书名:撕过的校草是失散初恋?[重生] 作者:星之眷族 文案: 自从把校草弄哭之后,曲公子顿悟: 不就是校草吗?给你。 命都可以给你!不哭了哈~~ 然鹅,在他终于抱得温良校草一枚时, 他家小心肝儿跳、楼、了! 心碎成渣儿了…… 再次回到青葱少年时,曲公子化身宠妻狂魔: 我是阳光,我是雨露,我是温室大棚, 我要圈养(滋.养)那颗鲜嫩诱人的小白草了!!! 你倒是跳啊,你只会跳进我怀里(*/ω\*) 观众表示:每天都是大型双标虐狗现场, 护妻狂魔好吓人!!! 痴情隐忍美人受 vs 宠妻狂魔攻 [双洁!无出轨!第一章有避雷指南!]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曲凌恭,张钧若 ┃ 配角:李允岸,郭玄宇 ┃ 其它:校园男神,双向暗恋,甜虐文,仇人变情人 ☆、心尖儿失踪了 【扫雷指南】  ①【重点】前世、重生各占一半篇幅,并没有上来就重生哦!!!(*^__^*) ②【高亮】从“初遇”写起,顺序:相遇——受跳楼——重生。开始攻看不顺眼受,微虐,然后甜。成长型人设,攻会渐渐变身宠妻狂魔!玻璃渣集中在重生前两章,重生后满屏掉糖。 ③【高亮】1V1,双初恋,双向暗恋,无出轨!!!攻受精神和肉.体都木有出轨过!!!如有一丢丢疑是出轨情节,看到后面你就明白了!谢谢!!! 此文发表于2018年2月1日,存稿13万字完成于2017月10月* ~~~~~~~~~~~~~~~~ ——后半从前半分裂,人生是连环失窃。 ——你爱的不告而别,一生是多长时间? ——终于,我和你,在这里相遇。 ——也许,你就是我未尽的心愿。 出自《半生缘》 【正文】 跨年夜,曲凌恭坐在黑漆漆的电影院放映厅里,电影是一部他期待已久的科幻片。大约放映了40多分钟,他连故事的主线也没看懂。身边与他并肩坐着的是班花方一菲。少女身上好闻的芳香一丝一缕的钻进他鼻腔里,让他不禁皱眉。 曲凌恭今天一整天都心神烦乱,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坐在一片黑暗的电影院里,莫名其妙心惊肉跳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那个人,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呢?元旦三天假期,应该在家乖乖背书吧。希望我那些拙劣的谎言不要被他识破了才好。曲凌恭暗忖。 他手里摆弄着手机,在两手间颠来倒去,踌躇着要不要现在给他发个微信。 身边传来一声嗤笑,他转头,黑暗中对上了方一菲的一双翦水秋瞳。方一菲嘴角噙着一丝轻笑,别有深意的眼神打量着他,用娇柔悦耳的声音说:“想发就发呗。犹豫什么?” 他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说:“也没什么事……” 他收起手机,想着还是零点跨年的时候,给他打电话吧。说些甜言蜜语,哄他开心。 收敛不安的心神,曲凌恭尝试着将注意力转移到大屏幕上的视觉盛宴,发现这个科幻电影制作十分精良,特效逼真华美。 他想:那人一定会喜欢。等过了这阵子,再陪他看一遍。对了,还要带他去吃西菓屋那家的黑森林蛋糕……”想到那人脸上难得一见的,晴光映雪一样的微笑,曲凌恭顿时觉得心尖儿酥麻。 电影进入了高潮部分,主角在进退两难的抉择中,做着困兽之斗。观众们都屏息凝神地沉浸在故事营造的紧张氛围里,再没有人发出咀嚼爆米花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吵闹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寂静。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 are my super star……” 曲凌恭全身一凛,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沐浴着周围观众的谴责目光,感觉如芒在背,一时间窘迫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这诡异又有年代感的手机铃声,是他无聊时,为了逗那人开心剪辑修改的,结果撩完了目标人物,他曲大公子少爷心性,竟然忘了换回来。 他望了望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有点儿气急败坏地低声问:“干什么?” 对方语气也不善:“你在哪儿呢?” 曲凌恭压低声音抱怨道:“电影院,你可真会找时间给我打电话啊。丢死人了。” “你特么还有心情看电影?!心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吧?” 曲凌恭被他噎得喉咙疼,眉尖直跳,反问道:“我怎么就应该没心情看电影呢?” “你跟谁去看的?” “你管得着吗?” “行吧。我管不着你。作为兄弟得跟你说一声。你那心肝宝贝儿刚从我这儿出去,喝了点儿酒,晕乎乎的,看着有点不太对劲儿。你要是还关心他,现在、马上,打电话给他。问问人到哪儿了?有事没事?” 听到这话,曲凌恭愣了一下,瞳孔骤然紧缩,猛然站了起来,拿起给那人买的新年礼物,抬腿就要往放映厅出口跑。身后方一菲小声问了一句:“哎,你干嘛去?” 他回头急急解释道:“急事,班花,今天谢谢你了。” 放映厅外,曲凌恭心急火燎地反复拨打着同一个熟稔的号码。对面始终无人接听。  曲凌恭双眉拧紧,在电影院黑黢黢的过道里来回踱步。 “他不是应该在家里看书做题吗?怎么突然跑到尹孜那里喝酒?上次因为微信的事,就把自己喝成那个鬼样子。尹孜那个破酒吧鱼龙混杂。要不是尹孜、郭玄宇、君寻当时在场护着,后果不堪设想……” 他又赌气的想:“这人就是这样,看上去一副乖巧懂事的优等生模样。别人不知道,他曲凌恭还不知道吗?他就是有事不说,全都自己扛着,让你干着急,还有点自虐狂……” 电话拨打到不知第几十遍,对方仿佛不堪其扰一般,竟然关机了。跟他玩关机?!曲凌恭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想把新买的水果机狠狠摔在地上。 他又给尹孜打了回去。细问尹孜当时什么情况。尹孜说:“你家心尖儿还是那身装扮,给我穿着一套你们学校那种跟修仙界一样的蓝白校服就进来了。艾玛,特别惹眼。我们店里的禽兽们,狼血都沸腾了。” 尹孜继续说:“他一进来,我就觉得不对劲儿。眼神空洞洞的,生无可恋知道什么意思吗?我这边就开始跟群狼交涉了。今晚不是跨年么?大旗、陈伟那伙人都在我店里嗨呢。我拦了一拨又一拨。一边还得拼命往他点的酒里掺矿泉水。” “就这样,你家心尖儿愣是眼睛都没眨一下,一杯接一杯,干掉了我半瓶GIN。走的时候,把口袋里零零碎碎一把钱都扔柜台上了,最后还从手指上撸下来一枚铂金戒指,跟幽魂似的飘出去了。我们酒保拿给我一看,我都傻了。戒指里刻着QLR……哎我说,不就是你找哥们定制的那款吗?” 曲凌恭听得心脏直抽,全身脱力,觉得身体都在摇晃。张钧若是哪根筋没被撸顺,选今天晚上想要杀人诛心啊。 他怒从心中起,质问道:“那你怎么不拦住他?” 尹孜口气颇为不满:“曲大公子啊,我拦着那群要跟着张钧若出去的狼,转移他们的视线已经很吃力了。我就问你,这都第几次了?你那么心疼你家心肝宝贝儿,就圈在怀里,天天哄着,撸着毛,别放出来。” 他顿了顿,又想到什么,继续说:“有功夫陪小美女看什么见鬼的电影?自己的心尖儿让人给你看着……我说的没错吧?今儿晚上你是跟个女的去看的电影吧?” 曲凌恭太阳穴青筋直跳,也不知道是生自己的气,还是嫌尹孜嘴碎,没等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出了电影院,冬夜里凌厉干燥的寒风把他吹得精神一凛。他不禁拢紧了黑色羽绒服的衣领。回忆起刚才跟尹孜的对话,那个人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冬季校服,现在不知在何处受冻,就心疼的心脏抽搐。 虽然事情没弄明白,但是曲凌恭就是有预感,肯定是自己造的孽没跑了。他从认识张钧若以来,造孽确实不少。现在只希望那人只是一时想起什么,心里过不去,在哪个地方默默恨他,生他的气就行,千万别出什么让他后悔一辈子的事。 他对自己,对跟张钧若的未来,还是很有信心的,有信心能把他哄回来,撸顺他的逆毛。好好对他,让他再也不受一丁点儿委屈。 ☆、生无可恋~ 曲凌恭最先去了张钧若在陵东区的家,开门的是张钧若的母亲韩雪茹。在张家,曲凌恭第一次见到了张钧若的父亲——张衍。在看到张衍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闪过了曲凌恭的脑海,但是思绪一掠而过,他无暇深究。 夫妻俩正因为联系不到儿子而烦恼,据韩雪茹说她最后一次跟张钧若通电话是今天中午,问他晚上几点回家吃饭。张钧若亲口回答晚上6点左右,结果夫妻俩预备了一桌子菜,等了他一晚上,人也没回来,就连手机也关机了。 曲凌恭听到这里,不禁把两道羽眉皱出了一条深沟,他深知无辜爽约,失联,这都不是张钧若的作风。张钧若平日给老师和长辈的印象就是乖巧懂事,沉静内敛的优等生。只有曲凌恭看到了张钧若骨子里的傲气和内心的复杂冲突。他下意识的捂住胸口,忍着胸腹的烦闷,深深觉知到今晚会出大事。 离开张家,曲凌恭并非一无所获,他得知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信息。张钧若元旦三天小长假竟然住在学校,没有回家过节。韩雪茹也问过他好几次,他都是回答说开学后要参加一个省里的化学竞赛,还有很多内容需要准备。 曲凌恭知道他元旦后要参加一个化学竞赛,但他更知道凭张钧若的实力,根本不需要假期三天住在学校突击复习。 他到底在想什么?曲凌恭心急如焚。张钧若那张苍白忧郁的脸上澄澈乌亮的瞳眸掠过了曲凌恭的脑海,带来一阵心悸。 他的小奶乖最近总是忧心忡忡,身上稀奇古怪的伤痕也越来越多。他已经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让他开心一点了。张钧若也总是配合度极高的展颜一笑。可是,曲凌恭还是隐隐感觉到那股阴郁的浮云始终笼罩在张钧若细瘦的身影周围。他能觉察到他精神紧张、满腹心事,有时候看着他明明在微笑,却总会担心他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出租车里,曲凌恭把骨节分明的手指绞在一起,狠狠攥了攥。他应该再多关心他一些的。曲凌恭思忖。 他明明感情脆弱,内心复杂,却一直伪装着坚强和云淡风轻。他身上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伤痕,他失神时流露出的无助神情,他咬着牙默默忍耐胃痛和身体不适的样子,一一在曲凌恭脑海里闪回。曲凌恭觉得胸口闷痛,悔恨无比。他想起了尹孜的话:“有功夫陪小美女去看什么见鬼的电影,自己的心肝宝贝让别人给你看着。”恨不得想抽自己几个耳光。 他还没有走进张钧若的内心世界,还没有解开那些隐藏的谜底,还没有让他的“若若”彻底信任他,就太过自信的认为那只是时间问题,不用急于一时,他的小奶乖终究会向他敞开心扉的。 现在,曲凌恭满心都是后悔。他望了望车窗外,天上疏疏落落地飘起了小雪。他一双羽眉拧得更紧,只能祈祷只穿了校服外套的张钧若现在正在学校宿舍里乖乖睡觉或看书。千万别出什么事,让他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下了出租车,曲凌恭一路狂奔,疾步跑到他们俩共同的寝室门口,望着白色木门上方窗户里的一片漆黑,感觉心已经凉了一半。住校的学生们基本都回家过元旦了,此时走廊里一片死寂,哪里的窗开着,空气里一丝凛冽的寒风吹拂着,让他倍感凄凉。他轻声敲了敲门,如预想的一样,门里毫无回应。 曲凌恭默然掏出钥匙,把门打开,开灯查看张钧若的床铺和书桌。一切陈设就如两天前他跟张钧若在学校门口告别那天一样。物如其主,干净整洁地摆放在妥当的地方,纤尘不染。 张钧若的床上摆着他前不久送的一只金毛狗公仔。张钧若无意中说自己很喜欢金毛,他就买了一只毛绒玩具送他,跟他说:“等咱俩考进同一所大学,就搬出去一起住,到时候就给你养一只真的金毛狗。”他还记得,张钧若听到这句话时,澄澈的眼睛里有亮亮的东西闪了闪,害羞又欣喜的轻轻一笑。 曲凌恭揉了一把脸,转头奔出了寝室,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学校外的街上奔跑巡睃。今晚气温跳崖式降了几度,隆冬的冷风把他的脸吹得生疼。 像游魂一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几个小时,曲凌恭眼神恍惚地抬头望了望身前酒吧的招牌,身形一晃,走进了店铺。 老板尹孜见到曲凌恭失魂落魄地进来,一屁股坐在吧台旋椅上,也没敢多说什么,推了一杯清水到他面前。曲凌恭怔愣愣地拿起玻璃水杯,啜了一口。 尹孜不动声色地望了望他左手无名指上套着的铂金戒指,随即又把张钧若留下的那一枚推到他面前。 安慰道:“没事啊,来日方长嘛。”他抬头望了望吧台墙上的挂钟,继续说:“再过30分钟就是新年了,明年你再慢慢追呗。” 曲凌恭骨节分明的手指来回抚摩着那个银色戒指,眼睛突然有些酸:“我没找到他……”说完这句话,他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颓然地把手抵在额上。 他抬头环视了一下吧台上的其他顾客,发现郭玄宇和他那个有点名气的练习生男友也在,他们俩一脸甜蜜地互相对望着彼此,眼睛里全是电。闲适优雅的像两个国家的王子一样。郭玄宇在与男友聊天的空档,还时不时向曲凌恭投来一个别有深意的同情眼神。真的让曲凌恭很想死在跨年夜。 为什么人家的初恋就是浓情蜜意,你侬我侬,他的初恋就是如履薄冰,举步维艰? 曲凌恭长长叹了口气,想想还不是因为他初遇张钧若的时候作孽太多。一个糟糕透顶的开始,就别指望梦幻美好的结局了。 他望了望尹孜探究的神情,自言自语地嘀咕:“家里没有,学校没有,寝室没有……这大冬天的,他穿个校服能去哪儿?” 尹孜一听这话,眼睛瞪得溜圆,惊讶道:“啥?!没找到人呐?!合着你不是失恋了,是你心尖儿失踪了啊!没找到人?没找到人,你跑这儿干嘛来了?继续找啊。” 尹孜的话句句扎心,曲凌恭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解释了。他找不到,他不知道去哪里找。他爱张钧若,爱得死去活来,锥心刺骨,但是张钧若就像一个迷一样,他看不懂,猜不透,他根本不知道张钧若在想什么,不知道他的身世,不知道他极力隐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总以为有一天张钧若会对他放下伪装和防备,从充满了戒心的野生动物变成温顺粘人的小奶猫,能依赖他,信任他。但是,好像事情总是走一步退三步。就像现在这样,他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张钧若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尹孜跟吧台里的调酒师安琦和酒保小周交代了几句,急急忙忙地步出吧台,向墙角隐蔽的更衣室走去。 一声爽朗的轻笑传来,曲凌恭恍恍惚惚的抬起头,循着笑声望去,看到郭玄宇和那个练习生相谈甚欢。言语间,郭玄宇轻咳了两声,练习生很自然地把他的鸡尾酒收走,跟小周要了一杯清水,并且小心翼翼地把搭在身侧的一件短款棉服披在郭玄宇肩上。 曲凌恭眯起眼睛看着这一幕,心里一片苦涩。他反省到自己一定是爱“若若”不够多,对“若若”不够好,不似这个练习生和好友李允岸那种温柔体贴的恋人。过去,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觉得他做的还算不错。现在,情况急转直下,让他一时不知道从哪方面找原因。只能一味怪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爱着张钧若,可是从没考虑过方式方法,从没考虑过张钧若需要什么。如果够好的话,“若若”怎么会把戒指扔在这里抵酒资。怎么会什么都不跟自己说,什么都自己扛着。怎么会胃痛得昏倒都自己咬牙忍着。 脑袋里响起一阵耳鸣。曲凌恭一口喝干了面前的清水。水沁凉甘润,让他想起张钧若喝的半瓶GIN酒。他此时也许胃病发作,不知昏倒在哪里。天这么冷,曲凌恭不敢想下去。 要是找到了,让他死也行。要是找不到,他就真的死了吧。 ☆、诀别 ”第三章 诀别 曲凌恭坐在尹孜的奥迪车里,茫茫然望着挡风玻璃外纷飞的雪片,心里全是绝望。 尹孜按着曲凌恭的嘱咐,在导航仪上输入了“S市孤残福利院”的字样。屏幕显示“S市孤残福利院”距离此地45公里,他望了望跨年夜的鹅毛大雪,微皱了皱眉,启动了车子。“S市孤残福利院”是曲凌恭告诉他的,他能想到的最后的地方了。 车子路过曲凌恭学校附近的商业街,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了,街上行人疏疏落落。曲凌恭望着商业街上,百货商店巨大的玻璃橱窗,想起去年圣诞节,自己在雪中伫立在一扇橱窗前,望着男模脖子上围着的银灰色围巾出神。 那时,他与张钧若之间还是势同水火,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后来,他终于成功地把如月光一样的银灰色羊绒围巾围在了张钧若单薄纤细的颈项间。 仅仅一年时间啊,他和张钧若相处的时间仅仅过了一年。究竟是什么让他俩突然走到了这种境地呢。仿佛毫无预兆,又仿佛从一开始就预示着会有今天。 扯絮一样的落雪无声地模糊了曲凌恭的视线,商业街上行人寥寥,一个个奢华绚丽的橱窗无声地驻守在雪夜。这样的景象触动了曲凌恭的记忆。 一年前的圣诞夜,他在张钧若的微信朋友圈里看见过跟今晚很像的景色。那是张钧若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拍下的雪中商业街璀璨的夜景。他常常一个人呆在天台上,看书,听音乐,吃东西,想事情…… “教学楼的天台——!”曲凌恭心念电转,猛然说道。 尹孜一愣,减缓了车速:“啊?什么?” 曲凌恭低沉坚定地说:“开车,去我学校。” * 当曲凌恭终于在天台上再次看到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细瘦身影时,没有一丝释怀安心的感觉,相反,心好像被人生生攥在手里一样疼。 天台上覆盖了厚厚一层新雪,没有脚印。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张钧若在天台的边缘处像一尊雕像一样迎风而立,露在外面的耳廓已经被冻得红彤彤的。他背对着曲凌恭,颀长的身形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寒风裹挟着扯絮般的雪花,在眼前狂舞,曲凌恭感觉头晕得厉害,视线都快被雪片遮挡了。不知是冷是怕,他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他攥紧了心口的衣服,试探的说:“若若,你站在那儿干嘛?” 那人就像一尊泥塑木雕一样,默然静立,对他的询问不予置评。 曲凌恭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若若,你过来,我带你回家跨年。今天是跨年夜,你记得吗?” 张钧若默不作声。 曲凌恭下颌紧绷,大脑迅速搜索着措辞:“过了今天,你就十七了。到你十八岁的时候,我们就一起租一个大房子,养一只金毛犬。还有布偶猫,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吗?我遛狗,我当铲屎官,你就负责陪它们玩。好吗?” 远处那人毫无回应,周围只能听到呜咽着的风声。 曲凌恭一点一点向前挪着步子,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张钧若头也没回,向天台边缘又跨出了一步。 一旁的尹孜一上来就被张钧若的情形吓傻了眼,他初时跟着曲凌恭一路往教学楼的楼顶攀爬,心里还腹诽曲凌恭想太多。现在看到眼前的情形,连话也不敢说了,生怕哪句话刺激到张钧若。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当时曲凌恭质问他怎么没拦着张钧若,他还怼了他几句,现在看情形,事情远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张钧若这分明是要在跨年夜跳楼自尽的架势。 曲凌恭人生中从来没有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锥心刺骨、痛彻心扉。好像心脏被人掐在手里肆意揉捏一样难受。要他付出什么都行,要他承认所有错,他做过的那些,他没做过的那些,什么都行。只要近在咫尺的这个人今晚安然无恙就行。 他会把他绑在床上,强迫他听自己的解释,忏悔,直到他原谅自己为止,直到他信任自己,把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事都同他分享为止。他再也不能束手无策地等待着张钧若主动跟他敞开心扉了。 他低声恳求:“若若,我不过去。就是听我说几句话行吗?不知道你今天怎么了。我、我承认,我跟方一菲去看了场电影。是《银河骑士》,你也说想看的是吧。我跟方一菲没什么,我发誓。你不会是因为这点小事儿伤心了吧。你过来,我跟你解释清楚。要是我解释完了,你不谅解,我、我就……” 他想说“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但是,他不敢。此时此地,他不敢提到“跳下去”这三个字,也不敢面对这三个字,那像是在拿锥子戳他的心。 他顿了顿,继续说:“若若,你不会那么小气的。我知道你。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我会帮你处理好,你相信我,下来……求你……” 张钧若全身都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最开始离开酒吧的时候,是胃痛,然后脸、耳朵和手指被冻得像刀割一样痛,现在,他懵懵然的头脑已分不清哪里疼了。大概全身都疼,连呼吸着的空气都在灼烧着肺部。 他静静地听着曲凌恭的话,嘴角不禁勾起一个苦涩的笑。他今晚并不知道曲凌恭和方一菲在一起。他觉得自己的心空空落落的,好像谁也没有,谁也不在乎了。 他听过一句话,人生是一场历练,有些人是来这个世界赎罪的。他前世一定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才会被流放到这个世界来。幼年丧母,命途坎坷,早早爱上一个人,奉上了一颗心,到头来燃尽了全部感情。 一颗泪珠悄无声息地划过了光洁惨白的脸,落入脚下无尽的黑暗虚空中。 他缓缓抬眸,用水气氤氲的眸子再次打量着眼前的世界。那里大雪纷飞,一片晦暗。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到凛冽冰寒的空气正肆意凌/虐着他的肺部,胃也在冰冷的呼吸间急剧收缩,疼得一刻也忍耐不了。像是想要尽快从这种折磨中解脱出来一样,张钧若再次向前迈开了脚步。 “若若!”曲凌恭吓得心胆俱碎,心念电转间想到了什么,连声喊道:”小勋!小勋!求你了。我求你了。” 曲凌恭激动地跪倒,手拄上一片冰冷白雪。但是,张钧若看不见。 那句“小勋”犹如一个闪电劈在张钧若心里。他抿了抿冻得麻木的薄唇,轻轻问:“你知道我是谁?” 曲凌恭今夜第一次得到张钧若的回应,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他赶紧答道:“知道,知道,小勋,我都知道,你快下来行吗?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天台边,那人淡淡地继续问:“知道多久了?” 曲凌恭慌乱地回答:“很、很久了……” 张钧若嘴角浮上一丝惨然的微笑。低低呢喃:“原来……一直都知道……” 他经常做那个梦,梦里脚下荆棘丛生,道路坎坷,远方山丘上,一个小男孩回身望着他,用力朝他招手。嘴里喊着:“小勋,快点,快点,快过来看那片光是什么。” 男孩的身后,山峦间像镀了一层金翠,浮起一片灿金色的熹光。他拼命地跑,拼命地跑,想要站到男孩身旁,想要和他一起欣赏他面前的盛景。可是脚下的荆棘刺破了他的脚踝,前方的路崎岖坎坷。他总是跑不快。他呼喊着那个男孩的名字,希望他等一等自己,然而每次试图大声呼喊,发出来的都是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气音。 张钧若收回了飘飞在时间之外的思绪,耳畔那人还在不停地劝说。可是,他不想听到那些声音了。一切都过去了,到头来只有自己死攥着那些记忆,不肯放手而已。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山丘那边,没有光,也……没有那个等着他的男孩…… 那人还在说什么,他听不清。远方的天空中腾地窜起无数道流星般的光束,在空中砰然绽开,变成了一片璀璨绚烂的花海。照亮了张钧若苍白如纸的脸。他惨然一笑,纵身跳下了天台。身后,曲凌恭撕心裂肺的喊声为他送行…… ☆、男狐狸精~ 9月,秋,高二上学期。 曲凌恭斜睨着左前方倚窗而坐的瘦削身影,羽眉皱在一起,面上颇为不悦,心想:这特么从哪片地里长出这么碍眼的玩意。 他盯着的这个人,是刚转来两个礼拜的插班生——张钧若。 曲凌恭烦张钧若的原因,简单直白。他抢了他风头。 星忆私立中学,人才济济,尽是风流人物,但是“前五甲”里,有他曲少爷。他帅、他酷,他还有点邪魅的坏,俘获少女芳心无数,别人的高中生活是紧张枯燥的学习,他的高中生活是恣意风流,落拓不羁。 然而…… “曲凌恭!” “啊?”曲凌恭霍然起立,眼神慌乱。 “来给大家讲讲这道题的解题步骤,就按我刚才的思路。”袁仙老师兰花指推了推黑框眼镜,摆出了一脸中年女人的狡黠和得意。 “首先,根据能量守恒定律……”他就隐隐约约听到这么一句。 正答不上来,余光看见左前方那人转过头看他,虽然匆匆一瞥,曲凌恭却觉得那绝对是一脸幸灾乐祸和鄙夷。 袁仙很不耐烦,“行啊,曲凌恭,你看看你上次物理考几分。好了,你找个同学继续讲吧。” 想也没想,曲凌恭鬼使神差地吐出三个字:“张钧若。” 被点那人优雅起身,初秋的浅蓝校服外套被他穿得熨帖挺括,显得背脊纤瘦,挺秀俊美。嗓子里像含着什么弦乐,温润动听的声音,如行云流水,毫无停滞。 底下女生们又开始窃窃私语,离得远的,用眼神交流着她们的倾慕之情。 曲凌恭默默攥紧手指,心情复杂,对张钧若这小子的厌恶又胜当初。 * 曲凌恭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张钧若的情景。那是个阴雨天,空中阴云密布,低矮的铅云翻腾聚拢,视觉上有一种窒息之感。然而直到午休结束,没见下一滴雨,低气压让曲凌恭一阵头晕烦闷。 他有一种少爷病,下雨天头痛,大概是空气中含氧量低,让热爱运动,肺活量高的曲凌恭无法适应,就跟体魄健壮的人更容易产生高原反应一样。 他难受的想着,他最爱的夏季就要结束了,再过不久就是草木凋敝,然后是冰天雪地…… 此时,曲凌恭还不知道自己春风得意的日子,将像炙热的夏季余韵一般被秋凉渐渐扑灭。 午休结束,曲凌恭拿起一个外班女生敬献的丑橘,剥开外皮,嗅到一股清甜,刚要放在嘴里,班主任陈芳就风风火火地走进了教室,身后跟着一名穿着白色卫衣的男孩。 男孩额前的碎发有点长,在阴雨天的教室里,脸部细节看不太真切,只是给人一种清冷疏离的感觉。 已过花甲之年的班主任陈芳,双手拄着讲桌,跟大家介绍道:“这是我们高二三班的新成员,张钧若同学。”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打量着毫无征兆凌空驾临的插班生,带着好奇和窥探,而被瞩目的中心只是轻轻扬起了头,似是回视了众人,似是什么也没有看。 略长的刘海被窗外的强风吹动,一张近乎完美的脸纤毫毕现,过于白皙的肌肤泛着冰雪的微光,羽眉下一双静如湖水又深邃幽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略显纤细的下巴,过于精致的五官搭配苍白的肤色,莫名给人一种遗世而独立,俊逸出凡尘的感觉。 酝酿了一天的大雨终于在此刻倾盆而下,闪电如同镁光灯一样映衬着那人凌厉的俊美,教室里有一阵纷乱嘈杂。曲凌恭莫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事实验证了曲凌恭的判断,在这个叫张钧若的家伙转来的第二周,便成功地取代了他这个吊车尾的第五名,登上了《星忆撷英》的彩页。 张钧若个子比曲凌恭稍微矮一点,被安排在曲凌恭左前方靠窗的位置,方便了曲凌恭对仇敌的长期暗中观察。 经观察,曲凌恭觉得张钧若性格孤傲,或者说是故意耍酷,睥睨众人。因为他从不主动跟同学说话,也没见过他笑或者参与课间男生的侃大山。 曲凌恭希望这家伙会被慢慢孤立,不久却看到张钧若这个“倨傲不逊”的小子,跟四班李允岸的篮球队玩得热火朝天,四周还围了一群眼睛里冒着桃心的女生。当真让曲凌恭大跌眼镜。放学后,曲凌恭特意去找邻班的好友询问。 “允岸,你怎么跟我们班那个新来的玩到一起去了?” “我们班何嘉傲崴了脚,正愁下个礼拜跟高三的比赛怎么比呢,正好你们班来了这么一位,打得比何嘉傲好。” 曲凌恭胸中气结,想跟李允岸说不要再给那小子出风头的机会了,他风头正劲呢。但是知道好友自从绑架事件以后,就变得如春风般温良和煦,自己这汲汲营营的心思还真不好意思表露出来。 还有一桩值得注意的事,就是张钧若的学习成绩。 物理课代表一直没定,张钧若一转过来,就得到了“物理猿”的欢心,光荣成为她若水三千,历尽千帆的最终命定之人。 曲凌恭恹恹地伏在课桌上打盹,课间的大喇叭哗啦哗啦地响。 “这里是星忆之声,这里是星忆之声,下面跟全校师生通报一则喜讯,高二三班,张钧若同学,在全国高中化学竞赛省级赛区,获得第二名的好成绩……” 曲凌恭垂死病中惊坐起——化学?没听错吧?他不是物理课代表吗?! 下一节英语课,班主任陈芳又提前5分钟抵达现场,简直难掩兴奋之色,进门开口就道:“钧若啊,原来你化学学得也这么好啊!” 曲凌恭听得全身肌肉一紧——钧若?你不如干脆叫他“若若”更适合,一副弱鸡相。 他瞥了一眼那人,不禁浑身一颤,几颗鸡皮疙瘩爬上脊背。张钧若虽然无甚表情,但是微微低下了头,低眉敛目,眼睫轻颤,还微抿了一下嘴角。在曲凌恭眼里-——是不胜旖旎的——娇羞! 我擦,男狐狸精。 张钧若的回应,同时刺激了全班雌性动物的萌点,上至六十多岁返聘执教的老教师,下至情窦初开的女同学,眼中都漾起了一阵微澜。周围吸气声四起。曲凌恭眼前一万只草泥马在大草原上奔驰而过。 做作男! 男狐狸精! 我等你人设崩塌的一天! 然而,以后的日子更令曲凌恭不堪其扰——张钧若!张钧若!张钧若! 曲凌恭的四周充斥着张钧若这三个字的咒语。女生们私下议论着他,说他眉眼如水墨画,有动人的韵致。说他举手投足,都是说不出的俊雅,说他望之拔俗,绝非凡品。目光追逐着他的身影,一刻不息。老师们夸赞着他品学兼优,为校争光。连挚友李允岸都在夸他三分球投得漂亮。 想到自己高一时的盛世辉煌,现在的门庭冷落,曲凌恭鼻子里哼了一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抬头望向无数次目光驻足的瘦削背影。心道——享受着春风得意的日子吧,男狐狸精! ☆、欺负若若 这天午休,曲凌恭等着他在学校订的午餐。好友李允岸叫他去吃烤肉,他欣然随行。结果到了学校附近的烤肉店,发现店里正搞活动,人头攒动,座无虚席,竟然需要等位。 两个少年等了大概二十分钟,也没服务员叫他俩就餐,只能悻悻地回学校吃营养餐。 和好友在走廊分手,曲凌恭走进教室,去讲台上的白色塑料箱里,拿自己的那份营养餐。 低头一看,只有两个回收的空盒。自己的那一份餐点不翼而飞了…… 折腾了半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曲凌恭,怒不可遏。回头环视着教室里所剩不多的几名学生,基本都是平日跟自己一起订餐的。 视线扫到靠窗的位子,赫然发现张钧若正低着头,文质彬彬地享用一份装在浅绿色塑料盒里的餐点,那正是学校营养餐专用盒子,书桌上还竖着一盒草莓奶,也是午餐搭配。 依据曲凌恭的观察——张钧若没有订学校的营养餐,午休也基本看不到他在教室里吃东西。 想到这里,曲凌恭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的笑,装作没事儿人一样踱回自己的座位,把此事按下不提,以便徐徐图之…… 下午第一节课,班主任陈芳提前5分钟抵达教室,意识到午休结束的同学们刚一静下来,曲凌恭就站起身,说:“陈老师,我午餐丢了。” 陈芳皱眉道:“什么?午餐丢了?” “嗯,中午出去了一下,回来午餐就被人领走了,现在还饿着肚子呢。”曲凌恭佯装委屈地控诉。 “今天谁去取的营养餐啊?”班主任问道。 体委闫肃站起身来:“陈老师,我和罗霄去的,一共取了12个。” “哦,数没错,今天吃了营养餐的同学都站起来一下。” 曲凌恭好整以暇地斜眼瞅向张钧若,看着张钧若羽睫垂下,缓缓站起身来。曲凌恭鼻子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哼。一计得售,张钧若——我看看你今天怎么下台? 陈老师从文件夹里,翻出订餐学生的名单,一个一个比对着,张钧若存在感很足,陈芳一眼就发现了他和名单上的出入。 “钧若啊,我记得你没订餐……”陈老师疑惑着道。 张钧若脸颊微红,抿了抿嘴,默然不语。 一时间教室里气氛诡异,静得落针可闻,大家都把目光钉在张钧若身上,等着他给出合理的解释。 曲凌恭逮到这个翻盘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专捡难听的字眼说:“陈老师,要是张同学吃的,那就算了,我看他一定是饿急了,饥不择食,才把别人的午餐吃了的。” 张钧若轻轻回头看他,眼里看不到什么情绪,两人双目一触即分,曲凌恭乘胜追击:“不如我以后的营养餐都给张同学吃,只要吃之前跟我说一声,别让我不知道。” 陈芳皱了皱眉,不知该说什么。曲凌恭舒展了一下肩膀,很知道进退地隔山观火。张钧若默然低头站着,一动不动。教室的空气里透着不可无视的尴尬。 这时,门口冲进来两个人,骆可可拉着班花方一菲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打破了一室的宁静。 骆可可看到班主任陈老师已伫立在讲台上,一阵心虚:“哎呀陈老师,您来了,我跟方一菲去吃麦当劳,回来晚了,都是我的错,不怨方一菲啊,我下次注意。” “你,你俩……”陈老师低头一瞅手里的名单,话锋一转,“我说骆可可,你也订了午餐是吧?” “啊?——啊!是是是——”骆可可完全没有解读出这个班级此时的诡异气氛,“啊怎么了,陈老师?” “你的营养餐呢?” “我的营养餐--?”骆可可愣了一愣,大大的眼睛转了转。 “我临走之前……拜托张钧若帮我吃了啊……陈老师,我可没浪费国家粮食……” 班级里流动的冷凝气氛瞬间土崩瓦解。女生们纷纷擦了擦为张钧若捏着的那把汗,事实得到验证——她们的鈞钧才不是偷吃你家盒饭那种人!并前赴后继地向始作俑者——诬陷了她们家鈞钧的过气班草——曲凌恭投去鄙夷的眼神。 陈老师松了一口气:“行了,你俩回座吧。” “啊是是是,陈老师,您真好。”骆可可拉着方一菲一阵风似的回了座位。大眼睛左顾右看,看到班级里站着这好几个人,小声打听着,“哎怎么了?怎么了?” 曲凌恭很不甘心:“陈老师,我确实没吃到午餐……” 曲凌恭那份午餐还没有水落石出,气氛又陷入僵持。 班长罗霄踌躇着说:“我好像知道怎么回事了。” “中午我路过王江那里,看到他盒饭已经吃掉了一大半,我买水回来,看到他还在吃剩下的一大半,以他那个速度,剩下的饭菜不可能还有那么多,当时觉得不可思议--” 站在第一排位子的王江涨红了一张胖脸,吞吞吐吐地说:“啊……那个……我中午没……没吃饱……回收餐盒时发现还剩一个,以为没人要……就……就又吃了一盒……” “噗--”,班级里迸发出几声抑制不住的笑声。曲凌恭一脸黑线,额上青筋直跳,竟然让张钧若那小子兵不血刃,一句话没说演了出反转大戏啊。 悬案真相大白,陈老师心想:还用质问张钧若被冤枉时,王江为什么不吱声吗?他被全班叫“吃货”都叫了一年了。 抬头望了望依然默然静立的张钧若,更觉得这孩子芝兰玉树,让人心疼。多好的学生啊,被冤枉也只是默默承受,不像这个年龄段急赤白脸的小屁孩,以后一定要站在他这边,不要让他受委屈了。 陈老师总结到:“张钧若吃的午餐是骆可可的,曲凌恭的午餐是王江吃的,以后有这样的事,别急着喳喳呼呼,先来兴师问罪——大家都是同学,说起来谁叫你的午餐你自己不领走,谁知道你是吃还是不吃啊?” 一口气堵在胸口,曲凌恭气得全身颤抖。这步棋走的,满盘皆输不说,还让张钧若不费一兵一卒,赢得了不少雌性动物的怜惜。他肯定知道一会骆可可就要出现,解开所有误会,救他于危墙之下,才不急于为自己辩解,暗地里正等着看自己狠狠打脸呢! 如此心机!如此城府! 他抬头看到张钧若低眉敛目的样子,还如此做作!简直让曲凌恭恨得咬碎了牙根。 陈芳这心偏的,自己都快饿死了,最后还总结个我不对,我有饭不吃了。思及至此,就算在嘴巴上呈呈威风也好,曲凌恭绝不是吃了亏让别人好受的人。 陈老师刚说大家都坐下吧,开始上课,就听到曲凌恭不大不小的声音揶揄道:“吃——软——饭——的——” 班级里大多数同学都听到了,这四个字是说谁的,再清楚不过。骆可可和几名女生纷纷向曲凌恭投来愤怒的眼神。方一菲卢心悦也微微侧目。 曲凌恭正襟危坐,眼睛瞟向张钧若,等着回敬他的眼神。然而,张钧若只是微微向他这边侧了侧头,眼眸半敛着,睫毛轻颤,并未看他一眼,就轻轻转回去了。 本来打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现在自损八百的效果算是初步达成了。班级里超过半数的女生对自己冤枉了张钧若的行为表示不齿,更对自己最后说张钧若“吃软饭的”表示愤懑。表现得尤为突出的,就是“被吃软饭”的骆可可。 下了课,骆可可就瞪着一双黑琉璃般的大眼睛杀到曲凌恭面前:“曲凌恭,你不要欺负钧若哦。他是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但是我们可不会坐视不理。” 曲凌恭抬头望向骆可可,这张年轻稚气的脸莫名跟六十多岁的陈芳重合了。 曲凌恭不知道这个“我们”指代了多么庞大的数字,他已经饿得胃部绞痛,没力气跟她纠缠了,耸了耸肩,站起身来,走出了教室。 身后骆可可尖着嗓子喊:“哎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继续欺负若若~~~ 在卫生间洗了个脸,曲凌恭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水滴从额前的碎发滴落,沿着高挺的鼻骨慢慢划过形状优美的菱形嘴唇,帅气中透着不驯,区别于张钧若的俊雅纯然,另有一番俊逸风骨,自己哪一点比张钧若差了? 背后有人伸出一条结实的手臂,箍住他的脖子,“老恭,你又在孤芳自赏呢——” “滚蛋——!”曲凌恭用力挣脱开了李允岸的钳制。 李允岸皱皱眉:“像我家发情的小白一样躁动,躁动你读读佛经。” “你怎么还有读佛经这种中老年人的嗜好啊?”想想又补充道,“跟你们班班主任地中海挺配。” 三班四班共同的语文老师——聂书海在办公室里打了个喷嚏。 “我妈留下的,就几本……” 曲凌恭眸光一暗,曲家世交之子,李允岸的身世,他有所了解。 沉默了片刻,曲凌恭问李允岸:“允岸,作为朋友,你诚实的告诉我,我们班张钧若好看,还是我好看?” 李允岸抚摩着下巴,沉吟半晌,很认真地答道:“你总是翻白眼,这一点很减分——” “那我要是不翻白眼呢?” “你要是不翻白眼……应该……还是张钧若好看。” 曲凌恭:“……” 两人穿过走廊,刚走到拐弯处,一道雪白身影闪了出来。曲凌恭一直很纳闷,明明跟自己穿着一样的浅蓝校服,这人就是能给人一种冰天雪地的感觉。近看皮肤像凝着一层冰霜,苍白如雪,衬托出眉目秀美,眼睛黑白分明。 “干嘛?好狗不挡路——” “……” 像是被他的气势压着,张钧若真的向后退了一步,攥紧手里的一块咖啡色什物。 李允岸冲着一起打篮球的队友笑笑,指指已经抬腿走人的曲凌恭,又指指自己的头。意思是——他有病。 张钧若默然不语。 李允岸追上曲凌恭,抱怨道:“干嘛对钧若那么凶?他脸都白了——” “他就长了张吸血鬼的脸。”曲凌恭正色道,“允岸,以后在我面前,别提张钧若——不爱听——” “你嫉妒人家长得比你好看啊?” “李允岸——!” 下午课上得头昏脑涨,血糖严重告罄的曲公子第一次饿得手抖。 ——好饿!每感受一秒饥饿的侵袭,就对那个温雅地抄着笔记的身影更加憎恨一分。他已经忘了,导致他被饥饿折磨的,并不是有着白皙侧脸的主人。 无精打采地伸手摸了摸书桌,希望自己的期盼不要落空。 自从张钧若转校过来,女生们敬献的零食有明显锐减的趋势。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书桌深处摸到了一个皱巴巴的苹果,一个画了笑脸的橘子,还有一小块长方形的东西。 曲凌恭掏出来一看,是一块某品牌的巧克力。 平时不怎么吃甜食的曲凌恭,庆幸有人雪中送炭,拯救他于水火。俯下身,用饿得发抖的手指撕开包装,一手立起书本做掩护,一手将巧克力送进嘴里。 好甜,甜得齁死人—— 但是,在饥馑之中,巧克力的甜香浓醇比牛肉板鸭更能快速镇压胃部起义。 曲凌恭庆幸此时人气式微的自己,还有默默支持的死忠粉怜惜。 思及至此,不觉胸口一热,抬头环顾整个教室——是卢心悦吗?她总是不敢跟自己对视,每次对视都害羞地低下头…… 方一菲也有可能,她表面上对自己淡淡的,其实是为了维持班花的矜持…… 这时,他感觉到一道视线从左前方投来,用书本遮挡嚼动的嘴唇,曲凌恭与张钧若隔空对视。 ——看你妹看!心机婊! 这样定定的看着小爷,是想要老师发现小爷在吃东西? 张钧若看着曲凌恭从竖起的教科书后,露出来的一头绑着黑发带的乱发,浓眉下狭长的凤眼圆瞪,表情像某种犬科动物,虽凶狠却有说不出来的什么东西,眼中微光一闪,仓促地转开了头。 * 秋天的雨真多,摧花折叶似的,把校园里一簇簇开败了的杜鹃砸落枝头。 曲凌恭病恹恹地单手扶额,支撑着自己的脑袋在物理猿离开之前,不要撞在书桌上。不知什么时候,袁仙老师尖厉的声线已经渐渐离他远去,他依然保持着这个高难度姿势,把全身重心放到手肘一点上——沉入无知无觉之境。 他——睡着了。 纤长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一晃,见坐着的那人毫无反应,只好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失去了微妙的平衡,曲凌恭骤然醒来,同时身体已经倾斜了出去,向着无可依靠的书桌外侧倒去。 “砰”的一声闷响,结实的肉体与大理石地面完成了亲切的对撞,伴随着桌椅移动的锐响,肩膀、手肘和后背传来一阵钝痛,曲凌恭忍不住闷哼一声。 一节一节支起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身旁,一脸苍白的始作俑者,正瞪大了一双内双的眼睛,震惊无比地望着他。 “张钧若,你特么有病吧——!”声音怒不可遏,一腔怒火都要喷在张钧若脸上了。 张钧若一脸错愕,微抿了一下唇,错开了曲凌恭愤怒的眼睛,轻声道:“对不起……,袁老师让我收物理作业……” “收物理作业?收物理作业你推老子干嘛?不会说话啊——!” “……”张钧若默默低下头,再次道歉:“对不起……” 刚才还充满欢脱气氛的教室,因为曲凌恭的摔倒而陷入宁静,周围全是看客,张钧若又摆出这种诚恳道歉的姿态,曲凌恭如果再发作,只会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 心中老大的不愿意,僵持了几秒,就主动翻了翻书桌,将一本贴有物理标签的星空本子摔进张钧若怀里:“行了,走吧——” 张钧若顺势接住,默默转身离开。 骆可可和几个女生皱眉撇嘴,对曲凌恭的态度颇为不满,但是摔倒的毕竟是曲凌恭,也不好上前说什么…… 曲凌恭揉着被摔疼了的肩膀手肘和被桌椅碰到的胳膊腿儿,一脸不悦。 学校铺的都是大理石地板,这一下摔得他全身酸痛。 张钧若!这绝对是蓄谋已久的报复,这小子也太蔫坏了,一定是因为我骂他“吃软饭的”,他明着装隐忍,装懂事,一副三好学生的楷模,不跟人民群众一般见识的样子,哄得班主任和全班女生一愣一愣的,暗地里不知道怎么阴测测地盯着我找机会报复呢。 就像刚才,看见我睡着了,不吱声,一把把我推倒,出了洋相不说,还摔了一身暗伤,然后他赶紧在全班同学面前一迭声道歉,让我没有追究的机会,只能自己忍下来,吃暗亏说不出来。 ——张钧若这小子太阴险了,还装得人五人六,堪比影帝,以前自己真是太轻敌了,自己在明,自己的人设就这样了,而他在暗。他是“物理猿”和班主任面前的红人,想阴我,简直分分钟的事。 想到这里,曲凌恭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攥紧拳头狠砸桌面,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下午上课铃还没响,物理猿风驰电掣地杀了过来,眉宇间裹挟着熊熊怒火,吓得入职不久的化学小苏老师马上闪到了一边。 袁仙老师把一个作业本往第一排王江的桌子上一摔,疾风溅起了一支圆珠笔飞出去老远。王江吓得心魂俱碎,握紧了一双胖手。 “曲凌恭——!你在这儿逗我玩呢?!是不?!” 王江的手慢慢撒开。 曲凌恭一脸还没睡醒的样子,怔愣地望着袁老师。 “我问你,物理作业呢?” “本子上没写吗?” 袁老师在全班面前,翻开了最后有字的一页,那页纸上已经打上了大大的“已阅”二字。再往后翻,都是一片空白。 曲凌恭也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上周的作业自己已经写了……而且,已经交过了…… ☆、路转黑+10086 突然觉得有些心虚,曲凌恭意识到自己很明显错过了什么重要的时刻。可是,他想不起来了,他最近心烦意乱,全没把心思放学习上…… “我问你,我今天留的什么作业?”物理猿再度发难。 “……”脑子里无半点线索,曲凌恭只能选择沉默。 “行啊,曲凌恭,越来越出息了!我上课留的什么作业都不知道!还好意思交个白本滥竽充数?” 王江的书桌上,一支自动铅笔再次飞了出去,王江向后绷直身体,默默安慰自己道:只要不是骂我就行。 一个课上留的破作业,弄的满城风雨。下午,物理猿在陈芳面前添油加醋,唱作俱佳的告了曲凌恭一状。陈芳把曲凌恭叫到办公室里训。不巧遇到嘴碎的聂书海休息,英语、物理、语文老师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势力,把他围在垓下训斥。 初秋,教师办公室因为气温宜人,不打空调不关门,曲凌恭被三师会审,被群体围殴的事迹还传到了地理位置最偏僻的高二16班那里。 * 曲凌恭的高二生活从开始就是举步维艰,世界好像突然成了他一个人的差评师,不用说,《星忆》早已不登载他的照片了,就连那个微博的“星忆公子投票活动”,他也不在候补之列。 唯一的慰藉,是书桌里每天如约奉上的那块小小糖果。 从办公室回来,他不自觉的把手伸进书桌里,抚摩着那个平躺着的小东西,它提醒了自己——还有人关注着他,欣赏着他,在一个角落默默为他驻足。 她在哪儿?她又是谁? 拿出手机,像是为了纪念和留住这一刻感恩的心境,曲凌恭将小小的甜点铺在桌上,调好滤镜,拍了一个暖色调的照片。 不爱吃甜食的曲少爷,像没落的神祇享用他的祭品一样,饱含着庄严与虔诚,细细咀嚼。全然没有发现,一双澄澈的眼睛向他这边投来柔和的目光。 * 终于熬到了放学,曲凌恭耷拉着脑袋,踱到了校门口,后面有人叫他。 “老恭——” 曲凌恭转身,李允岸迎着夕阳脆金色的光芒,站在教学楼高高的阶梯上,身形美好的像一座希腊雕像。曲凌恭只觉得灰头土脸的自己相形见绌。 两个人边聊边走到校门口,一辆黑色的SUV已在校门前等候多时了。后座车窗降下来,一个保养得当,脂光粉艳的美丽妇人探出头来。 李允岸立刻上前道:“阿姨好。” “哎呀,是允岸啊,越长越帅了。你爸身体还好吗?” 李允岸彬彬有礼地答道:“多谢阿姨关心,我爸身体还好,现在在嘉岚的别墅休养。” 美妇人回以温蔼一笑,点了点头。 “妈,你怎么来了?”曲凌恭问道。 “来接你啊,你上车吧。” 跟李允岸告了别,车子驶出了大约一公里,宋诗芳终于开口了。 “今天下午,你们班主任陈老师给我打电话了。” “哦……”意料之中,曲凌恭只觉得有些疲惫。 “儿子啊,你爸下个礼拜回来……” “嗯……” “也是怪我最近没怎么管你,想着你爸不在,让你轻松两天……”宋诗芳跟儿子一样,提到老公就愁眉不展,“哎,你爸回来,你妈想替你说话,也是人微言轻……” “妈——我知道了。”曲凌恭无力地转过头去,视线望向车窗外的风景,“妈——咱们这是去哪啊?” “拉贝尔西餐坊。” “今天什么日子啊?”曲凌恭疑惑地问。 “没什么特别的日子,就是你爸……要回来了……” “……” ——曲凌恭心头掠过《耶稣受难记》里最后的晚餐…… 母子俩同时深深叹了口气…… 空气里有淡淡的葡萄酒的芳醇和鲜花的馥郁,不知从哪里流泻出若有若无的琴音,母子俩在优雅精致的西餐坊享受着豪华的法式大餐。 鹅肝、牛排、红酒局蜗牛,每一样都是小小的一点,盛在精致的白瓷盘中,盘边有迷迭香和薄荷叶作为点缀,每一道菜肴都散发着诱人的芳香和美好的色泽。宋诗芳还破例让儿子喝了一点蔷薇色的玫瑰酒。 美酒佳肴和舒适的环境多少平复了曲凌恭今日身心的双重伤害。 宋诗芳看着儿子恢复了以往的神采,不再像今天看到他时那样灰头土脸的,也感到十分欣慰。 曲凌恭把最后一份甜点推给母亲,笑着说:“妈,这个给你吃,我不爱吃甜的。”宋诗芳甜甜一笑,享受起双重的餐后甜点。曲凌恭在桌子另一端,一口饮尽水晶杯中粉红色的液体。 回到家里,曲凌恭醺醺然地躺在自己的大床上,掏出手机无意识的刷着微博。看到那个已经关注的“星忆公子投票活动”,不禁皱眉。 犹豫了一下,还是受好奇心驱使,点开来看。果然不出所料——连自己那一项选项都没有,郭玄宇、陆可煜、陆可燃、李允岸、张钧若赫然在列,每个人名字后面的长格里都有上百票的数字显示。 曲凌恭手欠地给郭玄宇、陆可煜、陆可燃各投了一票,然后食指狂点好友李允岸的进度条,微博显示——每个候选人最多只能投一票,您已经参与投票了。 退出投票页面,曲凌恭看到这条微博下面数以百计的留言评论。 “十一班郭玄宇才是校草之王,给wuli玄宇殿下疯狂打call。” “给可燃少爷打电话……” “一年级新生为允岸小哥哥而来,姐妹们,拔剑吧!” “我只为三班鈞钧而战,钧钧才是星忆公子。” “观摩张钧若三分球归来,果然是新晋黑马。” “周六看到张钧若穿着一身阿迪的白色套装,瞬间心动,路转粉。”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排队型为三班张钧若打call。” 曲凌恭额角青筋直跳,拇指向下拉,发现点赞数量多的评论都在上面,鲜花和掌声甚嚣尘上,而越往下越有质疑的声音。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郭玄宇的魅力,我怎么get不到呢……” 回复:深有同感。 回复:你不是一个人。 回复:有时觉得我懂,有时觉得我不懂…… “陆可燃是英语学渣,上次英语考64分……。” 回复:给你酸的。中国人为什么要学好英语? 回复:七班的?肯定长得没有可燃好看。 回复:你英语再好也上不了“星忆榜”! 曲凌恭继续往下翻。 “筒子们,你们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曲凌恭吗?” 回复:记得啊,哎…… 回复:没有选项,估计是……下线了…… 回复:被挤出前五了……呜呜…… 回复:铁打的凌恭,流水的粉儿…… 曲凌恭觉得胃里一阵绞痛。继续往下拉。 “有三班的亲吗?张钧若跟曲凌恭他俩关系好吗?” 回复:糟糕透了,曲大少爷欺负新人。今天还骂了鈞钧。鈞钧收作业,他不给,还骂鈞钧有病。鈞钧受委屈,没说话。 回复:这很过分。 回复:曲凌恭人设崩塌啊。 回复:什么人设崩塌,他一直那样。 回复:路转黑。 回复:路转黑+1 回复:粉转黑。 回复:粉转黑。 …… 曲凌恭握着手机的手指,气得簌簌发抖。一股酒劲直冲进脑门——你们都特么眼瞎啊!明明是我被张钧若推倒!我被摔了一身暗伤!——张钧若,你影帝啊!我X你大爷! ☆、花样作死 张钧若!张钧若!张钧若!他再也受不了这三个字的魔咒了。他不想高中剩下的两年都活在张钧若的阴影里,就像他哥“曲凌谨”在时一样,有他就没有人看得到我。 深夜11点,曲凌恭拨通了一个号码,听筒那边传来嘈杂喧嚣的舞曲。 “喂。尹孜吗?” “曲凌恭?” “是我。” “好久不见了,你最近没去老邢那儿练舞。怎么?当上学习标兵了没啊?” “滚蛋!我爸要回来了。” “呵呵,真是讽刺,像我多好,爹不疼娘不亲,自在逍遥。” “有件事找你,帮我联系几个兄弟,出场费我出。” 尹孜思索了片刻,随即了悟:“行啊,好久没干这事了,谁啊?打伤打残啊?打残你赔钱哈。” “我们班一男的,不用打,吓吓他就行,最好让他赶紧转校,天天在我面前晃,晃得我脑仁子疼。” 尹孜隔着听筒,难掩兴奋:“哎呀,怎么着?被男的性/骚扰了?曲公子,你魅力啊。” 曲凌恭皱眉:“说什么呢,就是看他碍眼。别让人知道是我。交给你了,回头给我个卡号。” “行啊。好久没玩街头霸王这套业务了。” 放下电话,又回到微博界面,曲凌恭看着那一连串“粉转黑”,怒不可遏。想为自己辩解,一看自己的用户名就是本尊大名。 改了什么名字呢? 胸中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直性子的曲凌恭打了一记直球——张钧若万年黑粉!只有这个直抒胸臆。 改了名字以后,曲凌恭在手机相册里找到了一张色调昏暗的静物图做头像。搞定一切之后,连发了10几条评论。 “张钧若就是个影帝,你们都被他骗了。” “张钧若是心机婊!” “张钧若就会一脸忸怩,像个娘们一样。” “张钧若特别爱装B。表面上装得像个人一样,其实背地里坏着呢。” “你们都是什么时候瞎的?张钧若到底哪好看,长得像个吸血鬼。” “还公子世无双呢,别让我恶心。张钧若就是一个装B小能手。” “世上还有比张钧若更做作的人吗?” …… 借着酒劲,发泄了心里的憋屈,曲凌恭一看时间已经是凌晨12点,自己的十几条评论都在最下面,没有人给自己回复和点赞。一阵睡意袭来,他悻悻放下手机,跌入黑甜梦乡。 * 尹孜不愧是从小在社会上历练的人物,办事非常讲究效率。接下来的一周,曲凌恭都能看到几个不良少年模样的人,站在张钧若回家必经的地铁口驻守。 有一次接送曲凌恭的轿车路过,曲公子正好看到张钧若被他们围在中间。 曲凌恭悠然降下车窗,随风飘来几句虚张声势的厉喝:“听说你在学校搞同/性/恋?” “你是不是变/态啊?” “老缠着个男人,有病吧你?” “噗——”曲凌恭忍不住闷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也亏了尹孜,听风就是雨,找人麻烦这件事也是需要想象力的。 曲凌恭看张钧若低着头,瑟缩着双肩被这几个凶神恶煞围着,更显得荏弱文静。心想这样的羞辱和骚扰,他这么个人,估计支撑不了几天,过不久就会转校了吧。 我也不想这样的,少年,你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吧。 * 这天周六,曲凌恭从练功房回来,按了按门铃,周姨围着围裙迎了出来:“小凌回来了啊”,周姨一边说,一边跟着他进了门,故意放大音量,“你妈说你最近学习用功,让我做了好多补脑子的菜——” 曲凌恭觉得这话暗含深意,扭头看她,周姨用嘴努了努客厅方向,忙不迭地给他使眼色。 曲凌恭拎着个单肩运动包,头上浓密的乱发用一根黑发带箍着,一簇簇竖了起来。路过客厅,看到那张数九冰寒般的脸。恭顺地冲着沙发上的男人叫了声:“爸——”。 男人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微有愠怒。 “去哪儿疯去了?” 曲凌恭自知现在这身造型,不适合说去了图书馆,只能老实交代:“去了练功房——跳街舞——” “一个男人,你也好意思说你跳舞——” 宋诗芳坐在一边,着急为儿子辩解:“课外活动嘛,陶冶情操,李家的儿子还学大提琴和冰球……” “闭——嘴——!我说话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嘴了!”曲明风喝道。 “你瞅瞅你,打扮得流里流气,跟街上小流氓有什么区别,哪一点像我们曲家的人?李家那小子学大提琴和冰球都拿得出手,大提琴可以演奏,冰球可以拓宽交际圈,你要是在公司展会上,给我当众来一段街舞,简直是丢了我们整个家族的脸!” 宋诗芳还想说什么,咬了咬下唇,生生忍住了。 曲凌恭眼神黯淡,刚被压下的憋屈又翻涌了上来,胸口闷闷的,低头说:“爸,我知道了,我以后不跳舞,不给您丢脸了——” 转头刚要离开,又被曲明风叫住:“你等等,下个月就是期中考——怎么样,能拿全班第一吗?你知道——你哥在的时候……可都是年级第一。” 曲凌恭觉得有千钧磐石压在胸口,让他有点呼吸困难,两颊的肌肉紧绷了一下,没有答话。 “没用的东西,这点儿自信都没有,将来怎么继承我们曲家的事业——!” 见曲凌恭还是怔怔的不说话,曲明风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了,怒不可遏:“我问你话呢!能不能?” 像是从喉咙里绞出来的,静默了片刻,曲凌恭听到自己说:“能……” 深夜,静谧的房间里,只有桌上一盏台灯发散着并不明亮的光芒。被光芒笼罩的,是一桌子的书本狼藉和一颗被抓得乱蓬蓬的脑袋。 眉头深锁的男孩,握紧双拳,狠狠砸在那些布满反应方程和物理符号的教科书上——期中考试说是下个月,其实就是下周,留给曲凌恭的时间非常紧迫,这段时间,他完全没把心思放在书本上,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突破,绝非易事。 班级第一?如果说是高一那会儿,还是很有希望的。而现在——最近这些烂事,让他考的不要太难看都难。高一的风光得意,踌躇满志,现在的萎靡颓废,诸事不顺,它们的分水岭就是张钧若。 如果张钧若不是好死不死的分到他们班,他并不妨碍自己什么。自己依然享受着周围人的欣赏和认同,并把它们转化为更加优秀的动力,一步一步的朝着自己制定的目标走去。 而张钧若的空降,就像哥哥在的那些年——自己发散的光芒倏忽间暗淡了下来,舞台上的灯光都朝他聚拢,再没人关注自己,再没有人看得到自己,自己又成了在黑暗里玩着小火车,听大家对大哥的赞许声的那个孩子。 作为小三儿之子,在曲家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一直活在不认同中,他是多么希望得到父亲,得到世人的认可和喜爱。 还是小孩子的曲凌恭,一直在属于自己的小角落里,默默努力着,默默向着不同于哥哥的方向踽踽独行。没有人在意他,他并不十分沮丧,他只要离开这个家,就有一个更加宽广的舞台,有更多的人,欣赏他的特别,瞩目他的优秀,赞叹他的才华。 可是,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聚光灯会毫无预兆的射向他——他有点不知所措,他还没有耕耘好自己的优秀,就被赶鸭子上架一样,拉到了舞台中央。在光柱中接受来自父亲和世人的审视和关注…… 所有人都不认可他这个默默无闻的曲家次子,在那么明亮耀眼,优秀沉稳,寄托了家族希望的大哥,骤然离场后,形单影只的他相形见绌。 所有人都皱着眉,嘴巴里啧啧有声——哀叹曲家流年不利,庶子继位,未来堪忧…… 深夜的房门被人轻轻敲了敲,曲凌恭起身开门,宋诗芳端着一杯牛奶轻手轻脚地挤了进来,踯躅了半天,犹豫着启唇:“小凌啊,你……你这次能考到第一吧……”母亲眼神游移。 曲凌恭抬眼望了望母亲,看见她眼里的小心翼翼,心底一阵恻然——她是跟自己一样的,同命相连的人。 “妈,那时候你为什么愿意带着我来这里,不要名分,不要地位,如果不来这里,我们两个在外边,不知道活得多自在……” 宋诗芳一脸讶然,随即苦笑了起来:“傻小子,现在你想要自在快乐,那是因为你有钱……” 顿了顿,她继续说:“妈想让你得到更好的照顾,更好的资源,妈给你的东西毕竟有限……”宋诗芳说起了心酸往事,眼中泪光莹然。 “妈只能送你去上那种按片儿分的小学,什么恶劣的学生都有,老师也不管,一大堆孩子凑在一起放羊,耽误了前程——那天,妈看你被人打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心里就下定决心,什么也不在乎了,让我儿子过得好就行……” 女人想起旧事,脸上依然有坚毅决然的神情。而事实证明,她委曲求全确实换来了价值,自己的儿子不仅得到了最好的资源,还成为了曲氏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整了整精神,宋诗芳宽慰道:“现在你觉得压力大,是因为你爸看重你,对你要求严……你今非昔比了……他不管不顾咱娘俩的时候还少吗?”这话宋诗芳常说。 “现在就证明给他看看,让他安安心,让他家那群三姑六婆也闭闭嘴……等过几个月,他回去忙了,妈给你请亚洲舞王当私教——”宋诗芳这话说的,激励中透着大气,曲凌恭听了也是心头一热。 ☆、若若的默默关心 曲凌恭上课强塞硬记,狂抄笔记,放学也径直回家,跟家教恶补知识点。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他天生头脑灵活,短短一周,成果喜人。 然而,眼看考试临近,被全世界理工男唾弃的英语和语文却成了无法翻越的大山。 曲凌恭一直想着把最容易忘记的东西,放在临考最后几天,但是光语文一科,高二要背的内容就太多了,动辄就是——请背诵全文字样。 背熟了所有数学/运算公式、化学反应方程式、物理力学公式,期中考试已经迫在眉睫。而此时曲凌恭不得不抓起对于自己来说最难啃的一块骨头——语文。 《战国策》、《荀子》、《滕王阁》、《师说》、《阿房宫赋》都是之乎者也,不知所云,而比这更恐怖的还有《陈情表》、《赤壁赋》、《梦游天姥吟留别》、《兵车行》等一堆需要死记硬背的课文。 无奈,曲凌恭只能兵行险着,拿出了小小一张便利贴,把觉得会被选中的背诵段用小字挤挤挨挨地誊了上去…… * 语文卷纸发下来的时候,曲凌恭就心中愕然,一大段一大段的默写填空,让他措手不及。绞尽脑汁,只能勉力填上几首上下对仗的诗句。 ——什么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什么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其他的,大段大段《陈情表》和《赤壁赋》里的句子填空,让他愁眉不展。 左手,校服外套的袖口里,捏着一张小纸片,曲凌恭悄悄抬头望了望监考老师,新来的化学小苏老师拿着本摄影集悠然地坐在讲桌前翻看着。 曲凌恭悄然收回了视线,轻轻把右手伸进了左手衣袖里…… 周围都是奋笔疾书的“沙沙”声,教室里落针可闻。一声故意的咳嗽声,让曲凌恭全身一颤。抬头看去,原来是何校长站在教室门口,招手示意小苏老师跟他出来一下。小苏老师讪讪地放下了摄影集,跟着何校长步出门去。 曲凌恭勾嘴一笑,心想真是天助我也。掏出小纸片,笔端刷刷如飞。 一道视线从旁侧射来,曲凌恭心中一震,停笔抬头,隔着过道,坐在邻桌的张钧若正眸色深深地望着他。 曲凌恭心下一惊,这小子跟他有仇,不会抓住这个机会跟监考老师举报他吧? 又一回想,这家伙好像——没这个胆色。 心念电转,唇边勾起一抹坏笑,曲凌恭眼神里几分轻蔑几分挑衅。 抓紧时机,继续埋头抄写,余光里发现张钧若还在盯着自己看。 曲凌恭眉峰一皱,忍无可忍地再次抬头,眼睛中射出冰冷锋芒——张钧若!你总盯着我干什么?! 用自认为可以杀死人的凶狠眼神回敬了张钧若的注目礼后,对方像是无力招架,仓促地垂下了眼睑。 ——怂货! 曲凌恭在心里腹诽,收敛心神,继续运笔如飞……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监考老师把最后一科卷纸收走。曲凌恭伸了伸腰,单手提起黑色运动包正要离开,有人从身后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干什么?”曲凌恭用力挣开。 张钧若和他四目相接,长睫垂下,嗫嚅地说:“曲凌恭……我……我有话跟你说……” “有屁快放——!” “……你刚才……” 曲凌恭唇角一勾,不屑地睨了睨张钧若:“想告状啊?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作弊?” “不是……曲凌恭……我是想跟你说……”张钧若眼神游移,像是在斟酌词句。 等了片刻也没见下文,曲凌恭很不耐烦:“你到底有事没事?没事别妨碍大爷回家——” 像是放弃了之前的话题,张钧若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话锋一转:“……明天就是周一……你别忘了交化学实验报告……” “什么?” 曲凌恭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戏谑道:“你什么时候又变化学课代表了?物理猿的小心肝宝贝儿,她舍得让你这么操劳?” “……” “哎你可真是……在我这里扮三好学生,也不给你发奖状——” “……” 说罢,曲凌恭嚣张地把运动包搭在肩上,大摇大摆地走了。 留下的人,木然站在无人的教室中央,目送着那人的背影,润黑幽深的眼眸里慢慢泛起一丝凄楚…… * “喂——凌恭?” “对,怎么了?尹孜。”曲凌恭全身放松,躺在大床上。 “哎,就那个整天在你面前晃的那小子,兄弟们想问问能不能动手意思几下。” “怎么,天天堵他都没效果?” “可不是嘛。兄弟说了,是颗软钉子,不来点硬的不好办。” 曲凌恭回忆起张钧若今天下午提醒自己交实验报告的情形,不管是真心假意,倒下不去手了,眉头一皱,说:“算了,就那样继续几天看看,他不转校我就忍着吧。” 听筒那边传来几声嗤笑:“呦,日久生情了?终于被打动了?听哥们说,那小子长得可挺好看啊。” “滚犊子——别拿你那些gay吧里的剧本往我身上套,这小子好死不死的塞我们班里,占了我班草的位置,还把我从校草排名里挤出来了,一天还总在老师面前卖乖,看得我直恶心。” “呦呦,原来不是虐恋情深,是丛林法则啊,白瞎你俩了。” “白瞎你妈!” * 周一下午,高二年级全体教职人员开会。 语文课代表兼学习委员卢心悦被“地中海”叫去帮忙批改语文作业,一起被叫去的还有——张钧若。 张钧若在空空如也的教师办公室里,批改着今早收上来的作业,左手下意识地按揉着脚踝,那里现在高高肿起,已经青紫了,只要重心一移到左脚上就会疼痛难忍。 脚踝的不适和中考复习的体力透支,让他今天一天都在发低烧。 回想昨天在地铁站口,被那些人推搡着滑下楼梯的情景,他不禁拧紧了眉心。 收回心神,视线在一本本作业本上浏览,翻到那个黑底星空本子的时候,不禁想起了一直对着他怒目而视的本子主人。 张钧若心中微起波澜,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得他不高兴,好像特别讨厌自己……想到这里,眼神黯淡了几分。 翻开最后一页,张钧若发现曲凌恭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了两次,他又交了跟上次如出一辙的本子上来,最后一页红笔写着“已阅”,新内容毫无更新。 想起袁老师叉着腰,甩着曲凌恭的本子的泼辣样子,不禁摇了摇头。 张钧若放下手中红笔,在办公桌的笔筒里,轻轻抽出一支原子笔,在星空本上模仿起本子主人那种张牙舞爪、龙飞凤舞的字体来…… ☆、皓腕凝霜雪 第二节自习课刚一下课,教室的喇叭里就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调试音,曲凌恭单手支颐,没精打采地想着:这特么又是哪个兔崽子得了什么金奖银奖……别又是那个张钧若……要真的是他,够陈芳跟袁仙眉飞色舞地吹半年了…… 预想中的轻柔女声“这里是星忆之声,这里是星忆之声”的开场白,并没有如约响起,取而代之的是教导主任那把苍老尖锐的公鸭嗓:“现在经过教员会议决定,向高二年级三班——曲凌恭同学,提出通报批评——” “高二三班曲凌恭,在期中考试——语文科目期间,夹带小抄,实行作弊,情况已经查实。特此,校方公开通报批评——将该生语文成绩计0分,不计入期中考试总分——请全校学生引以为戒——” “我们星忆私立中学——秉承求实、进取、公诚、笃行的治校精神和办学理念,肩负着追求真理、开启智慧、弘扬文化、传播知识的神圣使命……” 仿若晴天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闪电穿过云层直直劈在了曲凌恭的头顶,曲凌恭懵懵然不知如何反应,还保持着单手托腮的姿势,一动不动,狭长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紧缩,眼里闪过一片怔忡惊骇。 对比于曲凌恭的沉默,教室里如同一碗凉水倒进了滚油锅里一样,瞬间喧腾起来。不一会,前门和后门都有外班的好事者伸长脖子往里张望,想要看看大名鼎鼎的曲公子现在情况如何…… 喇叭里,教导主任还在哇啦哇啦地说着什么治学严谨、实事求是——像木塑泥雕一样僵直了半天的曲凌恭,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遽然起身,环顾了一圈正齐刷刷凝视着自己的同班同学,没有找到目标人物,随即像一阵疾风骤雨一般,咣当哗啦的响声次第传来,桌椅被撞得歪歪扭扭,桌上的杂物应声而落。 曲凌恭径直冲出了教室前门,带起的疾风将怔愣在门前的骆可可嘴里轻轻叼着的曲奇棒扫落在地…… 李允岸课间听到广播也是目瞪口呆,语文不计分就算了,还要全校通报批评,让好面子的好友怎么受得了,还有他爸……他爸……好像……已经回来了…… 想到这里,赶紧跑出教室,一出门就眼前一花,曲凌恭只穿着个短袖黑T恤,像一阵黑旋风一样卷了过去,想拉都来不及。 “哎——曲凌恭——!” 好友在身后连名带姓的厉声呼唤,在曲凌恭耳朵里像是一阵清风吹过,泛不起任何波澜。 看着曲凌恭往教员办公室密集的丁字路冲去的背影,李允岸心念电转——丁字尽头往左拐是教导主任办公室,校长室,副校长室,右拐是老师办公室…… 李允岸心下惊骇,急忙追了过去。 张钧若捧了一摞作业本,表情沉重地从教师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刚才,在袁老师抽查自己批阅的作业的时候,听到教师办公室里关于曲凌恭的广播,不禁全身一震,惊骇地发出了一声轻呼。 袁老师翘着二郎腿,颠着漆皮的小高跟鞋,抬眼看了看张钧若,看到他一双好看的内双眼睛瞪得溜圆,眼里闪着怔忡,好像被通报批评的是自己一样,不觉想要安慰一下。 “你跟曲凌恭那小子很好?”没见回应,少年呆愣愣地站着,“哎——”袁老师哀叹:“有什么办法,校长敲定的,杀鸡儆猴——这也是给他个教训,也是好事——” 袁老师拈过曲凌恭的黑色星空笔记本,翻了一翻:“唉,这小子——今天作业写得还挺好……”把笔记本搭在张钧若手里的一叠本子上面,“这回也够他受得了,他班主任就饶不了他……校长在会上放那个视频的时候,气得脸都绿了……” 袁仙老师回忆起会上的情景,摇头道:“看在这两道题写得认真的份儿上,我就不落井下石了……” 怔愣愣地走到门外,张钧若才想起自己忙着批改作业和打印资料,两节课没有去卫生间,小腹微微有些酸胀。低头忘了忘手里最上面的星空本,好看的眉峰不自觉向额心聚拢,想着先回教室,把本子发给大家——发到他的时候,就安慰他几句。 ——说什么好呢? 说猴子也有从树上掉下来的一天?叫他不要太在意? 不行——他一定会更生气。 兀自摇了摇头,张钧若发现自己遇到那个人就会反应迟钝、才尽词穷…… 曲凌恭一边跑一边游目四顾,搜寻着那人的身影,刚跑到丁字岔路的尽头,一个浅蓝色颀长身影从教师办公室的拐角里一闪,出现在视线中央……那人此刻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身后一片深绿色墙壁映衬得那人脸颊更加苍白如雪。 张钧若拐到路口正中,忧心忡忡地想着跟曲凌恭说什么,正蹙着眉举棋不定时,余光里突然觉察到了危险的降临,茫然地抬起了眼睑,与站在身前不远处的曲凌恭四目相接。 电光石火之间,曲凌恭像发了狂的狮子一样,裹挟着熊熊怒火向张钧若冲了过来,抬腿就是一脚。 “张钧若——我X你妈——!” 还好这是下课时分,走廊里人声嘈杂,教导主任的五讲四美还在整个楼道里回荡…… 猝不及防的情形下,身子被毫无留情地踹得飞了出去,肩胛骨“砰”地撞在了身后墙壁上,又反弹回来,手中的本子像落叶一样簌簌地散落在身侧,张钧若跪倒在大理石地板上,低着头蜷缩起身体,一只手紧紧按住腹部,一只手勉强支撑着地面,让自己不至于整个人倒在地上…… 周围好像迅速安静了下来,在冻结的空气中,曲凌恭听到从跪伏着的张钧若那里传来的,夹带着抽气声的短促呼吸。发泄了心口的怒火,奋力一脚把张钧若踹倒后,曲凌恭也稍微冷静了下来,挺直了身体,全身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 张钧若跪伏着,低垂着头,看不到脸上什么表情,曲凌恭知道自己这一脚用尽了全力,可想而知张钧若现在正在忍耐着疼痛。 视线在张钧若身上巡睃,掠过僵硬的身体线条,小腹上醒目的黑色鞋印,绷直的手臂,最后停留在张钧若勉力撑着地板的雪白手指上,绷紧的指骨因为主人正在强忍痛楚,而不自然地微微抽动。 两人间的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曲凌恭听到一声仿佛隐忍了很久,终于从嗓子里绞出的细微呻\吟,伴随着这一声呻\吟,张钧若的背脊毫无征兆地颤抖了起来,像一阵强劲的电流蹿过全身,到达双肩,双肩也颤动了起来,最后战栗滚到了那只裸/露出来的细白手腕上…… 曲凌恭看到白净修长的手指猛地痉挛了起来,一根根绷得青白的指节苦痛地竖起,剧烈地抽动着,修剪得整齐圆润的指甲狠狠抠住大理石地面,手指的主人突然将头垂得更低,全身肌肉绷紧,抑制不住的一声闷哼在耳畔响起。 “你……”饶是从小没少打架的曲凌恭,遇到这种情况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上前一步,想要检视一下张钧若的伤情,刚要俯身扶他,却看到张钧若跪伏着的修长双腿间,有淡色的液体蜿蜒流出…… “……!” 不会吧?! 大脑如同被抽成了真空,曲凌恭像是冻结了一样,怔愣在原地,狭长的凤眼圆瞪,一瞬不瞬地盯在张钧若身上。 身后跑过来一个人,曲凌恭瞪着眼睛,呆愣转身。 “曲凌恭——!你——” 李允岸冲到曲凌恭身边,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刚想要劝解几句,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得一时失语。 两个引人注目的高挑少年,像两座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张钧若面前。 也不知过了几分几秒,两人身后一群女生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由远及近,语气里带着好奇和探究。 “那边是三班曲凌恭和我们班允岸吧?” “傻愣愣站在那里干什么呢?” “一菲,快点,我们过去看看……” 两个身材高大的身体遮蔽了跪在地上的张钧若。 李允岸先一步反应过来,转过身向着人群迎去。快步上前,招手吸引住大家的视线,先对众人献上招牌微笑,再向人群中几个熟悉的面孔打着招呼:“哎肖月、林姝、冯蓓瑶,我找你们有事呢……啊,你就是三班班花方一菲!还有你,骆可可。我一直想要问你地下乐团的事——” “我这里有几张地下乐团的演出票,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 “有——!”女生们兴奋地齐声答道。 李允岸不着痕迹地抬手擦了擦汗,哄着众人向教室方向走远…… 剩下的两人,依然一站一跪,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如丧考妣 打破沉默的是一声清脆的开门声。 墙壁一侧,高二画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卡其色长风衣的俊秀身影从门里走了出来。来人没发现身后的状况,背对着曲凌恭和张钧若锁好了门,晃着一串缀着hellokitty的钥匙,转过身来…… 那人怔楞了几秒,目光在站着的曲凌恭和跪着的张钧若之间来回巡睃,上前几步想先扶起张钧若,走近看到张钧若的尴尬境地和雪白校服前襟上的污黑鞋印,脚步微微一滞,随即温声劝慰道:“没事——没事——踹在小肚子上了吧?” 俯下身,先拍了拍张钧若单薄的肩膀,以示安慰,“——不要紧——不用害怕——老师先带你去画室检查一下……看看伤得重不重……”,温柔的声线好像有某种魔力,瞬间让僵持尴尬的场面得到了一丝舒缓。 双手轻柔划到张钧若腋下,一鼓作气把他从冰冷的地板上捞了起来。淡色的液体濡湿了雪白的运动裤,还在顺着裤脚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汇成了一块小水洼。 曲凌恭看到张钧若虽然站起来了,却还是直不起腰来,弓着身子,脚步踉跄,左脚不敢用力,被秦老师搀扶着,右手死死捂住小腹的位置,身体微微发着抖。凌乱的碎发间,额头上冷汗涔涔,脸颊青白如纸,心里掠过一丝愧疚不安。 来人是教美术的秦风眠,他一手环着张钧若的细瘦手臂,一手揽着他的腰,想要把他带离这个师生来往的丁字路口。 可是稍微一用力,张钧若就痛呼出声,秦老师只好扶着他缓一会儿,等他的痛楚减轻一点,再继续一小步一小步地向画室移动。 回头看了看还傻愣着的曲凌恭,秦老师有些头痛,厉声道:“哎同学,你把地上的本子捡一捡,用水房的拖把把地拖一下,别傻站着啊……” “……”曲凌恭呆愣地点了点头,转身机械地向水房走去。 上课铃声响起,曲凌恭抱着一叠本子呆坐在椅子。 刚才李允岸跑过来跟他说了什么?他需要时间消化。 他看了一下左臂上造型夸张的黑色运动表,所有的事都只是课间十分钟发生的? 他怎么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曲凌恭仔细咀嚼着李允岸刚才对他说的一切。 “你是不是分在高一六班考试?” “嗯……” “高一六班是我表弟蓝珂那个班!” “嗯……” “他经常跟我抱怨,他们班有几个学生的家长非常变态,强烈要求给教室里按摄像头——方便他们全方位掌控孩子的动向——” “……!” “那些摄像头用手机软件就能看,现在校长把蓝珂他们班当做重点实验班看待……” “……” 班主任陈芳裹挟着怒火如约而至,曲凌恭毫无幸免地被叫到教室前排,迎接着陈芳的一腔怒火和满腹怨气。他盯着陈老师松弛的嘴部肌肉,暗红色的薄唇来回翕合,而他一句完整的句子也没有听清。 ——校长……开会……视频……丢人…… 来来回回几个句子和词语,脑袋里嗡嗡作响,他双眼无神地望向无数次视线驻足的座位,那里此时空空如也…… 张钧若不会有事吧……曲凌恭懵懵地想着。 陈芳不知什么时候训完他的,他也记不得什么时候回到座位上的。冰冷的手指下意识地伸进书桌里,搜索那个小小的东西,那个一直给他支撑和慰藉的东西。 没有? 曲凌恭眼睛红红的,眼里泛起一抹凄恻。 那人也离他而去了吗? 是的,应该是也受够他了…… 还有谁会喜欢一个考试作弊,踹伤无辜同学的痞子…… 张钧若磁性的音色回荡在脑际。 “曲凌恭……我……我有话跟你说……” “曲凌恭……明天就是周一……你别忘了交化学实验报告……” 曲凌恭将修长的手指插进自己乱发里,把头深深地埋进臂弯。 在骆可可的提醒下,曲凌恭才发现自己书桌上的一叠物理作业本,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惨然的笑来,有点绝望地意识到——今天的腥风血雨还没有结束,他又忘了写课上的物理作业,而袁仙还没有杀来兴师问罪…… 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曲凌恭心想:来吧,一起来吧,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把别人的本子随手交给骆可可,只留下自己的星空本,他破罐子破摔地等待着袁仙的大驾。 袁仙老师来是来了,只是占用了几分钟自习课的时间,把作业上表现出来的问题跟大家讲解了一番,就嗒嗒嗒地踏着漆皮小高跟,风驰电掣地打道回府了。 曲凌恭料想袁仙是谈恋爱了还是皈依佛门了,否则不会有这么好的心情放自己一马。不经意地翻开星空本子一看,自己也惊呆了。 这几道题虽然极力模仿着他的笔迹,但是曲凌恭却一眼就能看出运笔用力的地方跟他的出入……谁能在物理老师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栋,暗度陈仓? 心中一惊,答案呼之欲出——物理课代表——张钧若。 拿着本子,曲凌恭觉得自己指尖在控制不住的发抖,他问自己——曲凌恭,你做的这都是什么事啊? 前日,自己种种恶劣行迹迅速闪回。 ——吃——软——饭——的。 ——干嘛?好狗不挡路。 ——张钧若,你特么有病吧。 ——不用打,找找他麻烦就行,最好让他赶紧转校。 ——哎你可真是……为猫星人操碎了心啊…… ——在我这里扮三好学生,也不给你发奖状…… “啊——”曲凌恭觉得心中悸动,五内翻腾。再也坐立不住,一阵风一样冲出了教室后门。只留下一屋子讶异的眼神。 * 高二画室的门紧紧锁着。秦老师和张钧若都已不知去向。 曲凌恭站在画室前,徒然地来回转着把手。好像不愿死心。 身后有人路过,脚步声停在身后。 “你找秦老师?” 转头看时,是新来不久的体育老师——萧逸天。 “秦老师去哪了?” “他今天下午好像有家宴,要见女方父母。”不知为何,曲凌恭注意到萧逸天说这话时,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邪魅坏笑。 “你找他有事?”萧逸天问。 “秦老师是自己走的,还是……还是带着一个学生……一起走的?”曲凌恭嗫嚅道。 “啊——是带着一个学生一起走的,还让我跟三班班主任说一声,说那个学生身体不舒服,给他请个假,他正好顺路送他回去……你是三班的?” “嗯……萧老师,你看见那个学生了吗?他、他怎么样?” “是你好朋友啊……我当时没太留神,就记得脸色煞白,确实像身体不太舒服……” 听到这里,曲凌恭微微皱眉,眼神凄恻,“哦……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萧逸天望着耷拉着脑袋,一脸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男孩萧瑟的背影,不禁好笑。 ——年轻真好啊,对一个人怀揣莫名情愫,一会愁肠百结,一会如沐春风,眼角眉梢都是戏,每天过得如过山车,患得患失,这感觉真值得怀念……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在意着某人。想到这里又抬头望了望“高二画室”的门牌,转身施施然走远了…… ☆、微信撩一撩~ 回到家里,曲凌恭陷在松软的大床上,抱膝发呆。 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新一轮的狂飙巨浪,结果发现久未归国的父亲忙于工作,根本抽不出时间跟进自己的学业,而被全校通报批评这件事,已被护子心切,想极力证明儿子不比长子差的母亲暗暗压下。 曲凌恭想:这样也好,至少等到东窗事发,自己还有点时间喘息调整。 张钧若——念着这三字咒语,曲凌恭陷入沉思。该怎么面对张钧若? 第二天张钧若并没有出现,如曲明风一样,他们都给了曲凌恭足够的时间。 可是这个空白的时间,让曲凌恭坐立难安,无法忍受。 曲凌恭焦灼的眼神无数次黏在空荡荡的桌椅之间,像要把那里烧一个洞出来。脑袋里臆测着各种不好的结果。 张钧若会不会被自己踹到重伤,内脏破裂什么的,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张钧若会不会告自己故意伤害罪。 校园霸凌会被学校开除吧。 说不定会上热搜——曲氏家族次子以势欺人,霸凌同窗,致其重伤…… 往好了想,就算是张钧若不追究此事,他的父母能轻易放过他吗?张钧若被自己一脚踹成那样…… 熬过了一天的心烦意乱,直到放学铃声响起,曲凌恭也没有等来兴师问罪的家长,张钧若的病危噩耗,亦或是警车出警的鸣笛。 整理着自己的杂物,听到体委闫肃随口说:“不知道张钧若明天来不来?想问他秋季运动会能不能报跳高和长跑……每年都没人报,最后像是我一个体委,给班级拖后腿似的。” 骆可可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我群里问他了,他说感冒了,明天看看。钧钧弹跳挺厉害,跳高应该没问题吧,长跑我就不知道了。” “对对对,我就是看他打篮球打得好,才想问问他跳高OK不OK。女生这边就看你了。我骆一出谁与争锋啊——”闫肃冲着骆可可憨憨地笑。 “啊哈哈哈……”教室里响起骆可可爽朗豪放的笑声。 曲凌恭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骆可可身前。 “干什么?”骆可可吓了一跳。 “什么群,给我……” 骆可可反应了片刻,答道:“班级群,你在里面。” 曲凌恭一直不屑于聊这个骆可可组建的,名叫“一枝红杏出3班”的微信群,早早调了信息免打扰模式。 快速翻出手机,打开微信群,向上翻了几十条留言,才找到骆可可和一个星空上满布璀璨星座的头像的聊天记录。 ——@星空 鈞钧,你今天还来上课吗? ——感冒了,明天看看情况。 ——哦,那你好好休息哦,(*^__^*) ——好的,谢谢。 感冒了? 张钧若的一句感冒了,透露了可观的信息量,至少曲凌恭白天提心吊胆的种种预测都不会发生。很明显张钧若不想把这件事闹大,他在帮他掩饰。 转念一想,不、不是,张钧若不是在帮他掩饰,是在帮自己掩饰,他被自己那一脚踹到那么尴尬的境地,当然不想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不过不管怎么样,张钧若选择了默默忍受,自己总是欠他的比较多。 鬼使神差的,曲凌恭点开了张钧若的头像,点了添加到通讯录,验证栏里自动弹出——我是曲凌恭字样。 想着——先道个歉吧。 发了验证消息以后,少年忐忑地守望着5寸手机屏幕,度秒如年。 * 晚餐桌上,父亲的缺席让曲凌恭更加肆无忌惮,一边夹起一只基围虾叼在嘴里,一边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宋诗芳看了连连摇头,唉声叹气。 微信消息的提示音响了——一只猫的尖锐叫声。 曲凌恭赶紧推杯停著,双手捧起手机,唰地一声微信界面映入眼帘,是一个聊天信息,来自斯德哥尔摩夕阳下港口的头像——李允岸。 曲凌恭婆有些失望,叼着虾尾默默打字。 ——什么事? ——没事,关心一下你。(微笑) ——(流汗) ——你爸没难为你吧? ——暂时没空管我。 ——哦,那就好。(微笑)我去打球去了 ——等会,你有张钧若微信吗? ——有啊。你要? ——没事了…… ——怎么了? ——你快去打球去吧!(抓狂) ——(流汗) 曲凌恭莫名嫉妒起李允岸来,允岸跟张钧若的关系融洽自然,比自己这个同班同学要好得多。再一想起自己前段时间的惺惺作态,简直像占山为王、欺负新人的地头蛇一样卑劣龌蹉。 守着手机直到深夜,那个班级群里跟主人一样沉默寡言的头像,没有发来只言片语。 睡梦里,如电影的蒙太奇手法,毫无关联的画面一帧一帧拼接在一起。 ——闷热阴沉的下午,教室外打着闪电,苍白如雪的脸颊凛然扬起。 ——望向那人细瘦的背影,那人也不经意地回头望向自己。 ——有人抓着自己的手腕,回身是他,朗润的嗓音叫他:“曲凌恭……” ——楼道里,被濡湿的白色运动裤,滴着水珠的裤角,那人冷汗涔涔的额头,惨白如纸的脸…… ——天鹅绒蓝缎的帷幕上,璀璨闪亮的星座,星空下,那人转过身,冲着自己…… 曲凌恭悄然睁开眼睛,清晨的熹光透过印花窗帘,给卧室里笼上一层金粉色。 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把抓起手机,焦灼地等待微信页面开启——蓝色地球前伫立的小人第一次让曲凌恭觉得这么碍眼。 “快点、快点、快点”,嘴里不自觉的催促着。 聊天页面切换了,新消息除了腾讯新闻什么也没有……曲凌恭一大早就被深深的失望侵袭。 曲凌恭劝慰着自己,如果有人处处与你为难,还不分青红皂白地踹了你一脚,估计加了微信也会马上拉黑吧。 哎——这真——不是一个美好故事的开始—— 至于曲凌恭在潜意识里要跟张钧若发展出什么美好的故事,他自己当时并不知晓。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曲凌恭一脚踏进教室,就看到熟悉的身影已经安然坐在书桌前,书面上摊开着一本高二语文,那人单手托腮,认真阅读。 像是怕惊扰了他,曲凌恭不自觉放轻了动作,慢慢拉开椅子坐下,觉得脸颊微热——那个人还是没有通过他的好友验证…… 很少被拒绝的曲公子,将头委顿在桌面上。 今天是语文早自习,卢心悦带着大家背诵诗词。卢心悦轻声说:“大家把书阖上,我点几个同学背诗。” “方一菲,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骆可可,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卢心悦偷眼望了望趴在书桌上,做垂死状的曲凌恭。 小声清清嗓子:“曲凌恭,无边落木萧萧下。” 曲凌恭抬起一双迷离的眼睛:“映日荷花滚滚红。” ——滚滚红——啊哈哈哈哈哈——教室里响起了一阵哄笑。 一颗颗脑袋转向他,吃吃的笑。 曲凌恭发现,那个常常回眸望向自己的人,竟然毫无反应…… 是鄙视也好,是讥嘲也好,最近他已经习惯了被大家驻足围观,但他不太适应这样被无视的感觉。 以前虽然很光火张钧若总是回头看他,而现在,临窗的那一侧,像深潭一样平静无波,沉默静坐。 曲凌恭悲凉地发现——他被张钧若列为不往来名单。不——应该是——不存在名单。 一向擅长耍帅扮酷的曲公子,今天发现自己耍起宝来,也可以没有下线。 下了课,聂书海用蓝格子手绢擦着额汗,皱眉道:“行啊,曲凌恭,你从通报批评中恢复得可挺快。我说一句,你接一句。” 骆可可捂着嘴,小声说:“我觉得他接的挺好,有利于记忆。” 聂书海走后,骆可可跑到曲凌恭前座,调侃道:“曲凌恭,你不跳街舞,是有了新的人生方向了?” 曲凌恭正郁郁中:“什么方向?” “进开心麻花啊。你肯定是颜值担当。” “……” 整个一上午,自己出尽百宝,怎么惹得大家哄堂大笑,那个人——张钧若,就是连向他侧一侧身都没有。 午休,张钧若像往常一样静默起身,随着人流走向门外。这时,佯装假寐的曲凌恭,悄然抬起了眼睛…… 曲凌恭庆幸自己没穿那双运动员专供的限量跑鞋,要不然跟在张钧若身后,一层一层地爬楼梯,很容易被发现。 张钧若最开始还努力维持着走路姿势的自然,但是在走到接近顶层,便不再掩饰,重心全部移到一只脚上。这也验证了曲凌恭的猜想,他左脚有伤。 曲凌恭第一次知道教学楼顶层有这样一方天地,米色大理石铺就的缓步台连接着一扇天蓝色的弹簧门,张钧若轻车熟路地推开那扇小门,消失在门后。 曲凌恭站在弹簧门后,呆呆地想了很久——自己究竟为什么跟着张钧若。 几个不雅的词汇掠过脑海——偷/窥狂、跟踪魔、变/态…… 曲凌恭皱眉思索了片刻,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为了跟张钧若道歉。 找到了这么理直气壮的理由,曲凌恭有了底气,单手推开了弹簧门。 映入眼帘的是更为宽广开阔的景象,五层的教学楼天台一览无余,站在无遮无拦的天台上,季秋舒爽微凉的风习习吹来,让人心旷神怡。视野开阔,可以望见塑胶操场边的木芙蓉花木葳蕤,几颗桂花树也染上了融融的鹅黄。 校园以内,零零落落几个学生在操场上追逐;校园以外,公路上车流不息,远处的高楼栉比鳞次,商业街上人流如织。 不得不夸赞校长为学校选址时的高明,站在天台望着校外的景象,仿若站在一块被工业文明包围的,最后一方伊甸园乐土一样。 ——张钧若在哪? 曲凌恭环视了一遍天台的各个角落,能够藏匿起来的,只有西北边一个异峰凸起的水泥建筑。会在那边吧,曲凌恭心想。微微有些踯躅,像猫一样落足无声地轻轻靠近那边,微微探出头去。 饶是曾经群芳献媚的曲凌恭也不禁一怔。张钧若就在墙的另一侧,倚墙而坐,姿势说不出来的俊逸优雅,他仰着头靠在墙壁上,阖着形状优美的双眼,内双的眼皮褶皱此时清晰的露了出来。 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手里拿着一盒草莓奶,一只手修长白净的两指,轻轻按住耳畔银色的耳机。 雪白的耳机线在他身上迤逦缠绕,微风吹起略长的刘海,雪白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白玉光泽,侧面看纤长羽睫像一对翅膀一样轻轻颤动…… 曲凌恭觉得脸颊一热,想要缩回头,又矛盾地想多看一会。 像是突然开了窍,进入了一个新世界。他恍然了解了女生们对张钧若的拥护优待,他以前从没觉得张钧若这么美,这么好看…… * 给自己找的合理化理由没有半分用武之地,曲凌恭悄悄离开了属于张钧若的领地。在弹簧门甩了甩头,像是要把勾魂摄魄的画面甩出脑海,曲凌恭一口气奔回教室,取他已经冷掉的营养餐。 下午上课铃还没响,曲凌恭如开了雷达一样,准确无误的探测到张钧若的身影。头没动,眼睛跟着他一路落座。 满脑子都是张钧若的事。张钧若在听什么音乐那么入迷,应该跟自己喜欢的曲风不一样吧。肯定不是动感舞曲。 ——张钧若爱喝草莓奶!那种甜到齁死人的东西。营养餐搭配的草莓奶他都献给前后座的女生,她们喝了还长肉,不如以后都给张钧若喝,看他瘦不拉几的。 ——张钧若除了打篮球还有什么爱好啊。喜欢什么电影?玩不玩游戏?如果玩,可以跟他组成战队,一起打怪升级…… 好想知道更多,想看看张钧若的朋友圈内容,曲凌恭心里一阵焦躁。 物理课,袁仙故技重施,留了一道随堂作业。下课,物理课代表张钧若照例挨家挨户的收本子。曲凌恭大笔一挥,早早写好了,就等着张钧若走近。 张钧若半垂着眼睑,觑见曲凌恭桌面上没有熟悉的星空本,就跳过了他,直接去收后座同学的作业。 曲凌恭大跌眼镜,他原计划是跟张钧若多说几句话,缓和一下气氛,才把星空本放进了书桌。就像粉丝要签名,只是想和偶像有个互动嘛。自认为存在感很足的曲凌恭,就被张钧若这么不动声色地跳了过去,简直有点义愤填膺。 张钧若转了一圈,收集好所有人的作业,犹豫了片刻,又默然走到曲凌恭那里,“物理作业……” 曲凌恭装作没听到。 “物理作业……”比刚才只微微加强了音量。 “你在跟我说话吗?”曲凌恭好整以暇地看他。 “对……” “哦,我还以为你在跟空气说话。” 张钧若:“……” 把作业本双手奉上,放在张钧若一叠本子上面。 没有片刻停留,张钧若转身就走。 曲凌恭怅然地想,他应该是特别讨厌我吧。 * 坐在轿车后座上,曲公子望着窗外缓缓倒退的建筑和行道树。放学时段,车开不快,紧跟前车亦步亦趋。 曲凌恭回想今天在天台窥见张钧若的情景,眼中悠然神往。 习习的秋风吹拂着少年的脸庞,有丝丝缕缕的凉意,那双曾经望向自己的漂亮眼睛轻轻阖着,纤长的羽睫在正午的阳光下近乎透明。 只一个照面就像一副恬静的画作,透着空灵的美感。 张钧若……他确实很好看。如果那莹莹润润的眼睛忽然睁开,深深凝视自己一眼,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曲凌恭被脑补中的旖旎画面惊艳,心湖漾起一圈圈涟漪。 “少爷,那是你们学校的吧?”司机于师傅问。 被打断了遐想,曲凌恭望向前方地铁口。 “……”五个看上去非常不良的杀马特青年,正围住一个穿着星忆中学晴空白云校服的男孩。男孩此刻已经被其中一名健硕魁梧的青年推倒,被几双腿围在垓心。 那个人正抬起脚,犹豫着要不要就势踹上两脚……见状其他四个人也上前几步,收拢了包围圈…… ☆、披上小马甲 “我擦!” 让尹孜的人找张钧若麻烦这事,他给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曲凌恭直接开门从车里跳了出去。 晚高峰,车速堪比龟速,于师傅见状赶紧停住车。 曲凌恭长腿疾跑两步,奈何快车道跟地铁口中间有一排矮树绿化带隔着。树丛很宽,迈不过去。他只能顺着绿化带向前跑了几步,边跑边焦急地向地铁口张望。 一辆白色雅阁在地铁口一转,停在了那群不良青年旁边。车里下来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的人。长腿上前,把健硕的杀马特青年推开,手里拿着手机呼喝着什么,像是在警告他们——他要报警。 曲凌恭顿住脚步,他认识那个人——是教美术的秦风眠。 来人把侧卧在地的少年扶起来,少年脚步踉跄,左脚不敢着地,脚踝上的伤明显比今天看到他时更重了。 一身晴空白云的校服此刻已经斑驳一片,污黑脚印映着雪白的脸非常刺眼。曲凌恭想起自己也曾在那身雪白浅蓝上留下一个黑漆漆的鞋印,而今天,这人一身的污渍也是自己的杰作…… 就如一杯纯净水里滴入了一滴墨汁,一片新雪上踩了一个脚印,他觉得自己玷污了那份恬静纯然,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心开始疼。 他下意识抚了抚心口,目送秦风眠把张钧若扶进雅阁车里…… “少爷,上车吧。”于师傅将车开到曲凌恭身边,探出头说。 “……”曲凌恭默默转身上车。 回到家,曲凌恭坐在餐桌前,一语不发,表情木然。宋诗芳摸了摸孩子的头,疑惑道:“不发烧啊?”她转向周姨:“周姐,我手热,你摸摸小凌发烧了吗?” 曲凌恭好像刚听懂她俩的对话,慢半拍才回应:“累了,没胃口,我回房间了。” 餐厅里周姨和宋诗芳愕然相顾,周姨安慰说:“孩子学习压力大,心理负担重,过几天考试成绩就下来了。让他调整一下吧。晚上饿了我再给他做。” 宋诗芳点了点头,眼里充满怜惜。 曲凌恭在书桌前出了好一会神。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听筒一边,背景音里响着爵士乐,尹孜不着调的声音响起:“曲少爷又有何吩咐啊?” “卡号给我,以后别再找他了。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尹孜听了爆发出一阵贱笑:“啊哈哈哈哈,心疼了?真凑成一对儿了?你这剧本是我写的吧?” “少废话。卡号赶紧给我。” 尹孜幽幽地道:“好好好,果然是少爷脾气,开始呢,就横竖看人家不顺眼,看顺眼了呢,就跟牧羊犬一样,谁也不能动我家小绵羊了……” “闭嘴吧你!” “我就问曲少爷你想好了没啊?你那又是班草,又是校草的,这朵花那个草的排名都不要了啊?” 曲凌恭在尹孜口气里听出戏谑和讥嘲,觉得脸上讪讪的。事易时移,他此刻听到排名之说只觉得非常可笑,赶快骂了一句挂断电话。 对于少年人,心智的成熟自在一瞬。 * 这一天的晚饭是周姨最擅长的苏帮菜,周姨是从江南水乡来的,人细心周到,又有眼色,做得一手正宗苏杭菜,特别受嘴刁的曲公子喜欢,还会应着时令制作一些春饼、夏糕、秋酥、冬糖,给宋诗芳配着祁门红茶当下午茶点,母子俩都对周姨另眼相看,曲明飞不在家的时候,都是三个人同桌同席吃饭。 红木的大方桌上,摆着无锡排骨、松鼠鳜鱼、姑苏卤鸭、蒸白菜卷、一盅笋腌鲜……曲凌恭今天望着一桌子自己爱吃的饭菜有点怏怏不乐,兴味索然。 宋诗芳夹了一块闪着红亮色泽的排骨放在曲凌恭碗里,哀叹道:“多吃点吧,多长点肉,等考试成绩下来……”说到这里声音有点哽咽……周姨听了也是唉声叹气。 “等考试成绩下来……” 经母亲一提醒,曲凌恭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顿肉体和心灵的双重伤害等着他。有一样细长条的物件掠过了脑海,那个东西听说是曲家祖上传下来的。在曲凌谨的时代,从未见过,好像是为了教育他,专门请出山的。 曲凌恭全身一颤,不禁拼命嚼了几块排骨。 傍晚,曲凌恭手里摆弄着闲置的手机,像用马甲加张钧若看看。起个什么名字好呢?要人畜无害,让人没有防备心的…… ——小咪咪?太幼稚。 ——小萌萌?太恶心。 ——小甜甜?曲凌恭你怎么了? 想来想去想到了自己在早自习上随口说的笑话——映日荷花滚滚红。 福至心灵,曲凌恭配上了中老年妇女爱用的头像——一池艳丽的荷花。验证上写道——张钧若,我是你老师。 申请发出去没多久,就看到张钧若的回复。 周老师? 没别的选择了,曲凌恭赶紧回复——对。验证终于通过了。曲凌恭咧嘴露出一颗虎牙。刚想看看张钧若的朋友圈,微信提示音就响了。 星空:周老师,好久不见,您注册了微信啊。 映日荷花:是啊。(微笑) 星空:您身体还好吗? 映日荷花:挺好的。(微笑) 星空:小樱、小鹏都还好吗? 映日荷花:都挺好的。 曲凌恭皱眉,再这样尬聊下去,自己就要穿帮了。 没等张钧若再发消息过来,曲凌恭赶紧打字道:太晚了,打扰你休息,改天再聊。 对面发来了一条:周老师早点休息。(晚安) 曲凌恭望了望手机屏幕上,来自张钧若的小小的微信表情——深蓝色星空下,小兔子拉灯盖上了被子,突然觉得张钧若——很可爱。 曲凌恭点开张钧若的朋友圈,发现里面没什么特别的内容。 几张随手拍的,白玉兰盛开时的照片,草地里长的野波斯菊,还有站在天台上,俯瞰校园景象的照片,都没配什么文字,还有一首歌——《追光者》。 曲凌恭戴上耳机,躺在床上,点开了播放键。轻柔悦耳的女声响起: ——如果说 ——你是海上的烟火 ——我是浪花的泡沫 ——某一刻 ——你的光照亮了我 ——如果说 ——你是遥远的星河 ——耀眼得让人想哭 ——我是追逐着你的眼眸 ——总在孤单时候眺望夜空 看着张钧若星空的头像,心里有一个地方变得柔软了起来…… * 第二天,曲凌恭一瞬不瞬地盯着张钧若看。一只纤纤柔荑在眼前晃了晃。 “曲公子,想什么呢?” 曲凌恭抬眼一看是骆可可,鬼使神差地飘出来几个字来,“木芙蓉的花……要开了……” 他大概想着,操场边上木芙蓉的花要是开了,张钧若朋友圈里一定会有更新。 骆可可瞪大了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一副下巴掉在地上的惊讶状。回头摊手望了望站在一边的方一菲,意思是——what?方一菲向曲凌恭觑了一眼,拉住骆可可,“可可走吧,陪我买水去。” 学习委员卢心悦从教师办公室回来,捧着一大叠语文卷纸,在前门叫张钧若:“张钧若,袁老师叫你去一下。” 张钧若答应一声,放下手里的书,出去了。 “曲——凌——恭——” 曲凌恭循声望去,门口站着二班的体委杜辛飞。 杜辛飞说:“下节课我们班是体育课,萧老师没来,改体活了,正好你们班是体活课,咱俩班来场足球赛啊。” 曲凌恭一听来了精神,不能跳街舞,他全身的运动细胞都濒临僵死了。 “OK、OK!”曲凌恭欢天喜地答应着。 “快去找你班那几个换球服!我们3点45球场上见哈。” 曲凌恭搜寻一圈,韩光宇、马志远都不在教室,不知道跑到哪里浪去了。 他疾如奔马地冲出教室,向着走廊里的储物柜奔去——想着先把自己的红色球服换上再说。 走廊里远远有个人影向这边走来,曲凌恭心急火燎,根本没凝神去看,向储物柜方向撒腿狂奔,限量版的钉子跑鞋“噔噔噔”地撞击着大理石地板,声音响彻楼道。 电光石火之间,跟那人擦肩而过,只一瞬,那人身影在余光里一闪,曲凌恭觉得哪里不对,停下了脚步,向后看去。 那人僵立在原地没有动,手里捧着的一大摞卷纸不知怎么,簌簌掉落了一半在地上…… 是张钧若…… 曲凌恭此时已经认出那人的身形,他也怔愣了几秒。 他怎么了? 视线移到地板上散落的卷纸,赶忙上前两步,想弯腰帮他捡,却看到张钧若也像是突然从怔愣中清醒,马上蹲下来捡卷纸。 曲凌恭从张钧若的身后,默然望着他慌乱地把卷纸一把一把抓起来,胡乱塞进怀里,匆忙起身,走远。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非常不是滋味,因为他看到——张钧若捡卷纸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怕自己。 ☆、暗中观察 原来他那么怕自己,怕到会发抖。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怅然和苦涩。 张钧若怕他,究其原因,曲凌恭可以理解,自己也曾像刚才那样怒气冲冲地向他奔去,然后……一脚将他踹倒。 张钧若温雅有礼,并不是那种打架斗殴、惹是生非的学生,见惯这种场面,他自然会怕。 曲凌恭从没考虑过自己的一时冲动会给别人造成什么后果,也许真如父亲所说,他就是这么一个不学无术、恶劣至极的人吧。想到这里,拎着红色球服,曲凌恭觉得兴趣索然。 “我说凌儿啊,你这球踢的怎么有气无力的,用不用给你买一根士力架啊?凌妹妹。”队友马志远戏谑道。 “滚——” 张钧若消瘦的背影和颤动的手指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让他心里抽痛,不能专心…… 过了一周时间,期中考试各科成绩都发下来了,曲凌恭虽然语文计零分,却因为数学成绩班级第一,年级第12名,物理和化学都还过得去,竟然没有成为年级的最后一名,甚至不是班级最后一名,但是大榜的名次也是在下游飘荡着。 推开玄关大门的时候,曲凌恭觉得那扇黑洞洞的铁艺门今天重逾千斤,季秋黄昏,偌大的客厅里没有开灯,夕阳的余晖穿过落地窗斜射进沙发上正襟危坐的身影上,那人的侧脸在金黄的暖色调中,依然呈现着如罩着一层严霜的冰寒和冷酷。 曲凌恭吁了半口气,张钧若的身影不知为何在这时出现在脑海里……竟然莫名让他松弛了许多,心里的某个地方觉得一切都是在向张钧若赎罪一般。他耸了耸肩,坦然地迈开了步子,走进客厅,走进飓风暴雨的中心…… * 大榜发布的第二天,曲凌恭没有来学校,听陈芳老师说,是请了病假。 听到这里,一向不会主动去看曲凌恭的张钧若,默默地回头向斜后方空洞洞的位置凝望了片刻…… 第三天,曲凌恭还是没有来学校,中午午休,王江毫不客气的领走了两盒营养餐,大快朵颐起来。那是个阴雨天,没有了如芒在背的感觉,张钧若也懒得爬到顶楼喝草莓奶,他单手支着脸颊,侧身望向天空中的灰蓝云朵,神色悒郁。 中间隔了一个周末,转眼到了周一,暌别已久的曲少爷终于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让众人震惊的是他五彩斑斓的脸颊,青紫橙黄蔓延到了俊俏的下巴,破裂肿起的唇角还结了暗红的痂,看上去触目惊心的。 但曲凌恭仿若没事儿人一样,神情自若,谈笑风生。班上众人愕然相顾,私底下有猜测是江湖茬架。只有李允岸看着多日不见的好友脸都花了,心里难受。初中他也是隔三差五顶着这样的面孔来上学,还强颜欢笑,继续放荡不羁。 李允岸揉了揉曲凌恭的一头杂毛,“我以为你要抑郁了呢。” “去你的。只不过一顿排骨炖肉,就想扑灭老子的热情如火?”曲凌恭拨开他的手,两人四目相接,笑而不语。 左前方那人像是不经意的将头向曲凌恭这边侧了一侧,并没有转过来,曲凌恭全身一僵。 “老恭,怎么了?”李允岸问。 “没、没事……” 曲凌恭想:劈头盖脸的斥责咒骂和拳脚相加改变不了我,但是像张钧若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却能改变我吧。我……再也不想伤害别人了。 * 周一下午有一节体活课,曲凌恭校服下面,一身竹笞留下的纵横交错,虽然被衣服遮住看不见,但是脸上的斑斓颜色还是有目共睹的,他顺理成章的做了留守儿童。 何校长最近在查体活课的学生出勤情况,看到空荡荡的教室里,窗台上斜依着一个身材颀长悠然自得的身影,觉得这次抽查有所收获。 何校长一脚踏进门里,“哎,同学,大家都去上体活课了,你在教室里偷懒。体活课,体活课,顾名思义,就是让你们身体活动起来,要都像你这样,以后体活课,我就给你们……” 曲凌恭像戴了京剧脸谱一样精彩纷呈的脸,淡定自若地转过来。 何校长:“……” 哽了半晌,何校长手指上下游移,“你、你这脸怎么弄得?” 老校长仿佛看到曲凌恭眼中泪光莹然,语带颤音,“我……我出了车祸……没系安全带……在车厢里面,上下左右来回撞……” “哦……那你还站着?” “腿上有钢钉,站着舒服……” “哦哦……”何校长又问:“谁开的车啊,这么不小心……” “我妈,听说我语文考0分,一时气急……现在还没出院……” 何校长:“……!” 推了推眼镜,心说怪不得有点眼熟,这小子就是我期中考试时抓的倒霉蛋儿。 “何校长……”曲凌恭说着伸手捂住嘴,哽咽道:“我……我也想跟大家……一起……但是……不行……我只能在这里看看……” 何校长心中一阵哀叹,自己一时兴起,想纠纠风气,差点发生不能挽回的后果,断送了一个少年人的一生,“会好起来的……要坚强!加油!” “谢谢何校长的鼓励。” “……那你……好好……站着看吧……”何校长愁苦地走了。 何校长前脚刚走,曲凌恭就一脸冷漠地转过了头,继续拿眼睛地毯式搜索张钧若的身影。哪里都没有那道瘦削的身影。 曲凌恭浑身是伤,确实跑不快,费力爬到了教学楼顶层,偌大的天台四周无遮无挡,把扶病而来的曲公子吹得风中凌乱——张钧若不在这里。 又踉跄去了教学楼后面的小操场搜寻,他并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原因,一定要找到张钧若。只是想去找。 教学楼和围墙之间,有块不大不小的空地,不如前操场利用率高,学生也不怎么来,绿化做得相当一般。 星忆私立中学是省里评定的“花园式校园”,前操场周围种满了观赏乔木,围墙上攀援着各色蔷薇、炮仗花、凌霄花……品种繁多,不一而足。 春风吹拂时,群芳争艳,美不胜收。秋天也有木芙蓉、桂花点缀着,并不显萧条寂寞。而教学楼后这一块空地此时却很荒凉凋敝,只有原址留下的几株硕大的苦楝树寂寥地默默生长。 曲凌恭很不喜欢这种听起来苦兮兮的树,音同于“苦恋”或者“苦练”,花开的晚不说,一到秋天就凋尽了,更没有什么看头。 曲凌恭在这里见到了念兹在兹的张钧若。他照例用教学楼的拐角做掩护。 张钧若纤瘦修长的背影和一颗枝繁叶茂的苦楝树构成了唯美的构图。苍翠繁茂的绿色、枝头金黄的苦楝果,以及张钧若身上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眼前画面像是一幅淡水彩画,无论色彩还是构图,都让人赏心悦目、见之忘俗。 一阵秋风挤进围墙和教学楼中间,向着张钧若和苦楝树吹拂而来,枝叶摇摆着发出沙沙声,张钧若敞开的校服前襟在风中轻轻晃动,莫名有一种清逸出尘的感觉,让人心驰神醉。 曲凌恭看到张钧若抬起一只修长白净的手,轻轻摘下一颗椭圆形的果子…… 不会是要吃吧…… 倏忽间,张钧若真的把枣子一样的苦楝果送进嘴里。 苦楝,上小学的时候,好像是哪门课的老师常常跟大家讲,学校后身种的苦楝树,花叶是有毒的,大家不要误食…… “……!”曲凌恭全身一凛,刚要喊住张钧若。只听张钧若“哇”的一声,眉头一皱,把一小口苦楝果吐了出来。 捂住嘴,收回了探出去大半的身子,曲凌恭憋笑憋得身子乱颤。 ——张钧若真的很可爱。 接下来一周,曲凌恭以重伤在身,不能参加体育课和体活课为由,密切追踪了张钧若整整一周,了解得越多,越觉得张钧若是一个妙人。 最开始通过微信朋友圈,已经知道了他对花花草草有爱,又通过自己的观察,发现了张钧若很多小嗜好。比如说,在操场上,会突然抬头,看天看云,出好一回神。 又比如,看上去很好亲近,平易近人,却好像跟谁都保持着距离,如果遇不到四班的篮球队,基本是自己一个人到处逛,阳光好的时候,会到顶楼听音乐看书,天冷时,会在后院一个人发呆,好像不愿意跟任何人过多交往,也不需要朋友——谜一样的孤独症儿童。曲凌恭想。 ——想要成为他的朋友,最好是独一无二的那种。 对一个人示好,其实再容易不过——送他爱吃的东西。 “哎,骆可可。”曲凌恭用手指戳了戳骆可可的肩膀,“我有事找你。”骆可可转过身来,“干嘛啊?曲公子。” “过两天要开茶话会,准备一些大家爱吃的东西……”曲凌恭现说现想。 “这不是罗霄要想的事吗?”骆可可歪着头问。 “秋季运动会要召开了,他忙不过来,我帮他问问。” “哦,就照以前那样就行,花生、牛轧糖、猪肉铺、芒果干、鱿鱼丝……” “张钧若是今年9月份才转进来的,我们迎新会也没办,就一起办了,你知道张钧若爱吃什么吗?”终于切入正题。 “鈞钧啊……”骆可可沉吟了片刻,她发现班级上谁爱吃什么,她都能说出一二,就只有张钧若,她说不出来,不觉小声嘀咕道:“真的啊,我都不知道他爱吃什么,他连午饭都不吃,是不是厌食症啊?”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骆可可一愣。 “你说张钧若连午饭都不吃……” “啊……对……那次你误会鈞钧吃你午餐,我就想说……我看他不吃午饭,以为是家里有什么困难,才故意跟菲菲出去吃,把午餐给鈞钧……可是,后来发现……也不是那么回事……大概就是不爱吃东西……” 曲凌恭:“……” 脑中回想在教学楼天台看到张钧若的景象,他也只是拿着一盒草莓奶,并没有午餐…… 他是不吃午餐的吗?怪不得那么瘦,一脚就能踹飞…… 为什么不吃午餐,高中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午餐只靠一盒草莓奶……换了他一定会饿得头昏眼花。 啊……对……那天看到张钧若在吃苦楝树的果子,那难道不是出于好奇,而是……饿的? 曲凌恭脑海里突然跳出吃野果啃树皮的八路军长征形象。 ☆、校园霸凌 话题在张钧若走进教室时戛然而止,曲凌恭上下审视张钧若的穿着。 鞋子是NIKE的白底黑标。背包是CONVERSE的简易黑,半敞开的校服里面,一件看不到logo的纯白T恤,质地很好,不像地摊货。 再一想,星忆私立中学也不是人人都能空降的学校,除非特长生,其他学生家里非富即贵,张钧若不可能是连午餐都吃不起的穷孩子。那……难道真像骆可可说的……厌食症…… 大脑迅速闪回,回到了张钧若吃营养餐那天,他虽然吃的文质彬彬,却没有挑食,连自己每回都扔掉的芹菜胡萝卜也夹起来吃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曲凌恭如坠五里雾中。 “鈞钧,你爱吃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向行动迅捷,又没什么神经的骆可可已经飘到张钧若身边了。 “啊?”张钧若有点错愕。 “下周要开茶话会嘛,连你的迎新会也一起开了,你爱吃什么,我们准备一些。”骆可可真是心里装不了事,把曲凌恭随口编的瞎话,一股脑全说出来了。 “不用麻烦了,我已经转来很久了,现在开迎新会,倒像是生疏了。” “对啊。”骆可可深以为意,一转头,“曲凌恭,我觉得鈞钧说的对,都这么久了,还迎什么新啊?” 曲凌恭一脸黑线。闷闷应了一声。 没有探听出什么消息,曲凌恭打算先订一箱草莓奶,每天偷偷放在张钧若书桌里,就像以前那些小迷妹那样。 曲凌恭管罗霄要了钥匙,高二生涯里,破天荒第一次6点半就到了教室,摆弄着手里的一盒草莓奶,踌躇着写点什么好呢?憋了好半天,写了个“早”字…… 学生陆陆续续地来了,曲凌恭佯装看书,实则密切留意着每一个进门的同学。 张钧若单肩背着黑色的匡威包,垂着双眸,神情没落地走了进来。 怎么?昨天没睡好吗? “哎你们昨天晚上看BBS了吗?”前排一个女生窃窃私语。 “我上了,我上了……” “看没看校内BBS上那个匿名帖子……关于网络暴力和校园霸凌的……” “我看了,我看了……下面有个截图是骂我们班……”这女生放低了声音,用下巴往张钧若那里努了努。 什么?曲凌恭心中一凛。 网络暴力!校园霸凌!曲凌恭听她们的口风好像是——张钧若被网络暴力了一样。 伸展结实的长腿,曲凌恭一个健步走到那群女生旁边,“什么帖子,给我看看。”女生抬头看曲凌恭双眼灼灼,横眉怒目,有些发憷。其中一个女生拿出手机点了几下,交给了曲凌恭。 这个帖子其实充满了正能量,动员大家抵制校园霸凌,并阐述校园霸凌可能不只是肢体的损害,网络暴力也不容小视。下面举出了很多例子,比如在班级群里的嘲讽和辱骂,微博评论里的留言……有什么早已搁浅的记忆突然掠过了曲凌恭的脑海。 微博评论里的留言…… 曲凌恭指尖发凉,食指向下划动。一张微博截图跃然眼前。 张钧若万年黑粉:XXX就是个影帝,你们都被他骗了。 张钧若万年黑粉:XXX是心机婊! 张钧若万年黑粉:XXX就会一脸忸怩,像个娘们一样。” 张钧若万年黑粉:XXX特别爱装B。表面上装得像个人一样,其实背地里坏着呢。” 张钧若万年黑粉:你们都是什么时候瞎的?XXX到底哪好看,长得像个吸血鬼。” 张钧若万年黑粉:还公子世无双呢,别让我恶心。XXX就是一个装B小能手。” 张钧若万年黑粉:世上还有比XXX更做作的人吗?” …… 连着十几条毫无停顿的评论,都出自一个人之手——张钧若万年黑粉 曲凌恭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深深的恶意。 每一句都像是重拳打在自己身上一样,这是什么?怎么会这样?这尼玛…… “我草,这个傻X!”像是在骂当时的自己,又像是在骂这个发帖的人,曲凌恭嘶吼了出来。 手机咣当掉在那个女生的书桌上,女生心疼地抓起来,抬头瞄了一眼一脸可怖神情的曲凌恭,没敢吱声。 曲凌恭眼神瞄向张钧若,看到他神态一如往常。只是不知为何,隐隐透出忧郁的气质。 他看到了? 应该还没有吧。 他只爱花花草草,书和音乐,不爱上网冲浪。 要是哪个手欠的,让他看了怎么办。 连自己都没有勇气再看一遍自己写的那一堆屎一样的东西。 曲凌恭翻出手机,像离线的箭一样冲出了教室。 首先把自己的微博评论一口气删除干净,又换了ID名和头像,然后向bbs投诉、找管理员删帖,但是网站的处理时间太长了,曲凌恭等不急,站在四班门口喊李允岸。 李允岸从曲凌恭前言不搭后语的叙述中,大抵明白的曲凌恭的意思。 “把帖子的网址发给我,然后,你回教室好好上课。” 曲凌恭一双凤眼瞅着李允岸,像可怜巴巴的小狼狗。 “知道了,午休之前,给你弄好。” 在经历了一整个上午坐立难安,心急如焚的煎熬后,手机终于微微震动了一下——是李允岸的微信消息。 岸:搞定了。 滚滚红:允岸,(比心) 岸:(流汗) 滚滚红:怎么搞定的? 岸:找黑客。 滚滚红:好厉害,哪找的。 岸:我表弟蓝珂就是黑客。 滚滚红:我想请他吃饭。 岸:有空再说。 一颗陨石像穿越了层层大气,终于无甚伤亡的沉入了深海,曲凌恭觉得自己处理及时,把网络暴力对张钧若的伤害降到了最低,并且保住了将来可能跟张钧若乘风破浪的——友谊的小船。 ☆、若若哭了 “好球!” “漂亮!” 足球场被高三年级占着,曲凌恭跟几个男生选了后院一小块空地,把围墙当球门,兴致勃勃地踢起了球。 一边跑一边指点江山,指挥全员。秋天的暖阳明媚又温煦,风中有一丝清冽,更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可能是最近压抑了太久,被释放的运动细胞欢欣雀跃,曲凌恭一时踢得快美舒爽。 “哎,几比几了?”曲凌恭问守门员马志远。 “5比2。” 曲凌恭眯起一只眼睛,邪魅地比着食指,冲韩光宇挑衅:“今天我让你唱征服。” 同组队员这球传得就不好,为了截断对方的猛烈进攻,只能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斜射出去。曲凌恭越众而出,奋力狂奔,回身一带,脚下一顿,卯足了劲儿就是一记远射。 这一下兔起鹘落,一声闷响,有人应声倒地。 几个离得近的都傻了眼,迅速聚拢,曲凌恭见状心下一凛,校内规定不可以在其他场地踢足球。千万别是本校老师…… 长腿飞奔,几步到了近前,扒开人群,曲凌恭一阵怔愣。怎么是——你? “我草——!”这是造化弄人吗? 望着被马志远扶起,右颊灰扑扑的,已经微微肿起的张钧若,曲凌恭有点想破口大骂,骂命运无常,天道不测,自己射门也不长眼睛,负气的道:“真该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曲凌恭知道是骂自己呢,但张钧若不知道。在听到这一句咒骂时,张钧若骇然抬眸,眼睛里什么东西闪了一闪,稍纵即逝。 紧盯着张钧若的曲凌恭仿佛接收到了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张钧若就已换上平素沉稳安静的神情,垂下眼帘,睫毛微颤,很爽朗地说:“没事,我没事。” 曲凌恭刚想上前扶他,就见张钧若已经抽回了手臂,默然向着教学楼门走去。 一个大小伙子,被球砸一下能怎么样,大家看张钧若没什么事就散了。韩光宇冲傻愣愣站着的曲凌恭喊:“凌儿,发什么呆呢,快点,你不等着我唱征服呢么?” 目送着张钧若走进了教学楼大门,曲凌恭一扭头,“你们玩吧。”扔下这句话,一脸焦灼地向教学楼跑去,留下操场上同伴愕然相顾。 医务室没有,教室没有,天台上没有,去哪里了? 径自走出教学楼后门,熟悉的身影和熟悉的场景同时映入眼帘。 张钧若默然静立在那棵苦楝树下,抬头凝视着苦楝树的树冠,很久很久,两厢静默。 那棵老树和张钧若之间仿佛结成了一种场,四周的事物一起退远了,连时空也仿佛凝固了一样。 微风摇曳着枝叶,发出沙沙声响,张钧若望着那棵老树,那场景让人恍惚觉得是两个忘年的朋友,在经历了岁月的磨洗后,再度相逢。互相静静倾诉离别后的种种,莫名的让人涌起悲凉之感。 张钧若咽下了嘴里的甜腥,澄澈的眸子里,什么东西莹莹闪烁着,在他垂眸的瞬间,像流星一样迅速划过光洁的脸颊,啪嗒落地。 ——不会吧,曲凌恭心里一阵抽痛,内心涌起一股冲动,很想跑过去一把抱住张钧若,温声安慰。可是,他曲少爷有什么立场这么做,他跟张钧若之间,此时隔着千沟万壑,而且有渐行渐远的趋势。 腿像扎根在地上,他攥紧了手指,一动没动。 再去看张钧若,那双眸子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张钧若眼里的泪仿佛一瞬间的幻觉。但是,他就是觉得什么不确定的东西,一寸一寸,不可阻止的暗淡、熄灭、冰冷。 张钧若垂下头,嘴角轻轻扯动,浮起惨然一笑,随即消逝。然而还是被曲凌恭捕捉到了。 ——张钧若会笑吗?曲凌恭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他虽然待人温和,很好相处,却好像从没见他笑过。 一直很想看张钧若不同表情的曲凌恭,今天猝然目睹张钧若的笑,竟觉得那是他承受不了的心痛和心悸。 像是整颗心都被人握在手里狠狠揉捏,曲凌恭疼得呼吸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张钧若默默蹲下身,捡起一棵干枯的树枝,在苦楝树的树根旁,掘出一个小坑,从衣兜里掏出了什么东西,放在掌心里凝神看了一会儿,然后珍而重之地把那个小东西埋进了小坑里,又一小把一小把的细细敷上了土,白净的手指一寸一寸将它压平,带着某种庄严的仪式感,好像亲手埋葬一位朋友那样虔诚。 他和那棵树之间交换了什么信息? 他和那棵树有什么秘密? 他埋葬了什么在树下的泥土里? 他在让那棵树守着那个秘密? 曲凌恭怅惘地想着。 那是张钧若的内心世界,而现在,他曲凌恭,毫无容身之地…… * 傍晚,曲凌恭枯坐在桌前。桌上的背光闹钟显示时间为:10:25。 今天,张钧若在苦楝树下的画面太过冲击,一直在曲凌恭脑内无限回放。 ——他哭了?不会吧?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被球砸一下,犯不着掉眼泪吧。张钧若跟自己一样,又不是女孩子…… 可是,那闪烁着跌落的又是什么?是光的折射? 今天踢球的地方在操场边缘,下午操场上没什么人,他突然出现在那里很不自然…… 曲凌恭被自己一瞬间掠过脑际的想法惊到——他是来找我的? ——然后,他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和张钧若现在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节奏。 再一次认清了现实,曲凌恭长长叹了一口气。 想张钧若从抽屉里翻出了许久不用的闲置手机,略带踌躇地点开了张钧若星空的头像。朋友圈里竟有一条更新,就在一个小时前。 没有配图,只有文字。 ——与你,挥手作别。 望着这短短六个字,曲凌恭茫然失语。心里泛起隐隐的酸楚和莫名的绝望。 在床上千回百转,心里辗转反侧,最后终于按下了几个字。 映日荷花:张钧若,你睡了吗? 过了几分钟,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起,曲凌恭为之全身一震。 星空:没有,周老师。 映日荷花:最近比较忙,也没时间跟你聊聊。你怎么样?高中生活还适应吗?有没有坏学生欺负你? 手机静默了几秒。这个微妙的停顿让曲凌恭心虚,他想起张钧若刚转来时,自己那些恶劣的言行。 消息提示音再次响起。 星空:没有。谢谢周老师,我挺好的。 映日荷花: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可以跟老师说说。别憋在心里。 星空:周老师。 映日荷花:嗯。 曲凌恭看着聊天框上面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莫名有些紧张和罪恶感。心想:披着这个“周老师”的马甲,可能会窥探到张钧若的内心世界。 隔了十几秒,张钧若只发来了一条简短的问句:您觉得这世上什么是永远不变的? 什么是永远不变的? 这、这问的也太文艺了吧。 怎么答啊…… 几个词汇跳入脑海——钻石啊,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啊。 真金啊,古人不是常说情比金坚,真金不怕火炼吗? 但是,好像不太合适“周老师”这个人设。她应该是那种喜欢荷花的中老年妇女,像班主任陈芳那样的吧。如果是陈芳,遇到这个问题应该怎么回答啊? 曲凌恭额汗涔涔,心念电转,刚想中规中矩的敲上——父母的爱是永远不变的。 对方就已经发来了消息:不好意思,周老师,我随便说说。太晚了,您早点休息吧。 曲凌恭擦擦汗,松了一口气。删除了写到一半的——父母的爱是永远…… 张钧若就算是面对这个亲切的叫着“周老师”的人,也是疏远礼貌,压抑矜持,不愿袒露内心的…… 草草敷衍了几句,道了晚安,曲凌恭这一夜失眠了…… 他在脑海里反复想着——如果自己回答这个问题,怎么能给张钧若一个满意的答案…… 究竟,这个世界上,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无耻之尤 午休,曲凌恭用筷子戳着绿塑料盒里的樱桃肉,又把粘了橘色汤汁的米饭搅得乱七八糟。 昨晚失眠了,现在胃里像有火在烧。这一连锁反应都是因为张钧若问了他一个非常伤感的现实问题。 ——在这个世上,什么是永远不变的? 经过反复思考,一向疏阔潇洒的少年,觉得自己一夜间老了十岁。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变化才是永远不变的。 就算是钻石也能被切割,真金也会熔化,没有什么是不变的。这么浅显的道理,每天都在这个世界上演,而自己却毫无知觉…… 抬头望了望窗外,天阴沉沉的,好像又要下雨,张钧若不会去天台了吧。这个季节,没阳光的话,天台会很冷的…… 身后马志远勾住了曲凌恭的脖子,“凌儿啊,你怎么一副生无可恋的,瞅瞅这盒饭让你糟蹋的。” 曲凌恭挣开他的钳制,恹恹地伏在桌面上,“我发现了世界的本质……” 愣了一秒,马志远“啊哈哈哈哈”地大笑。 “怎么?你跟三体星人通上信了?发现宇宙其实是十一维的了?” 曲凌恭有气无力的说:“无常即永远……” 韩光宇端着吃得精光的饭盒,正要送到白塑料箱里,被马志远叫住,“光宇啊,来,来,快来,看看咱们凌儿是不是吃错药了……” 韩光宇走到近前,看了看曲凌恭,“这是要下雨了,他一下雨就蔫儿……特别准,堪比老寒腿……” 闫肃也凑了过来抱怨:“这天真心让人幻灭,感觉特别压抑……” “我们这儿的秋天不就这样,再过几天就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默默穿秋裤了。”马志远道。 大家听了不禁失笑,连曲凌恭也笑得双肩耸动。 马志远看看表:“离上课还有20分钟时间,不如咱玩会儿‘大冒险’,提神醒脑。” 闫肃犹豫了一下,“不能提给地中海茶杯里放肥皂或者给袁仙写情书这种的……” “噗——也就你能想出来这么损的招儿。”马志远道。 教室里有十几个人,一听这话,眼睛纷纷亮起,难言兴奋之情。 曲凌恭把自己的头从桌面上支起来,“行吧,换换心情。” * 第一轮韩光宇输,闫肃出题。 闫肃非常后悔自己刚才说的——不能提给聂书海茶杯里放香皂,给袁仙写情书。沉吟了良久,来了一句,“那就给聂书海写情书吧。”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女生们笑得花枝乱颤。 “哎我去——闫肃你还能再损点吗?”韩光宇愤愤地说。 一封匿名的信,里面全是溢美之言,其可操作性和被抓包后的可善后性还是很值得挑战的。 一群人凑在韩光宇身后,看着他极力改变字体,故意用幼圆稚拙,佯装卖萌的字体写道——聂书海老师,我倾慕您的才华已久。您博古通今,博览群书,您如山顶一颗雪松一样让人敬仰,我对你的崇拜一发不可收拾…… 写道落款,顿了一顿,听到身后一群捂嘴闷笑的声音。咬一咬牙,写道:爱着你的学生小H。 身后一群人像遭了雷击,抱肩颤抖。韩光宇解释道:“爱有很多种嘛,我就是爱聂书海的才华,肿么啦?” 韩光宇走进办公室,路过聂书海的办公桌,发现聂书海不在办公室。 太棒了!他拿着本数学练习册,绕过聂书海的桌子,佯装问数学老师金阳一道数学题。金阳面露不虞。 这题解题步骤还挺简单,金阳一说思路,韩光宇赶忙答道懂了。金阳心想,一点就透,没占用他太多休息时间。 韩光宇看没人注意他,路过聂书海书桌时,快速的把“情书”塞进了桌子上的一本厚书里,不动声色之处,堪比高级特务。 “成功了,散花!”女生们跟着韩光宇回到教室,对韩光宇的沉稳冷静,大加称赞。 一看表还有十分钟,还可以再进行一轮“大冒险”,教室里学生越来越多,大家都兴奋地亮着星星眼,一脸期待的驻足围观。 张钧若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对教室里的嘈杂兴奋,置若罔闻,安静地坐在教室一隅。曲凌恭用视线把张钧若送到了座位,赶紧将头转了回来,突然觉得在有张钧若的教室里,玩什么傻缺“大冒险”,莫名有些紧张和不自在。 这一切都让站在旁边的马志远收在眼里。马志远老早就看出曲凌恭跟张钧若之间互相看不惯对方的蛛丝马迹…… 这一轮曲凌恭输了。出题者是马志远。马志远一脸坏笑地摇头晃脑。 “来吧,什么题目,不是给袁仙茶杯里放墙灰就行!老子视死如归。” “呦呵,来精神了啊,这么能,我的题目保证没有闫肃那么损……”马志远笑道。 大家看马志远两步跨到讲台,从讲桌下翻出个落满灰尘的大圆钟,都是一脸错愕,不知道马志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曲凌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心想:这家伙鬼点子特别多,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马志远扑了扑圆钟上的灰尘,放在曲凌恭怀里。 “干什么”曲凌恭问。 “你把这个抱在怀里,我指定二个人,你抱着这个钟去问人家几点了。他们答出表盘上的时间就算过关。”马志远解释道。 “噗——” “噗嗤——”教室里响起忍俊不禁、此起彼伏的笑声。 “这也太无聊了,啊哈哈哈哈——” “好有趣——” “不行,我不忍直视了——” 周围都是吃瓜群众的幸灾乐祸,曲凌恭满头黑线,这也太无聊了,让我堂堂曲凌恭,怀里抱着这么大一个钟,逢人就问几点了,这不是摆明了自己是傻缺吗? 也亏是马志远这个狡诈无聊的家伙,才能想出来这么2B的题目。简直无聊至极,无耻之尤,极尽缺心眼之能事,不能附加。 看到曲凌恭怔愣愣的,没什么反应,马志远戏谑道:“怎么了?凌儿,要认怂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韩光宇给地中海写“情书”都写了,他这个挺多就是无聊加无耻,从可操作性的角度来看,还是很容易完成的。曲凌恭思绪如飞,在心里算盘拨得乒乓响。 曲凌恭耸了耸肩,“来说吧,第一个谁?” ☆、一只傻缺出三班~ “五班,傅蕾蕾。” 马志远双手抱胸,好像早已想好的一样。 曲凌恭一听,恨得牙根痒痒,这道题暗含说不出来的奸猾狡诈,不是对自己了如指掌的好友都提不出来。 傅蕾蕾是谁?傅蕾蕾是年级出了名的孟浪迷妹,性格泼辣、直来直去还目中无人。 高一时哈曲凌恭哈的天昏地暗,几乎每节课下课都来三班们库招呼曲凌恭。送水送餐送水果,有时还送花,作风大胆,语言直白。 后来,不知怎么就改弦易辙,哈上了十一班郭玄宇,一夜之间对曲凌恭如弃敝履,不屑一顾,那样子好像是——我当初怎么瞎了钛合金狗眼,看上你这吊样子。 曲凌恭高一着实莫名其妙了一阵,但想到是这么个水性杨花、翻脸如翻书的姑娘,赶快脱粉也挺好。 现在提起这一位,还要自己抱着个大钟,去五班找她问这么傻缺的事……不说尴尬程度不能想象,就这傻缺的名号从此将飘出三班,传遍神州了…… 曲凌恭想到了骆可可给他们班微信群起的二百五名字——一枝红杏出三班,有可能以后就会改成一只傻缺出三班了。 食指点了点最佳损友,曲凌恭咬牙切齿,“马志远,算你狠……” “一个小玩笑嘛,多大点事,不玩就认输好了。”马志远和气地说。 “……” 众人见曲凌恭平复了一下心情,拉开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把硕大的圆钟塞进衣服里,抬手帅气地向几个女生勾了勾食指,大步流星地迈出了教室。 几个好事的女生被曲凌恭勾走,跟在曲凌恭身后,做见证人。 曲凌恭悄然站在五班教室后门,轻声喊了一声:“傅蕾蕾。” 傅蕾蕾新换的发型很像埃及艳后,又直又齐,腮帮子里塞着一根棒棒糖,把脸都塞歪了,愕然地回头。 ——咦?前度偶像——现在——糊在地上的——曲凌恭。 一脸狐疑地走到教室后门,困惑地皱着眉:“干嘛?” 曲凌恭轻轻拉开拉锁,傅蕾蕾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我们班钟住了,现在几点了?” 傅蕾蕾消化着曲凌恭的话,懵懵然回头看了看挂在校训上面的圆钟,“12点55。” 曲凌恭指了指自己怀里的钟,“我这个呢?” “7点18……” “早上就住了,谢了。”曲凌恭转头走了。不远处几个女生捂着嘴,蹑手蹑脚地退回三班教室。留下一脸茫然的傅蕾蕾,“问时间干嘛把钟藏怀里?让老娘白兴奋了,还以为让看腹肌、人鱼线……” 曲凌恭顺利完成了任务。虽然漏洞百出,但是至少没有让全校师生觉得自己是个傻缺。 “还剩五分钟了,快点,最后一个是谁?”曲凌恭凛然问道。 他在心里暗忖,按照这个难度系数,下一个肯定是授课老师,他已经做好了去办公室耍宝卖乖的准备了,大不了故技重施。 谁知马志远嘴角一勾,满脸坏笑。食指横里摆了摆,好像在说他“too young too simple”一样,厚嘴唇清晰地吐了几个字:“我们班——张钧若!” 我草——我草——我草——曲凌恭顿时瞳孔紧缩,他没听错吧?张钧若? 这傻缺行径发生在张钧若面前,他就已经很无地自容了,还要屁颠屁颠地跑去张钧若面前,问他几点了?这怎么好意思问出口? 马志远这个人真不是东西,一肚子坏水,他一定看出自己跟张钧若之间不尴不尬的,很不自然,才故意把张钧若放到了最后,还确实成了一道压轴的大题。 张钧若一直坐在教室里,知道他们几个玩的这个无聊的游戏,更不能像对傅蕾蕾一样耍手段骗他,想想真是有史以来尴尬到要死的一次。 马志远看着曲凌恭一瞬间精彩纷呈的表情,心说:还真选对了人,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曲凌恭看马志远一脸欠抽的坏笑,恨恨想着他以前怎么跟这号心机婊称兄道弟,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曲凌恭拿眼觑了觑张钧若,众人也都看向张钧若。 张钧若全程对发生在离他不远处的闹剧,表情冷淡安然,置若罔闻。这副安之若素的样子,让曲凌恭更觉得自己无聊又无耻,自惭形秽了。 他是皑皑峰顶的白雪,浊世谦谦佳公子,自己却是个低级趣味的傻X,更没有了勇气抱着个破钟,跑到张钧若面前自讨没趣了。 韩光宇看曲凌恭那忸怩样,催促道:“一个班同学,多大点事啊,这可比给地中海写情书容易多了吧。” 曲凌恭抹抹额汗,心道:我宁愿给全校老师写情书,也不愿在张钧若面前表现得像一个傻缺。 “上课铃声响了就算怂了哦。”始作俑者马志远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曲凌恭牙一咬心一横,抱着圆钟几步到了张钧若面前。 提起小半口气,“张钧若,现在几点了?” 曲凌恭屏住了呼吸,紧盯着张钧若的发顶,觉得空气都凝固了。张钧若只微微侧了下脸,默然地扫了一眼曲凌恭怀里的钟,就把视线又移回书本上,淡淡地道:“7点18。” 平静无波的眼里,好像比原来少了点什么,淡然磁性的声线也少了一丝情绪波动。 “谢谢。” “不谢。” 上课铃声适时响起,结束了这场荒诞闹剧。大家都像是好戏没看够一样,悻悻地散了。 曲凌恭微微皱眉,抱着那个滑稽的破钟踱到了自己座位,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楚翻涌上来。 ——张钧若的神情就好像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一样。不,比陌生人还陌生疏离…… 有人变得冷漠淡薄了,有人却变得热情似火了。 三班全体学生在下午的语文课上,被聂书海频频甩头,频频用手拨动一头“地方支援中央”的长发这一系列放电动作,闪得眼花缭乱…… ☆、吃飞醋 仿佛一夜之间,操场边上的木芙蓉花争相绽放,粉白的硕大花朵开得轰轰烈烈,蔚若锦绣。 因为张钧若的关系,最近曲凌恭也开始留心季候变化。他发现曾经觉得平淡无奇的小草小花,在萧瑟的秋风里,自有傲雪凌霜的凛然风骨,很像张钧若身上的气质。 每年,木芙蓉开时,正是星忆中学举行秋季运动会的时候。 体委闫肃手里拿着项目报名表,说:“今年的秋季运动会,还跟去年一样,租用了市体育馆的场地,赛制和项目也都没什么变化,一个人最多只能报三个项目。跳高这里女生还是骆可可,去年没人报,我把自己报上了,今年有张钧若报名,料想今年的成绩应该比去年要好很多。” “短跑项目,曲凌恭、马志远、韩光宇,我已经帮你们把三个项目报满了,然后,今年的长跑3千米又没人报,罗霄和张钧若,你俩还能再报一项,你俩谁要不要试一试?” 罗霄说:“我一个4X100,一个400米,当天还挺多事让我做,给一年级打枪,中间还得上台读两个加油稿,再跑3千米我非得虚脱……” 闫肃深以为意,“嗯,当天你事太多,那……张钧若呢?”闫肃瞅一瞅手里的项目表,“你现在是一个4X100,一个跳高,应该不算太消耗体力……” “我报3千米!”曲凌恭举手。 “别闹,你三个项目都报完了。”闫肃道。 “我不跑4X100,没劲。长跑多磨练意志啊。给我改了。”曲凌恭无所谓的说。 历年长跑没人爱报,折磨人不说,谁爱看一群人呵斥带喘在跑道上绕大圈,最后都跑得面红耳赤,表情痛苦,既没有美感,又漫长煎熬。曲凌恭以前从来对长跑都是敬谢不敏,可是用眼睛瞄了瞄张钧若的小身板儿,他有点坐不住了。 闫肃皱眉:“短跑拉分全靠你呢,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是今年我想出来的新战略。” “赶快给我调了,今年小爷就是要挑战自己,看看是不是有马拉松的潜质没被挖掘呢。” 闫肃愁眉苦脸地挠着头,“调完你这一项,我这儿整个表都得重写,所有项目全得重调!” “我报3千米!”张钧若清朗的声线坚定淡然地响起。惹得大家纷纷转头看他。 曲凌恭皱眉,“我不管,我就是要报3千米,谁也别和我抢。” 曲凌恭心说:我在这拼命为你趋利避害呢,你却自己往坑里跳,英勇就义啊。 闫肃心里清楚大家都不愿报这苦差事,3千米慢跑人人都能胜任,慢慢悠悠的,你就跑呗,但是竞技就不同了,为了班级荣誉,谁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自己放水啊,最后都得竞争起来。 去年他在跑道边上数圈,没少看到最后都跑虚脱的,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所以,他也不好意思再问张钧若的意思,像是半强迫一样,正掂量着要不要就遂了曲凌恭的心愿,听张钧若本人都已经同意,顿时松了一口气。 闫肃当机立断,“张钧若自荐长跑,就这么定了。” 曲凌恭还想再理论,闫肃赶紧讲起了别的注意事项…… 秋季运动会当天,曲凌恭早早起床准备东西,在运动包里塞进了运动饮料、抗疲劳冲剂、氨基酸口服液、葡萄糖口服液、牛肉干、巧克力……顿了顿,又往鼓鼓囊囊的包里,强塞了3盒草莓奶。 他买了张钧若常喝的那个品牌的草莓奶,但是只往张钧若的书桌里放了一次,就悻悻作罢了。 那天,他在别人手机屏幕上,看到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敲入的微博评论——那些攻击张钧若的恶毒语言,好像自己也遭受了一次网络暴力似的,五内翻腾。 下午踢球又把球踢到张钧若脸上,后来在教学楼后身看到张钧若落泪,真的心如刀绞。 他意识到自己跟张钧若之间有着无法弥合的深沟巨壑,不是一盒一盒粉红可爱的草莓奶可以充塞的。 自己送草莓奶送的不尴不尬的,张钧若知道了是他送的,也会觉得诡异。他们俩的距离大概从期中考那次,自己狠狠踹下去的那一脚开始,就已经无法消弭了。 别人也许只要自然的交往,示好,都可以慢慢走进张钧若的内心,只有他不可以。他跟别人不在一个起跑线上,别人的起点是零分,他的起点是负分…… 秋季运动会当天,万里无云,一碧如洗,暖阳直直地照在开阔的露天体育场上,暖融融的,宛如阳春。 有看头又竞争激烈的短跑项目都比完了,曲凌恭发挥了爆发力,100米拿了年级第一,200米输给了六班陆可燃,也拿了年级第二,4X400米总成绩也是年级第二。 曲凌恭返回看台就座,回来时,像是迎接凯旋而归的战士一样,看台上坐着的全体师生都向他鼓掌欢迎。连跟其他班的学生也一起鼓掌。这样万众瞩目,此刻的曲公子却有点淡定自若,宠辱不惊了。 他悠然坐在看台上,沐浴着崇拜的眼神,双手交叠在脑后,挺直脊柱向后仰,舒展着结实美好的身体。他今天穿了一件黑T,外边套着醒目的红色背心,印着一个大大的白色5号。 袖子挽到了手肘位置,手臂上的肌肉紧实精悍,臂弯处的线条微微收敛,还有一分属于少年的青涩。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用一个深灰色发带箍住,剑眉下狭长的凤眼乌黑明亮,薄薄的菱形嘴唇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好看的笑容。 邻近的班里,有几个女生都看痴了,果然男孩子还是要在运动场上见真章,这样充满了雄性狂野魅力的曲凌恭,实在很赏心悦目。 一瓶运动饮料跨越了千山万水,终于传到了韩光宇手里,韩光宇把饮料往曲凌恭面前一横,曲凌恭一愣,“这什么?” 韩光宇表情诡异,拇指往远处比了比,隔着重重坐席,曲凌恭看到五班坐席里,一个埃及艳后头型的女生,正花枝乱颤地向他热情招手——傅蕾蕾。 曲凌恭:“……” “拿走,我不要。”曲凌恭把饮料退回韩光宇的怀里,韩光宇一脸黑线,按原路传给了上家…… * 曲凌恭从背包里掏出了高倍望远镜,透过镜片全场搜寻张钧若的身影——找到了。 跳高比赛的场地设置在运动场中央,曲凌恭透过镜片还发现了好友李允岸。 李允岸穿着一身银灰色的运动套装,人显得高大帅气。张钧若是一身白色的运动服,裤脚有一个黑色三叶草标志,瘦削俊逸的身姿凌风而立。曲凌恭笑笑,他还真喜欢这个牌子。 镜片后面,人群里李允岸和张钧若稍稍与其他选手拉开一点距离。李允岸正用春雪初融的照片微笑看着张钧若,绘声绘色地跟张钧若讲着什么,还配合起跳摆臂的动作。张钧若背对着镜头,偶尔学着李允岸的动作摆臂…… 曲公子心头涌上一阵酸涩——凭什么他就能跟张钧若亲密自然的相处。 全没在意被吃飞醋的好友的感受…… ☆、公主抱~ 跳高比赛结束了,女子组骆可可拿了一个第三,男子组李允岸第一,张钧若由于经验不足只拿到了第五名。 双手举着望远镜,紧密盯人的曲凌恭没漏掉张钧若跳高的任何一个画面。张钧若动作还显生涩,但是弹跳力惊人,只是过杆时,腿总是没有及时抬起,有两次非常可惜的勾住了横杆,最后三次就像掌握了技巧一样,跳跃臻于完美,过杆姿势优美流畅,曲凌恭在心里暗自佩服,他可保证不了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可以掌握技巧,优雅过杆。 曲凌恭还注意到,张钧若跃过横杆,在垫子上跪起,发现横杆已经被自己勾落时,可爱羞涩地吐了吐舌头——曲凌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张钧若,顿时被萌得要吐一口血出来 张钧若略带羞愧的回来,大家热烈鼓掌鼓励,张钧若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入座。闫肃横里撞了撞张钧若的胳膊,“钧若,已经很好了,你知道去年我跳了第几吗?” 张钧若问:“第几?” 闫肃尴尬地说:“第十二……” “……” 曲凌恭手指抓紧了放在座位上的背包,那里面有运动饮料、葡萄糖口服液、巧克力、牛肉干、草莓奶……他盯着坐在前排三尺远的张钧若红色16号运动背心,不知道怎么给他。 “曲凌恭,提四班体委去给高一长跑数一下圈儿。” “好!”曲凌恭霎时欢欣雀跃的应道。 他拎起单肩包,快下看台时,路过四班坐席的后排,弯腰把葡萄糖口服液、牛肉干、草莓奶等一大堆小东西塞进一个女生怀里,留下一句“麻烦传给我们班张钧若。” 这招现学现卖得好,东西经过了曲折迤逦的路线,经由数十双手,终于传到了张钧若手里,张钧若接到一大堆营养品时,已经找不到东西的来源了…… 曲凌恭近距离围观了高一年级三千米长跑的厮杀,选手最后时刻的惨状简直不忍触睹,一个个面红耳赤,表情狼狈,在心里腹诽了设置三千米这项目的合理性,这样子很容易发生猝死的好吗? 起风了,晚秋的太阳落得早,刚刚下午三点,空气里就夹杂了一丝冷冽的寒气。曲凌恭皱眉,为即将上场的张钧若忧心忡忡…… 高二年级三千米比赛即将开始,运动员陆陆续续聚集到跑道上。曲凌恭趁热身时间,快速跑到张钧若面前,嘱咐道:“一会开始的时候,你就慢慢跑,跟在最后一名后面就可以了,到后段有力气就冲,没有力气别逞能啊。” 张钧若澄澈的墨瞳望了望曲凌恭,什么也没说…… 曲凌恭已经习惯了呆在张钧若的“不交往人类名单”里,对于张钧若的置若罔闻,不以为忤。 虽然没有说话,曲凌恭觉得张钧若接受了自己的善意提醒,不会逞能冲名次了,结果枪声一响,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已经坐在观众席上的曲公子,端着高倍望远镜一迭声的骂:“我草,这个神经病,上来跑这么快干嘛?!” 可能是跑得太急了,可能是呛了风,曲凌恭透过镜片觉察到张钧若表情有一点不对劲。 事实证明曲凌恭的判断是正确的,两圈下来,稍稍占据领先优势的张钧若,逐渐被后面紧跟着的几个人一一超越,艰难地与前面的选手维持着一定距离,一只手忍不住按住了胃部。 “该死!”放下望远镜,曲凌恭噌地站起,长腿跨过一排座椅,跃到了过道中央。 韩光宇看曲凌恭突然露了这么矫捷的一手,诧异地问:“曲凌恭,你干嘛?” “张钧若好像岔气了。”撂下这句话,曲凌恭就疾步朝看台出口跑去。 场上数圈数的人本来就挺多,多了曲凌恭一个,也没有人多加在意。 曲凌恭略一凝神,就找到了张钧若的身影,看到张钧若跑过来时,眉头深锁,表情痛苦,赶忙迎了过去,配合着张钧若的节奏,在他身边并肩跑着。 “岔气了吗?别勉强了。” 张钧若用嘴喘着气,对曲凌恭不予置评。 “这不是逞能的时候,就算你排第16名,也对总分影响不大。”曲凌恭焦急地劝说。 张钧若:“……” 曲凌恭:“听我说,张钧若……” 短促的几声哨声响起,打枪的体育老师站在梯形台上,手指着曲凌恭,示意他马上离开赛场,曲凌恭只好啧了一声,停下脚步。 曲凌恭没有离开跑道多远,就站在出入场的门口,看着张钧若表情痛苦地撑过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几圈,大部分选手的速度都有减慢,几乎都是强弩之末了。但包括张钧若在内的前面几个选手,才开始真正的角逐。 曲凌恭看张钧若加快的速度,双拳握紧,眉头皱出了一道深沟。 张钧若的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红色蔓延到了原本白皙的脖颈,眼神空洞洞的,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曲凌恭真想跑上去把张钧若拉下来。一个校运动会,让他跑出了拼命的架势。 撞过了冲线,张钧若直接倒在地上,肺里像有一团火在烧,灼烤得他不能呼吸,胃里喉咙里都像是有火舌在疯狂舔舐,痛苦不已。塑胶跑道上,鼻腔里充斥着难闻的胶味,耳朵里全是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张钧若脑子里昏昏沉沉,有一瞬间的昏厥。 曲凌恭第一时间跑到张钧若身边,看到趴在地上,像一只离水濒死的鱼一样张着嘴不住踹息的张钧若,又气又怜。单膝跪地,陪他慢慢恢复。 ——第一,这个结果赔上了半条命,不值!就这么争强好胜,把人的好心建议当耳旁风。 张钧若在跑道的终点趴了很久,直到闫肃、骆可可、罗霄都来了。罗霄上前想要扶起张钧若,曲凌恭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再等一会。 耳鸣结合着擂鼓的心跳声终于变小了,喉咙和胃里的烧灼感也渐渐平复,张钧若这时感到一阵一阵的头晕,但是远比刚才好受多了。 曲凌恭从背后扳起他的身子,帮他慢慢站了起来,闫肃适时环过张钧若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跟曲凌恭架着张钧若离开会场。 张钧若发现自己脚下虚浮,一点力气都没有,各种光斑云翳随着两人的步伐,在眼前肆意晃动,胸口恶寒,一阵强烈的呕吐感涌了上来。 “唔……”张钧若抽回手臂,捂住嘴,向前跪倒,曲凌恭顺势稳住了他的身体,环紧了他的肩膀,待看明白他的窘境时,直接打横抱起张钧若,快步跑向不远处的卫生间。 * 单间里,隔着一条薄薄的门板,张钧若翻肠搅肚的呕吐声,断断续续响了十分钟,听得洗手台前的曲凌恭心尖直颤。 门终于开了,潮红退的干净,张钧若顶着一张惨白惨白的脸,身形摇晃的走出来,这回连一丝血色也没有了。 靠在墙边,看着张钧若洗漱完毕,曲凌恭问:“你没事吧?” 张钧若用双手拄着洗手台,因为小腿肌肉一抽一抽的跳着,又搜肠刮肚的吐了半天,现在真的有点要站不住了。 “没事,谢谢你。” 谢谢我什么,大概是谢谢我抱着他来卫生间吧。肯定不是谢谢我好意提醒他别逞强。曲凌恭想。 “就那么想拿第一?连命也不要了?” 张钧若惨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像是自嘲,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本来没打算这么拼命,听到曲凌恭叮嘱自己不要逞强就这样了。 大概,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对那些东西还有些不甘心吧。 曲凌恭又一次目睹了张钧若的笑颜,比第一次更加凄绝,让他看得揪心——他都不会好好笑的吗? 张钧若像一个多边切割的棱镜,能从不同角度看到折射出来的不同光泽,有时温润谦和,有时冰冷淡薄,有时深邃难懂,有时凄惶落寞,他真想打破这些表面的铜墙铁壁,去内部的世界,看看谜底到底是什么? “哎,你笑什么?” 张钧若眼睛转了转,嘴角轻轻一扯,用被胃液烧灼的有点喑哑的嗓子说道:“我笑你曲公子不食人间烟火,我当然想得第一,长跑项目第一的奖品是我想要的。” “奖品?一个S—zone的限量版双肩包?” “对!” “那破玩意有什么好的,你想要的话,我送你。” 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微弱的轻哼,张钧若抬眼在曲凌恭脸上逡巡,重复道:“所以说你曲公子不食人间烟火。” 看到曲凌恭呆愣愣的神情,张钧若微微阖了一下眼帘,提了一口气,拖着虚浮的双腿,向看台方向走去。 坚固严密的面具不知为何出现了一道小小的龟裂,掉下了细碎的一角,望着张钧若瘦削的脊背,曲凌恭想到。 ☆、撩撩撩~ 张钧若一回看台,周围便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各路送来的慰问品不计其数。 头还是晕眩的,嗓子被倒流的胃液灼伤,连说话都成了折磨,张钧若没有精力一一拒绝礼物,只好任凭他们在四周越积越多。 他用双臂拄着膝盖,把头埋在手掌里,单薄的脊背蜷成一个弧形,抵挡胃部蹿起的一阵一阵恶寒。 一片混沌的脑子里,有个声音默默问自己,刚才自己是怎么了?本来已经打算把曲凌恭当空气,不理会他的所有言行,却还是会意气用事。并为自己的举动想出那么拙劣的理由…… 他不想让曲凌恭知道自己因为他的言语有所反应。大概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时,心就会跟着不坚定吧。 陈芳一直满脸怜惜地打量着张钧若——张钧若这孩子真是太好了,瞅把自己累成什么样了。去年长跑也是没人报,闫肃把自己报上了,才跑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名次,可见张钧若能拿第一,是多不容易。 走到张钧若身边,陈芳怜爱地拂了拂张钧若的额发,温蔼道:“钧若啊,我看你不太舒服,先去休息室歇着吧,等结束了,我再找人叫你。” 众女生也是一脸心疼地瞅着张钧若。骆可可自告奋勇,“陈老师,我知道休息室在哪,我送张钧若过去。” 张钧若本来在默默忍受着身体的不适,听到陈芳和骆可可的话,赶紧强打精神,撑起平时的温良面孔,说:“我没事啊,陈老师,我就是跑累了,坐着歇一会就……” 呼啦一声,一个黑色加绒外套盖在了张钧若头上,张钧若向后看去,穿着红色五号运动背心的曲凌恭挑着眉,面露不豫。 “我不用……”张钧若回手就把衣服撇回曲凌恭怀里,曲凌恭顺势接住,大手一甩,又把衣服盖在了张钧若头上,张钧若皱眉瞪视:“……” 陈芳和骆可可傻站在一边,本来是劝张钧若下去休息,结果横生枝节,曲凌恭突然插了一杠子,场面一下陷入僵持。 曲凌恭嘴角一勾,半威胁着道:“要不就穿上,要不就——我抱你下去……” 张钧若太阳穴一阵刺痛:“……” 两个人你来我往,看得周围群众一愣一愣,摸不着头脑。 张钧若回想刚才自己强忍呕吐感,意识模糊的瞬间,被曲凌恭一把抱起时的晕眩,胃部又有些痉挛抽痛,只好赌气一样抿了抿嘴,把衣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背上,转回了身。 曲凌恭不动声色的笑笑,刚才张钧若在卫生间里与平时迥异的言行,给了他灵感。他打算另辟蹊径,找一套“不走寻常路”的相处模式。既然官道大路走不通,不妨试试旁门左道。这么激他一下,果然,初见成效。 衣服干净柔软,有一股淡淡的柚子香,闻着并不讨厌,而且足够厚实,足以抵挡身上的恶寒,让张钧若支撑到了闭幕式…… 星忆中学的秋季运动会圆满结束了,曲凌恭拿着100米短跑的奖状和奖品——S家的牛皮双肩手工包。抚摩着光洁柔韧的质感,以及用钢印打上的忍冬花环的“星忆私立中学”字样,由衷的后悔自己口出狂言。 这确实是一样好东西。再望望不远处张钧若手里同样一件精美的奖品,不禁暗暗欣喜——我和张钧若持有了一件相同的东西。 周一一大早,曲凌恭就迫不及待地把勋章套在身上——神采奕奕地背着牛皮双肩包走进了教室,挑着一对凤眼,像一只狐假虎威的狐狸一样骄傲。他拿眼瞄了瞄张钧若,发现他并没有跟自己背同款包,略有些失望。 “哎,张钧若,这个给你。”曲凌恭像没事儿人一样,把一瓶粉嫩嫩的草莓乳酸菌饮料放在张钧若桌子上。 “我不要。”张钧若皱眉道。 曲凌恭:“为什么不要?” 张钧若:“不为什么。” 曲凌恭:“不为什么就是没什么理由不要。” 张钧若:“……” 曲凌恭:“打开尝尝,这跟你平时喝的不一样牌子。” 曲凌恭像只癞皮狗一样缠着张钧若摇尾巴。 张钧若:“我不要!” 曲凌恭:“为什么不要?” 张钧若:“就是不想要。” 曲凌恭:“你怎么知道你不想要,也许你心里想要,你没有意识到……” 张钧若:“……” 周围同学手里的笔,嘴里的果曲奇都乒乓掉在桌上,懵懵地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像小情侣拌嘴,又像小剧场里的对口相声…… 脸皮薄的张钧若意识到他和曲凌恭说话内容透着诡异暧昧,胡搅蛮缠,登时脸颊发热起来,皱眉瞪视曲凌恭,发现他一脸得意的坏笑,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活像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痞子。 张钧若没法招架,只好默然把曲凌恭拿来的草莓奶塞进书桌里,表示服了。 曲凌恭登时志得意满,没想到真的让自己找到一条跟张钧若相处的新套路。看到张钧若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一瞬间的恼羞成怒,不觉有一点点小满足,他再不是张钧若的“不存在人员名单”了,一拳打在空气中,一脚踢在棉花上的滋味真不好受,他曲公子受得了冷嘲热讽,受得了拳脚相向,就是受不了张钧若视他如无物。 秋季体育会结束后不久,就是立冬了。换季时下的雨黏黏腻腻,透着刺骨阴寒。因为下雨,午休时张钧若没有去天台看书,也没有那样的精力了。 曲凌恭说的对,长跑时他不该意气用事,奋力夺魁,那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一直身体不太结实的自己,最近总觉得疲惫不堪,全身无力,好像总也恢复不过来似的。 午休,教室里飘着一股热腾腾的饭菜香气,张钧若恹恹地将头枕在手臂上,望着窗外暗淡的天光。 好饿,以前还不会这么饿的,以前有韩阿姨买的零食,可以支撑到下午放学,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他再也不会吃那种东西了,就告诉韩阿姨别买了,午饭钱、零花钱和化学竞赛的奖金都存起来,大概是够了吧。他盘算着。 胃里有种烧灼的感觉,张钧若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也许胃饿得自己消化自己了吧。没事,凭经验再过一会儿就该没有感觉了。 书桌里塞满了被曲凌恭用胡搅蛮缠和激将法强迫他收下的草莓奶,那人歪嘴笑着,一脸得意地看着他的无奈和妥协…… 他一盒也没有动过,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不想再喝草莓奶了,大概是所有跟那人有关的东西都会让人想起一些久远的,被现实湮灭的记忆,而那些本该一世珍藏的记忆已经蒙了尘,沾了灰,不那么历历如绘、刻骨铭心了。 “钧若,你怎么没去吃午饭?”韩光宇端着浅绿色餐盒溜达到张钧若座位前,貌似随口一问。 窗外的疾风挟着凌冽的气息,挤进窗缝,扑在张钧若脸上,张钧若抑制不住地咳嗽了几声,才回答韩光宇的问题,“我今天没有什么胃口。” “身体不舒服吗?” “嗯,有一点。” “哦,那你……不是有很多草莓奶吗?”韩光宇含笑道,“喝点儿那个也行,别饿坏了。” 正好咳了几声,张钧若顺势说:“嗓子不舒服,不能喝甜的。” “哦,不舒服的话,不要硬撑着啊。”韩光宇关切地嘱咐。 “嗯,知道的。”张钧若温声道。说完又病恹恹地伏在书桌上。 韩光宇没事儿人一般溜达到曲凌恭面前,低声说:“你都听见了。我任务完成了。鸭腿给我。” 曲凌恭小声切了一声,“让你关心一下同学,还要回报。”顺手夹起一只卤鸭腿丢进韩光宇的绿餐盒里。 韩光宇两眼放光,“谢皇上赏——”,欢天喜地的大嚼鸭腿。曲凌恭一脸鄙夷,心道我的兄弟怎么不是吃货,就是心机婊…… 戳着饭盒里的白饭,曲凌恭乌亮的眼珠转来转去,没有想出什么好方法,能强迫说自己身体不适,没胃口的张钧若吃点东西进去。 ☆、事故现场~~ 下午主科一节物理,一节生物。曲凌恭因为下雨,有点头昏,但因为有了向张钧若同学靠拢的决心,还是表现得很认真积极,唰唰唰地抄着笔记,只是每次抬眼望向黑板,都要顺带着,向张钧若瞄上一眼。 张钧若虽然脊背挺得笔直,俊秀的身形保持着优等生的坐如松姿势,但左手一直在桌子底下攥着胃部的衣服,生生把那块厚实的校服布料攥得皱成一团。终于支撑过了一节物理课,张钧若就像精疲力竭了一样,将头枕在书本上,双手交叠着用力按住胃部。 ——很痛,从没有这么痛过。以前胃部只是偶尔叫嚣一下,向他控诉自己的暴/政,但是,最近可能是季候不好,身体被自己弄出了什么毛病,胃痛一次比一次来势凶猛,剧烈难忍了。 冷风丝丝缕缕地从窗缝中挤进来,顺着后颈裸/露的肌肤蜿蜒向下,爬过整个脊背,像是跟胃部的剧痛呼应,背脊升起一股恶寒,蹿到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冰冷了。 张钧若微微颤抖着,在书桌里摸索,找到了一个形状顺手,长短合宜的东西,用它抵住胃部,身体用力向前倾,将那东西的圆盖部位深深压进柔软的胃部,以此抵挡难捱的疼痛。 ——胃脘痛,曲凌恭看得清楚,他初中有一阵子由于无人看管,不好好吃饭,又跟家人呕着气,胃部也常常痛到痉挛,后来宋诗芳还特地带他去了几家大型中医门诊,当真吃了好一阵子健脾暖胃的汤药。 所以他对这个病算是了如指掌,其实这病倒不是什么大病,只要好好调养,三餐按时吃,就可无药自愈。就是疼起来很难受,胃壁会跟着呼吸抽缩剧痛,连带着前胸后背也会酸胀寒痛。要用手按着,用热水袋暖着,才能好受一点。 还好生物老师为了保持进度一致,没有往下讲新课,发了一张卷纸让大家做。张钧若强撑着直起脊背,额上细汗让肌肤染上一层氤氲水汽。 安静的教室里,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摩擦卷纸的细微声音,曲凌恭看着张钧若煞白的侧脸,一筹莫展。 这个人怎么这么爱逞强呢?跟老师说身体不舒服,请假或者去医务室有那么难么?非要在他看得到的地方,不死不活的强撑着,让他看着如坐针毡,浑身难受。 抬眼向四周望了望,看到前排骆可可书桌深处,延伸出一根黑线,隐没在她齐肩的黑发里——曲凌恭嘴角一勾,灵光一现——她手机开机了。 曲凌恭俯下身,偷偷在书桌里给骆可可发微信。 滚滚红:可可,你有那种……叫暖什么的,就是贴在身上能发热的那种发热贴。 曲凌恭知道女孩子们一般包里都会带着一些,尤其是在这种秋冬换季的阴雨天。 骆可可因为手机振动而低头查看,不一会就有信息回复。 可可:有啊,干嘛? 滚滚红:给我两个。 可可:……好 滚滚红:对了,你有没有止痛片之类的? 可可:有……一起给你(流汗) 不一会儿,前座悄无声息地从背后递给曲凌恭一个用空白卷纸包裹的纸包,纸包包裹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曲凌恭不禁感叹,别看骆可可平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果然还是女孩子心性啊。 曲凌恭大笔一挥,在纸包空白处赫然写道——给张钧若。末尾鬼使神差地涂了一个黑色的爱心——这不是普通的纸包啊,这可是我曲少爷殚精竭虑,勉力奉上的爱心慰问纸包。趁生物老师不备,长臂一伸,扔给隔着过道的邻座。 东西啪嗒一声扣在邻座桌面上,讲台上生物老师抬起了精明的银边眼镜。 邻座瞥了一眼纸包上写着的大字,抬头确定了一下路线,食指轻戳前座脊背,拈着纸包一角搭在前座肩膀上,前座依法炮制,又传给了前座,终于到了跟张钧若只差一个过道的卢心悦那里。 卢欣悦轻咬下唇,抬头看看李老师,发现他正在忙着手头上的东西,便鼓起勇气,低声叫了一声:“张钧若。” 张钧若此时正咬着牙,全副身心抵抗着胃里的剧痛,身体瑟缩成一团,额上渗着密密的冷汗,在疼昏和疼死之间难于抉择,根本没听见卢心悦这一声含羞带怯的轻呼。 看张钧若没有什么反应,卢心悦抬眼再瞄一下讲台上的李老师,看他没有注意到这边,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捏着纸包一角,身体向外一送,手腕轻轻一甩,那个纸包脱手后,险险搭在张钧若书桌边缘,没待落稳,勾带着书桌上一支水性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教室里响起一声脆响,李老师忍无可忍地扶了扶银边眼镜框,镜片后小眼睛闪着犀利的精光。一手扶着讲桌,迈开了烟灰色西装裤下细竹竿一样的长腿,缓缓步下讲台。 卢心悦眼里全是惊慌失措,赶忙缩回了身子,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听到塑料笔管跟大理石敲击的脆响,张钧若一度以为是自己陷入了短暂的昏迷,无意识中扫落了桌上的文具,顶着一张惨白惨白的脸,被汗水浸湿的皮肤反射着白炽灯的光,看上去冰白一片,一双湿润的眼眸有气无力地打量着周围。 细竹竿一样的身形笔直地站在过道中央,李老师一脸不豫,对于男士来说,有些过于尖细的嗓音抱怨着:“传什么呢传,从老远就开始传。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们传了半天了。怎么的?千里送情书?” 李老师看了看平摊在地板上,被摔出了纸包的桎梏,露出一角橘黄和橙红混杂的,类似于西红柿炒鸡蛋的鲜艳东西,晶亮的小眼睛里,好奇在镜片后闪了闪。 他弯腰拈起纸包,顺便帮张钧若捡起掉落一旁的笔。 纸包还没有完全散来,背面赫然写着——“给张钧若”四个龙飞凤舞的黑体字,后缀着一个用黑笔涂就的爱心。 李老师拿精明的小眼在张钧若憔悴的脸上扫过,看到张钧若满眼水气,目光迷蒙。心道同样身为男子,竟有一丝楚楚可怜的□□,难怪别人前赴后继,真让他有点——嫉妒。 他沉声道:“我是个开明的人,不反对中学生谈恋爱,但我反对中学生在我的课上谈恋爱!今天,我就看看谁公然在我课上给张钧若写情书!” 幽幽地说着,李老师从纸包里抽出了三样东西,在看清手里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小眼睛骤然瞪得溜圆,唇角抽搐,一脸疑惑地嘟囔:“益母草暖宫贴……痛经片……主治活血祛瘀……暖宫散寒……调经止痛……” 全班同学抬着头,怔怔地望着李老师几秒,突然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接连起伏的哄笑。马志远直接倒在书桌上,手攥成拳头,锤击着桌面,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卢心悦嫩脸唰地涨得通红。骆可可又羞又气,把牙咬得咯咯响,怒目回视曲凌恭,心道:这个恶劣无耻的曲凌恭,她以为他要这些东西讨好哪班女神,原来是用来羞辱张钧若的! 暴风骤雨的中心——张钧若有一瞬间的怔忡,待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登时脸颊绯红,羞愤难当,贝齿死死咬住下唇,由极度愤怒引起的呼吸急促,带动着胃里更像刀搅斧凿一般抽缩疼痛。 他看到了纸包背面的大字,那个龙飞凤舞的字体他再熟悉不过,那个人看到自己胃痛狼狈的样子,就拿这个来羞辱他,嘲笑他,说他像个痛经的女人…… 李老师看着张钧若被气得全身直颤,脸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嘴唇已被自己咬破,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情书,而是充满了浓浓恶意的卑劣玩笑。折回讲台,把三样包装鲜艳的东西往讲桌上狠狠一摔,厉声喝道:“说,谁传的!” 曲凌恭此时也是身子凉透了大半,他怎么知道纸包里包着的是暖宫贴和痛经片,而不是他想要的发热贴和止痛片! 这两种东西差不多,又有着微妙的差别,但就是这微妙的差别几乎可以枪决他的全部善意……甚至被曲解成一种亵渎,一种恶毒。紧盯着张钧若几乎要气绝的表情,自己的心就如放在火上来回炙烤,连带着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指尖都在不停颤抖。 该死,该死,该死,怎么会变这样……最近一直开玩笑激他,没皮没脸地缠着他,虽然是小打小闹,但恶劣的形象已经固定了,这一次一定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事情向着想都没有想到的方向断崖式坠落,他曲凌恭都觉得前途暗淡,心灰意冷了。 ☆、初吻! 见大家都没有反应,李老师怒喝道:“行啊,不说是吧。卢心悦!谁传给你的?” 卢心悦浑身一凛,偷眼看了看被气得全身发抖,紧咬下唇的张钧若,心道要是知道是这种恶意作弄人的东西,她一定不会传给张钧若,吞吞吐吐地道:“是、是我后座。” 后座又被叫了起来,在出卖同学还是背黑锅的艰难抉择中,踌躇着选择了前者。 传递路线逐渐清晰起来。 曲凌恭对此充耳不闻,他目光全心全意地黏在张钧若身上。 腹内的疼痛更加肆意叫嚣,冷汗湿透了背脊上的衣服,黏腻冰冷的不适感蔓延全身,恶寒从脊背蹿起,再从裸/露在外的颈项蔓延到了脸颊,脸颊倏地有一种冰凉感,张钧若在各种鼓动着的内部噪音里,想着这冰凉感是什么,就被一阵恶心眩晕袭击。 想吐,但不能吐在这里,外面的世界还在喧嚣,谁在讲台上喊着话,谁在不远处嗫嚅地回答…… 他摇晃着站起身,捂着嘴迈开步子,周围什么被他刮得发出刺耳的响声,眼前的白光被一块一块黑斑取代,最后是一片漆黑…… 有人腾地蹿起,桌椅发出一阵锐利的鸣响。 众人还没从张钧若骤然倒地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有人疾风骤雨一般跨过两排座位,一个箭步蹿到了张钧若身前,把人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疾步跑出教室前门。 一屋子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得呆若木鸡。 * 窗外风雨如晦,医务室里灯火通明,张钧若躺在一张雪白的单人床上,棉被已经盖到了脖子,脸色惨白得跟身下的床单相差无几。 医务室王老师吁了口气,悠闲地翻开一本《大众健康与生活》,偶尔抬眸瞅一瞅坐在床边一脸殷切的帅气男孩,心道:这是多么深的同窗情谊啊,像在看护恋人一样。 这小子一头杂毛,进来的时候慌慌张张,言语急躁,粗声大气,莽撞无端,实则颇为细心周到。 “老师,这葡萄糖点滴太凉了,拿热水温一温再打吧。” “老师,这里有没有热水袋,发热贴之类的,他胃脘痛,要温着胃才能好受点。” “老师,这被子太薄了,现在都换季了,有没有厚一点的被子。” “老师,有没有止痛的药啊,能加在葡萄糖里打吗……” “老师……” 王老师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情景,不禁皱皱眉,在医务室里一向悠闲自在惯了,刚才差点被这小子忙叨死,被指使得满头大汗、手忙脚乱。 “老师,他就是低血糖,没有其他毛病吧?”曲凌恭又来忙叨她…… “血压心率都正常,体温也正常,就是血糖值偏低,就目前来看,没什么大毛病,但是身体比较虚弱是真的。再精密的检查我们这里也做不了了,如果不放心的话,让家长带着去大医院细细检查一遍吧。” 王老师对这个一脸关切的帅气少年并不厌烦,相反还有点欣赏,语调温柔地给他讲解。 “哦,谢谢老师,那他现在身体这么不好,应该吃点什么对身体有益的东西?”曲凌恭问。 “这个啊,很多啊,比如鱼虾啊,瘦肉啊,蛋奶啊,主要是优质蛋白,男孩子长身体的时候,蛋白质可不能少了……”王老师谆谆善诱。 “鱼虾、瘦肉、蛋奶……”曲凌恭表情认真地重复着,像背课文一样,要铭记于心…… 王老师看了看曲凌恭那副认真模样,心里掠过一股暖意——多好的孩子啊,这么会关心人,当初真应该一口气生两个孩子,这样互相关心,相亲相爱,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啊。 下课铃声响起,医务室里的圆钟指示时间是5点30分。高二是有晚自习的,从6点30到8点30,而医务室老师不用坐班到那么晚。 王老师悄然走到张钧若床前,抬眼看了看就快要见底的葡萄糖吊瓶,熟稔地拔掉了张钧若手上的注射器,嘱咐曲凌恭道:“他还睡着,你在这里陪他吧。钥匙给你,走时一定把门锁好。” 曲凌恭答应了一声,跟王老师道谢。王老师看了看窗外的大雨,才五点半,天阴得就像午夜一样。 冲着曲凌恭笑笑,又叮嘱道:“外边雨大路滑,车一定很堵,早点通知他家人来接他比较好” “嗯。” “啊对了,”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王老师从办公桌上拈起一张表格,递给曲凌恭,道“这个麻烦交给他,让他带回家给家长看看,上面有一些健康建议。” 曲凌恭答应着接过,王老师悄然带门离开。 是一张身体状况检查表,上面填写着各项体征指标,一些数字的含义曲凌恭一知半解,看到最下面的健康建议栏里写道:该生血糖值偏低,疑是低血糖、贫血,建议今后注意饮食,少食多餐,按时进食,加强营养,补充优质蛋白质食品…… 曲凌恭把这段话在心里反复阅读了几次,再看最上面的一排基本信息表格,姓名:张钧若,性别:男,出生年月日:200x年2月27日,年龄:16岁…… 2月份的!跟李允岸一个星座——双鱼男。 怪不得性格这么古怪。李允岸也是,原来是一身痞气,不知怎么,就温柔了。估计张钧若以后会是温柔着温柔着,就痞了。曲凌恭想到这里不禁好笑。 曲凌恭默默把2月27这个日子暗记于心。 整洁明亮的医务室里,一片宁静祥和,耳中只有张钧若轻浅的呼吸和窗外飒飒风雨声。 两人一躺一坐,像被流放到一座平静安乐的无人岛,屋外的风雨就像环着岛屿的惊涛骇浪,更衬托出一室的安心宁静。 曲凌恭看着张钧若一张清隽秀气的小脸,过于白皙的皮肤细腻光洁,泛着玉石光泽,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射出两道扇形的阴影——睫毛真长,随着主人的眼球转动,微微颤动。 在做梦吧。曲凌恭想。 可能是梦了噩梦,张钧若微微皱起眉心,嘴里溢出几声若有若无的抽泣,呼吸一度紊乱,身体也跟着不安的扭动起来。 像是被什么蛊惑了,曲凌恭用双手撑住枕头两端,俯下身去,他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他只是不想看到张钧若露出这样的表情——想要安慰睡梦中的人,想要抚平他眉心的深痕…… 四目在无法对上焦距的距离相撞,曲凌恭被张钧若一瞬间爆发出的惊人力量推了一个趔趄,差点绊倒。 这么一推,曲凌恭清醒了过来,他讶然地捂着嘴,神情恍惚。刚才他想做什么?他俯下身,张钧若的脸越来越近,他望着张钧若苍白的薄唇……大脑迅速地闪回——他想……他想吻张钧若?! 抬眼看到张钧若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惊骇的神情,他想要为自己解释几句。 慌乱地说着支离破碎的话:“你、你醒了?那个……啊对了……外面下雨了……老师让你醒了以后,通知家长……让他们来接你……” 熬过了最初的惊愕茫然,张钧若终于认出自己所处的空间,被放空的记忆一瞬间飞回了脑海。 对,生物课在写卷纸,他胃痛得死去活来,然后……然后有人丢给他一个纸包,那纸包掉在地上,上面黑体字写着“给张钧若”,后面还涂了一个恶趣味的桃心。李老师捡起纸包拆开——是女人痛经时用的东西……青白的指尖抓紧胸口的衣服,张钧若深深阖了一下眼,身体一阵摇晃。 曲凌恭看着张钧若一瞬间神情的变化,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赶忙上前解释。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些是骆可可的,我管骆可可要的……”他一着急,语言毫无重点。 “我不知道是那些东西的,真的,我没有那种意思……”曲凌恭前言不搭后语的慌乱解释。他为自己在关键时刻大脑短路,焦躁不已。 他欺身上前,单腿跪在雪白的床单上,双手紧紧抓住张钧若瘦削的肩膀,对上他的眸子,沉声道:“张钧若,听我说,这是个误会,我不是要……” 话还没说完,察觉到手中的异样,曲凌恭怔住了,在知道那是什么后,他像被火烫到一样,倏地缩回了手。待反应过来,人已经向后退了几步,僵直在当场。 曲凌恭握紧了双拳,把指尖狠狠攥进手心,攥得微微颤动,才能抵抗心中涌起的痛心错愕。 刚才,握着张钧若双肩的时候,手心里传来的颤动让他悚然而惊,那神经质的颤抖像是从张钧若骨骼中心发出的激烈抗拒,沿着手指的皮肤灼伤了曲凌恭的心。 一时情急,他忘了张钧若怕他,怕到会发抖的那种。 一阵挫败感,让曲凌恭有点不敢去看张钧若的脸。如果说这次是个误会,他可以解释清楚,那上次那没头没脑的一脚又该怎么解释,因为那一脚造成的伤害,那人会在他靠近时控制不住的发抖,那要怎么解释? 还要那人忍着全身的颤动听他曲凌恭解释吗?他把视线斜斜投在地上,看到自己脚上穿着的那双限量版的亮蓝色跑鞋——那天踹倒张钧若的那双鞋。 他从来没有正式为自己的误会道歉,却有脸为张钧若的误会奉上完美的解释吗? 那一脚踹在人体最柔软的部位上的那种奇异绵软的触感还在,他觉得有火在闷闷地炙烤他的右脚,力量像从脚底抽走了一样,他有一点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 张钧若皱着眉,攥紧了身旁的白色床单。被发现了,被曲凌恭发现了自己极力想掩饰的,最卑微最软弱的部分,这样的认知让张钧若羞愤难当。 “曲凌恭……”张钧若垂着头,盯住地上一点。 曲凌恭茫然抬眸。 “我求你……别再招惹我了……就当……就当没有我这个人吧……就当,我不存在……让我好好读完高中……我……我保证不会主动跟你说话了……不会主动惹你了……” 张钧若低低的嗓音夹带着哀戚和恳求,让曲凌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喉咙里像噎着什么东西,他觉得说什么都很无力。 张钧若只想离他远远的,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不惜哀声求他。 喉咙里一声微不可查的轻笑,笑自己自因自果,自作自受。一股悲戚凉意从心底涌起,蔓延全身。曲凌恭眼眶酸涩,他难耐地眯起眼睛。 张钧若默然挪到床沿,戒备地抬头看看曲凌恭,才俯下身穿鞋,脚步有些踉跄。 打开门时,走廊里不知哪里的窗户没有关严,冷冽的寒风穿过张钧若与门之间的空隙,灌进室内,灌满了刚刚还一室温馨的房间。 曲凌恭怔怔地伫立在原地,望着张钧若萧瑟的背影消失在门前。 他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心迹——他喜欢张钧若。 大概从更早的时候起,他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苦味地关注着张钧若的一举一动。在潜意识里默默计算着跟他的距离。然而,在这种凄凉无望的境遇里,他正视了自己的真心。 ☆、东边日出西边雨 生物课上这件事,算是不了了之了,张钧若猝然昏倒让在场师生都不知所措,而曲凌恭第一时间冲出来施救,又让所有人看傻了眼。下课铃声适时响起,几个同学追着曲凌恭跑出教室,又让事件失去了追究的必要条件。李老师最后只能斥责几句,恨恨作罢。 除了两位当事人,只有物品的主人骆可可和方一菲知道整个事件的始末。 课间。 “可可——”一声清脆娇柔的呼声从教室前门传来。 曲凌恭下意识抬头瞥了一眼门口的三个女生,惊讶于她们不同于一般高中女生的装扮。 三个女孩身材都很纤细苗条,其中一个扎着略显幼稚的双马尾,发梢处削得极薄,十分俏皮可爱。另一个女孩留着前短后长的头型,很像日本古装片。最前面的女孩稍微正常一点,只是用一个花球把长发收拢在肩膀一侧,看上去温柔懂事。 站在最前面的女生羞怯地向教室里张望,又不敢靠得太紧,两个发型奇异的女孩站在她身后,伸着脖子探头探脑。 骆可可闻言摘下耳机,疾步跑到门前。 女生们见到骆可可,压低了声音打听道:“听说你们班张钧若昨天昏倒了?” “嗯……”骆可可不安地点点头,回头向沉静如常的张钧若望了一眼,眼神怯生生的,有一点“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内疚。 “怎么会晕倒呢?生病了吗?”两个女孩急切地询问,其中一人垫着脚,向教室里张望。 “是被气昏的!”骆可可咬牙切齿地转头瞪了一眼曲凌恭,愤愤地说。 “啊?”三个女孩闻言齐声惊叹。 “谁气得他啊?” “怎么气的啊?” “好过分。你班有人欺负鈞钧吗?是不是那个……” “就是那个……”骆可可双眼圆瞪,正要一吐为快,肩膀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扳了过来。 “一菲……”骆可可怔怔道。 方一菲向骆可可使了个噤声的眼色。骆可可略点了点头。回头冲三个女孩道:“好了,好了,要上课了,别八卦啦。” 三个女生磨了一会儿,见问不出什么,只好垫脚望一眼他们的“鈞钧”,悻悻地走了。 看着外班三个女生走远,方一菲把骆可可拉到走廊避人的一隅,跟她细细分析了一番形势。让她三缄其口,别传到外班去,对当事人不太好。她觉得不一定是骆可可想得那样。 听完这话,骆可可撅起小嘴作势要亲方一菲的脸,方一菲忙笑着挡住。 两人嘻嘻哈哈地走进门,无意间抬眼望了一眼两位当事人,笑容瞬间凝固碎裂,方一菲仿佛看到了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两座遗世独立的孤岛,岛上盘旋着暗黑的气团。 而骆可可则看到的是两只离群索居,与周围气氛格格不入的野猫。 * 午休铃声响起,曲凌恭一脸生无可恋地目送着张钧若的背景消失在门口,低低呼出一口气,眼帘垂下,盯着桌面一点。 有人用胳膊撞了撞曲凌恭的肩膀,曲凌恭凤眼向上一挑,韩光宇端着浅绿色餐盒顺势坐在了他前座,“凌儿啊,你说你跟咱班张钧若到底几个意思?” “啊?”有那么明显吗?曲凌恭心下一惊。 韩光宇比着筷子,皱眉分析道:“昨天千里救同学那一出演得真好,我可没有那爆发力,能把一个男生从地上直接捞起来,你这臂力练得不错啊。” 曲凌恭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扯远了,扯远了,啊……那个……啊就是……”韩光宇极力找回思路,幽幽道:“经过这一次英雄救美,本来以为你俩关系能挺好吧,今天一看还不是,好像比以前更僵了,气氛诡异啊,我有点看不懂……”韩光宇道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运动会以后,曲凌恭隔三差五的神撩张钧若的恶劣行径,被全班同学看在眼里,虽然深究起来,都是送水送奶,助人为乐的好事。可就是能让曲凌恭做得不伦不类的。 每次都是胡搅蛮缠、反唇相讥,惹得张钧若招架不住妥协收场。大家也是在心里打了一连串问号——张钧若运动会怎么惹了曲公子?让他变着法子找茬。 但是昨天的突发状况,又是曲凌恭第一个反应过来,隔着两排人墙第一时间冲出去施救,就让观众们摸不着头脑了。 曲凌恭不觉想起张钧若昨天说的那些扎心话,心里顿时泛起酸楚,嚼着嘴里的菠萝咕咾肉,如同嚼蜡,皱眉打起太极:“我跟张钧若?我们俩挺好的啊,没看我前阵子天天给他送东西吗?” “你是给他送东西,还是给他添堵啊?”韩光宇没神经的反问。 曲公子又被一剑刺在心上,这饭真心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双手扶额。 嗤一声笑,曲凌恭闻声眉头皱得更深了,听这声嗤笑就知道是他另一个损友——马志远。 马志远手里卷着本《古文鉴赏》,晃头晃脑地走过来,一看就知道他要发表什么精辟的“贱解”了。 “光宇啊,叫你平时多读读书,你就是不听,看看,看看,书到用时方恨少,这点事儿看不懂?这不就是古人说的——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嘛!” 曲凌恭:“……” 韩光宇呆愣愣地眨了眨眼睛,没神经的问道:“什么?几个意思?谁无情,谁有情?” 马志远从鼻腔里挤出一声闷笑,伸出大手抚摩韩光宇的头顶,赞许道:“看不出来啊,悟性颇高——” 曲凌恭:“啊——!都给我一边呆着去,让我静一静!” ☆、护妻狂魔 曲凌恭这没头没脑的初恋来得措手不及,还没经过一个阳光明媚的开头,就直接枯萎凋零了。想到这里,曲凌恭眼眶酸涩,胸口闷痛。 因为外形俊朗,曲凌恭身边不乏狂蜂浪蝶,从来也没尝过求而不得个什么滋味。现在真的是天道轮回,让他一偿情债了。 什么是初恋?自己清晰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话,他的初恋就是现在,就是张钧若。 在懵懂出萌生,在清醒时幻灭,一种无望又短命的初恋。 老天真的往死里玩他。让他喜欢上一个男生就算了,还是一个连朋友也做不成,正常说话都不让说的男生。他的初恋发话说——请你保持在原地,千万别过来…… 曲凌恭像一只受伤的狼一样在金赤铺地的操场上狂奔了两圈。 “凌儿,别跑圈儿了,我们踢球吧。”不远处,韩光宇向他招手。 “让他跑,让他跑,没见过日剧跑吗?失恋的人都要这么跑的。”马志远勾着韩光宇的脖子,把他扯了回去。 太阳穴突突直跳,曲凌恭皱眉跑向教学楼。 恍惚间来到教学楼宽阔的楼梯,前面离自己二三级台阶的距离,一双修长匀称的长腿在眼前晃动。 曲凌恭跟在长腿的主人身后,亦步亦趋。前面那人走得有些慢,但心有所思的曲凌恭并不想超过他。 视线无意识地下移,那双长腿的主人脚上穿着一双白底黑标的三叶草运动鞋,雪白的鞋面纤尘不染…… “……!”曲凌恭心里一惊,抬眼看前方那人的身形,怔怔地放缓了脚步。 那人不是张钧若还会是谁? 脸上一红,曲凌恭狼狈地转身,抬腿要下楼,身形顿了一顿。 “张钧若让我别招惹他,又不是让我别出现,一个班同学,难道我还能躲他两年……”想到这里,曲凌恭调转方向,跟前方张钧若保持一定距离,佯装淡定,继续向上走。 两人一前一后静默无言,张钧若双手捧着一摞习题册,对后面的事无知无觉。后面曲凌恭眷恋地望着张钧若纤细的脊背,心里酸涩:只有这种时刻,才能跟他离得这么近…… 快到三楼时,两个男生在十三班门口打闹,一个身材壮硕的男生奔跑间,后背狠狠撞在张钧若右肩上,张钧若双手捧着习题册,霎时被撞得失去重心,一脚踩空。 练习册哗啦啦地飞出手去,人也跟着向后坠落。 张钧若心里一片冰冷,紧闭上双眼。身后一个坚实有力的臂膀紧紧环住他的背脊,挡住他猛烈下冲的趋势,待他稳住身形,双脚站稳,才默然抽离。 张钧若惊愕地转头望向身侧,电光石化间,曲凌恭一脸的惊恐还没有退尽,仍保持着右手紧紧抓着楼梯把杆,左臂伸出的姿势。 曲凌恭对上张钧若一双清澄明澈的眼睛,只一瞬就马上尴尬地收回了视线,手臂传来扯脱的剧痛,他硬气地一哼也没哼,全当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向前走。 刚才在走廊里打闹的男生,见张钧若跟曲凌恭都安然无恙,就像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嬉闹。曲凌恭心都在张钧若身上,手臂又撕裂般的剧痛,就没去理会这两个男生。走出去不远,听到身后两个始作俑者讥笑声传来:“咦?这不是三班的暖宫贴痛经片吗?啊哈哈哈——” “哈哈哈哈——” 曲凌恭脑子里轰地炸开了锅,太阳穴青筋暴起。那个误会终于还是被当成恶劣的玩笑,被好事者传播出去,现在拿来嘲讽张钧若了。 折返了脚步,像只发狂的野兽一般,曲凌恭欺身上前,一把揪住那个男生的前襟,把他拽到近前,抵在走廊的楼梯扶手上,凶神恶煞地比着食指,指着那人的鼻尖怒喝:“再让我听见你说那些话,就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 另一个男生走过来,想拉扯曲凌恭的胳膊,被曲凌恭凶恶的眼刀一扫,也定在了原地。 满意于两人的面部表情,曲凌恭“啪”地松开那人的衣襟,冷眼看着那人后腰撞在楼梯扶手上,不去看一旁静立的张钧若,转头威风凛凛地走了。 那个被曲凌恭拽住的男生,待曲凌恭走远才站直身体,整了整被揪皱了的前襟,低声咒骂了一句:“有病吧……” ☆、国民初恋脸~ 呲——肥瘦相宜, 鲜嫩多汁的后切肥牛肉在铁篦子上炙烤收缩, 油脂纷纷滴落,惹起一簇明蓝的炭火,焦香四溢。 席间两个俊美少年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 色彩清雅宁和, 设计青春时尚,让人想起初夏的晴空白云。 两人唇红齿白,身材颀长,特别惹眼。 一侧的少年夹起烤好的肉片放进对面一脸郁郁的男孩碗里。邻桌的阿姨无意中看到, 顿时脸颊微红,心生神往。 对面的男孩眼睛直愣愣盯着碗里堆积成山的肉片,一脸兴趣索然。 李允岸用疑惑的目光在好友脸上巡睃, 笑道:“你是大姨夫来了吗?” 男孩因为这句“大姨夫”瞬间联想到前不久发生的“痛经片和暖宫贴事件”,呛了半口气,咳了起来。 “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曲凌恭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冬天来了”后, 端起瓷杯, 用麦茶润喉。 李允岸淡淡道:“这边冬天来得太早了,我们家嘉岚的别墅还是秋天, 山上枫叶都红着,下周放假去嘉岚玩吧。还能吃到今年最后一波河蟹。” 拿筷子戳了戳李允岸给他夹的烤肉,曲凌恭不置可否。 “允岸,我想死……”半晌,曲凌恭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看出来了……说吧, 怎么了?” 曲凌恭抬起黑如点漆的凤眼,思忖这事怎么跟李允岸说呢。他遇到了一个喜欢的人——但是他是个男的。 他决定迂回地探探口风:“你上回说你要演奏大提琴的那位,是谁啊?” “嗯……应该是……我的初恋……” “啊?”曲凌恭瞪圆了眼睛,他现在不能听到“初恋”两个字,听到就心里刺痛又激动莫名。 “你初恋谁啊?” “不知道名字……” “那她在哪里啊?” “不知道……”李允岸眼神里有一瞬间的黯然。 曲凌恭愠怒道:“你在耍我!” “没有,真的不知道。” 曲凌恭想想也说得通,可能是惊鸿一瞥,一见钟情,“哦,那她长得什么样,好看吗?” 曲凌恭问出这一句时,心头掠过了张钧若清秀的脸,澄澈的双眼。在曲公子此时的脑海里,初恋都应该长成张钧若那样。张钧若就是国民初恋脸。 李允岸眼神瞬间变得温柔起来,连声线都柔软了几分,“黑黑大大的眼睛,像咖啡冻,肉肉的小圆脸,像某种小动物一样,大概八九岁的样子,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觉得桃花都开了……” 李允岸回忆起此生经历过的第一次悸动,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胸口。 对面曲凌恭却傻了眼,“八九岁……你、你是——恋……” 知道好友在误会什么,李允岸慌忙解释:“那是很久的事,那时我才十三……不过那人如果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也只是初中生……” “什么叫如果还活着……” “就是……没什么,那之后没有联系了。” “哦……”看着好友眼中闪过的怅然之色,曲凌恭再一次确定了初恋都是折磨人的。 曲凌恭吃吃地说:“我……我发现我喜欢上一个人……” “张钧若?”李允岸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曲凌恭悚然一惊,睁大了眼睛瞪着李允岸,他还没想要和盘托出,只想借个女生的引子跟好友说说。 李允岸看着好友半张着嘴,一脸痴呆的神情,不禁失笑。 “……有那么明显吗?” “嗯。” “我、我喜欢张钧若……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啊。”李允岸顿了顿,曲凌恭做好准备迎接好友的当头棒喝。 “我奇怪你这品味什么时候上去了。”李允岸嘴角漾起一丝笑意。 “啊?”曲凌恭把嘴张成O型。 “钧若挺好的啊,长得好,脑子好,人安静,球打得也漂亮,称得上完美了。” 曾经好友夸赞张钧若的话,在曲凌恭耳朵里都是刺耳的聒噪,恨不得揪着好友的耳朵把被张钧若洗过的脑浆倒出来。 现在事易时移,他已经成了“张钧若中毒重症患者”,听着这话,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在心里荡漾。好像在说你媳妇真美真好真贤惠一样受用。傻呵呵地频频点头。 “可是……”李允岸瞄了一眼好友一脸花痴的傻相,话锋一转。 曲凌恭:“怎么还有可是……?” “可是,总像是极力压抑着自己一样,跟人巧妙的保持着距离感,有时看到他明明笑着,却有一种他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错觉……”李允岸淡淡地说。 “……”听到这里,曲凌恭也沉默了,他深以为意。 “哎——”重重地哀叹了一声,曲凌恭戳着篦子上一块烤焦了的五花肉。 “就因为这个意志消沉啊?你们进展到哪里了?” “进展到……进展到……”曲公子一时词穷,“进展到……张钧若求我别招惹他了,让他好好读完高中……”嗓子有些沙哑,曲凌恭一嘴苦涩。 “你直接去跟他告白?”李允岸瞪大了眼睛。 “没有,我就是、就是瞎撩,把他撩烦了。” “哦,那也没什么,他就在身边,总有机会嘛。” 李允岸优雅地夹了一筷子风味肠放在嘴里。 “允岸,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就从你踹张钧若那一脚以后,有点苗头,心理学上说人会爱上伤害过他的人,也会爱上被他伤害的人。” 李允岸继续说:“下周末去我家嘉岚的别墅吧,那里有很多心理学的书,可以借你看。还有小白,小白生了好多小小白。” “原来如此,好吧,就陪你去看看那些兔崽子好了。” ☆、偷包贼~ 两人站在黄叶堆积的路旁等出租车, 穿着酒红色校服的女生三五成群地从两个少年身边走过, 一两句窃窃私语随着寒风灌进曲凌恭的耳朵里。 “是星忆中学的校服。” “这俩男生好帅啊!” “真的好帅,我们学校怎么没有这么帅的男生。” 曲凌恭得意地捋了捋头发,一个站在不远处的男孩映入了他的视线。 男孩看上去瘦瘦小小的, 皮肤黝黑, 穿着不知哪所学校的土黄色校服,衣服松松垮垮的,更显得肤色暗淡,衣着邋遢。 他在人群中很不显眼, 吸引曲凌恭注意的,是他身后跟曲凌恭相同牌子,相同款式的限量牛皮包。那个簇新的深咖色手工包, 套在瘦小土气的孩子身上,非常突兀。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曲凌恭和李允岸身前,像是中邪了一样,不顾李允岸的呼唤, 曲凌恭向那个孩子走近了几步, 看清他身后背包上印着的忍冬花花环和“星忆私立中学”字样后,伸手一把抓住那男孩纤细的手腕。 陡生变故, 李允岸打发了出租车,疾步跑到好友身旁,“怎么了?你——” 被抓住手腕的男孩也吓了一跳,一脸惊恐地看着曲凌恭。 李允岸见好友死死攥着男孩的手腕,自然而然想到了偷窃。 “你钱包被偷了?”李允岸疑惑地问。 公交车站上, 大爷大妈一听这话,好奇地围了上来,打算看白捡的热闹。 “你这个包是哪儿来的?”曲凌恭问。 大爷大妈顿时眉飞色舞,异常激动,嘴里啧啧有声,手指比划道:“偷包的!” “这么小就偷包。” 被问的男孩一脸错愕,被四周遽然围上来的看客指指点点,说他是偷包的,一瞬间不知所措,既害怕又委屈,眼圈都红了。 李允岸听到曲凌恭提到包,待看清孩子背着的牛皮包后,赶紧抓着曲凌恭的手说:“恭、你先放手。别吓坏小孩。” 待曲凌恭松手,李允岸挤进两人之间,祭出亲和笑容,温声说道:“哥哥们是星忆中学的,你看”,他手指拈起左胸前的忍冬花刺绣,接着说:“你背着的这个包也印着我们学校的校名,就想问问你是不是我们同学的弟弟。” 周围大爷大妈一看是这么回事,没有什么爆点,顿时索然无味,悻悻地散去。 男孩蜡黄的小脸,近看更显粗糙,让人想到干涸的河底,脸颊被冷风吹得泛着两块酡红,但双眼乌黑灵动,天真单纯。 “你们是我哥的同学?”男孩眨巴着漂亮的眼睛轻声问。 “这个包是你哥给你?”李允岸柔声说。 “嗯……”男孩点点头。 曲凌恭等不及一样从允岸身后冲上来,厉声问:“你哥是不是张钧若?” 男孩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点了点头。 李允岸:“……” 曲凌恭:“……” 曲凌恭再次确认:“你哥真是张钧若?” 男孩看着他凶巴巴的表情,黑眼睛像受惊的小兽,又点了点头。 把曲凌恭拽到一旁,李允岸温声道:“你哥是钧若,钧若是我朋友,我们常常打篮球的。” 还一脸惊恐的男孩听到这句话,顿时放松了戒备,“我哥是爱打篮球,打得特别好。”晶亮的黑眸有崇拜的光芒闪了闪。 “你跟他住在一起吗?你是哪个学校的?应该上初中了吧。”李允岸趁势想为好友打听出更多信息。 但是很不巧,一辆久未出现的公交车不疾不徐地行驶过来,男孩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匆忙地排在等车的人群后面,缓缓步入车厢。 望着那瘦小男孩的身影淹没在挤挤挨挨的车厢里,留在车站上的两人面面相觑…… 他一身名牌,他空降星忆,他矜持压抑、他不吃午餐,他饿到胃脘痛,他有个看起来如此穷困的弟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二次元破壁的少年 冰冷理性的数学, 是不需要掺杂感情的精密运算, 曲凌恭只有置身在逻辑思维中,才不会因为张钧若的一举一动,牵动那根心悸的神经。 张钧若是一道复杂难解的谜题, 掺杂着层层迷雾, 深邃的人性,细腻的情绪。远比高中数学难上无数倍。 因为窗外雨丝如绢,好好的一节体育课变成了自习课,曲凌恭扭了扭酸痛的脖子, 起身跨出长腿,打算在走廊里随意走走。 刚出教室门,就看到上次来找骆可可的三个女孩, 急急从身边掠过。因为这三人发型特别,不经意间就记住了。 只听她们说:“你看清了吗?是钧钧?” “嗯,肯定是,我看清了才叫你俩的。” “哦哦, 那我们快去看看吧。” 三人手里分别拿着一把折叠伞, 急冲冲地与曲凌恭擦身而过。 “钧钧……是张钧若。”曲凌恭心想,张钧若上自习的时候好像被袁仙叫去了, 一直没回来。听她们的话头,不知道他又出了什么事…… 曲凌恭透过走廊里的玻璃窗望了望外面的雨丝,皱了皱眉。那家伙,会不会像上次一样突然昏倒在什么地方…… 放不下那颗为张钧若忐忑不安的心,曲凌恭跟着三个女孩下了楼梯。 三个女生向教学楼一层的后门外一闪就消失在了雨雾中, 曲凌恭出来的匆忙,没有带伞,只能贴着墙根避雨。 向后院苦楝树的方向没走几步,曲凌恭眼前出现了一副色彩旖旎的画面,雨幕中开起了三朵硕大的淡雅花朵。 三个女孩纤细的身体分别撑起三柄颜色各异的小花伞,边缘还缀着一圈香槟色蕾丝花边,粉橙、粉蓝、淡紫在萧瑟凄迷的冷雨中绽放,显得十分和谐安然,通过她们之间的空隙,隐隐能看到同样蓝白校服的人影蹲在里面。 张钧若! 他怎么了? 曲凌恭簇新的运动鞋一脚踩进身前的水洼里而不自知,雨雾濛濛中一个箭步冲到三柄小花伞前面,杀气腾腾的气场惊得三个女孩一起回头,错开脚步退让。 小花伞围成的屏障散开,蹲在中间的张钧若错愕转头,头发已经濡湿,雨滴无遮无拦地打在冰白的脸上,凝聚在纤长的睫毛上,又从睫毛上滴落下来,像一滴晶莹的眼泪。 “你没……”曲凌恭刚想问你没事吧,却看到张钧若手边一只肥硕的橘猫正埋头舔着他手里的一盒牛奶,而张钧若另一只手正在抚弄着湿漉漉的猫头。 张钧若表情有些狼狈,见到来人是曲凌恭,又很不自然地扭回头。三个被惊动的女孩见来人并没有恶意,动作一致地把小花伞聚拢在一起,继续为张钧若跟橘猫遮风挡雨。 什么吗?下雨天在这儿喂猫……害我以为他又犯了胃病昏倒在哪里…… 斜马尾的女孩偷眼打量了一下曲凌恭,将淡紫色的小花伞友善地向曲凌恭头上斜了斜,细声细气地解释道:“小橘子饿了,刚才我路过这里,听到它饿得喵喵叫,可是却不知道它在哪儿,是鈞……不、是张钧若同学把它叫出来的。” 曲凌恭眉角抽搐,小橘子是说这个肉滚滚的家伙吗?它应该叫“大柚子”才符合猫设吧? 黏湿冰冷的雨水汇聚成一滴,顺着后劲滑进曲凌恭的衣服里,负气地甩甩刘海上的水,曲凌恭一阵风一样跑回了教室。回忆张钧若看到他时一瞬间的表情,胸口像有针在刺。 他有点羡慕那只肥硕的橘猫,可以让张钧若亲手喂食,还有点羡慕那三个女生,可以理所当然的为张钧若打伞,还羡慕那三柄小花伞,能够给他遮风挡雨…… 预备铃响起,张钧若不疾不徐地走进教室,浑身的校服都湿透了,头发湿漉漉地一缕一缕贴着额头,却还一脸淡然,一点没有要处理一下的意思。 曲凌恭皱眉,他真不懂张钧若在想什么,看似矜持压抑,循规蹈矩,却又偶尔做出这样出格的事。上次的运动会也是,胃疼到昏倒也是,这次淋雨也是,他身上偶尔会泄露出一丝自虐的意味,让人想深究却不着痕迹。 “总像是极力压抑着自己,跟人巧妙的保持着距离感,有时看到他笑着,却有一种他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错觉……” 李允岸的声音在耳际响起。曲凌恭眯起眼睛,在张钧若单薄的肩背来回逡巡。想起运动会时的一抹凄楚苦笑,想起医务室里虚弱无助的恳求,那都不应该是平时淡定自若,一副优等生面孔的张钧若该有的表情。 是因为拼命压抑着什么,已经快到临界点了? 虽然教室里空调吹着暖风,但是这样子呆到晚自习,估计也会感冒。想想自己储物柜里的运动外套,曲凌恭刚要起身,就看见那个斜马尾女孩怯生生地站在教室前门,叫了声:“张钧若——” 张钧若抬头望了一眼,踌躇地抿抿唇,起身走出教室。教室里有几个女生不悦地撇嘴,感觉像自己家种的白菜被外来物种叼走了一样。 曲凌恭看着张钧若回来,手里拿着簇新的毛巾和干爽的校服外套,心里百感交集。 原来那种外班小女生的好意,他张钧若也是可以却之不恭的,全世界就只有曲凌恭的好意,被拒之门外而已。 为什么? ——曲凌恭耳畔回响着自己的声音。 吃软饭的。 你特么有病吧。 张钧若,我X你妈。 脚下绵软的触感又在记忆里复苏,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为什么?因为我前科累累,恶行昭著啊。因为我在服刑,并且,不知道有没有刑满释放的一天。 * 午休,曲凌恭跟韩光宇走过走廊,一阵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在走廊尽头响起,曲凌恭脚步一顿循声望去,正好看到上次为张钧若撑伞的三个女孩在楼梯口那边一掠而过。 “凌儿,有兴趣吗?”韩光宇揶揄道。 “有啊,你认识吗?” “认识啊,跟我一个初中的。” “哦——?” “跟我说说你看上哪个啦?是不是双马尾的。” “我三个都看上了。追上哪一个都行。”曲凌恭随意说了句毫无节操的话。 “啊?真的啊?哎,说实话,我劝你早点死心。”韩光宇眼中闪着同情的光辉,中肯地说。 “怎么,名花有主?” “不是,这三个妹子在我们初中就是出了名的二次元控,叫做三次元三姐妹,估计看不上你这三次元帅哥。” 二次元三姐妹吗?那怎么总围着张钧若转。 “不见得吧?我看见她们仨给张钧若打伞。” “张钧若啊,张钧若当然不一样,你没听见妹子们叫他二次元破壁少年吗?” “什么?” “二次元破壁少年,就是说……嗯……”韩光宇认真思索着措辞,他也不太懂这个女孩子们的形容词。 “是不是说他长了一张初恋脸,出现在动漫里也不稀奇?” 韩光宇茅塞顿开,“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凌儿啊,你这语言表达能力提升了啊。” 曲凌恭惆怅地想着——那是我的真情实感。那是我的初恋。 原来我的审美这么贴近二次元的审美取向。 顿时对那个“二次元三姐妹”有了英雄惜英雄的惺惺相惜。 ☆、罚站~ 曲凌恭在操场上跑了一圈回来, 初冬, 凌冽的寒风吹得他脸颊冰凉舒爽。 最近,他热衷健身,因为他同时拥有了软肋和铠甲。一颗偷偷爱着一个人的赤诚之心, 需要更加坚强, 同时也更加柔软。 带着一身室外的沁凉气息,他刚一进教室,就跟迎面而来的张钧若撞了一个满怀。 一看来人正是他的软肋,曲公子有些紧张, 马上错身让开。刚想道歉,张钧若就急急跑了过去,全程没有抬头看人。 一声预备铃响起, 走廊尽头语文老师聂书海大步流星地走来。曲凌恭觉得张钧若的神色有些异常,抬腿就跟着张钧若而去。 教学楼三楼的男卫生间里,曲凌恭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靠在洗手台旁的墙壁上, 环抱双臂, 听着不远处断断续续的呕吐声。 不一会,单间的门板被推开了, 张钧若顶着一张雪白如蜡的脸走了出来,大概是因为呕吐吧,脸上湿漉漉的,还挂着几滴生理性的泪。 把早餐咽下的那点东西吐得干净,脚步有些踉跄地向洗手台前移了几步,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线条匀称,精悍矫健的长腿,那腿一只站得笔直,一只向外逍遥地曲起,用亮黑色的跑鞋鞋尖点地,只看腿就是一副悠然自得的公子哥架势。 张钧若微皱了皱眉,抬眼看看那人,果然是曲凌恭。张钧若有一瞬间的怔忡,随即又有些尴尬。 他怎么会在这里? 张钧若用水汽氤氲的视线打量着曲凌恭好整以暇的姿势。 曲凌恭不像是碰巧遇上的,而且他刚才恍惚间听到了上课铃。 他有些愤慨。为什么每次在自己最脆弱难堪的时候,这个人都会适时出现? 欣赏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就有那么大的快/感? 把嘴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张钧若装作对曲凌恭的存在视若无睹,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鞠起一捧水洗脸。 曲凌恭看张钧若走过来时,脸色煞白,一双本来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时红红的,布满了血丝,有些说不出的心疼。柔声问:“怎么又吐了?早餐没吃好?” 哗啦哗啦的水声响着,近在咫尺的人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洗漱完毕,张钧若抬腿要走,曲凌恭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哎,等一下。” 张钧若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桎梏,视线上移:“我以为我们上次已经达成共识了。曲凌恭,当我不存在不会很难吧?” 曲凌恭凝视着张钧若一双红得像小兔子一样的眼睛:“我又不是瞎子,你这么大个人怎么当不存在啊。再说,我又没惹你,我只是……”曲凌恭抬手送上一片雪白的纸巾,“对生病的同学表示关心。” 张钧若:“……” 曲凌恭痞痞一笑:“你这样一脸水的回教室,大家会以为你失恋了呢。” 张钧若接过那张纸巾,曲凌恭顺势放下了钳制住张钧若手臂的手。 “哎,你这样不行啊,我认识一个老中医,开的方子特别管用,调上一阵子就好了。”曲凌恭觑着张钧若泛着水光的苍白侧脸。 “是调经止痛、暖宫散寒的方子吗?你不是已经给我开过了吗?”张钧若表现出从没有过的牙尖嘴利。 曲凌恭剑眉一挑,眼光在张钧若脸上巡睃,张钧若此刻冰白的薄唇抿成了凌厉的线条,眼神中有一抹尖厉的锋芒,他仿佛又目击了张钧若另一个全新的面孔。 他被噎得哽了半天,勾嘴笑笑,眼神中透着激赏,他心尖儿上的人就是这样善变,让他总有新鲜感,如果认真起来,跟他心理较量的话,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 曲凌恭耸耸肩,对于张钧若的讽刺轻轻一笑:“呵呵……那个真的是个误会,我那天看你胃痛难受,就跟骆可可要了发热贴和止痛片给你,可能表述有误吧,谁知道到你那儿,会是些女孩儿用的东西。” 张钧若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轻笑:“误会吗?”他顿了顿,好像因为想起什么而眼神黯淡,双眉微拧,“那……那些……”那些微博评论太过刺心,他只要想起就觉得全身刺骨冰寒,根本无法说出口,“那些也都是误会?” “哪些?”曲凌恭一怔,但稍经思索,自己难为张钧若的事还真不只一件两件,就冲前面踹张钧若的那一脚就不是一句“误会”就能释然的,只能讪讪地保持沉默。 看看曲凌恭一副心虚理亏的样子,张钧若心里了然。 张钧若惨然一笑,他在心里跟自己说道:不要再自取其辱了,张钧若。还有什么好说的,本来是两个人的记忆,现在变成他一个人的坟冢。张钧若手指攥了攥,决然地转身离去。 张钧若在教室门口踯躅了片刻,望了望紧闭的白色门板,咬了咬下唇,敲门进去。沐浴着全班师生疑惑的视线,自觉地站在了门口的墙壁旁。 聂书海有规定,没有特殊原因,谁上他的课迟到,都要在门口罚站。 ☆、慢慢撒糖 在人前说自己胃痛、头晕、身体不适都是张钧若接受不了的, 他从小就没有学会这样讨巧撒娇的处事方式。 多年的无所凭靠, 让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他宁愿不为自己辩解,付出自己能付出的代价,让一切问题在可控的范围内, 平静安然的消弭于无声。 全班学生包括聂书海对一向老实沉稳、彬彬有礼的张钧若上课迟到而罚站感到惊讶。纷纷投注着好奇和探究的目光。 张钧若只是半敛着微红的眼眸, 淡然的伫立在门边。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几声清脆的敲门声,没等聂书海答话,有人砰然推门而入, 门板发出的脆响打断了教室里的诵读声。曲凌恭自带豪荡不羁的气场,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曲凌恭进门就先发制人:“聂老师对不起,我吃坏肚子了。” 聂书海:“哦, 你回去了。” 曲凌恭:“谢谢老师。” 曲凌恭刚想抬腿,一侧身,余光看到贴墙站着的张钧若,脚步一顿, 愣在了原地。 这什么情况啊? 罚站? 他在这儿罚站? 他不是吐了吗?怎么没跟地中海说? 眼珠来回转动着踱回了座位。曲凌恭想着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刚才在卫生间里, 不是还牙尖嘴利地怼我来着吗?这会儿编个瞎话儿怎么就没词儿了?杵在那儿站一节课,傻不傻啊? 等会儿, 这人就是不会编瞎话的人啊。他想到自己跟好友李允岸说起,张钧若让他痴迷的地方,“他不是在装B,他就是B本身”,他就是不会说谎, 不够圆滑,让张钧若学他说瞎话儿,摆出痛苦的表情,说肚子疼什么的,想想画面太美,太有违和感。 可是,这也不是会不会说谎的问题啊。他刚才在卫生间里吐得翻江倒海的,只要实话实说,说身体不舒服就行了。 不对!曲凌恭皱眉思索,终于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前一段时间,他曲李允岸在嘉岚的别墅,李允岸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了张钧若的性格特点,他说张钧若就是那种不会去依靠别人,一个人默默忍耐,不会让别人看到他的脆弱的那种人。 李允岸还猜测他很可能是年级比较大的时候,才被人领养的孤儿,还没有跟养父养母建立起信任关系。 他不愿意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他也说不出来。就像跑三千米时,不说自己难受;胃痛时,不说自己胃痛一样。他会强撑到底,因为——他无可依靠? 李允岸有理有据的分析,在脑际回荡。他会一个人默默扛下所有事,他不能让人看到他的脆弱! 该死!曲凌恭眉宇拧成一团,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分分钟让他情绪搅动,心脏抽痛的人。真的是他的软肋。 望着张钧若木然静立的瘦弱身形,刘海下苍白如雪的侧脸。他一刻也坐不住。 “聂老师!”曲凌恭直接打断聂书海滔滔不绝的声音。 聂书海拿着教科书站在讲台上,正在领读古文。听到这声清朗坚决的喊声,怔怔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曲凌恭平静的语调淡淡道:“老师,让张钧若回去。” 全班同学都愕然地看着曲凌恭,包括张钧若。 “什么?”聂书海有些诧异。 “让、张、钧、若、回、座、位。”曲凌恭一个字一个字重复道。 聂书海对曲凌恭略带不敬的语气感到不满:“我是不是早就说了,没有特殊原因,谁上我课迟到,谁就在门口站着听课。” “张钧若站那儿,我不能认真听讲了。” “啊?”聂书海脸上露出惊异的神情。 曲凌恭幽幽地补充说:“张钧若杵在那儿,我一抬头余光总能看见他,不能认真听课了。” 全班同学纷纷把目光聚拢在曲凌恭身上,曲凌恭见韩光宇和马志远回头咧嘴笑着看他,给他们色了个眼色。 只听马志远随声应和着道:“是啊是啊,我也有同感。总想往他那儿边看,不能认真听聂老师的课了。” 韩光宇说:“嗯,我也这么觉得,前面一般只站着老师,现在站两个人有些不习惯。” 女生们也都心领神会,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骆可可脆嫩娇柔的声音响起:“只想每次抬头都看到聂老师一个人!” 聂书海老脸一红,伸手由额头向头顶拨了拨稀疏的头发,泛着油光的方脸呈现满面红光。清清嗓子,说:“那个,张钧若,你回去吧,下次注意。” 张钧若低头轻声说:“谢谢老师。”径自走回座位。 看到张钧若落座,曲凌恭为张钧若操碎了的心,总算得到了短暂的安宁。 ☆、跟踪 星空:“周老师, 周日我去看你们。” …… 曲凌恭盯着这条微信盯了大约半个小时。 这怎么回啊, 就说周日我休息,你别来了。行吗? 可是张钧若既然说周日去,只是告知不是询问, 就说明这个周老师是周日不休息的啊。怎么回复都有穿帮的危险。 犹豫了半晌, 曲凌恭输入了几个字。 映日荷花:“你怎么来啊?” 星空:“从我家坐地铁过去只要30分钟,我大概下午1点到。” 曲凌恭咬咬牙回复道:“这样啊。” 放下备用手机,曲凌恭给李允岸打电话。李允岸温和磁性的声音夹带着一丝疲惫:“喂——” “怎么了你,这么没精神。” “刚上完两节吉他课。” “你不是学大提琴吗?怎么还学吉他啊?” “技多不压身, 谁知道哪一个能获得某人的青睐。” 曲凌恭诚恳道:“允岸,我真的很佩服你,也很羡慕你。” 李允岸轻声一笑:“我更羡慕你, 张钧若就在你身边,目标明确,近水楼台,真好。” “不扯皮了, 我有正事。” “什么事?” “你知道张钧若家在哪儿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 “能让你表弟蓝珂帮查一下吗?” “哦哦, 进入学校数据档案是吧。等我问问,一会儿微信回复。” “谢了, 允岸。” “客气。” 李允岸温润动听的声音让人有一种奇异的安心感,曲凌恭下意识地想,是谁能得到这样温柔体贴的情人,那个人一定会很幸福吧。 他会给她拉大提琴,弹吉他, 像抚摸小动物一样轻柔地抚摩恋人的发顶…… 李允岸有可以让人依靠的坚实臂膀,成熟沉稳的心智,跟他曲凌恭的张扬和任性截然不同。 曲凌恭想到被这样的自己所喜欢的张钧若,莫名为张钧若愤愤不平。 喵——一声尖厉的猫叫声把曲凌恭吓了一跳。曲凌恭皱皱眉,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微信提示音非常幼稚,一点儿也不像一个稳重成熟的男人。 岸:S市陵东区西江街29号云湖西府水韵花城12号。 滚滚红:大恩不言谢。 岸:你是打算草里蹲一波儿吗?(微笑) 滚滚红:(流汗)周日回来说。 岸:别逼得太紧,适得其反。 滚滚红:知道。 * 曲凌恭看着张钧若的地址,陵东区——一个超出曲凌恭活动范围很远的城区。他打开百度地图查了查,发现陵东区的地理位置跟“星忆私立中学”所在的城南区分踞东南两地,遥遥相望。 陵东区也有很多优秀的高中,张钧若每天横穿三座城区,千里迢迢来“星忆中学”读书。 这是为什么? * 周日上午,曲凌恭穿了一身黑色劲装,轻衣简从,带好掩护装备,叫了一辆出租车径自来到云湖西府水韵花城的正门。 看了看左腕上张扬的运动表,时间是11点半,离张钧若说的12点半出发还有一个小时。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他会在家吧,不会已经出门了吧。他微信上说是从家里出发。 司机是一个40多岁的微胖大叔,在后视镜里满眼疑惑地瞅了瞅后座上小伙儿的打扮,心里有点惴惴不安。 刚才叫车时,这小子不是这样啊,远远看着倍儿精神的一个小年轻,盘儿靓条儿顺,一脸贵气,咋一不注意就变装了呢? 带着故意压低的黑色鸭舌帽,黑墨镜,居然还有黑口罩,司机心说:我不是要被抢劫了吧…… 司机开车多年,就怕这种半大不小的小子,动辄离家出走,沉迷网吧,为了玩游戏或者买台iPhone,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胖大叔试探着说:“哎,小伙儿,等时也跳表的啊。” 曲凌恭淡定自若:“知道,你这车我今天包了。” 曲凌恭先甩出三张粉红硬挺的毛爷爷。 胖大叔眉头一挑,接过钱,心想:不会是欲擒故纵,等我放下戒备,一会儿一起抢回去吧。 “哎,小伙儿,这是等谁呢?” “没等谁,我这是警察实习,练习盯梢儿呢。”曲凌恭随口胡诌。 “……” 看到张钧若背着一个双肩包出来,曲凌恭猝然抓紧了面前车座靠背。 “哎,师傅师傅,跟住,跟住啊。” “哪个啊?哪个啊?”胖大叔被他指使得一点紧张。 “就那个穿浅灰色外套,背一个双肩包那个。”曲凌恭急急说道。 “啊啊啊,看到了,看见了。”胖大叔被他嚷嚷的有点兴奋,“合着你真是实习警察啊。” “骗你给我钱吗?” “好勒,看我的吧。” 可惜张钧若走得很慢,他这一身热血激情没有施展余地,只能跟在张钧若后面,以龟速向前蹭着开。 蹭了一个路口,张钧若向右一转,浅灰色身影闪进了地铁口。曲凌恭赶忙弃车追赶,身后胖大叔还在喊:“还没找你钱呢——” * 周末中午,地铁车厢里没有平日的拥挤,张钧若坐在靠近门的座位上,把辎重放在脚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按在耳际,低垂着长睫,用银白色耳机听歌。 隔着十几米远,在车厢衔接处站着的曲凌恭,眯缝起墨镜后狭长的双眼,肆无忌惮地凝视着张钧若。那天在天台上,就是这个pose让曲凌恭有了触电的感觉,觉得张钧若真的很好看。 地铁与空气摩擦的呼啸声中,张钧若望上去像一座宁逸的孤岛,他虽然跟很多人并排而坐,却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安静纯然,他的侧脸线条柔和优美,偶尔抿动一下的唇角发散着淡淡的矜持和禁欲的气息。 曲凌恭想,那就是我喜欢的人,在人群中那么优雅俊逸,与众不同。 地铁在一个曲凌恭听都没听过的地方停住。张钧若起身拎起双肩包,悠然步出车厢。曲凌恭赶紧向另一侧的车厢跑去,堪堪下了车。 曲凌恭望了望头顶的站牌——平南镇西。 这是个什么地方?听名字应该是城郊吧。 一晃神间,张钧若的身影就不知去向了。 一出地铁口,曲凌恭傻了眼。地铁口外一片荒凉景象,周围几乎没有什么建筑物,道路宽阔的吓人。地铁口前停着几辆黑车和一排小蹦蹦车。周围一览无遗,不见张钧若的身影。 完了!跟丢了! 开黑车的大叔看到一脸焦急的曲凌恭,上前搭讪:“哎,小兄弟,去哪儿啊?” 曲凌恭眼神左右前后来回张望,转了几个360度,才停住。 曲凌恭问黑车司机:“哥,这附近有没有小学或者初中?” 男子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胡须,回头问那一排开小蹦蹦的司机,“这周围有小学初中吗?” 那些司机都纷纷摇摇头。 曲凌恭又问:“高中呢?” 那些人还是摇头。 曲凌恭:“那这附近有什么能去的地方啊?” 开黑车的男子答道:“上这边来的都是来玩的,临近几脚油有个温泉度假村,再远点有个水上乐园,现在这季节估计没开,再远点有个恒骏影城,拍过几个很红的电视剧,要去看看吗?” 曲凌恭皱着眉:“不对,不对,都不对……” 一个开小蹦蹦车的司机走过来,“哎,小伙儿,你不是献爱心的吧?” 曲凌恭懵懂地问:“献爱心,献什么爱心?” “这附近没有学校,但是有个挺大的孤儿院啊。” “孤儿院!”曲凌恭心中一惊,心念电转:“对,就是孤儿院,我就是来献爱心的。” 黑车司机一听这话,悻悻地让开了,向那个答话的司机摊开手心,“得,你的活儿。” 一脸憨厚的小蹦蹦车司机看上去只比曲凌恭大几岁,“小兄弟啊,你真是去孤儿院献爱心的?可是你……什么也没带啊。” “我、我真的是献爱心的,我带钱了,大哥,你快带我去。” “行行行,那你上车吧。”小哥一指那排小蹦蹦车里最鲜艳的一台亮红色的电三轮。 曲凌恭这辈子第一次坐上了小蹦蹦车,感觉挺奇妙,在如此荒僻开阔的大路上,有种飞一般的感觉,“大哥,你开快点。” “这还慢啊?” “嗯,我着急。” “小兄弟真有爱心。” “这是什么孤儿院啊?” “也不叫孤儿院,叫个什么孤残福利院,就我们外人叫孤儿院,挺大的一个地方,前些年其实是个小学,但是没什么生源,政府规划给办成了孤儿院。旁边还有个省孤残学院,给孩子们读书的地方,整个S市包括城边子的孤儿都往这边送,你们住市里的大概不知道吧。” “哦,”曲凌恭沉默了片刻,又问,“大哥,还有多远啊?” “一脚油就到,爱心这么真诚,晚送了也凉不了啊。” 曲凌恭脸上有点讪讪的,不再说话。 ☆、虫儿飞 蹦蹦车小哥一脚油开到了S市孤残福利院的匾额前, 褐色墙体金色大字写着——S市孤残福利院。 建筑规模跟市内的中小学差不多, 看上去可能还要再大一点儿。前面的主楼更像是孩子们生活起居的地方,后面两排略高一点的建筑像是教学楼,两处建筑中央隔着操场, 耸立着飘着红旗的旗杆。 下午时光, 人迹寥寥,看上去宁静祥和。 “啊!”曲凌恭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惊呼,穿着浅灰色厚外套的张钧若,正从紧挨着福利院的一个小超市走出来, 除了身上背着的双肩包,左右手各提了一袋鼓鼓囊囊的购物袋,花花绿绿的色彩透出袋外, 一看就是各种零食点心之类。 张钧若路过蹦蹦车时,曲凌恭压低了帽檐,屏息凝神。紧张得手指发抖,但是张钧若并没有抬头, 径自走向福利院的电动伸缩门, 跟登记室的老大爷说了一声什么,电动伸缩门旁边的小铁门啪嗒一声开了, 张钧若随即步入院内。 待张钧若身影渐渐走远,曲凌恭跳下车,学着张钧若的样子,探头跟登记室里的大爷打了声招呼。 曲凌恭:“大爷,我来献爱心。” 大爷正听着收音机里的相声, 抬头看了曲凌恭一眼,表情有些古怪,转头继续听收音机。 “哎,大爷,让我进去,我来献爱心的。” 大爷摆摆手,一板一眼地说:“福利院有规定,入院人员要认真盘查登记,凡可疑人员不能放进去。” 什么?可疑人员?你才是可疑人员,你们全家都是可疑人员! 曲凌恭一回神,发现张钧若又跟没影了,离真相只差一步之遥。 曲凌恭好声好气地说:“哎,大爷啊,我不是可疑人员啊,你看我像吗……?” 大爷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再次打量了一下曲凌恭,中肯地点了点头。 曲公子双眉一扬,刚要发作,在玻璃折射的映像里,看到自己的造型,不禁一时语滞。 玻璃里,自己黑衣黑帽黑墨镜,还有个黑口罩不伦不类地挂在下巴上,确实很像居心叵测的恐怖分子。 这要是把他放进去了,那看门大爷得多不负责任,多不把孩子们的生命安全当回事啊? 转身走出了几步,看看那家小超市,曲公子心生一计,献爱心总得有个献爱心的样子啊。 曲凌恭走进超市,疯狂扫荡了三大袋子零食,把看上去孩子们会喜欢的,花花绿绿的薯片、薯条、巧克力、香蕉奶、糖果、饼干全部塞进购物筐里,那股劲头看得收银大姐心花怒放。 结了账,就着大姐手边的镜子,好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收银大姐帮曲凌恭把大包小包分类整理后,抬头看到这位帅酷的小哥还拿着化妆镜照个没玩,不禁失笑。 “好了,还想要多帅啊,再帅电视上的小鲜肉都要没饭吃了。” 对大姐的夸奖非常满意,曲凌恭拎着三大袋食品自信满满地走了。 “大爷,我真是来献爱心的,你看看,我买了这么多吃的。” 大爷站起身,隔着玻璃窗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帅哥。“哎?跟刚才是一个人啊?” 大爷沉吟了一下,有点浑浊的眼睛盯得曲凌恭心里发怵,最后终于点头,心想长这么好看,应该不是恐怖分子吧。 “行了,登记吧。”大爷从窗口伸出一本登记表。 “哎我看刚才那个人没登记就让进去了啊?” “都登记了,外来人员都要登记!”大爷认真地说。 “好好好,登记、登记。” 把登记表交还给大爷,曲凌恭终于进了福利院。 走出去几步,觉得有点心虚,又把帽子戴上了。 心想:要是被张钧若撞见,自己披个马甲冒充老师套话,跟踪监视,窥探个人隐私等变态行径就全都曝光了。 抬眼向远处眺望、整座福利院现在空荡荡的,寂静安然,哪里都不像有孩子聚集的样子。 毫无目的地拎着三个辎重在院区里转了一圈,曲凌恭手酸得不行。随意靠在一条长廊上歇着,抬眼四下张望,发现远处走来一个人。 来人是个年轻女子,穿着橘色的义工服,离近看笑眼弯弯,很是亲和。 那女子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曲凌恭。发现男孩剑眉星目,五官像雕刻出来一样俊美,还穿了一身黑衣,带着个黑鸭舌帽,看着酷酷的。 ——好帅气的男孩子!女子在心里赞不绝口。 再瞥到男孩手边三个食品袋,心下恍然。 “哎,同学,你是来福利院献爱心的?”女子主动搭讪。 没想到女子会跟自己答话,曲凌恭一怔,说:“对。” “那怎么不进去?” “去哪儿啊?”曲凌恭反问。 女子笑笑:“哈哈,不知道去哪儿,你找的地方还挺准。” “啊?”曲凌恭疑惑地望着女子。 “你不是要把零食给孩子们吗?”女子拿下巴努了努曲凌恭手边的袋子。 曲凌恭:“啊,对对!” 女子解释道:“今天是周日,高年级的孩子都在宿舍里。婴幼儿都在育婴室吃奶,你的这些食品,学前班的孩子们最爱吃,刚才正好有个男孩过去,估计好几个大班都凑在一起了,你也去看看吧。” “啊,好——”曲凌恭心想女子口中的男孩一定就是张钧若,在学校冷冷淡淡的张钧若,跟小朋友们在一起,不知会是什么情形。想到这里,曲凌恭莫名心里有一丝期待和雀跃。 曲凌恭步入女子指点的建筑,抬头望了望空旷的大厅,脚步顿了顿。 张钧若就在这栋建筑里,他似乎能感受到那清冷身影的存在。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吧,他想。 踏进有一股陈旧气味的老式三层建筑,那陈旧的浅绿墙壁所发出的气味和萦绕在耳畔若有若无的孩童歌声,一时间勾起了曲凌恭尘封的童年记忆。 这里很像小时候就读的那所学校的旧校舍,那时母亲宋诗芳为了躲避亲戚的嘲讽,独自带着他住在城郊的一栋旧房子里,那附近有一所破旧的小学…… 站在大厅中央,望着有些幽暗的深邃走廊,曲凌恭默然体验着这一刻突如其来的,恍然隔世的熟悉感。 奇妙的体验还在曲凌恭的脑海里继续着,就像是人们常说的——旧事幻现,在清醒的现实世界里,遇到了梦境中的场景一样,曲凌恭好像能预知下一个拐角会有怎么样的一扇门。 不,不对,不是梦中的场景,只是跟小学的那个校舍的陈旧感和气味很像而已,气味往往是烙印在记忆里最坚固的东西。 那个郊外的房子又破又旧,但是在那里看星空却是异常清晰,没有城市里空气污染的阻隔,郊外天幕中的星星又多又亮,好像伸手就能摘到一样。 大概是很多年没有来过这么老旧的地方,所以那些遥远到暗淡无光的记忆才会被吹去浮尘,一时间翻涌上来,曲凌恭笑了笑。 从远处传来了两声清脆的孩童嬉笑声,曲凌恭心中一动,恍惚看到两个孩子的背景,他们手拉着手,亲密无间地跑进走廊深处,细瘦的身影隐没在幽暗里…… 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有什么埋在浅沙里的宝物,就要被水流的波动搅起,让他有一种急切的欣喜。但是那种感觉还未等捕捉,就稍纵即逝了。 大厅收发室里,一个中年女子抬眼看了看呆立着的曲凌恭和他的购物袋,用手指了指右边。 曲凌恭茫然点点头,向右侧走廊走去。 没走几步,曲凌恭就发现这里的活动室跟中小学的教室不太一样,都开着大大的窗子,可能是为了方便监管,在走廊里就能将活动室里的情形一览无余。 前几个活动室都空空如也,五彩斑斓的泡沫地板上,零零落落地散落着几个玩具,越向走廊深处走,孩童充满童稚的天籁就渐行渐近,声音像教堂里的唱诗班一样洗涤心灵。 循着那悦耳动听的歌声,曲凌恭将脚步停在了最里面的一个活动室外。 童谣的旋律十分熟悉,是曲凌恭也知道的一首曲子——《虫儿飞》。 曲凌恭偷眼向活动室里张望,发现张钧若坐在孩子们中间,浅灰色的薄外套已经脱掉,黑色针织衫上露出雪白的衬衫领口,映衬得眼珠乌黑,眉目清隽,还有一点平时没有的帅劲儿。 ——他穿黑色也这么好看。曲凌恭看直了眼。 被孩子围绕的张钧若,有一种平日看不到的放松和自然。清冷孤绝的气质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三分如孩子一样的稚气单纯,好看的内双眼睛弯弯地笑着,亲和又温柔。 有个脸圆嘟嘟的小男孩,亲昵地趴在张钧若背上,粉嫩的小手搂着他的脖子,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眨巴着一双眼睛看小天使表演。 曲凌恭呆愣愣地伫立在原地,他一双漆黑的瞳仁里映着张钧若的笑颜。那是他不曾见过的张钧若的表情。 那么单纯宁逸,自在悠然,只觉得春雪初融,晴光映雪。 张钧若身前的几个女孩穿着蓬蓬的芭蕾舞裙,看上去十分可爱。她们的小脑袋随着节奏晃动,白嫩的小手给自己打着拍子。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 熟悉的曲调被孩童们演绎得格外烂漫纯真。 不知为何,孩童们天籁一样纯净的歌声,配合眼前张钧若的笑容,曲凌恭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人用一根轻羽,轻轻拨动。 鼻子有些发酸,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鼻端,却忘记了手里的辎重,手一动,购物袋猝然发出哗啦一声。 活动室内的张钧若隐约听到,转头向窗外看去。 ☆、初雪 张钧若仿佛听到了窗外的一声轻响, 下意识地转头去看, 透过硕大的玻璃窗,只能看到走廊对面斑驳的墙壁和墙壁上孩子们充满童趣的画作。 曲凌恭背脊紧贴墙壁,额头上洇出涔涔冷汗。 还想要知道什么呢?张钧若坐在孩子们中间的情景已经说明了一切, 还有门口登记室大爷对张钧若的态度也是最有利的佐证——他真的是曾经住在这里的孤儿。 李允岸的猜测没错。 曲凌恭把三袋食品放在收发室, 借口有急事,按原路返回市内。 望着地铁里倏忽即过的广告牌,曲凌恭默默出神。 他暗恋的那个人真的是一个孤儿。 如李允岸所说的,那种无所依靠的——孤儿。 他用心感受了一下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境遇。 世上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牵挂着你的。就算突然消失也没人知道, 没人去寻找,甚至没人在意。 对于一个成人,尚且是无法忍受的孤寂, 何况是最需要保护的孩子。 张钧若是如何一个人默默走过这些年的…… 没有自己的家,没有真正的家人是一种什么体验?曲凌恭设身处地地感受了一下,一股刺骨冰寒不觉爬上了脊背。 张钧若蓦然抬头,眼神落寞地仰望天空的样子掠过了他的脑海。 没关系的, 都过去了, 不用一个人默默承受了,以后会有我在——曲凌恭在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小小的决定。 * “曲公子, 你在看什么书呢?”骆可可脆亮娇嗔的嗓音非常有辨识度。 “幼……唔……”骆可可的嘴巴被曲凌恭一把掩住。 “干什么啊?你……”骆可可愤怒地拨开曲凌恭的手。 上次暖宫贴和痛经片的事,曲凌恭私下给骆可可发微信解释了一遍。 滚滚红:“大姐,你兴师问罪之前,能不能先看看上下文?我要的是什么?你给我的是什么?” 可可:“你管我要这个,我当然觉得是给女生的, 谁能想到是给张钧若的?再说就算天再冷,你看过哪个男生用暖宝宝了吗?很奇怪好吗?” 滚滚红:“张钧若那天胃疼,我在后面看见的。” 可可:“哦……这样啊。(我倒)” 解开了误会,骆可可还跟原来一样大大咧咧地找曲凌恭说话。 “我说你是不是下课看小黄漫呢?” “对呀对呀。正看到精彩地方,别来打扰我。” 曲凌恭邪魅地坏笑着,把《幼儿成长与心理创伤》往书桌深处塞了塞。 骆可可嘴撇成鲶鱼状,一脸嫌弃地飘到别处去了。 * 下初雪了,细小莹白的雪花若有若无的亲吻着脸颊,街上不知从哪里流泻出圣诞节特有的欢快曲调。 夜色中,李允岸在灯火璀璨的商业街停下脚步,回头拍了拍站在橱窗前半晌不动的男孩,询问道:“凌恭,你要买围巾?” 曲凌恭驻足在一家大型百货公司的橱窗前,出神地盯着橱窗里模特脖子上的一条羊毛围巾,银灰色底子像一片雪地里的月光,浅蓝和淡褐色的格子条纹搭配在一起,有一种纯然宁逸的感觉,很像张钧若身上的气质。 李允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默默了良久,淡淡道:“买下来吧。还有几天就是圣诞节了,你找个机会送给他呗。” “我骑着麋鹿路过他家,往他家烟囱里一塞吗?”曲凌恭木然地回应,一脸落寞。 伸手拍拍好友的脊背,李允岸什么也没说,转头望着簌簌而落的雪花出神。 每年的这个时候,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细小的雪花,吹拂在脸颊上的触感,让他想起一个小小的身影,随着每年季节的流转,那个影子日益模糊了下去。 母亲离世也是在这个时节,跟那个人的相遇也是在这个时节。如果有什么事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大概就是这两件吧。 李允岸望了望步行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茫茫人海,浩浩万劫,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再相遇呢?即使那个人现在就站在他面前,四年时光,他已经认不出他了。 他回头看看橱窗前的曲凌恭,好友眼睛里的光几次明灭。他忍不住笑笑,这家伙大概是想到张钧若围上这条围巾的样子,又想到没有机会送出去。 他真羡慕曲凌恭,张钧若就在身边,朝夕相处,日日相见。 “欲除烦恼先无我,各有姻缘莫羡人。” 两人并肩而立,突然听到有人朗声叹道。 曲凌恭听清了前半句,李允岸听清了后半句。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各有姻缘莫羡人——” 循声望去,商店旋转门和墙体形成的夹角里,有一个头带庄子巾,须发尽白的老道。他窝在那里,一身深蓝色棉大衣,如果不喊这么一嗓子,倒真是不怎么显眼。 商店里亮如白昼,各种时尚大牌的logo泛着冰冷高贵的金属光泽。商店外仿若深山道观走出来的道士,与之格格不入。 看了看道士身前灰扑扑的棉布上面,卜卦二字,曲凌恭兴致盎然,他从没算过命。 “两位善信可有烦恼相询?”老道伸出两指捋了捋白须,架势很足,看得曲凌恭眼睛一亮。 “嗯、嗯,有烦恼要问。” “两位善信要问什么?” “问姻缘。”曲凌恭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蓝衣道士抬眼凝视李允岸,脸上有风霜之色,一双眼睛犀利如电。未说一字,李允岸却有被看穿的感觉。 李允岸有些讪讪地轻声道:“我也是。” 道士抬眼凝视了两位俊逸少年片刻,又看了看两人的手相。 看罢捋了捋胡子,沉吟良久才叹道:“事事万物互为因果,一物为因万物为果,一物为果,万物是因。两位善信各有因果,又何必问老道呢?” 曲凌恭吃吃地问:“什、什么意思?” “这个嘛——”老道顿了顿,“两位善信命盘与俗人相异,均非庸碌等闲之辈。你二人所求之事,其实两位命定之人早已出现过了,借句佛语言明:无明所系,爱缘不断,又复受身。前因牵引,不用急于一时。” 李允岸听到“爱缘不断”这句,心有所感,问道:“我还能再见到那个人?” 老道眯眼一笑,轻轻点头道:“是身如焰,从渴爱生;是身如影,从业缘现。” 曲凌恭也问:“你说不用急于一时,是说、是说我跟那家伙还有戏?” 老道又笑着点头道:“勿急勿哀,大道自在。” 虽然都是些缥缈无实的只言片语,但是说得两个少年心情大好,感觉前路一片光明。慷慨地留下卦金,曲凌恭大步流星地走进百货商店。 “允岸,这个银灰色的手套也挺好看,跟围巾正好配成一套。” “嗯,挺好。这个蓝灰色的也挺好,我给我爸和许叔买一条。” 两个高大俊美的少年各拎着一个印有醒目logo的纸袋,步出了商店,李允岸向墙角望望,刚才的蓝衣老道已经不见了。 * 体育课上,萧逸天带着大家在塑胶跑道上跑了四圈,整理队形的时候,曲凌恭一脸担心地向张钧若那边望。 张钧若今天的脸色不同于平时的白皙,是毫无血色的惨白,配合像结了一层冰霜的淡色嘴唇,更添病态。 萧逸天皱眉喝道:“哎,四排那个排头,大家向左看你,你向右看谁呢?” ☆、同居 听到这话, 曲凌恭赶紧把头扭了过来, 目视前方。身旁马志远低声说:“看你家心尖儿呢啊。没什么大事,听韩光宇说他昨天晚上没睡好?” “嗯。啊?”反应过来这句话蕴含的信息量后,曲凌恭不禁双眼圆瞪。 自由活动时, 曲凌恭一把勾住韩光宇的脖子, 把他拖到了一边。 “你跟马志远说张钧若昨天晚上没睡好是什么意思?”曲凌恭急切地问。 “啊?”韩光宇先是一愣,随即说道:“啊,是,我说钧若这人真怪, 难受也不吱声,昨天晚上明明看他躺在那儿一脸汗,问他怎么了, 他也不说……” 曲凌恭用手捂着胸口,觉得心里难受。猜想张钧若大概是天冷胃病犯了吧。反应过来什么,又接着问:“等会,你说昨天晚上……昨天晚上你在哪儿看到的张钧若?” “我俩住校啊。我跟张钧若一个宿舍。” “啊——?!什么时候的事, 我怎么不知道?” “上周才开始, 这不是冬天了吗。天黑得早,过几天就该下雪了, 我家离学校远,我妈心疼我,让我别折腾了,好好在学校猫一冬吧。哎我去年冬天也住校了啊。也就两个月不到……” 韩光宇看着曲凌恭陷入了沉思,推了推他肩膀。 “凌儿, 凌儿,你没事吧?” 曲凌恭怔怔地问:“你们寝室还有地方吗?” “有啊,还有两张床,一张床在门口,开门关门挺冷,没人住,放收纳箱了,还有一张床是张钧若上铺,正好给你住,你也想来啊,张钧若一天冷冰冰的,都快把我冻死了。” “好!” 曲凌恭转头磨了母亲宋诗芳很久,宋诗芳思忖儿子在学校住两个月也行,学校里有小食堂有地热,而且家离学校也算近,烦劳周姨送汤送水也方便。 关键是让儿子在曲明风眼皮子底下呆了这么久,看着儿子谨小慎微的样子,都不像以前那么开朗了。让他在外面还能自由两天,而且是在学校学习,名正言顺,就跟曲明风说了,曲明风觉得住校可以培养人的自律和独立,也就默许了。 这一天,曲凌恭拎着两个大行李箱,风风火火地入住了学生宿舍楼二楼207室,开启了跟心上人同居的生活。 “凌儿啊,你带的都是什么啊,一罐子一罐子的,澳洲奶粉……太田胃散……儿童蔬菜米粉……我疯了,没有一个看着好吃的。”韩光宇失望地摆弄着曲凌恭的细软家当。 “凌儿啊,这一片一片的,像西红柿炒鸡蛋的是啥?上面还画个袋鼠。” “暖宝宝,买了100片,你随便用。”曲凌恭摆放着自己的鸡零狗碎,兴奋得像是出来露营的孩子。 “这不是上次给张钧若的那个什么暖宫贴吧……” 曲凌恭一提这事就有气,一把抢过来:“爱用不用。这都是给我心肝儿买的。” 韩光宇撇撇嘴:“你心肝儿谁啊?” 曲凌恭瞪大了眼睛看他,眼神里闪烁着质疑。 韩光宇:“不告诉我算了,你瞪我干嘛?” 曲凌恭:“……” 曲凌恭心想他这两个兄弟也是人间极品了,一个就是老谋深算,见微知著。一个就是天然呆,自然萌,怎么戳也戳不醒。 门被轻轻推开,张钧若上完晚自习回来,一开门就看到宿舍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摆放着曲凌恭的东西。然而比起杂乱的物品,更让张钧若震惊的还是曲凌恭本人。 “钧若,你回来了啊。我们班凌儿也搬进来了,太好了,207都是我们三班的人,不像其他宿舍,各个班各个年级的都有。”韩光宇兴奋地说。 “哦……”张钧若淡淡地回应了一句。乌湛湛的眸子微微一抬,扫了一眼曲凌恭。 此刻曲凌恭正穿着一件深灰色珊瑚绒的睡衣,没绑发带,头发看上去很柔顺,没了平日的凌厉骄奢之气,多了几分居家的恬淡随意。 张钧若有一瞬间的错愕,让他能安心休息一下的宿舍,毫无征兆的多了这么一个存在感很强的人,让他非常不自在,他收敛了眸子,佯装淡定的从床下取出洗漱用具,默默转头开门,借着洗漱的契机,躲到水房去了。 把自己打理完,张钧若看看表,已经10点了,曲凌恭跟韩光宇两人还像是两个去郊游的孩子,热烈地讨论着什么东西该摆在哪里,墙壁上该贴舞王还是球星的海报。 曲凌恭一直关注着张钧若,只是装作很冷漠的样子而已,他不好意思把自己的心思暴露在暗恋的人面前,等张钧若再进来拿衣服去洗后,他才安静下来,将散落在书桌上的琐碎一股脑塞进袋子里,放进收纳柜,取出洗漱用具走进水房。 寝室里统一11点熄灯,熄灯后张钧若还在水房里洗着衣服,盆里的白针织衫已经洗了好几遍了,指节在冰水里泡得有些发白。水房里寂静无人,只有白炽灯的镇流器发出嗡嗡的响声。 曲凌恭轻轻走进来,在张钧若不远处的水槽前若无其事地刷牙。 张钧若拧了拧洗了好几次的衣服,把水倒掉,转身要走,曲凌恭嘴里冒着牙膏泡沫也顾不得,伸手就拦。 张钧若:“……” 充斥着薄荷辣味的嘴吐字不清地说:“以后我们就是室友了,室友应该比同学关系更好些,以前那些事不管我是有心是无心的,请你多担待吧。” 张钧若纤长的羽睫微微颤了颤,默然了片刻,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曲凌恭立时露出了一个炫目的微笑,缩回了拦着张钧若的手。 曲凌恭洗漱完毕,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入一室漆黑的寝室,反手为寝室门落锁,韩光宇这时已经鼾声四起了,曲凌恭真服了这个心宽的兄弟,借着开门时走廊上一点灯光,他看到张钧若侧睡在床里,脸面对着墙壁,身体离墙很近,床上还留着大片空间。 曲凌恭为自己生出来的冲动心悸,甩了甩头,蹑手蹑脚地爬上张钧若上铺,刚才忙活了一晚,床铺已经被他整理得很温馨舒适了。被单枕套都是母亲为他精心准备的,被子也是自己家带来的鸭绒被,蓬蓬萱萱地盖起来很舒服。 平时曲凌恭一到10点眼皮就开始打架,今天可能是因为换床的原因,他有点失眠。睡惯了家里的大床,现在睡在有些逼仄的小床上,多少有点不适应。当然,让他失眠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跟他一个床板之隔,近在咫尺的张钧若。 曲凌恭平躺在床上,竖起两只耳朵,贪婪地倾听张钧若的呼吸声,浅浅的,有着让人安心的节奏。 * 幽蓝的天幕上,无数耀眼的星座纵横交错。 “那是什么星座?”拉着自己奔跑的男孩突然停下脚步,用另一只手指向天幕。 “那是北斗七星,春天很好找的星座,北斗七星旁边就是大熊座。你看在那里。” “小勋好厉害啊。”男孩比繁星还耀眼的眼睛带着笑意望向他。 “小勋,小勋,你快过来看啊。你看那边亮亮的是什么?”男孩的背影伫立在山坡上,他面前的山坡好像蒙着一层金色的光芒。 他有些焦急地迈开脚步,想要追上男孩的身影,站到他的身边去,可是脚下布满了荆棘和坑洼,让他举步维艰。 “等一下我,就快到了。”他哑着嗓子喊,声音一出口就随风消散,变成了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音。 “就快,就快到了。”他拼命地拔起陷在荆棘里的脚踝。 道路越来越宽阔平坦,再没有荆棘遍地,他跑了起来,那个身影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快要触碰到了…… “我来了。”他兴奋地喊道。 只看那人回过身来,怒目看他,他吓了一跳,顿住了脚步。那人脸上像罩着一层寒霜,嘴里咒骂着什么,抬腿就是一脚向他踹过来…… “唔——!”张钧若满脸冷汗地悚然坐起,清晨熹微的光芒斜斜照进寝室一角,在那人的俊脸上投下了暗影,更显得五官英气逼人,那人又近了几分,一头被枕头压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一簇一簇的竖着。 张钧若怔了一瞬,眼睛润润的,茫然地望着那人。 被张钧若一双澄澈莹然的双眸凝视着,曲凌恭犹如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几分几秒,突然听到韩光宇说:“啊,你们都起来了,好早啊。” 仿佛真正从梦中惊醒,张钧若赶紧低下头,表情有点不自然。 曲凌恭也有一瞬的不自在,眉峰微蹙,看向其他地方,用有些低沉的声音问:“你没事吧?” “没事。” “哦。”曲凌恭心中悸动还没有过去,有一点不敢去看张钧若。 目光看着别处,他温声说:“6点半了,洗漱去吧。回来吃早餐。” 韩光宇像小猫一样拿拳头揉了揉眼睛,心说这两人这一个看地一个看被子,还说了半天话,真是莫名其妙。 ☆、曲迷妹的明信片 韩光宇问道:“我们哪有早餐啊?” “有啊, 我带了, 你昨天不是还看见了吗?” “哦哦哦,你的啊,对对对, 凌儿你真好, 比我亲妈还亲。” 曲凌恭一脸无奈:“……” “知道,知道,马志远说了,你已经心有所属, 只能疼别人了。” 曲凌恭捋了捋蓬然戟张的乱发,拿起床下的洗漱用具去水房洗漱了,昨天有点失眠, 今天起来晚了,他得赶紧洗漱,回来好给张钧若准备早餐。 曲凌恭哼着小曲儿用小熊造型的煮蛋器给张钧若煮鸡蛋,回忆早起时光。 张钧若微微泛着粉红色的眼尾和水汽氤氲的瞳眸在心中掠过。 那双眼睛就像平静无波的湖水一样澄清明澈, 凝视着他的时候, 好像会被吸进幽幽湖底。回味着那个短暂的对视,曲凌恭觉得神清气爽, 欣喜莫名。 张钧若洗漱回来,看到曲凌恭和韩光宇已经围坐在书桌前,书桌上摆着三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一盘水煮蛋和简易三明治。 曲凌恭拉开椅子,示意张钧若坐下, 好看的内双凤眼盯住他,把奶杯向他推了推。 张钧若有点不知如何招架,他还是对曲凌恭有戒备的,生怕他微笑着邀请自己后,下一秒就变脸,让他再次受伤。 他困惑地抿了抿嘴,低低说了一声:“你们吃吧。我先走了。”就拎起书包和校服外套转身走了。 “哎,你等会……”曲凌恭霍然起身,被自己拉开的椅子挡着,张钧若像是对他躲闪不及一样,转身推门而去,他没有来得及追。 幽幽地叹了口气,曲凌恭给自己打气,“没事没事,道士说了,勿急勿哀,大道自在。” 韩光宇疑惑地问:“凌儿啊,你说什么呢?” 曲凌恭皱眉道:“我说你吃你的吧。” 韩光宇傻呵呵地问:“凌儿啊,钧若这一份儿我吃了行不?” 曲凌恭郁郁说道:“行行,撑死你个吃货。” * 曲凌恭设想的同居生活并不十分美妙,自从他搬进来,张钧若基本不出现在寝室里,晚上在自习室上晚自习上到堪堪熄灯才回来。洗个漱就悄声上/床了。 曲凌恭基本找不到跟他说话的机会,甚至连人影也看不到几眼。 每天曲凌恭都会早起准备早餐。曲公子养尊处优惯了,但是给吐司上涂个果酱,或者夹片火腿他还是会做的,每天早上殷切地邀请张钧若,张钧若都婉言拒绝。 韩光宇看了好几天,有点愤然:“凌儿啊,你说钧若这人怎么这样?每天撅你一次,撅得我都看不下去了,要是有人天天早起做早餐给我吃,我不得感动死。他可倒好,天天早上给你一张扑克牌脸。” “你别乱说,这不怪他,”曲凌恭顿了顿,眼里一阵恻然,声音低低的,“我知道怎么回事……” 韩光宇嘴里塞着吐司,吐字不清地问:“怎么回事啊?” 曲凌恭淡淡叹了一句:“死缓,监外执行……” * 入冬以后,张钧若的胃病发作频率更加频繁了。有时早上去学校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买早餐,被冷风扑了后背,回来胃就会隐隐疼上一天。 晨曦投在张钧若身上,背脊、颈项和柔软的发丝都蒙着一层淡金色,张钧若白皙的侧脸被熹微的光芒雕刻得更加精致温润,皮肤像玉石一样,莹莹有一层润泽的透明色。 张钧若一手拿着笔,专注地来回翻阅面前的习题册,一手举着一小截面包,在对题的间隙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着。 曲凌恭单手托腮,一脸掩饰不住的陶醉和神往。 他的初恋怎么这么好看啊?不愧是我曲凌恭看中的人啊。举手投足都这么美,连啃面包的样子都这么优雅可爱。 他不禁怀疑自己以前是不是瞎了?这么标致的人物在身边,他却没有看到。不但没有看到,还为了个“星忆公子”的排名,总找茬欺负他。 为了那种幼稚无聊的排名,一天到晚对着一个小天使横眉冷目的,简直暴殄天物。那时候脑子进的水都可以开水族馆了吧。 曲凌恭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星空本,翻到张钧若替他补上的那一页作业,像盲人摸盲文一样,一个字一个字的抚摸。 心里美孜孜的:我家小天使还曾经给我做过作业。随即,曲凌恭眼神一暗,那时候,我只要一句“谢谢”,一个微笑,就可以跟像流浪猫一样,有防备心的张钧若建立起最初的信任,甚至成为朋友。 然而,我都做了什么? 心尖蓦地抽了一下,曲凌恭抓紧衣襟。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心绞痛。最近一想到踹张钧若的那一脚,就心脏抽痛。 早自习还没开始,马志远优哉游哉地溜达到曲凌恭身后,顺着曲凌恭的眼神望了一眼靠窗那一侧的风景,嘿嘿一笑:“凌儿啊,在这欣赏美景呢啊。日日夜夜地欣赏还欣赏不够?” 曲凌恭:“不够,永远不够……” 马志远:“给你看看这期的《星忆撷英》,让你把美景带回家。” 马志远丢给曲凌恭一本校刊《星忆撷英》,曲凌恭对这本校内杂志多少有点阴影,已经好久没有翻过了。 他疑惑地瞄了眼马志远的挑眉坏笑,直接翻开了最后一页,这一页彩页还是旧模式,一堆校园风景里夹杂着郭玄宇、李允岸、陆可煜、陆可燃、张钧若五人的照片。 他凝神看了看张钧若的照片,是一张学生上课的情景,张钧若抬头看黑板,目光安然,比李允岸和陆可燃、陆可煜的照片稍微大一点。 曲凌恭不禁暗叹——张钧若目前已经是星忆校草排行的第三名了么? 他抬头又看看一脸期待的马志远,马志远示意他再翻翻。 曲凌恭疑惑地随手往前翻,很容易就翻到了中间分页。 “……”曲凌恭眼前一亮。 横跨中间彩页两页纸的篇幅,错落铺陈的全是张钧若打篮球的照片。 那些照片有大有小,有横有竖,在几张多人的照片里还能找到李允岸的影子,但是张钧若无疑是这组照片的主角,可以感觉到摄影师炙热的眼神,追逐着他的身影,按动快门的指尖定格下一个又一个完美的瞬间。 好美,像一幅幅动感十足的硬照海报。 张钧若运球投篮的样子是他不曾见过的英俊和帅气,他平时人恬淡俊逸,身上感觉不到什么竞争意识,但是在这些照片里,曲凌恭看到了张钧若很迷人的一面,眼神里有一点野,一丝锋芒和不驯。 “喜欢吧。上周跟林泉高中的比赛。”马志远戳了戳曲凌恭。 曲凌恭脸上一热,赶紧合上书。 “给你了,罗霄说他多领了一本。” 曲凌恭吃吃地书:“哦……” 曲凌恭回到寝室,在自己床上,把那页跨页小心翼翼的取下来,用剪刀把张钧若的照片一张一张剪下来夹在书里。 看了又看,真的是每一张都喜欢。他抬头看看韩光宇,韩光宇在自己床上专心致志地打着《王者荣耀》,嘴里嘀嘀咕咕,根本没往他这边看。 可是,就算没有任何人的目光,他依然觉得双颊微热,像是迷妹在看偶像的小明信片一样的感觉,他有点不适应。 曲凌恭甩甩头,这是我暗恋的人,还不就是迷妹看偶像的感觉吗?他挑了一张小一点的横幅照片,塞进钱包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用周姨送的平安符盖住。 哎,自己在干什么啊。像是怀春少女似的……曲凌恭觉得有点丢人。 晚上一如往常,都快熄灯了张钧若才回来。曲凌恭有点怨恨高中的自习室为什么十一点才关门,难道学校不知道熬夜学习是死循环,不利于成绩吗。 张钧若一回来就径自扯开被子,裹住身体,倒头就睡。 在上铺佯装玩手机的曲凌恭有一丝疑惑,他没洗漱,没换衣服,就直接睡了?是太累了吗? 曲凌恭自从住进了寝室,就没看见张钧若换衣服,但是每天早上为了准备简易早餐,他闹钟定的比张钧若早,看到过他早上穿着浅蓝色格子睡衣的样子。张钧若每天都自习到很晚,快要熄灯了才回来,大概是熄灯以后换的衣服吧。 熄灯以后一室宁静,曲凌恭用备用手机翻着张钧若的朋友圈。那天张钧若在福利院大概没有遇到那个所谓的“周老师”,或者是遇到了没有提起事先用微信联系过的事,所以曲凌恭还能肆无忌惮地继续冒名顶替。 张钧若的朋友圈内容还是寥寥落落。最近一条是下初雪那天,天台上的夜景,细碎的雪花在张钧若的镜头前闪着白色的微光,和远处商业街上璀璨的霓虹相映成辉,有一种时间之外的宁静安然。 张钧若拍的照片看似随意,却总透着一股落雪无声的安宁和孤寂。 星空、路边的小花小草、雪夜,仿佛都是他本人的心灵写照。 一个完整且宁静的灵魂,不为尘世的喧嚣所打扰。曲凌恭嘴角浮起一丝甜蜜的笑意,他发现了怎样一个难得的少年,他爱上了怎样一个美好的灵魂。 看着这张下初雪的照片,曲凌恭心里涌起一丝甜味。 那一天,他跟李允岸就在照片中这条霓虹闪烁的步行街。他们遇到了一个道士,还在百货公司买了围巾和手套。 而在此同时,张钧若就站在教学楼顶,望着这条步行街拍下了照片。虽然照片中看不到自己,但是,曲凌恭觉得跟张钧若共度了一个雪夜。 韩光宇没多久就酣然入梦,规律的鼻息从对面响起,打扰了曲凌恭甜蜜的遐想。曲凌恭皱皱眉,腹诽道:这小子真会煞风景。 他轻轻躺好,闭上眼睛,侧耳倾听,想在韩光宇的鼻息里找寻张钧若的呼吸声。 声音有点微弱,但是因为跟张钧若只有一个床板的距离,曲凌恭还是听到了张钧若轻浅的呼吸。 然而,微弱的声音让曲凌恭拧紧了眉,声音跟平时张钧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不同,每一次呼吸之间都像是被拦腰截断,在吸气和呼气之间有一下短暂的顿挫。顿挫后的吐气声比平时沉重一些…… 曲凌恭模仿张钧若的呼吸声试了几次,眉头拧成了一团。他暗暗思索了片刻,像是按捺不住一样,呼啦一下扯开了鸭绒被,抄起床头的一盏充电台灯,长腿一伸,两下蹦到了地板上。 曲凌恭轻声问:“张钧若,你怎么了?” ☆、伤痕 第三十七章 “张钧若, 你怎么了?”曲凌恭焦急地问。 充电台灯的光亮中, 对方保持着一贯的睡姿,背弓如虾蜷缩在靠墙的位置,狭窄的单人床上被他空出大片空间。 曲凌恭又喊了一声, 对方就像没听到一样, 保持着沉默。 曲凌恭抬起手里的充电台灯,向床里照了照,只看到张钧若细碎的头发和棉被之间冰白的侧脸。 他弯下腰单膝跪在张钧若的床上,手伸过去摸了摸张钧若的额头。额上湿漉漉的, 全是冷汗。 缩回手,拇指在中指骨节上碾了碾水汽,曲凌怔愣了一阵。默默把台灯摆在张钧若床前的书桌上, 转身呼啦一声掀开了张钧若的被子。 张钧若明显是醒着的,被子被掀开的一瞬,他蜷着的身体不安地缩了缩。没有了棉被的遮挡,被汗水濡湿的额发, 以及死死按住胃部的双手都无遮无拦地映在曲凌恭的视网膜上。 曲凌恭心里一抽, 皱眉把被子又盖到张钧若肩上。 心想:我和韩光宇是死人吗?虽然代替不了你受苦,但是倒杯热水, 灌个暖水袋,喂片胃药总能做到吧。就这么不声不响的硬挺着,疼死都没人知道。 张钧若身上穿着一件白色针织衫和白色校服裤子,都已经被冷汗浸湿,皱皱巴巴的箍在身上。看上去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曲凌恭提着充电台灯走到鼾声四起的韩光宇床前, 推了推他的肩膀。 韩光宇机灵一下醒了,迷离的双眼望着眼前一脸阴沉的好友,懵懵然问道:“凌儿……你……干嘛?” “把你的充电台灯借我用一下!”曲凌恭沉声说,脸上带着一丝愠怒。 “怎么了,这是……”韩光宇嘀咕着起身去床头的书架上翻找。 曲凌恭手拿台灯,在刺眼的强光雕刻下,脸就像噩梦里走出来的邪神一样狞历可怖。 两盏台灯被掰成跟桌面垂直的角度,光芒聚焦在张钧若床上。 看到张钧若的样子,韩光宇睡意全无,吃吃地道:“这、这得打120吧。” 曲凌恭很有经验,沉着地说:“胃脘痛怕冷,怕折腾。120折腾这一路更难受。你去拿小汤锅用走廊里的电源烧点热水。” “哎。”韩光宇连忙答应着去办了。 曲凌恭借着台灯的光线打开张钧若的衣柜,找出他平时穿的浅蓝色格子睡衣睡裤。推了推张钧若的肩膀,用从没有过的温柔声线低声说:“衣服换了吧,这样睡觉舒服一点儿。” 声音一出口,他曲大公子自己都全身一阵酸麻。 张钧若努力抵抗着胃里的剧痛,一开口就会痛呼出声,根本找不到力气回应他。 曲凌恭把上铺自己的鸭绒被抱下来,盖在张钧若的棉被上面,问道:“你自己换?还是我给你换?” “别、别碰我……”张钧若在被疼痛拉扯着的脑海里找到了一丝清明,勉强消化了曲凌恭的话。 “好,不碰你,你自己换。”曲凌恭收回了手,心里刺痛,嘴上却从善如流。 默默等了张钧若半天,看到他缩着身体,毫无动作。曲凌恭皱眉咬了咬下唇。 “衣服太湿,暖宝宝贴不上去。”一边解释,一边再次掀开两层被子,欺身爬上逼仄的单人床。 床上,汗湿的身体传来张钧若特有的味道,曲凌恭心里一荡,觉得这味道有着似曾相识的安心感,但是情急之下无暇顾及。 他轻轻拍了拍张钧若瘦削的肩膀,安慰着说:“我帮你换,很快。” 感受到曲凌恭强大气场的逼近,张钧若挣扎着向墙里侧缩了缩,“别……别过来……” 纤瘦的身体明显表现出了畏缩的意思,曲凌恭想到自从那一脚之后,每次自己靠得太近,张钧若都会不自觉的发抖,心尖抽痛,声音又温柔的几度:“乖——很快就好,换了衣服再贴上暖宝宝就会舒服很多。” “不……让我自己待、待会儿就好,不、不用管我。”张钧若迷迷糊糊地抗拒着。 他从早上就开始发烧,而唯一能放松身心的寝室,已经被曲凌恭霸占,他在哪里都找不到容身之地,深夜的自习室里学生寥寥,有个高年级男生说气闷,就打开了窗子,初冬的冷风吹得张钧若头痛欲裂,但是却无处可去。 一直枯坐到自习室关闭,身上的寒意勾起了一直不安分的胃痛,双重夹击让他无力招架,回了寝室就直接病倒了。 现在他烧得懵懵然的脑子,只隐约地想着不让曲凌恭脱他的衣服。 总让他有紧迫感的嗓音再次响起,张钧若把眉头皱出了一道深沟。 “不行,你穿着这身湿衣服睡到明天早上会感冒。”曲凌恭温柔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 “不、不会……求你……唔……”没等张钧若说完,曲凌恭就在那个“求”字出口前动手了,张钧若是颗软钉子,他一说求,曲凌恭就会心软听他的。 “啊——!放、放开,你、你放开……”张钧若攥紧手里的被角,拼命挣扎。 曲凌恭有点着急,明明三两分钟就能搞定的事,跟张钧若耗了半天,自己所剩不多的耐心就要被磨光了。 压着火劝着,声音都夹带着颤音:“乖、一下就好,我给人穿衣服非常快。我保证。” 两个人在床上挣扎撕扯,衣服被子滚成一团。曲凌恭骑在张钧若身上,狠狠捏住张钧若的手腕,直到捏得他松手为止,大手把两只手腕强行扯起,按在头顶,嘴里嘀咕着:“都是男的,你挣扎个什么劲儿啊?” 张钧若眯着水气迷蒙的双眼,望着骑在自己身上的暴君。手腕被紧紧束在头顶,身体被惊人的力道压制着,胸腔里的空气就快要告罄,而腹部承受着一个比自己高大的人体重量,让他呼吸困难。 模糊地想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连默默忍受,保持自尊的权利都不给他吗?看着自己这样狼狈痛苦的样子就那么有乐趣? 曲凌恭曾经幻想过很多次,这双澄澈纯真的眼睛可以长时间的凝视着自己。只是此时,在这双水雾迷蒙的双眼凝视下,曲凌恭却全身不自在了。 他感到一阵阵的凄楚哀怨直刺进心里。像将要被屠的小羊羔一样的眼神,看得他心尖直颤,又要犯心绞痛了。 韩光宇端着盛满热水的小汤锅挤进门就看到这么奇异的一幕,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 “你、你们干嘛?” “来得正好,”曲凌恭眼睛红红的,“把桌上那件睡衣递我。” “……”韩光宇端着小汤锅怔怔地看着曲凌恭骑在张钧若身上,一手压着张钧若的双手,一手撩起张钧若腹部的衣服,死劲向上退。 侧腹一小片光洁的皮肤露了出来,在台灯的聚焦下泛着白玉的光泽,窄腰绷起柔韧美好的线条,随着张钧若挣扎时的耸动,变换着阴影明暗。身下的张钧若,眼睑下一片粉红,额头上汗水涔涔,急促轻喘着。 这幅画面莫名让粗神经的韩光宇腾地涨红了脸,觉得手脚酸软,全身无力。 “干什么呢?快点。”曲凌恭无暇欣赏美景,他只想把换衣服的时间缩简到最短,以防身下的人受凉。 套头衫一退到脖子,就被曲凌恭一把从张钧若头上扯下来。曲凌恭不忘一边退衣服,一边把棉被向上拉,韩光宇并没有多看到张钧若的身体。 光洁的手臂露了出来,小臂上一排绵密的红痕映入眼帘,有新有旧,新的结着绛紫色的痂,旧的已经只剩下白白的一条。除了这一排红痕,胳膊上还有一块一块的淤血,有一些青紫色,有一些只剩下淡淡的黄色影子…… 常常被父亲家暴的曲凌恭,当然知道这些是什么。他吸了一口气,赶紧把张钧若裸露的胳膊用睡衣盖住,声音又温柔了一个级别。 “乖——马上就给你穿好,相信我啊。” 韩光宇正专心地把小汤锅里的热水倒入另一个容器,听到这甜腻柔软的声音全身一颤,像看外星人一样惊骇地望向曲凌恭,手里的热水差点倒在自己脚上。 曲凌恭此刻板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嘴里却不断吐出像儿科护士哄孩子的话,一口一个“乖”,看着极其不和谐。 环住张钧若的肩膀,把人稍稍抬起来一些,把一侧衣袖给他套上,穿好半边又套另半边。 张钧若在高烧和胃痛的折磨下,早就没什么力气挣扎了,刚才也只是强弩之末,此刻安静了不少。 曲凌恭动作真如他保证的那样,快速准确,不到半分钟就穿好了睡衣。 轮到睡裤,张钧若又开始挣扎起来,嘴里模模糊糊地说着:“不要……” 曲凌恭跟他折腾了半天,此刻也是一头大汗,他抬手擦擦汗,做了几次深呼吸。俯身在张钧若的耳边轻轻地说:“乖——我脱裤子比脱上衣还要快,就一下,相信我哦。” 听了这话,张钧若脸颊一红,还想挣扎,曲凌恭不给他机会,一鼓作气在被子下面扯掉了张钧若的校服长裤。 曲凌恭光着脚侧身蹲在地板上,又在被子底下完成了高难度的穿睡裤动作。 值得庆幸的是,在被角掀起的流光掠影间,曲凌恭并没有看到张钧若腿上有手臂上一样的伤痕。 做完这些,曲公子的脸色也不比张钧若好看多少了。身上倒是不累,关键是累心。心里又难受又紧张又心疼,一直提醒自己速度要快,速度要快,连手指都在颤抖。 湿衣服带走了自己的体温,新换的衣服让张钧若身体更冷,胃部抽痛得更难忍。头好痛,身体整个脱了力,他狠狠咬住下唇,再次蜷缩起身体。 有人将手伸进厚厚的棉被里,在背后贴了很多东西,还在他怀里塞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暖意渐渐从怀里和后背蔓延到全身,驱散了胃里的冰寒之痛。 这个味道好熟悉,淡淡的橡胶气味——是热水袋。小时候,每到寒冬的夜里,妈妈也会用毛巾包住一个热水袋放在他怀里,抱着那个柔软温暖的东西,他就可以抵挡一整个没有暖气的冬天。 “乖,张嘴。”温柔的声线不知为何带着不可忤逆的威严,男孩犹豫着张了张嘴,一勺带着奇异辛香的温热液体流进嘴里,男孩皱皱眉。 那个声音又催促着说:“乖,咽下去,咽下去就不痛了。” 他踌躇着咽了一口,带着药草香的温热浓汁滑过食道流进胃里,胃里的抽痛像是得到了镇压,慢慢降低了频率。 接着,热热的调羹又抵住自己的嘴唇,那个人的声音在耳际回响:“乖——”。 一个男人的声音,却让他想起儿时母亲哄自己喝药的情景。他眼睛里热热的,咬了咬下唇,再次启唇。 脑子里像放映着昔日的残影,梦境和幻觉交织。他的世界铺天盖地地下着大雪,雪落无声,万籁俱寂。一个女人伫立在鹅毛大雪中回望着自己,笑容如温煦的初夏阳光。 随着耳边一句一句的催促,一勺勺浓稠的药汁滑进胃里,胃里的寒冰酷刑终于结束了。再没有什么东西扯住他的神智,他可以持久的流连在意识之河的彼端。 那个女人的面容越来越清晰,他看到了雪地里的女人身影渐行渐近,她穿着雪青色的呢子大衣,围一条银灰色的围巾,向他招了招手。 “小勋,你过得好吗?妈妈好想你。” “妈妈——”脸色苍白的男孩终于放松了身体,蠕动着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沉沉跌入黑甜梦乡里,唇边还带着一抹来不及消融的笑意。 书桌上,充电台灯只剩下微弱的一点昏黄,一个帅气的男孩静坐在床前,俊逸的脸上泛着一丝疲惫,形状美好的凤眼直直地凝视着床上男孩腮边的一滴泪,瞳仁里闪着无比怜惜和怆然。 ☆、同床(捉虫) 第三十六章 晨曦的微光透过印花窗帘把空气染成朦朦胧胧的金粉色, 视线里仿佛有白色的灰尘在上下漂浮, 被子好暖,身体好轻,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甜了。 男孩轻轻合上眼睛回味梦里的浮光掠影。 妈妈, 好久没有在梦中出现的妈妈穿着她最爱的雪青色羊绒大衣来到他的梦里, 笑容仿佛晴光映雪,对他说:“小勋,你过得好吗?妈妈好想你。” “妈妈,我也好想你。”男孩在心里默默地说。 身体的感觉渐渐回归, 耳畔有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听起来让人莫名感到安心。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好闻气味,仿佛跨越了重重阻碍, 悠长的岁月,再次回到身边,莫名让人泪光潸然。 张钧若懵懵然地向那个温热的身体靠近,下意识地将头埋进那人怀里。 身侧平稳的呼吸突然一滞, 那人全身肌肉遽然绷紧了片刻, 然后将伸臂伸出,环住了张钧若细瘦的背脊, 轻轻拍抚了几下。 意识终于回归,张钧若猝然弹起,一把推开身前那人的怀抱。 逼仄的单人床上,本来就容不下两个身材颀长的男孩,这一推之下, 本就险险搭在床沿边睡着的曲凌恭,被张钧若震惊之下猝不及防的大力直接推到了床下。 桌椅一阵乒乓脆响,曲凌恭头撞在桌角上,发出一声闷哼,顶着一头乱发,狼狈无比地从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爬了起来。 眨巴着迷离的睡眼俯视单人床深处,抱着被子,一脸惊慌错愕的张钧若。 张钧若一张俊逸非凡的小脸,惨白如蜡。可能是昨天晚上被胃痛折腾得厉害了,感觉一夜之间,又消瘦了几分。唇上像笼着一层霜雪,没有一丝血色。一双好看的瞳眸乌湛湛地,此刻正盛满恐惧地望着他。 视线下移,看到他全身绷紧,一只白净的手正紧紧攥着一角被子,指节泛白,就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的小兽,正看着下一秒就要向他展开致命一击的天敌…… 曲凌恭心里酸涩,特别不是滋味。这大概就是网上说的心理阴影吧。他知道张钧若在怕什么。怕自己会像从前那样对他横眉竖目,怕自己会不分青红皂白的使用暴力…… 曲凌恭揉了一把脸,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站姿,挤眉弄眼想调整出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温良表情,有点紧张地说:“你、你醒了?胃、胃还疼吗?” 韩光宇拿着个盆子从门外进来。正好看到眼前这滑稽的一幕,曲凌恭曲少爷光着脚站在张钧若床前,一脸的不尴不尬。不禁失笑。 心说:凌儿啊,你也有今天。怎么看怎么像被老婆踢下床的妻管严! 曲凌恭昨天实在是太困了,而且自己的鸭绒被也给张钧若盖上了,自己床上空空如也,看到张钧若床上还留着大片空间,倒头就睡过去了。 他发誓自己真的不是处心积虑觊觎暗恋对象的美色。昨晚陪张钧若熬了大半夜,他真的是沾到床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曲凌恭被摔得全身酸疼,也顾不上,他怕张钧若尴尬难受,挠了挠鸡窝一样蓬乱的黑发,笑着打太极:“哈、哈哈,我睡错床了,别介意,别介意啊。” 曲凌恭被推下床后的反应,跟张钧若的预期有点不太一样,张钧若瞪着一双内双的眼睛,怔怔地望向曲凌恭,连内双的眼皮褶皱都瞪没了。 韩光宇听了曲公子的话,实在忍不住,很不合时宜地嗤笑一声。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曲凌恭转头看向韩光宇,抱怨道:“光宇,几点了?你怎么自己起来,不叫醒咱俩呢?” 韩光宇表情暧昧:“啊,7点了,我看你俩抱在一块,抱得还挺紧,睡得还挺香,怎么好意思破坏这么美的画面呢?” 曲凌恭脸上一热,偷眼觑了张钧若一样,看到张钧若一脸木然,对韩光宇简直痛心疾首,心想:这么天真纯洁的孩子,怎么一夜之间就学坏了呢?越来越像嘴贱的马志远! 拿起洗漱用具,路过张钧若的床前时,曲凌恭脚步顿了顿,低低地问了一句:“你胃还疼吗?今天要不要请一天假,在寝室里休息一天?” 张钧若脸上还有没有退尽的怔然,长睫微垂,低声回他:“不,不用请假”。 曲凌恭点点头,转身刚要出门,又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谢谢”。 曲凌恭嘿嘿一笑,回了一句客气。 洗漱回来,曲凌恭看到自己的鸭绒被已经叠得整整齐齐地摆在自己床上。曲凌恭怔愣愣地望着自己床上的鸭绒被,嘴角上扬,一脸痴笑。 自己昨天晚上可是跟暗恋对象——张钧若同衾而眠了啊。只是当时自己太困了,竟然没有好好体会一下。回味着早上那个朦朦胧胧、惊鸿一现的短暂拥抱,张钧若细软的黑发蹭在自己胸口,温热的身体抱在自己怀里的触感,有一股热流顺着脊柱向上蔓延。 他深深闭了闭眼睛,收起一脸陶醉,只是本来就有些上翘的菱形嘴唇,唇角始终向上勾着,怎么抿也抿不直了。 曲大公子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看到韩光宇正表情暧昧地望着他,活像看一出精彩纷呈的戏。不禁脸上讪讪的。 曲凌恭起来晚了,今天临时由韩光宇煮蛋。 韩光宇煮蛋还不熟练,倒是机缘巧合地煮出了曲凌恭一直追求的效果——糖心水煮蛋。 曲公子坐在书桌前大加赞扬了一番,决定以后把煮蛋的工作移交给韩光宇。 张钧若洗漱完安静地返回寝室,默然无语地收拾书本和文具。曲凌恭抬头看他,昨天晚上冷汗涔涔,泪光潸然的小脸此刻已经如主人的气质一样干净清爽。 只是,脸色苍白得透明,眼尾粉粉的,一脸病容。 望着张钧若越发消瘦的背影,曲凌恭心疼不已。 “喝杯奶再走吧?”曲凌恭对张钧若轻声说。 “不了,你们吃吧。”张钧若温润磁性的嗓音吐出一如既往的回答。 曲凌恭剑眉一扬,长腿一迈,一个箭步蹿到张钧若身前,伸手按住张钧若刚刚拉开的大门。砰地一声,门被曲凌恭大力关上了。 韩光宇眉尖微跳,放下奶杯,抬眸望着这一对,心想:又要演哪出儿啊? 曲凌恭宽肩长腿,身材高大,平时嚣张惯了,动作本来就比别人大,刚才一时心急想要拦住张钧若,没想到弄出这么大个动静,心下一惊,偷眼瞅了瞅僵立在一边的张钧若,果然看到他眼里闪过一阵惊惧。 曲凌恭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尴尬地放松了全身肌肉,堆起一脸尬笑。声音极尽轻柔地说:“哈、哈、哈……我动作太大了,没吓到你吧。” 韩光宇坐在一边,顿时下巴坠地。 “我就是想、想让你带两个水煮蛋,糖心的。” 曲凌恭说着就把两个热乎乎的东西塞进张钧若的校服口袋里。张钧若长睫微颤,僵着身子任由曲凌恭把东西放进他衣兜里,没有拒绝,低声道了一声“谢谢”,就推门走了。 走回桌前,曲凌恭一脸掩饰不住的欣喜。呆愣愣地扯动嘴角,傻笑两声。有进步啊有进步,张钧若他拿了我两颗蛋,哈哈。周三的早上太美好了! 一声嗤笑响起,曲凌恭抬眸看着韩光宇,撇撇嘴:“你笑什么?” “我笑——”韩光宇顿了顿,“我笑你俩太有意思了……” * 早自习,张钧若默然将手放进校服口袋里,那里面有两个温热的东西烫贴着身体。 张钧若眼睛望向窗外,回忆昨晚的种种,有点不敢相信。意识恍惚中,那人好像跟自己说了很多温柔的话,还喂自己喝药。他以为那些都是自己的梦境,今早起来,却发现背后贴满了还散发着余热的发热体。 张钧若眼睛里有亮亮的东西闪了闪,他以手支额,一脸困惑。 午休十分,张钧若站在顶楼的缓步台上,默然从衣兜里掏出了那两个圆融的东西。 已经失去了温度的东西,依然让张钧若有些不舍。他眼神暗淡地将它们轻轻举到垃圾桶前。想到早上那人对自己的微笑,那人关心的问询,以及那人身上暌别已久的气息和体温,竟然一时有些下不去手。 张钧若对自己说,不能动摇,不能轻易接受别人的好,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他眼里眸光一暗,有什么惨烈的记忆划过脑际。张钧若,你已经是张钧若了。不要再因为那个人的一举一动,心旌动摇。不要——再为那个人受伤。 他恨了恨心,手掌微微倾斜,那两个圆滚滚的东西划出指尖,坠落进垃圾桶里。 张钧若抿了抿下唇,觉得身上一阵脱力,他手里拿着一盒草莓奶,推开了教学楼天台的弹簧门。 弹簧门后面,晴空白云的天幕下,宽阔的空地中央,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形,穿着一身漆黑的加绒运动衣,很不自然地冲着自己绽开一脸痴呆的尴尬笑容,羽眉下一双眸光灼灼的凤眼漆黑乌亮,直直凝视着自己,仿佛在说——恭候已久。 张钧若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自处。 ☆、宠妻狂魔 第三十九章 宠妻狂魔 张钧若眼前一花, 只见曲凌恭已经疾步走到了自己身前, 他有点紧张地冲自己展颜一笑,朗眉星目,如春雪初融, 恍惚间俨然是那个深藏在记忆里, 自己一直守护着的明亮少年。 张钧若怔怔地望着他,一双湖水般寂静幽深的眼睛,把曲凌恭望得心魂一荡。 曲凌恭偷偷吁了小半口气,佯装淡定地晃了晃手里的一个保温袋, 说:“这是我让我们家阿姨送来的乌鸡汤,加了干姜、枸杞、黄芪、党参。特别暖胃,给你当午餐喝。” 他觑着张钧若的神情, 眸色深深地望着他,试探道:“你、你喝点儿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被张钧若突兀一问,曲凌恭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啊、我……我……”曲凌恭心念电转,福至心灵, “我听二次元三姐妹说的。” 曲凌恭情急之下, 信口胡诌。他总不能说自己长期跟踪,对张钧若的行踪了如指掌。 张钧若澄澈的眼珠转了转, 皱眉思索“二次元三姐妹”是谁,突然眸光一亮,好像有了头绪。 曲凌恭暗暗庆幸,这个锅甩得神乎其技。竟然给他圆融过去了。 他看着张钧若眼神里浮着一丝疑惑不解,温声催促道:“喝一口吧, 一会儿凉了。” 张钧若羽眉微蹙,默然握紧了右手,长睫微微颤抖,看得曲凌恭心里一阵焦躁。 昨晚那种温柔低沉的声线再次响起:“喝一点儿吧。乖——我是受不了姜味的,你不喝就真的浪费了。” 他审视着张钧若的神情,继续加码:“周姨一把年纪,辛辛苦苦熬了一上午的汤,煮了四个多小时,紧赶慢赶地送到学校门口。” 曲凌恭通过长时间对张钧若的暗中观察,多多少少了解张钧若的脾气。他就是那种会记得人家一丁点好,又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张钧若蹙着两道好看的眉峰,乌溜溜的眼睛在眼眶里轻转,看上去十分为难。半晌,踌躇着说:“你、你还是给韩光宇和马志远他们喝吧。” 曲凌恭眉尖微跳,说:“给他们干嘛?他们身体好着呢,这里都是药材,他们喝了会流鼻血。你看你,瘦不拉几的,迎风三步倒的样子。” 张钧若收敛了眼眸,长睫微垂,把唇角抿成了一个笔直的线,眼睛里闪过一丝受伤的神情。 曲凌恭深知这个表情所代表的含义。赶紧歉然地说:“我的意思是,咳,你身子骨不好,应该赶快补补,你记不记得医务室王老师是怎么说的?” “该生血糖值偏低,疑是低血糖、贫血,建议今后注意饮食,少食多餐,按时进食,加强营养,补充优质蛋白质食品……”曲凌恭像背语文课文一样,流利地背诵了一大段医务室王老师给开具的健康建议。 张钧若睁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内双眼睛,怔然地望着曲凌恭,那张表格里的话,他自己都没有如此在意过。心里不禁漾起了一阵微澜。 还没等张钧若反应过来,就被曲凌恭拉住了手,拽到了张钧若常去的避风的储物室后墙。 曲凌恭的手,指骨粗壮,骨节分明,掌心微热,跟记忆里的男孩稚嫩的小手大相径庭。张钧若几次想要抽离,都没有狠得下心。仿佛有另一个自己,正静立在一旁,漠然地看着他被曲凌恭拉着向前走,无法抽身。对他贪恋那一点儿温暖的行为,感到不齿和恻然。 避风的后墙下面,曲凌恭一脸兴奋,像去野餐的孩子一样。他从保温袋里掏出一块野餐用的蓝格子桌布,铺在水泥地上。又相继掏出一个保温壶和许多小保温盒。 他笨手笨脚却小心翼翼地给张钧若倒了满满一碗冒着氤氲热气的鸡汤。献宝一样稳稳端到张钧若面前。 汤汁澄黄,果然像曲凌恭所说,漂着枸杞、参片和大枣之类的食材。 张钧若端起这碗热汤,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曲凌恭嘴里低低絮语,完全不给他思考和推却的机会,又给他打开了好几个小保温盒。 周姨做的小吃,他都能如数家珍。因为周姨和她妈宋诗芳在餐桌上,就是会不停地谈论这些小吃。从制作工艺到选料食材。他耳濡目染,介绍起来毫不费力。 张钧若端着一碗鸡汤,抬眸怔怔地看着曲公子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一个一个给他介绍:“这个是自己家做的粉肠,干净好吃,你一会儿尝尝。” “这个是定胜糕,给你下午三四点钟当点心吃吧。” “这个是虾腰云吞,挺好吃的,你尝尝啊。” “这个是蟹黄干蒸烧卖,一会儿也尝尝这个。” “哎,你快喝呀。” “这个是桂花茯苓饼,给你留着晚上上自习吃吧。” “唉?怎么还有这个。这个凤爪拌黄瓜,你就别吃了。你吃这个凉,一会儿给韩光宇那个吃货吃。” “哎,你愣着干嘛?赶快喝。” 张钧若听着这一串毫无停滞的话语,眼睛里有什么亮亮的东西闪了闪,竟很听话地照着曲凌恭的催促,将汤碗抵在唇上。 鸡汤除了有乌鸡的鲜香,还有药材和干姜形成的辣味,滑进胃里暖暖的,很是熨帖。张钧若不知为何,双眸微热,竟无端泛起莹莹泪意,默然反复按捺了几次,才把泪光逼回眼眶,没有让曲凌恭看出端倪。 * 晚自习,张钧若照例在自习室靠窗的位子上自习,桌面上摆放着一本《数学全解》,半天过去了,一字未写。手拄着额头,不知在想什么。 呼啦一声,自习室前排的窗户被一个高三男生打开了,夜晚的冷风呼啸着灌入房间,瞬间湮灭了房中的暖意。寒风凛冽,丝丝缕缕吹拂着张钧若的背脊。张钧若被冷空气呛了一口,捂嘴轻咳了半晌。 星忆私立中学并不算是住宿制学校,住宿的学生本来就少,深夜的自习室里更是人迹寥寥。几个女生一脸不悦,心说,要不是“星忆公子”前三——张钧若在这里,我早趴在寝室暖融融的被窝里了。 女生皱眉收拾起书桌上的杂物,准备打道回府。 张钧若只穿了一件冬季校服外套,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寒颤。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回那个有曲凌恭的寝室里…… 砰地一声,房门洞开,一个一身黑衣的劲瘦颀长身影出现在门前,来人自带凛然霸道的气场,长腿一抬,大步迈进了自习室。 有几个女生认出这是前段时间叱咤风云的曲凌恭。女性的直觉感觉到事情将有变化。 曲凌恭曲公子是什么人啊,可不管你高二高三,下手生撕,从不留情。 女生们缓缓放慢手中的动作,默默坐定,准备看曲公子的表演。 果然,曲凌恭一向不负众望,吊儿郎当地拎着个运动包,腋下夹着本《高二语文》,找了个最后一排的位置坐定。翘起二郎腿,肌肉紧实的手臂伸展开,靠在椅背上,一脸的帅痞相。 有几个女生回头偷瞄他,抿嘴窃笑。 没过几秒,曲凌恭就发现室内温度很低,丝丝缕缕的冷风在室内吹拂,靠窗的张钧若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曲凌恭羽眉一凛,环顾四周,一眼看到自习室前排的窗户大开着,空气里都是窗外隆冬的寒意。 曲公子霍然起身,一脸不悦地走到自习室前面,砰然一声狠狠摔上了窗户,咔哒一下扣上窗锁。老大不爽的脸上,好像随时能打下来一个炸雷。关上窗,嘴里还不忘刺上一句:“哪个脑残开的窗户,外面凉快,上外面呆着去啊。” 底下女生欢欣雀跃,难掩兴奋,恨不得给曲公子手动点赞。坐在前排的高三男生抬眼瞪他,曲凌恭毫无俱意,一双狠厉的凤眼登时射出两道寒芒,刺得那人当时就怂了。 曲凌恭见那人没什么脾气,不再理他,悠然地踱到张钧若座位边,龇牙一笑,露出一颗尖尖虎牙。腆着脸坐在张钧若身旁的空位。 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大叠橘红色画着袋鼠的暖宝宝放在他书桌上。小声问:“胃疼没?贴上这个。” 张钧若怔愣愣地望着他,不发一语。曲公子嘿嘿一笑,又把一个暖水壶推到他面前,“枸杞水,我泡的。哈哈。” 周围女生不禁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星眼圆瞪,眼中全是粉红泡泡。 曲凌恭在后排坐了一会儿,翻了两页书,就开始百无聊赖,睡眼惺忪起来。他悠悠地踱到张钧若身边,弯腰在张钧若耳边悄声说:“你也早点回去吧。在床上也可以看书啊。我跟韩光宇又不吵你。”就转身走了。 莫名又换来女生夹带兴奋和窃喜的注目礼。 曲凌恭走后,留下张钧若望着书桌上两样东西,眼中眸光几次明灭,默然无语。 ☆、告白 第四十章 告白 晚上, 曲凌恭值日时, 从卢心悦座位底下扫出了一小片深咖色的巧克力糖纸。曲凌恭伸手拈起来,怔愣地望着这枚熟悉的糖纸出了好半天神。 糖纸一角印有德文和一个美丽的油画少女。这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每日出现在自己书桌里的那枚小小糖果。 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给由校园当红偶像到糊在地上, 满心失落的曲凌恭,带来了无限的鼓励和慰藉的那颗糖果。 他一直想找到那个人,跟她好好说一声“谢谢”。只是,自从期中考试爆发了抄袭事件之后, 就再也没有见过这颗糖果了。他也觉得自己恶劣至极的行为,配不上这个糖果的主人如此倾心。 曲凌恭望着这枚糖纸,嘴角勾起一个志得意满的坏笑, 果然是卢心悦吗?他曾猜测过是卢心悦送他这颗糖果。她每次看到自己都会双颊微红,一副羞答答的模样,果然是因为暗恋自己吗? 不管她现在是否还暗恋自己,曲凌恭都觉得有必要好好谢谢她。 * 今天一天, 高二三班全体师生都饶有兴趣地围观了曲公子的激情表演。 卢心悦给聂书海收语文作业, 曲凌恭起身以迅捷无比的速度,帮她先收完了两排。 卢心悦去取习题册, 曲凌恭自告奋勇,帮她把一大摞习题册从办公室取来了。 就连卢心悦擦黑板,曲凌恭曲大少爷都抢着帮她擦,生怕粉笔灰落她身上,腐蚀了她白嫩的皮肤一样。 连瞎子都直觉地感觉到曲凌恭今天有事儿, 估计是突然开窍,想在班级里发展出一个CP了…… 张钧若默不作声地看着曲凌恭对卢心悦百般讨好,只是微垂了眼眸,眸光暗淡,涩然地笑了笑。 放学,张钧若经过走廊,正好看到曲凌恭和卢心悦两人在自己身前不远处一前一后地走着。 曲凌恭从后来拉了一下卢心悦的手,卢心悦转头看到是曲凌恭,脚步盈盈一顿,不禁双颊绯红,面露羞涩。 曲凌恭勾起嘴角,邪魅一笑,伸手勾了勾食指,示意卢心悦跟他来一下。周围女生一阵说笑起哄,卢心悦更羞得不知如何自处了,忸怩着跟曲凌恭转到一个避人的拐角处。 张钧若轻抿了一下下唇,觉得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锥心刺痛。他默默捂住胸口,摇了摇头,随即勉力挂上了一脸云淡风轻,淡然地笑了笑,轻抬长腿,目不斜视地走过了那个拐角。 拐角里,曲凌恭对卢心悦祭出了一个招牌的邪魅狂狷式坏笑,清了清嗓子,说道:“卢心悦,我知道你喜欢我。我谢谢你,真的真的谢谢你。谢谢你一直的喜欢和默默支持。” 卢心悦本来就已经绯红满面的脸,一下子红得就要滴血。她心脏狂跳,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按捺住心中的悸动,继续听曲凌恭说话。 只听曲凌恭说:“可是,我要告诉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很喜欢很喜欢,人生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所以,只能说谢谢你了。你值得拥有更好的。加油,少女!” 曲凌恭说得激情澎湃,自己都要被感动了。他大手拍了拍卢心悦的肩膀,以示鼓励。 卢心悦眼中突然泪光莹莹,泪水在眼眶里来回闪烁。嗫嚅着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曲凌恭看着泫然欲泣的少女,双手再次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诚恳道:“别哭,少女,你是个好姑娘,我只能跟你说谢谢了。谢谢你送我的那些巧克力。”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真的很好吃。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巧克力。” 卢心悦眨巴着圆圆的杏眼,疑惑地问:“巧克力?” 曲凌恭:“嗯,就是你每天放在我书桌里的那些巧克力,上面还有德文的那种。” 卢心悦秀眉一皱:“有德文的巧克力?每天在你书桌里?” 曲凌恭观察着卢心悦的表情,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他眸色深深地吐出疑惑:“难道——不是你?” 卢心悦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那个巧克力糖纸怎么会在你座位下面?” 卢心悦怔怔地回答:“德国巧克力……那是我昨天下午自言自语说好饿,邻座张钧若——给我的……他父亲好像常去德国出差……” 曲凌恭:“……!!!” 曲凌恭觉得身形摇晃,心口滚过一阵心悸。 张钧若,竟然是张钧若。他大脑快速闪回张钧若转校过来之后的点点滴滴。 他总是默然回头望向自己。 他偷偷给自己写作业。 他会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交化学实验报告。 他好多次主动跟自己说话,都被自己打断了。 他每天偷偷放一颗小小的糖果在自己书桌里…… 曲凌恭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地一声巨响,有什么深藏的谜底,他想要的答案就要呼之欲出。他的心脏砰砰狂跳,手指下意识地握紧。 张钧若!张钧若他会不会,会不会也喜欢我? 一直,一直,默默的,喜欢着我? 他抬眸看了一眼泪光潸然的卢心悦,用温柔的声线低低地说:“少女,感谢你的喜欢,感谢你的糖纸,快点回家。” 曲凌恭转身像一只离弦的箭矢一样,冲回了宿舍。 推开门,看到韩光宇正趴在床上打游戏,他急急地问了一声:“看见张钧若了吗?” 韩光宇回了他一句:“钧若啊,钧若去洗澡了。” 曲凌恭慌慌张张翻出了校园卡,拔腿就往公共浴室跑,后面韩光宇幽幽丢了一句,“哎,凌儿,浴室人多,你别硬来啊……” 曲凌恭跑到学生浴室时,正好看到张钧若穿了一套单薄的白色卫衣套装,在换衣室的镜子前侧着头用毛巾擦头发。 额前的碎发一滴一滴地溅落着水珠,流过笔直的鼻梁,好看的薄唇,纤细的下巴,白皙的侧脸轮廓,有一种禁/欲的美感。 更衣室里没什么人,曲凌恭二话不说,径直走到张钧若面前,一把扳过张钧若单薄的肩膀,让他面对着自己。 长臂一伸,把张钧若桎梏在自己与镜面之间的狭窄空隙里。 张钧若虽然在镜子里看到了背后突然袭来的身影,但是那人身法太快,他被扳得猝不及防,被曲凌恭欺身上前,正对上他一双眸光灼灼的眼睛。 张钧若被他瞪得一愣,再看来人这身架势,心里一凉,垂眸思考着自己什么地方有可能又惹到他。 他有不好的预感,回想放学时,这人与卢心悦在走廊拐角里的画面。 难道卢心悦拒绝了他,而拒绝的理由,会是我?张钧若皱眉暗忖。 张钧若缓缓抬起眼,眉尖微跳,长睫轻颤,等着曲凌恭说出那些蚀骨灼心的话。 只听曲凌恭一个字一个字地质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张钧若眼里眸光莹莹地闪动了片刻,慢慢消化着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随即,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片惊骇错愕。 被人直白地戳中深藏内心的秘密,张钧若有一瞬间觉得不知所措。脸颊登时涨得绯红,眼神游移,睫毛乱颤,已然方寸大乱,慌乱中不管不顾地双手用力推开曲凌恭的桎梏。 曲凌恭突兀一问,直接攻溃了张钧若的心理防线,他没有时间佯装淡定,没有时间撑起平时的温良平静,甚至没有时间像前几次那样用冷漠的面孔反唇相讥。就这样无遮无拦地暴露了自己心底最脆弱的部分。 张钧若错开一步,向一个方向退去,背靠在储衣柜上,震惊地望着曲凌恭,双眼全是怔忡。 曲凌恭几步就欺身上前,脸上全是焦灼:“是吗?那些巧克力是你放的?你一直、一直暗恋我,是吗?” 张钧若像受惊过度的小兽,眼里莹莹润润的,闪着慌乱和惶然。他一把推开曲凌恭,连外套也顾不上拿,只穿着那一套白色卫衣,头发湿漉漉地冲进了冷风呼啸的寒夜。 曲凌恭双眉紧皱,抱起张钧若的大衣外套,拔腿追了出去。 知道了。他知道了。 那么卑微的自己,被他遗忘了,被他抛弃了,被他踹在脚下的自己,竟然,一直喜欢着他,一直不肯忘记他。 很好笑吧。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不会关注他,不会留下那些喜欢他的痕迹。 张钧若没有目的的在寒风里狂奔。耳廓被凛冽的寒风吹得通红也不自知。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传来蹬蹬瞪拔足狂奔的声音。恍惚间有人一把拉住他,把他拽进一个怀抱里。他拼命挣扎,那人却用更大的力气将他圈在怀里,让他动弹不得。 一个厚实的大衣兜头罩在身上。那人像是要把他揉碎一样地,将他紧紧箍在怀里。大手在背上一下一下的拍抚,温声说着:“钧若,别怕。钧若,别怕。” 张钧若本来没有想哭的情绪,只是木然静立,任由他抱着,听到这句,不知为何眼眶一阵酸涩,有温热的东西在眼眶里越续越多,就要溢出来了。 他拼命地瞪大了眼睛,想要把即将夺眶而出的东西瞪回去。瞪了好久,好像有一点点成效了。 那人却将温热的鼻息轻抚在他的耳际,在他耳边用低沉磁性的男音跟他说:“钧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张钧若怔愣了几秒,突然皱紧了一双好看的羽眉,狠狠阖上酸涩的眼睛。他没有哭的表情,两行热泪却止不住地翻涌而出。 感受到怀中那人激烈起伏的胸口和急促的呼吸,以及喉间抑制不住的抽气声。曲凌恭担心得心脏抽痛。 他轻轻放开对那人的桎梏,退后一步,去检视那人的情形,竟发现他已经满脸泪痕。心,像被人狠狠捏在手里,大力揉搓一样剧痛。 张钧若举起手臂狠狠蹭了蹭满脸奔流的泪水,转身就跑。曲凌恭怎么可能让他跑开。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拽住张钧若一只手腕,一把把人拉回了自己怀里。 一只手环着他细瘦的背脊,一只手插进他后脑的黑发里,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窝上,侧头在他耳边温声说:“若若,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 听到这句话,张钧若怔愣了一瞬,随即在曲凌恭怀里无声的痛哭起来。仿佛把积攒了太久的委屈、伤心、凄楚、落寞全都一并哭了出来,哭到力竭,哭到头脑晕沉。 那天晚上,都快熄灯了,韩光宇才等到自己的两个室友。 曲凌恭打横抱着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张钧若走进寝室,轻手轻脚地把人放在床上。还用热毛巾把人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贴上暖宝宝,喂了一片感冒药,才安心地爬回了自己床上。 韩光宇在一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在上铺给曲凌恭比了个赞。 ☆、粉红的森林 第四十一章 粉红的森林 张钧若将自己蜷成一小团, 抱住被子贴靠着墙沿沉沉睡着, 轻浅的呼吸声均匀绵长,被窝里只露出男孩漆黑的发顶和一截冰白的侧脸。 一头乱发的男孩很是好奇,他明明个子只比自己矮一点儿, 却总能做到把狭窄的单人床空出一大片空间。 他默然无声地坐在床沿上, 伸出结实的手臂,温热的掌心抚上男孩藏在柔软发丝里的光洁额头。 另一只手试了试自己额头的温度,略略放了心。还好,没有发烧。 昨天, 男孩在自己怀里凄楚无助痛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颗心像是被人攥在手里,捏扁搓圆, 难受得不行。 带着炙热温度的泪水一滴一滴濡湿了他的衣服,烫贴着胸口的皮肤,牵起他心里一阵隐隐灼痛。 回想过去被自己忽略的种种细节,那些殷殷期待的转身, 那些踯躅犹豫的靠近, 那些欲言又止的启唇,那些失落受伤的眼神……还有那天, 被自己踹伤在地,死死抠住地板,扭曲颤抖的指节。 男孩蹙起了一双好看的浓眉,忍过心尖上剧烈翻涌的悸动抽痛。 如果时光能倒流该多好,他会早早注意到那些被主人深藏的蛛丝马迹, 细心地捕捉到那些在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东西,发现他的好,守护他的好,在他还没有来得及伤心的时候,就一把将他拥在怀里,好好疼惜。 韩光宇在一旁屏息凝神僵立了半晌,看着自己一向粗声大气,举止张狂的好友,在那里守着张钧若,眼神几次晦暗明灭,一脸的轻怜密爱,痛心疾首,像是死了媳妇儿一样,大气都不敢喘。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意识到时间紧迫,终于咬了咬牙,蹑手蹑脚地踱到曲凌恭面前,用手指了指床里睡着的人,又比了比时间。 曲凌恭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先去洗漱,这里由他负责。 韩光宇很识相地端着盆子轻手轻脚地为两人带上了门。 曲凌恭俯下身,轻轻推了推熟睡着的男孩单薄的肩膀,用刚刚掌握不久的温柔声线轻轻问询:“若若,时间要到了。你——要不要请假,晚去一会儿?” 睡在单人床里侧的男孩终于悠悠转醒,嘴里低低嘀咕了一句辨别不清的呓语,像是一只困倦的小动物发出的低低呜咽。 心里仿佛有一管羽毛轻柔拂过,激起一阵酥/痒。 曲凌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张钧若,睡得迷迷糊糊,像只会撒娇的小猫。顿时被萌出一脸血。 他又轻轻推了推张钧若的肩膀,对方沉默了片刻,混沌的头脑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睁开了眼睛,有些慌张地坐起身。 一双刚刚醒来的眼睛水汽氤氲,闪着一丝恍惚慌乱。 曲凌恭赶紧上前安慰:“没事,还来得及,没迟到,你别急。” 张钧若视线怔怔对上曲凌恭的一瞬,长睫快速颤抖起来,昨夜的画面一帧一帧闪回。想起自己在曲凌恭怀里哭到脱力的情景,不禁满脸赧然,咬紧下唇,长睫垂下,一瞬间不知如何自处。 曲凌恭注意到这一瞬的尴尬和无助,没有给他太多纠结难堪的时间,欺身上前,跪伏在床上,一把将人揽在怀里,在他耳际温声说:“若若,不用在我面前觉得不好意思。你忘了吗?我昨天说——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过了很久,怔愣中的男孩才在他怀里低低“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曲凌恭很满意张钧若的回应,放开他,凝视着那一双湖水一样明澈沉静的眼睛,轻声问询:“所以——你愿意,让我做你的——男朋友吗?” 张钧若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漾起一阵狂澜,眼睛骤然瞪大了一圈,漂亮的内双眼皮褶皱一下子隐没了踪迹,长睫如一双簌簌抖动的蝶翅,瞳眸里什么东西闪来闪去,看上去怔愣愣的,一脸懵懂,十分可爱。 曲凌恭看到他眼睑下方卧蚕处因为昨晚上的痛哭,现在微微肿起,眼皮上隐隐透出一片淡粉。脸色冰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心里一阵心疼。 他低下身,骨节分明的大手,像安抚小动物一样,轻轻抚了抚张钧若柔软的发顶,俯身落下一吻,吻在他额头上。 极尽温柔的声线,轻轻说道:“不用着急回答我哦。我可以等你。” 说完,他伸手拍了拍张钧若的肩膀,望着因为刚才的一吻,还没有缓过神来的张钧若,温柔地提醒:“若若,再不起床,真的要迟到了哦。” * 冬日里难得的和煦暖阳下,操场上一阵一阵撞击篮板和运球奔跑的声音传来,比赛正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刻。 一个身材颀长的帅气少年,混迹在一群眼冒桃心的小女生中间,看上去十分突兀。 很显然,他对自己的鹤立鸡群也是有自知之明的,此刻他表情很有点不自然。 “啊啊啊--!张钧若!张钧若!”女孩们跳脚尖叫着,一惊一乍的欢呼声让他非常不习惯。 他耸了耸肩,目光追逐着整个篮球场的焦点,狭长的凤眼中有莹莹的光芒来回闪动。 场上那个身穿星忆私立中学晴空白云校服的俊逸男孩,区别于平日的温润平和,此刻正肆意挥洒着汗水,羽眉微蹙着,目光灼灼如电,虽是看着对手和进攻的方位,噼里啪啦的小火花却直直打在他心里。 他捂了捂胸口,觉得睡在自己下铺的室友这是分分钟要电死他的节奏。 上半场结束的哨声响起,张钧若抓起雪白的校服前襟,随手抹了抹脸颊的汗,一向冰白的侧脸因为剧烈运动有了一丝绯色。 张钧若正要退到场边,一个娇娇弱弱的齐刘海小女生被身后两名同伴大力推出人群,怯生生地双手捧住一个纸杯饮品,递到张钧若面前。 女孩低着头,双颊绯红,不敢抬头直视张钧若一眼。 张钧若抿抿嘴,踌躇了片刻,女孩手中的纸杯停在半空,空气中稍有一丝尴尬。张钧若感受到了那丝尴尬氛围,刚要伸手接住,却被斜刺里插进两人中间的高大男孩捷足先登。 男孩单手接过纸杯,杯身冰凉的触感传到指尖。 他撇撇嘴一脸不悦,狭长的凤眼睨了一眼慌张的小迷妹,羽眉一挑,说:“想追我们班若若,也先做做功课。若若胃不好,不能喝凉的。” 说罢伸直手臂,将纸杯举到女孩眼前,被惊人的气场所慑,女孩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接过纸杯,一脸不知所措。 男孩回头看着同样一脸怔忪的张钧若,把自己手里一直拎着的保温壶塞进他怀里,声音一下温柔了许多:“喝这个,红枣枸杞茶,滋养暖胃,不含咖啡因,晚上睡得好。” 齐刘海的女孩委屈地扁着嘴回到人群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本来是特别腼腆的女生,哈了张钧若半个学期,才鼓起勇气像其他妹子那样示好,却被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泼了一头冷水,情何以堪啊。 她身前的两个同伴也愤愤不平:“哎,那人谁啊?几班的?” 身后人群里一个女生答道:“你连他都不认识?他不就是三班曲凌恭嘛。跟张钧若一个班的。” “曲凌恭?”女生顿了顿,“听说过,听说过,好像在《星忆撷英》上还看过。” “对,就是他啊,原三班班草,校草排名第五,现在……貌似被张钧若替下去了。” 人群中一个长发女孩听到这话,兴致勃勃地搭腔道:“对对对,高一那会儿我还哈过他呢。他高一的时候很帅很酷的。” 提问的女生拿眼扫了一眼场外跟张钧若并肩而坐,殷切地给对方倒红枣汤的那一位,说:“现在也挺帅挺酷的啊。就是特别欠儿。” “NO,NO,”搭腔的长发女生比出食指,在身前摇了摇,继续说:“他人设崩塌了,现在是牧羊犬大狗狗。谁靠近他们班张钧若,他就咬谁……” 女生疑惑地问:“啊?他俩好哥们?他俩不应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吗?” “对啊。”长发女生别有深意地暧昧一笑,眼神发亮,继续解释道:“我以前喜欢曲公子,现在……是CP粉了。你们只哈一个的,简直放弃了一整片粉红色的森林,大爱无疆啊,不聊了,他俩这个pose好,我得先拍个照。” 女孩掏出手机,自言自语道:“真是——太粉红了。” ☆、银色月光 第四十二章 银色月光 周末, 韩光宇兴高采烈地收拾细软, 回家了。 寝室里少了这个500瓦的大浴霸,只剩下张钧若跟曲凌恭两人,空气中莫名涌动起一丝紧张感。 曲凌恭当然是因为张钧若才留在寝室里的, 他还推掉了跟外校的一场足球赛, 只想跟他的“若若”多呆一会儿。 张钧若有一次皱眉问他,为什么管他叫“若若”,不是“钧若”或者女生们昵称的“钧钧”。 曲凌恭怔愣了一下,随即说道, 他就是觉得“若若”更适合他。张钧若一脸狐疑,皱着一双好看的眉弓,半晌无语。 曲凌恭没敢在张钧若面前道出真相, 他看到张钧若那副瘦骨伶仃,单薄消瘦的样子,就觉得他“弱弱的”,心里一阵一阵心酸, 怕他伤心, 怕他难受,怕他受委屈不说, 莫名升起一股保护欲,跟护着小鸡的老母鸡心态相同。 那天,张钧若沉默了半晌,轻轻启唇,跟他说:“其实, 你叫的是对的,只有‘若’这个字属于我。” 语调平淡,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好像云淡风轻,事不关己,却把曲凌恭曲公子说得心尖儿直颤,胸口一抽一抽地疼了一个下午。 他跟踪过张钧若,知道他是从小生活在“孤残福利院”的孤儿,他这么随口一说,吐露的信息量和可以想象的困顿境遇,配合着那张淡定自若的苍白面孔,把曲凌恭的心戳得一阵钝痛。 上午悠然的时光,冬日的暖阳稀稀落落地洒落在阳台上,寝室里一室的静谧祥和。 那次因为卢心悦的巧克力糖纸,张钧若和曲凌恭两人互相吐露了心迹,曲凌恭这段时间,对自己之前前科累累的恶劣行径,后悔药已经吃了好几大瓶子了。现在,温柔细心了不少,也成熟稳重了不少,又因为前面长期暗中观察积累的经验,很吃得准张钧若的脾气性格,又会顺着他的毛,体贴地撸毛。 两个人虽然没有更进一步的接触,相处起来,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生疏和尴尬。张钧若偶尔也会安静地呆在寝室里,看书学习,没有那种明显地想要躲开曲凌恭的痕迹了。这一点,已经让曲凌恭十分欣慰感激了。 虽然互通了心意,曲凌恭也没有着急逼迫张钧若接受自己的意思,他知道张钧若性格慢热,常常告诫自己,道士怎么说的?不能急于一时。 只是,他的“若若”有点儿不冷不热,有时不知道在想什么,皱着一双好看的羽眉,一脸落寞与忧心忡忡,让他看不透,又因为看不透,更加让他沉醉心折。 曲凌恭分析,很可以是自己之前的恶劣行径,斑斑劣迹造成的心理阴影,让张钧若对他没有什么信心,无法敞开心扉。 他想起李允岸跟他分析过张钧若的性格特点。长期的无依无靠,会让他像一只流浪猫一样,对人有很强的戒备心,尽量跟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怕自己交付了真心,最后换来的,会是变本加厉的伤害吧。想到这里,曲凌恭轻抚着胸口,忍过一阵心痛。 要是——时光可以重来一遍,要是自己心智可以早一些成熟……他喜欢若若,若若也默默地喜欢着他。他会用全部心力小心翼翼地守护那份珍贵易碎的宝物。 随即,又自己安慰自己道:没事没事,我家若若就在身边,就算是一座冰山,也有被捂热的一天。 曲凌恭坐在书桌前,摊开了一套物理模拟卷纸,正襟危坐,佯装做题,偷眼觑了觑张钧若那边。 张钧若半倚在床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拿着一本烫金封面的精装书,书脊上贴着“星忆图书馆”特有的红色标签。 张钧若纤长的睫毛垂下,像一对微微颤动的蝶翅,羽睫下面湖水一样沉静明澈的眼睛跟随着书页上的文字,移目换行,轻轻转动。很明显,思绪完全沉浸在那本书中,看上去温雅宁逸,气质拔俗,又乖又萌。 他骨头架子长得挺秀,一件平平常常的白色卫衣套装,也能被他穿得熨帖悦目。这个坐姿,圆形的领口凹陷了一块,露出脖子下面一片冰白细腻的肌肤和半截纤细优美的锁骨。锁骨窝向里一弯,影影绰绰的,让人心里痒痒的。 曲凌恭眯起眼睛,视线在张钧若身上逡巡。 张钧若赤着脚坐在床上,两条均匀修长的腿一条伸直,一条闲适地曲起。曲起的那只,因为膝弯的褶皱,裤腿变得很短,露出了一大截线条优美的踝骨。 曲凌恭望着那截雪白的脚踝和足弓,心里一阵激荡,觉得有什么微弱的碳火,闷闷地炙烤着下腹。迷人的凤眼幽幽地盯着那一小块凸出的踝骨,眼神向一只觊觎着猎物的狐狸。 张钧若像是感受到了曲凌恭炽烈的眸光,从书页中抬眸凝望,正好与曲凌恭灼灼如炬的视线相接。 张钧若心怀坦荡,乌湛湛的瞳眸平静明亮,而偷眼欣赏美景的曲公子像是做坏事被抓了现行的孩子,眼神一阵慌乱,目光闪动地移开了视线。 曲凌恭想起以前那些与张钧若对视的瞬间,自己就像个破皮恶霸,总对着他吹胡子瞪眼,横眉竖目,张钧若面对自己凶恶的眼神,总是招架不住,败下阵来,隐忍慌乱,手足无措,主动移开视线。原来事易时移,现在他俩已经易地而处了。 为了打破空气中的一丝尴尬,他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今天,不去自习室吗?” 隔了半晌,那边才轻轻启唇,用清朗磁性的声线,低低说:“嗯——今天,有点——难受。” 曲凌恭被他今天这种略显慵懒,微微带着点儿鼻音的悦耳声线,撩拨得心尖儿酥/麻,疑惑地想:世界上为什么有张钧若这样,随便说一句话,就能把他撩得死去活来的人呢?简直是他命定的天敌克星,生来专门为了对付他的。 待消化了这句话的含义,反应过来,曲凌恭遽然转身,望了望张钧若略显苍白的脸色,迈开长腿疾步走到他身前,动作太大,刮得桌椅一阵刺耳的鸣响。 “怎么了?哪儿难受?”曲凌恭皱着眉弓,在张钧若全身上下细细审视,一脸担忧心疼。 张钧若被他疾步欺身上前的架势惊到,全身一僵,乌湛湛的眼睛仰视着人高马大的曲凌恭,瞳眸遽然睁大了一分,眸底有一丝怔忪闪过,肩膀僵硬地向后缩了缩。 曲凌恭看在眼里,没说什么,调整了下站姿,膝盖一弯,缓缓蹲下、身,跟他视线齐平,用温柔低沉的声音殷殷问询:“到底怎么了?胃不舒服了么?” 他记得早上他给张钧若准备了简易的早餐,张钧若说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杯热牛奶。 大概是胃不舒服,又自己硬挺着呢。曲凌恭心想。 曲凌恭直直地望着张钧若游移踌躇的眼神,嘴角抿成一个笔直的线,静静等着他自己说出来哪里难受。 张钧若抬眸望了望他一脸担心的表情,眼睛里有莹莹的光闪来闪去,最后抿了抿唇,低低吐出几个字:“口腔溃疡。” “口腔溃疡?”曲凌恭皱眉看他,张钧若捕捉到曲凌恭眼睛里的一丝愠怒,莫名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垂下眼睑,视线下移,望向地板一隅。 “口腔溃疡怎么没告诉我?”曲凌恭不悦地质问。 哽了半天,只听张钧若轻轻说:“告诉你就不疼了吗?” 被他噎了一下,曲凌恭一想,也对,他竟然无法反驳。 曲凌恭站起身,俊眉一挑,骨节分明的大手不由分说地捏住了张钧若略显纤细的下巴,张钧若骇然睁大了一双黑曜石一样的墨瞳,惊讶地仰头望向曲凌恭。 曲凌恭掐着他的下颌,将他下巴拉高,一脸不怒自威的凶狠,却用那种很有违和感的哄孩子一样的温柔声线,哑着嗓子对他说:“乖——张开嘴,让我看看!” 声音温柔低沉,听在耳朵里有某种催眠的效果,带着不容忤逆的威严和执着,张钧若皱了皱眉峰,犹豫着轻轻张开嘴。 下一秒,曲凌恭像嫌他张得不够大一样,抬起空着的大手,用手指拈在了他的下唇,俊逸的脸孔凑近了几分,一双剑眉拧在了一处,狭长凤眼眯起,细细地审视他的口腔内部。 张钧若长睫猝然颤动起来,脸颊腾地绯红一片,全身僵硬,手指在身侧紧张地攥紧,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不出遁形的难堪和紧张,仿佛把时间拉得无限长。 过了半晌,曲凌恭才松开捏着他下唇的手指,皱眉不悦地责怪:“好多泡!怎么弄的?不小心咬到的?” 张钧若刚被他放开桎梏,身体一松,胸膛剧烈起伏,深深吸了几口气,因为刚才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要窒息而死了。 下一秒,眼前黑影一闪,一只温热的大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抚上他的额头。那人凶神恶煞的脸上,浮起一阵愠怒。 一脸不豫之色,语气里含着一丝嗔怒:“发烧呢,你!” 他随即撤开身,强大的气场和熟悉的味道都跟着主人离开,张钧若微微发着怔,抬眸望了望曲凌恭高大劲瘦的背影。 他在门旁边的收纳柜里埋头找着什么。张钧若偷偷调成着刚才紊乱的呼吸。不一会儿,曲凌恭回头嘿嘿一笑,晃了晃手里细长的东西,对他说:“找到了。” 脸上一改刚才的愠怒,现在笑眼弯弯,满脸雀跃,像是个淘到宝的孩子。 半晌,曲凌恭接过张钧若递给他的温度计,皱眉看了看他,说:“三十七度八,发低烧呢。” 张钧若垂着眼睑,轻声回了一声:“哦”。 曲凌恭对于他的回应怫然不悦,一双好看的凤眼在他脸上逡巡了一会儿,把张钧若看得一阵心虚。末了,曲大公子还狠狠瞪了他一眼,张钧若像是被大狗狗欺负了的小猫,瞬间耷拉了一下尖耳朵。 “换衣服,带你去医院!”曲凌恭皱眉说。 “口腔溃疡而已,不用上医院。”张钧若低低地回他。 “不用上医院?口腔溃疡严重到都发低烧了,不用上医院吗?感冒不好好治,也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语气有点急,自带威严气势。 张钧若怔怔地望着他,他自顾自地换衣服,旁若无人地站在寝室中央,离张钧若不远处,结实的双臂交叉在腰际,攥住腰间套头衫的衣角,向上一拉,一片健康的肤色跃然眼前。宽肩窄胯,厚实的背脊与侧身时露出来的一小片紧致的腹肌骄傲地绷紧。 张钧若觉得脸颊一热,慌忙垂下眼睑。过了一会儿,只听到曲凌恭说:“还没换衣服。是等我给你换吗?” 张钧若回想起上次胃病发作,被曲凌恭压在身下脱衣服的窘境,眉尖微跳,默然站起来,去衣柜翻找衣服。 曲凌恭知道他身上有伤,不愿让别人看到,很体贴地推门出去了一会儿。张钧若默默套上白色针织衫,深色牛仔长裤,披上了银灰色棉服大衣。 因为发低烧的原因,整个人有点恍恍惚惚,腿上没有什么劲儿,深一脚浅一脚的,有点儿头重脚轻,全身酸软。 曲凌恭适时回来,望了望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长腿轻抬,悠然地错身掠过他,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衣柜那里,不知道在翻找什么。 他疑惑地回头看他,眼前一花,懵懵然的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凝神一看,曲凌恭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前,好看的菱形嘴唇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像个献宝的孩子,一脸他专属的邪魅坏笑。 他低头一看,自己颈间不知什么时候,围上了一圈银灰色如月光一样温暖柔软的东西。 他伸出修长白净的五指,轻轻摸了摸那片银灰色的什物,质地细腻柔滑,触感十分舒服。是非常优质的羊毛织就的围巾。 跟脖子上细腻的皮肤亲密接触,一点儿也不觉得刺痒,只觉得被一阵舒适温柔包围着,人不知道是发低烧的缘故还是这个舒服的触感,张钧若脑子里有有点醺醺然。 他迟钝地抬眸,眼睛里因为发烧的热度,莹莹润润地闪着一丝凄凄绯色。 他张了张嘴,脑子里一片懵懂,不知道要说什么。 曲凌恭好像很满意他微微怔忪的表情,夸赞道:“我就知道很适合你,跟这件浅灰色的棉服也很搭配。哈哈。” 他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双配套的银灰色羊毛手套,领口处还缀着一颗有小狮子浮雕的银纽扣,那颗扣子精致奢华,闪闪发光,洋溢着一股英伦风的奢华时尚。 曲凌恭拉过他的手,把那双银灰色的手套细细套在他手上,末了还整了整他颈间的围巾,不知摆出了一个什么样他满意的造型,望着他端详了一番,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眼底是送礼物得逞的笑意。 张钧若看在眼里,微不可查地狠狠咬住了下唇里的肉,嘴里的溃疡被挤压着,叫嚣着将灼灼刺痛扩散开来,一阵尖厉的疼痛感刺骨灼心,张钧若低下头皱起了一双好看的眉峰,觉得那种刺痛让懵懵然的脑子有了一丝清明。 心中涨满了苦涩和凄恻。他本应该开心,应该感动的,却只有满心凄楚怆然。 他长大了,他们都长大了。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远的,一切都会变得,都会成住坏空,由明艳刻骨,变得满目疮痍,不忍触睹。没有什么会在时间的涤荡下,永世长存。 烟花易冷,琉璃易碎,他已经不是那个无知无畏,带着一片痴心一整个世界向着那人莽撞奔去的孩子了。他害怕,怕再次交付真心,收获的只是一地狼藉,满心伤痕,幸福太短暂,他害怕重蹈覆辙,在最后时刻,无法承受失去时刺骨灼心的痛楚。 曲凌恭望着张钧若深深底下的头,以为他在害羞,一脸送礼物得逞的陶然和得意,丝毫没有发现张钧若刘海底下,一瞬间晦明变化了几次的戚戚眼神。 他打开门,状似无意地揽过张钧若的后腰,把他轻轻推出门外,手里晃着一串缀着颗银质草莓奶形状的钥匙扣,正要出门,一双狭长凤眼无意间向张钧若的床里一瞥,看到张钧若刚才读着的那本书,烫金封皮上写着“了不起的盖茨比”七个字。 最近同名电影也在各地上映,关于这本书的评论一时间甚嚣尘上,他好奇地上前一步,看到精装书的书腰上写着——“我们终其一生,都在找寻曾经失去的珍宝。” 多美的一句话啊,他想。他无意间看了这部电影的评论,原以为《了不起的盖茨比》是讲“美国梦”的破碎的故事,原来还有另外一种诗意唯美的解读。 全然不知那个故事后面的凄恻、隐忍、困顿和无法承受的冷酷。 ☆、追光者 第四十三章 追光者 医生说, 精神紧张和营养不良诱发口腔溃疡的可能性比较大。张钧若坐在医生面前, 曲凌恭站在他身后,帮他拿着棉服和围巾。 张钧若只穿了薄薄一件套头针织衫,衣服贴合着纤瘦的背脊, 两片蝴蝶翅膀一样的肩胛骨, 隔着衣服的包裹也形状分明,仿佛能刺破单薄的皮肤。 曲凌恭默然看在眼里,不禁将羽眉皱出了一道深沟,听着医生的劝告, 咬肌绷紧。 又是精神紧张,营养不良。张钧若一天到底在搞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他想起他早上只喝了杯牛奶,午饭就更不用说了, 一向不好好吃。 他在张钧若身后幽幽叹气,张钧若听到他的叹气声,后颈微微瑟缩了一下。 医生给张钧若嘴里涂了消炎药膏,又开了维生素B族补充剂和多维元素片, 叮嘱他放松心情, 注意饮食和休息。 曲凌恭全程没有说一句话,看上去很是愠怒。张钧若偷眼觑了一下这位大少爷满脸的怫然不悦, 抿了抿下唇,默然不语。 两个人在医院的走廊里走到一处避人的角落。原本跟在张钧若身后,一脸不豫的曲凌恭,突然长腿一迈,一个箭步错身闪到张钧若面前, 一把扳过他的肩膀,把人按在墙上。 张钧若满嘴药剂的腥苦,脚下虚浮,发着低烧头脑昏沉,被他猛然间亮出这么矫捷的一手,弄得有点儿眩晕。 曲凌恭拧紧一双浓密的羽眉,眸色深深地凝视着他,一字一字地质问:“到底是什么回事?你为什么不吃午饭?为什么总是会营养不良?还有——” 他顿了顿,咬了咬牙,终于问出深藏在心中的疑问:“你——手臂上的那些伤,是怎么回事?” “有人欺负你吗?告诉我,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儿委屈。”曲凌恭目光如炬,眼里盛满愤恨、担忧、心疼。好像真的有个假想敌,在肆意凌虐他的心尖儿。 张钧若费力地抬眸看着他,因为发烧而水雾氤氲的眼睛里,有戚戚流光来回闪动。看着曲凌恭脸上的复杂表情,有点儿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贝齿碰到了嘴唇内膜上那一片溃疡,丝丝拉拉一阵难耐的刺痛。不禁眉尖跳动,眯起了好看的眼睛。 隔了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曲凌恭望着他一瞬间痛苦的表情,幽幽叹了口气。心想,算了,没必要在这个时候逼他。先按照医嘱把身子养好再说别的。 原来,他以为自己单恋张钧若,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现在,他知道张钧若也喜欢自己,比自己喜欢他的时间点要早得多,他每逢遇到张钧若像颗软钉子一样没有回应的时候,想想这件事,就觉得心里好受很多,至少他知道,他们俩是两情相悦,只是时间点上有一些偏差。 因为这个偏差,他在他们两人之间弄出了很多无法消弭的深沟巨壑,所以不断告诫自己不能急于一时。 但是,光是张钧若心里也喜欢他这件事就给了曲凌恭莫大的信心,觉得只要自己真诚以对,他的若若一定会跟他敞开心扉的。 他就着这个动作,为张钧若拉紧了棉服的拉链,垂着眼睛自说自话:“不管你到底怎么回事,身处什么样的境遇,只要你记得,会有我在身边就行。我会帮你,会救你,会保护你,不让你受委屈,知道吗?” 张钧若垂着的羽睫一阵轻微的颤动,睫毛下如古井一样沉静幽深的眼瞳漾起了一阵微澜。 他任由曲凌恭拉着向前走,曲凌恭走快了张钧若会头晕,两人缓步慢行,信马由缰地走到离学校不远的那条商业街。 曲凌恭轻车熟路地带着张钧若向一个有着巨大旋转门的百货公司里一拐,几步到了一家装潢精致,气氛典雅的西餐厅。空间里有悠扬的琴声流泻,餐厅里色调温馨恬淡,让人很容易放松身心。 曲凌恭知道张钧若咀嚼东西,嘴里会刺痛,就帮他点了几样清淡的粥品和可口的饮料。知道他爱吃甜食,还很贴心地点了一份不用咀嚼的焦糖布丁给他。 侍者将餐点一一摆上桌,张钧若很顺从地低头吃着东西,一小口一小口地将小调羹送进嘴里,生怕会碰到嘴里涂得药。乖顺得像一只怕烫嘴的小猫一样。 曲凌恭不禁失笑,这么怕疼就照顾好自己,一天弄出这么多状况。 吃了一点儿东西,人好像精神了一些,苍白的小脸也有了点儿血色。张钧若最后才把那份白瓷盘里装着的橙黄色Q弹滑嫩的焦糖布丁移到身前,用小调羹舀着吃。 曲凌恭眯眼看着他的“初恋情人”可爱的样子,又想起他发着低烧,站起身隔着宽阔的方桌,伸手去测他的额温。 张钧若吓了一跳,但没有躲闪,僵着脖子,任由他抚上了额头。额上的温度好像不像先前那么明显,曲凌恭略略放了心。 黄昏时分,两个人离开了餐馆,像一对小情侣一样并肩在明亮时尚的百货公司里走着。 曲凌恭心里有一丝隐秘的满足和喜悦。今天是他第一次正式跟张钧若一起吃饭,吃完饭又像普通情侣那样逛百货公司,简直像一次不太正式的约会。 他想到“约会”两个字,心里漾起一阵甜蜜。虽然前一阵子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但是以后……他侧头看了看身边男孩温润俊逸的侧脸,在心里默默地下了一个决定。 以后,他会跟这个男孩制造很多很多美好的回忆,让快乐甜蜜的回忆把记忆填满,把那些酸涩、痛苦,一切不美好的回忆都覆盖住。 曲凌恭迈开一双匀长劲瘦的长腿,向前走了几步,恍然发现身侧那人不见了。他疑惑地回头,看到那个宁逸俊雅的男孩正站在身后不远,皱眉凝望着墙上玻璃框镶嵌的一张电影海报。 他踱步走过去,站在他身边,看到海报上一片璀璨如缀满繁星的亮蓝底色,几个主要人物以三角形形状站开,他们下面是一个一身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的女孩,海报中间写着“了不起的盖茨比”。 男孩在那里驻足凝望,眼中眸光闪动,不知在想什么。 他想起了男孩今天早上拿在手里的那本书,和书腰上印着的那段小字——我们终其一生,都在找寻那个曾经失去的珍宝。 他勾嘴一笑,又伸手抚上了男孩的额头,男孩怔愣愣的,没什么反应,好像有些习惯了他的这个动作。曲凌恭抬手试了试自己的额头,细细感觉了一下两只手温度的差异。觉得温差甚微,他用低沉温柔的声线说:“想看这个电影吗?” * 电影散场后,灯光幽暗的走廊里,曲凌恭跟在张钧若后面亦步亦趋,男孩其实很爱哭吧,他想。看到盖茨比被枪击的那一幕,曲凌恭余光看到男孩抬起修长的手指,揉了一下眼睛,他侧头望过去,男孩眸色深深,并没有泪水,只染了微微水气。 他想起很久之前,看到张钧若站在学校教学楼后墙那颗苦楝树面前,有一滴晶莹的泪滴如流星般快速滑落的场景,心疼微微抽痛。 他们走出了电影院,发现外面竟然一地冰雪琉璃,天上还飘着鹅毛扯絮一样的雪花。 他走过去,把张钧若脖子上的围巾又包裹得严实了一些,很像个温蔼的兄长。 那条他一眼就看中的银灰色羊毛围巾,围在张钧若的颈间无比妥帖合适。好像天生就是为他设计的一样,与他温雅俊逸的性格浑然天成。在清冷的雪夜,像一片银色的月光,泛着莹莹的微光。 他们踩着操场上没有人踏足的一片新雪,向宿舍的方向走去。四周一片静谧纯然。雪光把男孩的脸映衬得比平日更加白皙光洁,泛着一层透明色。 男孩细瘦的身形正走到一片路灯下面,他好像发觉脚下咯吱咯吱踩着新雪的声响中,少了另一个的声音,疑惑地顿住脚步,驻足回望。 路灯下,男孩仿佛站在舞台射灯的中央,漆黑的乌发,雪白的脸庞,挺直的鼻管,一双墨玉一样明亮的瞳眸回望着自己,眉眼如画,仿佛下一秒就会从背脊里长出雪白的翅膀,乘风而去,让他追赶不及。 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心里最深的一根心弦。曲凌恭没有探究那是什么,迈开长腿,疾步走过去,不由分说一把将那人揽在怀里。低沉磁性的嗓音,询问:“若若,永远和我在一起,好吗?” 张钧若此刻异常的平静,他顿了顿,轻声说:“那个电影,你看到了什么?” “嗯?”曲凌恭脑中一阵怔忡,没想到张钧若在这种时刻,会问他对于电影的观感。 他皱眉思索了片刻,说:“梦幻的破碎……” 张钧若带着鼻音的磁性声线,在寂静的雪夜凄然响起:“盖茨比失去了自以为最美好的东西,所以到处寻觅,终于找到了那束彼岸的蓝光。他以为通过他的不懈努力,能够再度拥用它。其实,最后,美好的一切,都会被时间和现实打碎,被蒙了尘,覆了灰,变得物是人非,变得面目可憎……所以,” 他顿了顿,仿佛找到了一丝力气,继续说:“不要再制造那些易碎的东西了——没有什么,是永远的。” 曲凌恭眼睛倏然睁大,眼睛里闪过一阵怆然,他突然就读懂了张钧若,读懂了他最近一段时间的凄惶和郁郁。那些不冷不热的态度,那些即使吐露了真心,也依然保持着距离的矜持。 他想起了张钧若在微信里问他的那句,“这个世界,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他佯装淡然的表情下面,是一颗脆弱易碎的心。曲凌恭觉得心都要被绞碎了。他按捺了几次,压着嗓子说:“对不起,若若,不会再让你失望了,真的不会了。以前,我不知道。若若,对不起。” 张钧若淡然一笑,眼里并没有什么情绪流动,他淡淡地说:“我想了很久,真的,我想清楚了。我们,不可能了。” 平淡的语速,有着枪决的力度,曲凌恭觉得身体一阵摇晃。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个对穿,空空落落,有冷风穿胸而过。 * 那以后,曲凌恭郁郁了一阵,没有再去跟张钧若主动示好,也没有主动找他说话。悄然搬离了学生宿舍。只是,偶尔会拜托韩光宇或者马志远,把从家里带来的一些小吃,零食和营养液送给张钧若。 年末,大家都发现一些嚣张落拓的曲大公子,沉静内敛了不少。原来是自带帅痞的酷劲儿,现在帅还是帅的,酷也还是酷的,就是多了一点儿成熟男人会有的深沉稳重。 让韩光宇忍不住开始叫他“凌哥”。 元旦晚会上,曲凌恭照例在舞台上跳了一段动感十足的popping,一身劲瘦黑衣,吸粉无数。跳完之后,全场欢腾。 张钧若在人群里,望着这样如明星一样光彩夺目的男孩,表情平静,嘴角含着一丝淡然的笑,眼睛里眸光闪动。 曲凌恭跳完那只舞,舞台上缤纷的射灯暗了下来,后台好友李允岸走上台,为他递了一把椅子和一把吉他。 他长腿曲成优雅的弧度,坐在椅子上调了调琴音。台下渐渐寂静下来,张钧若耳际能听到女孩们的窃窃私语和抽气声。 悦耳的琴音从拨动琴弦的修长指间流泻出来。有女孩听到前奏,小声惊呼:“追光者!” 曲凌恭低垂着眼睫,轻轻启唇,低沉磁性的嗓音有一丝曾经没有的沧桑感。 “如果说 你是海上的烟火 我是浪花的泡沫 某一刻 你的光照亮了我 如果说 你是遥远的星河 耀眼得让人想哭 我是追逐着你的眼眸 总在孤单时候眺望夜空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 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我可以等在这路口 不管你会不会经过 每当我为你抬起头 连眼泪都觉得自由 有的爱像阳光倾落 边拥有边失去着 …… 曲凌恭唱出口的每一句,脑海里一帧一帧回放的,都是那人瘦削颀长的身影,那么明亮,又那么孤寂,那么安静内敛,又那么让人揪心。 他抬起幽幽瞳眸,在台下茫茫攒动的人群中,搜寻那个人清瘦的身影。 视线定格,在那些摇动着的荧光棒和一张一张表情各异的脸孔中间,他依然能轻轻松松地找到他,那一片安静宁逸的孤岛。 那人雪白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瞳,隔着层层人海,也默然凝望着自己。眼神深邃幽深,像一片宁静的湖水。 他爱他,他也爱他。他们心有灵犀。 * 放寒假了,今年的春节与情人节重合在一起。 初二那天晚上,曲凌恭看着满天倏然跃起,如一簇簇花团一般璀璨绽放的烟火怔怔出了一回神。 他想,那个人,他心里唯一仅有的那个人,现在不知道在干什么。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望着天空中的烟火出神。 他犹豫了一会儿,掏出了手机,打开了微信,看到张钧若最近一条朋友圈是去年冬天,他和他一起去看《了不起的盖茨比》那天晚上,发的那一条。 图片配了《了不起的盖茨比》的电影海报,文字是那句书旗上的文字:我们终其一生,都在找寻最初遗失的珍宝。 曲凌恭站在硕大的落地窗前,默默了良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然后,打开了聊天界面,望着屏幕上张钧若那张星空头像,按捺了几次,最后在聊天框里,一字一字虔诚地敲入了“生日快乐”四个字,嘴里轻声说:“我的男孩,17岁生日快乐……” 他握着手机,躺在床上,侧身伸展开一双长腿,倾听窗外此起彼伏,砰然作响的爆竹声,眼神幽幽望着天花板,心里一片平静。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手机屏幕叮地一声亮起,一条微信提示跃然眼前。 他凝眸望了一会儿屏保界面,直到显示屏的光亮倏忽间暗淡了下去,才用拇指划开。 张钧若的聊天界面,只有短短一句回复。 上面写道:“谢谢。” 曲凌恭扯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心想:够了。 安然地阖上了狭长美丽的凤眼。 ☆、我家宝宝我来守护 第四十四章 我家宝宝我来守护 春风温煦, 星忆中学的操场周围绿草茵茵, 花团锦簇,蛱蝶翩飞。 曲凌恭悄悄将一盒维生素口服液,放在靠窗那边的一个书桌里。看着桌面上物品摆放得干净整洁, 纤尘不染, 想到物品主人宁静纯然的温雅气质,不禁嘴角浮起一抹淡然的笑。 桌面上整齐地摆着几本书,封皮的空白处,用挺秀又有风骨的笔触, 写着那个人的名字。 曲凌恭不禁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用指腹轻轻摩挲那些字。 半晌,他默默走回自己的书桌前, 看到自己桌面上,文具和书本歪歪扭扭地散乱摆放,一片狼藉,像是受到了那个人的影响, 有点儿无法忍受自己的邋遢随意了。 将物品一件一件规整起来, 又把书本摞成摞,码放进书桌里。 这时, 韩光宇和马志远从门外鱼贯而入,韩光宇看到曲凌恭在教室里,脸上浮现不解的神色,吃吃地问:“凌哥,你怎么在这儿?没、没去下面看球吗?” 马志远贱兮兮地对韩光宇说:“光宇啊, 你懂什么?咱们凌哥是怕影响他家小心肝儿正常发挥。” 曲凌恭面对马志远的讥嘲,只是莞尔一笑,坐回了座位,随手打开一页习题册,淡定自若地提起笔。 韩光宇看着这样的曲凌恭,有点踌躇,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他嗫嚅着再次开口:“那、那个,凌哥,你真的不下去看看你家心尖儿吗?” 曲凌恭头也没抬一下,一副正襟危坐,不动如山的样子。 马志远瞥了一眼曲凌恭这副“佛系暗恋”的架势,嘿嘿一笑,跟韩光宇调侃道:“光宇啊,你就直接告诉他吧。要不然,咱们凌哥过后儿知道了,非得跟你急。” “他进了很多球吗?”曲凌恭放下笔,皱眉抬眸,狐疑的眼神在韩光宇和马志远之间来回逡巡。 韩光宇说:“出了点事儿,罗霄在下面,咱俩到处找你,就是要告诉你一声……” 曲凌恭拧紧了一双好看的眉弓,预感到关于张钧若,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韩光宇说:“钧若篮球比赛时,出了点儿问题,现在在场外呢……” 还没等韩光宇说完,曲凌恭腾地站起身,一改刚才的淡定从容,像一阵旋风一样,卷过韩光宇和马志远的面前,所到之处桌椅摩擦大理石地板,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锐响,韩光宇眼前一花,曲凌恭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马志远笑道:“看看,你看看,咱们凌哥还是当初的凌哥,什么淡定啊,成熟啊,沉稳啊,全是装的,只要你跟他一提张钧若,一秒打回原形,嘿嘿。” 曲凌恭一边疾驰狂奔,一边在操场上游目四顾。看到篮球场上的情形,一双好看的剑眉拧在了一起,在额头上挤出了一道深沟。 篮球场上进行的高二与高三的对决赛,正在中场休息,场外一隅围了至少三圈人。 曲凌恭匆匆一瞥,看到三个熟悉的身影也在人群中——“二次元三姐妹”,她们手里拿着毛巾、阳伞、饮品,还有一件男生校服外套。 曲凌恭看到她们仨就觉得事情要糟,再看着这三圈女生环绕的人群。 女孩们一个一个脸上的神情如丧考妣,仿佛在集体默哀一样,一脸的担忧心疼,其中有几个,竟然还在偷偷抹眼泪。 看得曲大公子心惊肉跳,一阵一阵眩晕。他大手很不怜香惜玉地向两边挥开,慌乱地拨开那些碍事的人群。女孩们被他推搡得纷纷吵嚷抱怨起来。他也充耳不闻。 疾步走到最里面一层,看到人群里围着的果然是——张钧若! 一颗心倏地抽痛起来,心里泛起一阵恶寒,像心尖儿肉被人拿针刺了一下一样难受。 张钧若拧着一双好看的羽眉,苍白如雪的脸上冷汗涔涔,没有穿校服外套,只随便套了一件纯白的短袖T恤,有疤痕的那只手臂套了一截白色护腕,一双光洁的手肘驻在篮球场沥青浇筑的防滑地面上。 纤瘦的脊背半倚在地面上,一只腿的脚踝部位被罗霄大手抓在手里,绷直了向上高高抬起,伴随着罗霄的动作,张钧若双眉越拧越紧,阖上一双好看的内双眼睛,煞白的薄唇紧紧抿着,按捺不住地发出一声呻.吟。 “怎么了?怎么了?”曲凌恭拨开前排众人,一脚踏入里圈,满脸惊慌失措。 罗霄瞅了他一眼,眼风扫过曲凌恭一脸的惶惶不安,淡然说道:“没事,打全场抽筋了,你镇静点儿!” “抽筋了?”曲凌恭心下一松,吁了一口刚才没来得及喘匀的气。 错身上前,接过罗霄手里张钧若的脚踝,说了一声:“让我来。” 罗霄抬眸看了眼曲凌恭一脸的汗,从善如流地让开了。 曲凌恭也不嫌弃张钧若鞋底的灰,直接用大手从鞋底抓住张钧若的脚,一只手辅助着把他的腿绷直,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嘴,狠了狠心,向上用力一提一压。 剧痛配合着小腿肌肉的痉挛抽搐,从脚底蔓延到整条腿,小腿上抽痛的肌肉倏然被大力绷紧,拉伸。 张钧若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双眉在额间聚拢,紧紧阖上好看的眼睛,贝齿一口咬住了下唇,将一声痛呼封在了喉咙深处。 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打湿了额前的碎发。 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女生有点儿看不下去了,急急单膝跪在他身边,用纸巾为他擦拭额汗。 曲凌恭觉得那个女孩轻抚张钧若的白皙手指,十分碍眼,很想厉声让她站远一点。但瞥见张钧若一张苍白如蜡的脸上浮现的忍痛表情和涔涔的汗水,就忍住没有制止她。 他抬着那只腿强迫它绷直了很久,直到小腿上剧烈的抽痛变成了丝丝拉拉的刺痛,张钧若才张开了一双水气迷蒙的眼睛,半张着嘴轻喘着望着他。 张钧若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碎发丝丝缕缕贴服在额间,墨玉一样乌湛湛的眼睛,有莹莹光芒闪动。 曲凌恭觉得下腹一阵燥热,赶紧将视线移开。 他轻轻放下张钧若的腿,不敢看他的脸,视线落在张钧若衣领附近,温柔的声线,低低问询:“你,没事吧?” 看到张钧若单薄的胸膛微微起伏着,清润的声音带着点儿沙哑和鼻音,轻轻说:“没、没事了。” “哦,”曲凌恭回答了一声,伸手拉住张钧若的手腕,把他从地上捞起来,还弯下腰细心地拍了拍他裤子上的灰,看得周围三圈女生发出一阵抽气声。 张钧若站起身,微调整了一下站姿,试探性地将右脚落在地上。走了几步,小腿腓肌还在一跳一跳地抽痛,但适才那种锤心刺骨的痛感已经消失了。 他回头深深望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曲凌恭,道了声谢。 曲凌恭勾起嘴角淡淡一笑,笑容像清风拂面。 那边有高年级的学生跑过来,挤进人群,问张钧若:“下半场要开始了,你还能上场吗?” 张钧若转过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表情,就像刚才倒在地上痛得满头大汗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向着那人点了点头。 曲凌恭眉头一皱,上前拉住他的手臂,没等他开口,周围三圈女生齐声劝阻。 “钧钧,别去了。” “不行,抽筋不能打下半场,还会疼的。” “钧钧,不能再上场了!肌肉疲劳还会抽筋!” 她们七嘴八舌地叫着“钧钧”,仿佛跟张钧若比曲凌恭还熟,曲凌恭皱着眉撇撇嘴,正好任她们劝着,自己也省了口舌。 没想到这么多人劝都没用,张钧若只给了她们一句“没事儿”做敷衍,抬手抹了一把额汗就跑出去了。 曲凌恭没来得及追,张钧若就已经站到了场上,一声哨声响起,下半场篮球赛开始了。 曲凌恭没敢走远,就站在一群一边眼冒桃心一边忧心忡忡的女生中间,比人家整整高了两个头,看上去人高马大,鹤立鸡群,非常突兀。 他眯着一双好看的凤眼,望着场上驰骋奔跑的男孩,男孩只穿了一件白色T恤,臂弯里的线条陡然凹进去一块,显得单薄纤细,还没完全脱掉少年的青涩消瘦。 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贴合着纤瘦的身体,胸前有薄薄的一层肌肉,手脚修长,全身肌肉线条都很匀长紧致,进攻时威风凛凛,像一把凛然出鞘的剑。 真美,他想。好想,把他…… 刚才,张钧若在自己身下,冷汗涔涔的白皙面孔浮现在脑际,时而咬唇忍耐,时而皱眉轻喘。曲凌恭顿时觉得身上一阵燥热,有电流从背脊蹿遍了全身。 他的男孩长大了,他也长到了。他想。 他按捺了一下心里的悸动,再次抬眸,目光追逐着场上的焦点。 下半场进行到10分钟左右,曲凌恭就发现了异样。 张钧若好几次运球跟不上速度,几次抢篮板球起跳也有点儿问题,还有几次队友传球给他,他上前接球的时候,明显脚下一滞,一只脚速度和力量上,都跟不上节奏。 靠着运球和控球的技巧和惊艳的三分球,才能勉强圆融过去。别人看着张钧若的帅气和技巧,只有曲凌恭时时刻刻盯着他抽筋的那条左腿看。 下半场也没几分钟了,曲凌恭想,张钧若喜欢逞强就让他玩到最后,看样子体力上还撑得过去。 曲凌恭密切盯着张钧若,他在心里下了决定,一有不对的迹象,他一定会不管不顾一把把人从场上拉下去。 只是,还没等张钧若那条腿支撑不住,一个高大健硕的高三男生,一个猛烈的抢篮板动作,就直接把因为腿伤动作不那么灵活的张钧若撞倒在地。 还没等裁判吹哨,其他人反应过来,曲凌恭就一个箭步冲进了篮球场,看到那人膝盖上的一处擦伤,有殷红的血迹渗出雪白的校服长裤,不管愕然相顾的众人,一把把人捞起来,打横抱离了操场。 医务室里,王老师坐在靠窗的位置,悠闲地端了杯清茶。抬眼望了望靠墙壁这一侧,一躺一坐的两个人。 嘴角浮起甜甜的笑意。这两个人,她认识啊。而且,印象深刻。 大概是去年入冬,他俩也是这样,瘦一点儿的那个男孩因为低血糖昏倒了,高大的那个男孩把他抱到了医务室,还一脸担心地殷殷问询。 那个病弱的男孩,他没有正面接触过,但是这个剑眉星目的高大男孩,她可是记忆犹新啊。记忆里,是个看上去粗枝大叶,实则很细心很体贴的男孩。 他俩关系还像当时一样好啊。医务室王老师笑眼弯弯,望着这对璧人,只觉得赏心悦目,酥风和煦,春光明媚。 张钧若膝盖上的擦伤,已经被王老师用酒精和药水处理过了,用绷带包扎好了。 他觉得没什么事,但是曲凌恭坚持要他在医务室里躺一会儿,他执拗不过,只好顺从地靠在雪白的单人床上休息。 曲凌恭像个门神一样,把追随他俩而来的女生挡在了门口,只挑选了女生送来的一些矿泉水和小零食留下来,把加了冰的可乐、雪碧和含有咖啡.因的拿铁都退了回去。 王老师看在眼里,不住点头,心说:这是多好多细心的孩子啊。 曲凌恭随意找了一把椅子,坐在张钧若床前,伸手在女生们敬献的小东西里翻找,挑选了一小瓶维生素口服液,掀开盖子,将吸管插进玻璃瓶子里,递给张钧若,低沉的嗓音命令道:“喝了。” 张钧若抬眸看了他一眼,伸出细白修长的手指,接过了那个小瓶子,吸管抵在唇边,十分乖顺地吮吸。 曲凌恭勾了勾嘴,十分满意张钧若的反应,他将视线下移,看到张钧若汗湿的单薄T恤紧紧贴合着前胸,胸前两点细小的凸起,被衣服上的汗渍粘着,露出了形状。 曲凌恭精致的脖子上,喉结不禁上下滑动了一下,起身将“二次元三姐妹”送来的,张钧若干爽的运动外套罩在他身上。 张钧若一脸懵懂地抬眸看他,澄澈的眼睛盛满不解,又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随即反应过来,瞬间双颊绯红。 ☆、熏风醉人 第四十五章 熏风醉人 初夏, 阳光温煦, 熏风轻柔,早上清新的空气里还涌动着一丝淡淡的青草芬芳。 张钧若依然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窗户开着一道缝, 有丝丝缕缕的清风微微吹动着他额前的碎发。 也许是因为最近宜人的气候, 张钧若的脸上少了一贯的苍白,侧颜皮肤看上去白净温润,像块上好的羊脂美玉,那双清亮的眼睛从侧面看, 眼尾的线条精致匀长,与露出来的半段内双的眼皮褶皱在眼梢处自然重合在一起,和下眼睑的尾端形成了一个好看的锐角。 当他平视你的时候, 只是觉得一双瞳眸乌亮澄澈,黑白分明,显得整个人气质恬静纯然。 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眼梢的好看弧度配合着主人纤长的眼睫, 有一段隐秘的风情, 让人无端觉得心里痒痒的。 曲凌恭眯起一双乌湛湛的瑞凤眼,视线定格在那双眼睛的主人身上, 嘴角像噙着什么,细细品着。 “ 面若冠玉,眼如辰星。”曲凌恭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下巴,他初中看的那几本武侠小说里的词语,算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张钧若好像心也没全放在书本上, 一双羽眉微微蹙着,低头翻了几页书,随即用修长白净的手指托着下巴,将视线转向窗外。 一只小小的七星瓢虫从窗口随着夏日微风飞了进来,正好落在张钧若的手指上,他略惊了一下,随即默然盯着那个鲜艳的小东西在纤长的指骨上爬了半晌,然后站起来,将它送出了窗外,一回头不期然间对上曲凌恭一双紧密盯人,灼灼如电的眼睛。 两个人都是微微一怔,曲大公子睁大了眼睛,眼里闪过一阵心虚慌乱。黑亮的瞳眸颤动着快速移开了视线。 他僵硬地转过脸,赶紧随手抓起一只笔,快速低下头做出学霸刷题的样子。张钧若愣了愣,纤长的羽睫微微一颤,随即垂下眼睑继续看书。 曲凌恭这一瞬间的动作表情可以说是非常夸张造作了,四目相接本身倒也没什么,却被他紧张之下用力过猛,演绎得非常“此地无银”,暗自觉得十分羞耻。 他平时也经常偷瞄张钧若,而且瞄得一向坦坦荡荡。就算偶尔被张钧若抓住了现行,也是唇角一勾,报以颠倒众生,邪魅狂狷的坏笑。 那坏笑里隐藏的意思十分明显。怎么样?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俩心照不宣。 只是今天,他有点无法直视张钧若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 究其原因,全是拜昨天那场该死的篮球赛所赐。张钧若在上半场快结束的时候小腿腓肌抽筋。曲凌恭听到消息之后,飞奔过去给他压腿。 结果,张钧若那冷汗涔涔的小脸,咬唇轻喘,皱眉忍痛的样子就仿佛刻在脑海里了,怎么也挥之不去。 当晚,曲凌恭就做了个春/光旖旎的梦。 梦境里只有他与张钧若两人,两具年轻柔韧的身体陷在一片如海水般载沉载浮的深蓝色大床上,交缠在一起翻云覆雨,春/宵一度。 梦里雾霭迷蒙,他具体做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都只剩下影影绰绰的,隔着纱雾的浮光掠影。惊醒后只觉得心脏疯狂悸动,下腹处一片黏腻冰凉。 刚才是曲凌恭在做了那个梦之后,第一次与张钧若目光相对。 曲凌恭虽然已经确认了对张钧若的心意,想要触摸他,抱着他,亲吻他的心有,想要一辈子守护他的心有,但是他一直觉得这份感情是一种近乎神圣纯洁,称得上心头白月光的爱恋之心。 就像在心里虔诚地守护着一座纯白的圣殿,那里面供奉着他最年轻炽热的爱人之心,最纯粹美好的爱情,从没有生起过一丝亵渎狎昵的心思。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初夏的酥风吹得万物萌动的原因,还是怎么了。他对张钧若的感情里,除了喜欢、怜惜和心疼,还掺杂了些许不容忽视的欲望。 曲凌恭微低着头,木然地盯着眼前的习题册,脑子里却快速闪回了一帧梦境里张钧若在深蓝色床单里若隐若现的雪白身体,肌肉单薄匀停,窄腰柔韧紧致,殷红的唇轻轻咬紧,他皱着一双好看的眉峰微微侧身,将泛着潋滟光晕的脸颊埋进布品形成的蓝色海洋里。 曲凌恭懵懵然睁大了眼睛,在温暖的室内,背脊上却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感觉到身体的某个部位在那个画面掠过脑际的一瞬,分分钟起了反应,在坐满同学的教室里,这难堪窘境简直无处遁形。 他努力调整着呼吸,用力甩了甩头,想要把脑中回放的绮靡画面甩出脑海。 还好第一节课是袁仙老师的物理课。那45分钟的枯燥乏味,对曲凌恭来说上课如向上刑,很好地帮他抑制住了脑中的绮丽遐想与身体上的双重折磨。 曲公子把背脊挺得笔直,正襟危坐,狭长的凤眼一瞬不瞬地瞪视着袁仙老师,那样子十分显眼。 袁老师在黑板上刚写完几个字,一回头就看到曲凌恭将眼睛瞪得溜圆,用异常认真的眼神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禁不住话语一滞,愣了几秒。 上午算是风平浪静,无惊无险地平稳度过了。早上那会儿心里翻涌起来的躁动也平息了下来。曲公子吁了口气,略略放了心。 午休十分,李允岸找曲凌恭去校园附近的金牌菜馆吃了顿饭。曲凌恭只点了一盘白灼芥蓝这么清心寡欲的菜品,还让李允岸嘲笑他从肉食动物变成了草食系。 这个菜馆的菜肴味道鲜美,在附近很是火爆,午休时几乎座无虚席,上菜上的就有点慢了,曲凌恭午休回来时已经打了第二遍上课铃。 事多、讲究多、要求多的语文老师聂书海已经凛然站在了讲台上。曲凌恭站在门外犹豫着编个什么瞎话进去,正看到骆可可满头大汗地从楼梯口跑了过来,手里还捧着几本封面花花绿绿的漫画书。 两人对视一眼后,骆可可伸长脖子往教室里瞄了一眼,随即一脸愁容,眼神飘忽。 曲凌恭自然想到骆可可跟他一样,也在脑中编着瞎话,而他自己的迟到借口已经酝酿完毕了。 他长腿一抬,大步流星地就往教室里走,却被身后骆可可一把抓住了手腕。曲凌恭回头,看到骆可可正用一双黑琉璃一样的大眼睛水光荡漾望着自己。眼里的情绪不言而喻——求救! 曲凌恭皱眉问:“怎么了?” 骆可可扁着嘴满脸悲愁,用纤细的下巴向手里的漫画书努了努,曲凌恭疑惑地扫了一眼,随即秒懂。 聂书海这个老古板最恨学生看漫画书了,还常常在课上说,日本漫画是荼毒中国少年的黄毒,毫无文学价值和艺术性,必须清除。 再一看到骆可可只穿了一件贴身的校服衬衫,衬衫下摆被妥帖地收在百褶裙里,显得腰际纤细,这几本漫画是无处可藏的。而他自己的校服衬衫是180最大号,藏几本书绰绰有余。 曲凌恭凤眼含笑,嘴角一勾,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去,很是仗义疏阔地把骆可可手里的漫画书接了过来,三两下就掖在衬衫里面。 骆可可望着他的动作,觉得现在的曲公子莫名很帅很可靠,好像周身都散发着费洛蒙的味道,眼中有微光一荡。 曲凌恭转头推门,悠然走进教室。身后,骆可可忍不住轻声说:“谢谢,凌哥。” 他随意说个瞎话,得到了聂书海的首肯就径自踱回了座位。微微坐定后,趁人不注意将贴合着身体的几本漫画书从衬衫下摆里抽出来,放进了书桌里。 骆可可随即进来,跟聂书海说明了原因,坐回座位上迎着方一菲困惑质疑的眼神,偷偷向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烈阳当空,暑气微熏,下午第一节课本就容易让人困倦,外加上又是曲凌恭觉得最无聊的古文课,窗外微微的虫鸣配合着聂书海毫无顿挫的平淡男音,把曲凌恭困得东倒西歪,就快要把脑袋砸在桌面上了。 他视线不自觉地飘向靠窗的位置,张钧若果然还是那副疏风朗月的样子,过于漂亮的眼睛里,瞳眸像浸在沁凉溪水中的晶石,眼白好像倒影着天空的一点薄蓝,时而抬头看看黑板,时而垂眸在书上记着什么。 曲凌恭就这样望着他,觉得心里好静,从张钧若那一边吹来的清新气息,仿佛能令午后的烈阳都敛去热度,让人心绪如洗。 曲凌恭想,他的圣殿还是那座纯白无暇的圣殿,并不因昨晚绮丽的迷梦,染上了淫/靡的绯色。 聂书海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内容对曲凌恭来说,实在枯燥无聊。他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将手伸进了课桌深处,拿出一本骆可可的漫画书。 曲凌恭打量着花花绿绿的封面,上面绘着两个穿着校服的美型男子,他们相对而立,视线望向书外,远处的那只手彼此交织在一起,动作暧昧,却不狎昵。 曲凌恭默然将视线停在了其中一个身形稍显纤弱的男孩身上,男孩穿着浅淡的校服,眉眼如画,温雅俊逸,那画面里的感觉倒有几分张钧若的影子。 曲凌恭轻轻勾起了唇角,他想到了“二次元三姐妹”的事。她们好像说张钧若是“二次元破壁少年”,因为他长得就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一样。 曲凌恭对“二次元文化”了解不多,印象里是妹子们热衷的领域。然而看着这个封面,却涌起了想要翻看来细细阅读的冲动。 然后,他只是在书桌下面略略翻动了几下,就被那远远有别于封面的大尺度内容打击得外焦里嫩。 那样千奇百怪的姿势,那样几乎可以称得上yd的对白,曲凌恭自负皮厚的脸唰然红到了耳朵尖,被努力压制了一上午的燥热沿着脊背,倏然间在全身游走。 ☆、若若小天使 第四十六章 若若小天使 “曲凌恭, 把第三段古文翻译一下。” 聂书海沧桑的烟嗓蓦地在教室里响起, 震得曲凌恭全身一凛,心脏几乎漏跳了半拍。 他在书桌下面手忙脚乱地合上载满男男限制级内容的书,懵懵然抬起头, 发现聂书海正在讲台上把教科书卷成个筒状, 撇着嘴皱眉瞅着他。 教室里一片静谧,气氛莫名一滞。大家纷纷转头望向半晌没有一点动静的曲凌恭 众人疑惑地望着曲凌恭,有点惊异地发现,最近已然变得沉着稳重颇有男人味的曲公子, 此时正白着一张俊脸,满脸呆然地望着前方,碎发遮掩的额角隐约渗着亮晶晶的冷汗。 只有曲凌恭自己知道他此刻的窘境。他努力按捺了一上午的燥热, 在看到那本漫画书里男男大尺度内容后,就像堤溃洪泄一样,汹涌地向他全面反攻。 身体某处硬得几近疼痛,撑起的形状十分突兀, 这种窘迫时刻被聂书海猝然点到,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曲凌恭只想一头撞在桌角上昏过去算了。 “曲凌恭,你干什么呢?叫你呢。没听见?”聂书海皱着眉,语气里有点不耐烦。 全班好奇探究的眼神齐齐投注在自己身上,额上有冷汗不断渗出,后背汗湿一片, 薄薄的衬衫贴住肌肤,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曲凌恭觉得自己如坐针毡,一向潇洒落拓惯了的曲公子从来没想到自己还能经历这么窘迫的时刻。 “唉——曲……” 还没等聂书海说完,只听到曲凌恭发出一声“唔——”的干呕,紧接着是一阵桌椅划过大理石地板的刺耳噪声。 众人眼前一花,看到曲凌恭抓起一件蓝白运动服,用衣服一角紧紧捂在嘴上,就像一阵疾风一样从教室后门冲了出去。 教室里大家愕然相顾,聂书海哽了半晌,低声嘀咕着道:“身体不舒服也不早说……那个,我们继续。” * 洗手间里,曲凌恭在隔间里纾解了欲望后,出了一身的汗,一头黑得发亮的乌发有些凌乱,前额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有几缕乱糟糟地贴合在皮肤上,凌乱中泄露出一丝令人想入非非的男性魅力。 曲凌恭微喘着打开了单间的门,没走几步就一眼对上洗手台前站着的李允岸。 李允岸形状优美的手骨上套着一截护腕,鬓边的头发被汗水濡湿,看上去好像刚从球场上回来。 他鞠起一捧冷水正要洗脸,抬眸看到镜子中的曲凌恭,略有些惊讶,转过头看他。 李允岸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了好友一番,他刚才进来的时候就听到隔间里有细微的动静,再看曲凌恭此时的形容,额间的薄汗,与他对视时眼底一瞬即逝的仓惶与尴尬,以及空气里淡淡的麝香味,都是这个年纪的男孩,李允岸可是说是秒懂。 他嘴角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随即转身洗了把脸,关上了水龙头。 没有了水声的阻隔,从不远处的三班教室里,传来了一阵郎朗的诗文阅读声。 听到这读书声,洗手台前的两人保持了几秒异常诡异的宁静。 片刻,李允岸对着镜子里一脸难堪的好友含笑喟叹:“聂老师的课,你也能意乱情迷,真是佩服。” 曲凌恭脸色有点泛青,垂着眼睫踱到李允岸身边洗了洗手,回想刚才的事,觉得太难堪了,简直无语凝噎。 “你体育课?”为了缓解尴尬,曲凌恭随意问道。 “嗯。”李允岸答应一声,甩了甩手,将被他放在洗手台上的一杯甜牛奶递给他。 曲凌恭疑惑地接住。只听李允岸意味深长地说:“给你吧,补补。” 曲凌恭:“……” 曲凌恭发出了一声崩溃的叹息,无力地用手抹了一把脸。 看到好友一脸的颓丧羞愤,李允岸含笑劝慰道:“这也是没有办法,谁叫你俩一个班呢?” 这时下课铃响起,两人一前一后从卫生间出来,走到三班和四班相邻的那面墙,两人同时看到不远处,一道雪白颀长的身影伫立在三班后门旁边,那人一双明澈的眼睛向两人望过来,微一凝眸,视线在曲凌恭脸上掠过,随后身形一闪,消失在了门后。 看到那道身影时,曲凌恭不禁脚下一顿,站在了原地。 走在前面的李允岸回头看他,发现好友眼睛里一瞬间有复杂的情愫掠过,还在一脸怔然地凝视着那个人刚才伫立的角落。不禁在心里感叹,这两人已经有这么深的羁绊了吗? 他叹息着问:“担心你?” 曲凌恭垂下眼眸,浓黑的羽睫下眼中流光一闪即逝,犹豫着说:“大概是吧……” 半晌,李允岸喟叹道:“真是小天使啊……明明……”他意味深长地望着一脸黯然的曲公子,觉得还是把下半句揶揄的话咽下去比较好。 李允岸虽然没说出口,曲凌恭却心领神会,在心里自动帮他补全。 真是小天使,明明被禽兽觊觎着肉体…… ☆、尘土之下 第47章 尘土之下 曲凌恭回到教室, 侧过头偷眼看了看张钧若。 那人逆着光, 静默地坐在一窗暖阳里,看上去宁静恬然,刚刚还向自己投注着关切与担忧的深邃眼瞳, 此刻正专注地望着挟在修长指间的书页。 那画面十分美好, 看得曲凌恭心里一荡,他恍惚想,不知道是不是他看着心上人时,眼睛会自动出现滤镜效果, 那个人与他身后的一窗阳光组合成一副色彩朦胧的唯美油画,好看得让人心魂沉醉。 “曲凌恭,张钧若!”有人站在教室前门, 将他们俩的名字连在一起,大声喊着。 曲凌恭全身一震,循声望去,看到班长罗霄从门口疾步走过来, 递给他一封信后, 又将手中的另一封信传给张钧若。 曲凌恭瞥到张钧若的那封信,跟自己手里的信封一样, 都是浅淡优雅的湖蓝色,信封右下方还印着一个知名企业的标志符号。 他们俩在同一天得到了一样内容的信? 曲凌恭狐疑着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两页纸,一页写满文字,像是什么活动的说明, 另一页则是一份报名表之类的表格。 曲凌恭眯起狭长好看的凤眼,粗略地扫了一眼那页说明文字,不禁有点儿惊讶。 高一下学期,他热衷于出风头,那时参加了一场省里举办的中学生数学竞赛,并取得了全市第一名的成绩。 他还记得那张大红色的喜报被贴在通往老师与校长办公室的丁字路口尽头那面浅绿色的墙壁上,贴了好久,着实让他在年级里风光了一回。 那面墙……曲凌恭捏着那张纸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在那面墙的同一个位置,他还一脚踹倒了张钧若…… 活动内容是一个国内知名的乳业集团,结合数学竞赛的举办方,一起组织了一场“奥数特长生海岛夏列营”活动,时间定在这学期暑假,为期7天,地点是泰国普吉岛。 曲凌恭继续往下阅读,看到邀请学生的名单列表里,赫然出现了自己与张钧若的名字。 表格里的顺序应该是按照比赛成绩排名排列的,第一名是自己,而张钧若的名字出现在第四行。 曲凌恭注意到,在张钧若名字后面的校名栏里,张钧若的所属学校还赫然印着“岭东第一实验中学”的名字。 曲凌恭想起从蓝珂那里获得的信息,张钧若的家是在陵东区的。 他猜想那就是张钧若转校前就读的学校吧,奥数竞赛是高一下学期,张钧若报名时的登录信息可能还没来得及改过来。 虽然不在同一个区,但“岭东第一实验中学”也是省里赫赫有名的重点高中。每年的升学率都能跟“星忆私立中学”叫板。 曲凌恭侧头向张钧若那边望了一眼,发现他也在阅读那页纸上的内容,面容沉静表情淡然,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快速地读完,随即将那张纸随意折叠了几折,塞进了书桌深处。看也没看那张“夏列营活动”的报名表。 曲凌恭不禁奇道,原来张钧若也参加了那次的数学比赛,并且还拿了第四的名次,自己怎么完全没有印象比赛当天有见过这么一个惹眼的小天使呢。 想到这里,他勾嘴笑了笑,那个比赛的大考场坐了一百余人,那天自己还堪堪踩着点到达差点迟到,一阵兵慌忙乱地撞进考场,就算张钧若真的是自带圣光的小天使,当时的自己也不可能注意到他。 他回想当天的情景,觉得有点羞耻,自己高一那会儿的样子真的是莽撞嚣张,一头撞进考场里,还被门口的一把椅子绊倒,差点摔个狗吃屎。 当时监考老师正在发卷纸,考场里异常静谧,他那一绊,发出了很大的动静,如果张钧若跟他一个考场,那么说张钧若注意到他还差不多…… 有什么灵感在脑际惊鸿一现,随即一掠而过。曲凌恭皱紧眉宇,倏然睁大了眼睛。 高一下学期的数学竞赛后,隔了短短一个暑假张钧若就由原来的“陵东第一实验中学”转到了“星忆私立中学”,而两者的直线距离之间,横跨了两个市区。 曲凌恭被自己心中灵光一闪的猜测震惊,随即又觉得太过可笑无稽,暗自甩了甩头。 他内心觉得,那种“因为在人海中多看了你一眼,从此无法忘记你容颜”的狗血煽情剧情,应该只会出现在怀春少女们热衷阅读的低劣言情小说里。 更可能的情况是“星忆私立中学”校方通过那次比赛,发现了张钧若这个好苗子,向他的家长提出什么优越的条件,游说家长办转校还更靠谱。 像“星忆”这种一听就知道是贵族私立中学的学校,为了跟省实验中学抗衡,争斗优秀学苗,更是将比赛啊,升学率这种吸引人眼球的东西看得很重。 而且张钧若确实好像很爱参加各种比赛,高二上学期时刚转校过来那会儿还得过一次化学竞赛的奖,现在仔细想来,也许也是有校方暗中授意他去参加比赛吧,曲凌恭猜测。 曲凌恭将视线移到那张报名表上,周边的热带海岛他都去得七七八八,印象里大同小异。但是海岛与张钧若结合在一起,就突然变得充满了魅力,让人心生向往了。 灿烂的阳光、翡翠色的碧海、蕉枫椰雨、纯白细软的沙滩,以及可以跟张钧若一起共同度过的夏日时光……想到这里,曲凌恭欢喜雀跃,逸兴遄飞。 他会去吧。应该会去吧。 这样的活动安排算得上是除了奖金与奖状之外的特别福利,没有理由不去吧。 虽然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名单上的学生都会积极参加,但是……曲凌恭将视线游移着转到张钧若清癯俊秀的侧脸上,心下一丝惴惴。 张钧若的行动和想法好像从来不在他可预测的范围。 放学时,曲凌恭佯装淡定地凑到张钧若身边。 “那个夏列营,你会去吧?” 张钧若整理着书本的手指顿了顿,随即平静地抬眸看他,看到曲凌恭眼睛里闪动着期待的火苗时,张钧若浓黑的睫毛微微颤了颤,随即垂下眼睑,不为人察觉地轻轻抿了抿唇,淡淡说道:“我暑假的时候,有事要做。” “哦……”果然是这样,曲凌恭心里涌起一阵酸涩,听到这句话,曲公子在脑海中勾画了好几节课的美妙画面都轰然碎裂了。 他在潜意识里大概猜测张钧若会这么说,只是还有点儿不死心。 他忆起去年的那个雪夜,他跟张钧若站在深夜无人的操场上,路灯下一片新雪被月光照射得莹莹烁烁。他向张钧若最后告白,那时,张钧若说,没有什么是永远的,又为什么要制造那些脆弱易碎的东西呢? 可是,不给机会,又怎么能把被伤害的记忆用美好幸福的回忆覆盖住呢?曲凌恭黯然地想。 张钧若的视线默然掠过曲公子一下子暗淡下来的神情,觉得嘴里泛起一丝苦味,默默用力咬住了嘴唇内膜。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断弃了一些什么。 那是在很长的一段艰辛岁月里,被自己像个孩子一样近乎于偏执地死死攥在手里,被当成唯一支撑与慰藉的东西。 不管多远的距离,不管中间隔着什么,他要找到那个人,然后回到那人身边! 然后,又怎么样了呢? 他现在开始怀疑那浓烈执着的情感,那孤掷一注的执念,很有可能是儿时孤苦无依、举目无亲,又历经磨难的自己,出于本能的求生欲,为了让自己有勇气活下来,而在心中萌生的,一种想要与什么人紧密链接在一起的精神需求。 也许,就是那样吧。 张钧若默默说服着自己,不然,他觉得弥足珍贵的东西,在别人那里,怎么会像是一个转头就忘得干干净净,连渣儿都不剩的童年玩具一样,被蒙在尘土里,彻底抹杀了呢? ☆、偶遇 第48章 偶遇 暑假一开始, 曲明风就去了国外处理分公司事务。这让曲凌恭着实长吁了一口气, 在家里悠闲地晃了好几天,期间尹孜打来了几通电话,不是问他要不要去海岛冲浪, 就是问他要不要去瑞士滑雪。 他想到即使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也一样看不到张钧若的影子,就觉得提不起什么兴致,外加北方的这个城市一到7月就跟蒸笼一样,索性自动进入了避暑模式, 连舞也不去练,球也懒得踢,整天宅在家里吹冷气、健身、打游戏。 这天中午, 骄阳似火,暑气逼人,院子里的蝉鸣声尖厉得让人心绪烦躁。 曲凌恭不知哪儿来的兴致,一上午都在健身室里放着舞曲练腹肌。 正午时分, 他随意洗了个澡, 松松披着一件黑色浴袍,很是悠闲地从二楼带水疗的浴室里走出来, 正要下楼吃周姨准备的丰盛午餐。 沿着走廊闲踱了几步,就撞见一个颀长瘦削的身影,穿着一件没有任何图案的纯白T恤,细瘦的长腿上套着一条浅蓝色牛仔裤,脚踝处微微挽起一截, 露出了一段形状优美的踝骨。 那人正弯腰举起地上的一桶五加仑的桶装矿泉水,扛在单薄的肩膀上,曲着膝盖顺势将桶口安装在二楼饮水机的插口上。 那人的背影十分熟悉,让曲凌恭胸口震动,呼吸一滞。 他弯下腰时,细瘦的背脊嶙峋地露了出来,让人想起附近出没的营养不良的流浪猫,背上的两片肩胛骨高高的凸起,透过那件薄薄的纯白T恤,蝴蝶翅膀一样的形状纤毫毕现,好像随时要刺破皮肤伸展出来一样。 曲凌恭顿住脚步,怔愣愣地站在原地,直直望着那个人的背影。他有点儿不太确定,如果说是他的话,也只不过十几天不见,他怎么会消瘦到令人心惊的程度。 那人安装好桶装水,侧过身来,碎发下冰白的侧脸被汗水浸润得湿漉漉的,眼尾带着一丝风情的优美弧度,纤长浓黑的睫毛以及挺直的鼻骨,深深烙印在曲凌恭的视网膜上,带着莫名的烧灼感,曲凌恭惊悸得全身僵硬,不禁皱紧了眉宇。 宋诗芳从走廊另一侧悠然地走过来,站在那人面前,脸上有一点讪讪的。 本来儿子在家,她是应该让人把水放在门口就可以了的,但是她心疼儿子,就吩咐人家把水抬到了二楼。 她抬眸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男孩看上去也就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年纪,长得白净斯文,身板有点儿过于消瘦了,腰肢细得让女人都羡慕。 这样的酷暑天,男孩流了一头一脸的汗,脸颊上细腻苍白的皮肤被汗水濡湿,泛着莹莹水光,看上去十分惹人疼。 这孩子长得可真好,当妈的怎么舍得大热天的,还让孩子出来受罪。 宋诗芳在心里唏嘘喟叹,人生来就是不公平的吧。要不是她早下决断,自己跟儿子也会过得十分艰辛。 宋诗芳冲着少年柔声说:“谢谢你了,多少钱?” 那人朗润磁性的声音有些喑哑,听起来十分悦耳,轻声说道:“纯润一桶25,一共50。” 宋诗芳递给男孩一张百元的纸钞,温柔的语气里饱含怜惜,叹息着道:“这大热天的,瞅给孩子累的。都拿着吧,不用找了。” 少年默默接过纸币什么也没说,将它放进腰际的迷彩包里,又静默地从包里抽出一张五十的纸币,递还给宋诗芳。 宋诗芳连忙摆手道:“都说不用找了,就当阿姨午餐给你加个鸡腿。” “不用,阿姨。我午餐吃过了。” 那人将钱塞在宋诗芳手里,转头去取脚边的空桶,余光里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闯进了视野,张钧若长睫微颤了颤,缓缓站起身转头望向走廊另一侧。 那里,曲凌恭正轻袍缓带地伫立在不远处,拧着一双好看的浓眉,一脸怔然地直直回视着他,漆黑的瞳眸轻轻颤动着,眼里盛满了疑惑和心疼。 两人相对而立,两厢静默无言。连一旁的宋诗芳都觉得四周的空气莫名一滞,气氛不容忽视的僵持。 两个人视线撞在一起,曲凌恭明显看到张钧若望向自己的眼里掠过一阵惊诧,脸孔倏然间变得煞白,他眼眸快速垂落了下来,羽睫轻轻颤了颤,神情有点儿恍惚,视线空落落的,好像穿过了他,望着他身后的地板。 仿佛刚才一瞬间的表情波动,都是曲凌恭的臆想,那种平素在学校里一贯的淡漠平静又慢慢回到了张钧若苍白的脸上。 半晌,张钧若眨了眨眼睛,嘴角轻抿了一下,看上去像一个很是无奈又酸涩的笑容,又像是跟他打了一个招呼。 张钧若缓缓转过身,拿起地上的空桶正要走。 曲凌恭反应过来,上前一步,不假思索地问:“你说的有事,就是……这事……” 他视线在张钧若与他手里的空桶之间来回逡巡,觉得这场面多少有点难以置信,就算是幼年被领养的孤儿,他不是也一样住在高级住宅区,就读私立高中,他的养父是出差德国的成功人士,而他也每天穿着一身簇新的名牌衣服来学校。 他究竟在经历什么,才要在酷暑天打这种又苦又累耗费体力的工? 听到这句话,张钧若微微愣了一瞬,随即想起那是暑假之前,他问他要不要参加那个“夏列营活动”时自己回他的理由。他说暑假有事要做。 张钧若背对着曲凌恭,眼睫剧烈地抖动,竭力忍耐着心底蔓延上来的难堪感觉,握着水桶的那只手微不可查地紧了紧,指节泛着青白。 曲凌恭一直死死盯着他有些萧瑟的背影,当然也不会漏看他那只突然攥紧到发白的右手。他皱紧了一双好看的眉峰,努力忍着心脏的抽痛。 这两个人简简单单几句对话,加起来不到10个字,虽然没具体说什么,动作也并不激烈,莫名就让站在一边的宋诗芳感觉到一阵紧张感,好像被这怪异场面蕴含的张力以及儿子异常冷峻的表情震慑住了,连大气也没敢喘一口。 片刻,张钧若对曲凌恭那句质疑,只是轻声“嗯”了一下,转身几步快速下了楼梯。 曲凌恭只愣了两秒,也不管自己只松夸地套着一件浴袍,就迈开长腿疾步追了出去,引得周姨和宋诗芳隔着楼梯愕然相顾。 曲凌恭头上的碎发还滴着水,浴袍下面一丝不挂,细长的带子只在腰间松散一系,上半身的衣襟形成了一个大大的V字,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大片袒露出来,十分惹人遐想。 他两步就跑到了大门口,看到张钧若刚把换下来的两个水桶放在电动车上,就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腕。 那腕骨嶙峋凸出,一点肉也没有,简直不盈一握,几乎有些硌手。 曲凌恭不禁低头去看,张钧若的一截小臂上,被炽烈的阳光晒得黑红一片,映着原本雪白的肤色,看上去有点儿触目惊心。 不仅手臂被晒得通红,就连曲凌恭最喜欢偷偷盯着看的白皙后劲也未能幸免,那里也是殷红一片。 曲凌恭觉得心脏疼得抽搐,他大力把张钧若拽离了那辆破旧肮脏的电动车,拉到了自家院子里阴凉的树荫下,扳着他的肩膀强迫他转过身看着自己,深深看着他的眼睛,命令道:“在这等我!” ☆、霸道总裁 第49章 霸道总裁 他盯住那双乌湛湛的眼睛, 确认了眼睛的主人不会擅自跑开, 曲凌恭披着那件黑色的浴袍,像一阵黑旋风一样卷过了张钧若眼前,风驰电掣地越过了大门口正驻足张望的周姨和宋诗芳, 蹬蹬瞪地上了楼, 疾步跑回二楼房间。 树叶的罅隙把阳光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洒落在张钧若脚下,头顶有尖厉刺耳的蝉鸣声,配合着脑中嗡嗡的耳鸣, 震得张钧若一阵眩晕。 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马上离开这里的,如果只是站在那些原本如此的事实面前,不去深究, 不去面对,大概就不会伤心。可是,曲凌恭让他等着他。 他已经倾尽全力了,那真的是幼年时, 懵懂弱小孤立无援的自己, 能够付出的一切努力。 因为拼尽了全力,才走到了今天, 踏着荆棘来到了那人身边。只是,站在那扇镂金错彩的雕花大门前,他只觉得疲惫与难堪。 本来就是这样的,那人住在那样华丽宽敞的大房子里,过着优渥闲适的生活。而自己, 背负了无法支撑的沉重负荷,现在已然积重难返,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一片泥泞里颠踬前行。 张钧若下意识地用手抓紧了浅蓝色牛仔裤,一遍一遍在心底里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受伤。 那低垂着的苍白小脸和瑟缩的肩膀,把门前站着的宋诗芳和周姨看得心里莫名一酸。 好像只有几秒钟的功夫,曲凌恭就像裹挟着劲风一样,再次卷到了张钧若面前。 张钧若隐隐以为他是去换衣服了,没想到他回来时身上还挂着那件黑色浴袍,额前乌黑的碎发也还在一滴一滴地滴着水,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投射下来,那些摇摇欲坠的水滴像水晶一样折射着点点光亮。 张钧若懵懵然地抬头望着他的额头,满脸疑惑。却听到他说:“拿着这个……” 曲凌恭骨节分明的两指拈着一个薄薄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张钧若怔怔地低下头,看到那上面金光灿然的色泽以及某银行醒目的logo,表情由最开始的恍惚,逐渐转变成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茫然地颤动着眼睫,想要撑起一个淡然自若的表情,只是最终还是失败了。 心隐隐地抽痛着,什么东西还是在这个人面前无可挽救地轰然碎裂了。那大概是自己脆弱不堪的自尊吧,张钧若这样想着,在曲凌恭看不到的角度深深闭了闭眼睛。 宋诗芳站在门前,焦灼地只想跺脚,心疼也不是这样单刀直入的心疼法,关心也要顾及人家的尊严,这样扔出去一个银行卡算什么?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怎么看怎么好的宝贝儿子——情商堪忧!恨不得马上把李家那小子叫来,给儿子恶补几堂情商课。 “密码是……” 曲凌恭还没有说完,就生硬地将下半句话梗在了喉咙深处。他看到张钧若错愕地抬起头,眼神与自己一触即分,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漾着一点水光,眼底是一片茫然和不容错认的难堪与受伤。 卡片被张钧若猝然推开,掉落在地上。 他错身越过自己,细瘦的身形近乎于仓惶地骑上那辆破旧的电动车,逃跑似的驶出了自己家。 曲凌恭怔愣愣地站在原地,只在那人身后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钧若”,那人置若罔闻,身影渐行渐远。 曲凌恭一语不发地在烈阳底下站了半晌,宋诗芳担忧地凑过去,问:“儿子,怎么了。那孩子是谁啊?” 曲凌恭颓然地回应道:“是同学。” “哦,好瘦啊。”宋诗芳若有所思,“一定生活得很苦吧……” 她抬眼望了望儿子皱紧双眉一脸落寞的样子,没在多说什么。 * 因为另一个暑假勤工俭学的学生临时请了病假,今天一整天都只有张钧若一个人在给整个水站送水。 下午三点,酷暑的烈阳还在不依不饶地释放着炙热的能量,换班的中年男子终于到岗了。 张钧若从水站那里领了当日的工资就径自去了附近一家银行,将这几天打工的酬劳和卡上所有余额都按照惯例转到一个账户里。 做完这一切,他有点脱力地坐在了银行紧靠墙壁的一排铝合金座椅上。 下午时分,银行里没有什么人,冷风吹着他汗湿的衣服,凉丝丝的。 单薄的白T恤被吹干之后,隐隐能看到一圈蜿蜒迤逦的盐渍勾画在背后。 张钧若眼神茫然地透过银行的玻璃窗,望向马路上川流如织的车辆,银行里人迹寥寥,周围十分静寂,这让他心里升起隐隐的不安,他不敢去回想中午时遇到曲凌恭的情景,甚至不敢像小动物一样在受伤时舔舐伤口。只在心中不断游说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然而,那些画面和所有细节都违背了主人的意愿,一帧一帧在脑海中缓慢回放。 好像无法忍受脑海中那人饱含同情的炙热视线,张钧若皱眉甩了甩头,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距离下一份餐饮店的工作还有二个半小时。 整个人静下来之后,他觉得全身就像篮球比赛打了全场一样疲惫不堪,手臂和后劲被烈阳炙烤得有些刺痛,脑子也有一种像是发高烧时才有的懵懂感。 他反而很感谢这种轻微的混沌感和疲劳,这感觉好像能把另外一些更加强烈沛然的情绪隔绝在外,让他无力抱着自己的伤口细细舔舐,无力正视自己所处的这个幽深隧道。 曾经有一束光照射进来,他也竭尽全力试图向着那束光芒踽踽独行,然而,最终只是进入了另一段昏暗的隧道。 张钧若默默阖上眼睛,一个如初夏阳光一样明亮的男孩冲着自己绽开灿烂地微笑。 他说:“小勋,别哭了,以后换我来保护你。” 下午的银行里没有什么人,保安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不时用怪异的眼神望着这个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一脸疲惫落寞的少年。 在这种探究的眼神下,男孩觉得有点儿不自在,起身缓缓走出了银行。开门的刹那,几乎要被门外扑面而来的一阵热浪掀翻。 男孩站在路边,怔怔地望着车流在身前不远处交错奔驰,银灰色的柏油马路被午后的阳光炙烤着,反射着灼灼的白光。 他有点不知所措,因为瞒着养父养母外出打工,他不能找家附近的工作,所以挑了离家相隔一个市区的地方打工。 他只负责别墅区的送水,对这一带还不熟悉,完全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消磨西餐店开张前的两个小时。 男孩站在路边,抬头望了望天,发现天空一丝浮云也没有,蓝得清透美丽,几乎透明。 他回想起了几年前他做出决定的那个下午,天空也是这样蓝,很美很美,一丝云彩也无。 如果那时,没有那样努力的想要来到那个人的身边,那么,自己现在又会在哪儿呢? 他觉得脚下虚浮,将视线从那淡如水彩一样透明的蓝色天空中收回来,恍惚间看到一个颀长俊逸的身影正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 那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头上的碎发乌黑蓬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睛望向天空时被阳光灼伤的原因,他有点儿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觉得一阵眩晕袭来,眼前一黑就跪倒在了地上。 ☆、你能不这样吗? 第50章 你能不这样吗?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张钧若慢慢恢复了意识,有人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肩膀,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脸, 那人的指尖温热, 指腹拍抚在脸颊上的触感十分轻柔,让人心生眷恋。 那人身上有一股睽别已久的气息,清新的柑橘香里带着点木质调的清芬,让人恍惚想起遥远的童年时光, 有萤火虫出没的山间小路,耳畔虫鸣阵阵,鼻息里充盈着草木的味道, 那个像阳光一样明亮的男孩拉着自己的手,向着那片可以看到满天星辰的山丘奔去。 张钧若浑浑噩噩的,听到有人在他耳际喊着什么,语带颤音, 可以听得出其中的担心和焦灼。 “若若——?” 在叫谁? 男孩有点恍惚, 随即恍然想到是在叫自己,他现在的名字叫做张钧若。 男孩脚步踉跄着勉力站了起来, 觉得头有点晕,胸口一阵烦闷,像被重物压住一样难受。 那人炙热的手还扶在他手臂上,小臂上通红的晒斑像被烫到一样,泛起一阵火烧火燎的灼痛。 “你没事吧?”那人担忧的问。 “我……没事……”他说着抽回手, 向一边挪了两步,深深吸了一口气,胸间的烦闷没有消退,反而连喉咙都变得灼热起来,一种想要干呕的异样感梗在喉间。 张钧若将手按在胸口上,努力调整着呼吸,想要把那翻涌上来的恶心感压制下去。 那人像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样,重重叹了口气,欺身上前,一手环肩,一手抄到膝弯,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末了还在怀里掂了掂,仿佛在确认重量一样。 视野骤然一阵晃动,那种眩晕感更加强烈,张钧若脸色白了白,紧紧闭着眼强行忍住了一股呕吐的冲动。只在那人怀里不停翕动着鼻翼,急促地呼吸。 曲凌恭在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不由分说把张钧若塞进了后座,自己也跟着坐到了他身边,皱眉望着张钧若昏沉难受的样子,在心中权衡着是送医院还是回家。 一番踌躇后,他决定把张钧若带回家,这种情况去医院,医生也只会用一瓶葡萄糖点滴敷衍了事,得不到什么细心的照顾。 反正曲明风不在,家里设施一应俱全,也没有医院那么嘈杂吵闹,再让周姨做点解暑的绿豆水花果茶喝,吃一餐营养丰富的菜饭估计就会好很多。 曲凌恭皱着眉关切地盯着张钧若看,知道他现在不好受,也不敢问什么,手忙脚乱的不知道怎么做能让他舒服一点,随手摘下后座里挂着的二维码给张钧若扇风。 张钧若走后,曲凌恭肠子都要悔青了,最近宅在家里陪宋诗芳看了两集豪门恩怨,霸道总裁的戏码,那狗血中二剧简直有毒,只随便瞥了两眼,就被洗脑了。 剧中霸道总裁遇到这种情况,不都是会大方地掏出一张金卡给灰姑娘吗?还要帅气地撂下一句——你随便花,别想着给我省钱。 他中午拿出金卡时,确实还觉得自己挺帅挺酷自我感觉良好来着。 后来看到张钧若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仓惶而逃的样子,站在张钧若的角度略一思考,就恨不得狠狠甩自己一巴掌。 张钧若又不是娇花弱柳的小姑娘,那种情况拿出卡来给人家,除了让人觉得难堪和羞辱,不会有别的结果了。 五分钟后,司机将车停在一栋三层别墅的雕花铁门前。张钧若已经清醒了很多,只是头还在晕眩,杵在门前任曲凌恭拖拽哄劝,就是不肯进去。 逼得曲公子只得故技重施,像扛一袋大米一样一把将人抱起,直接在周姨和宋诗芳的注目礼中,风风火火地上了楼,进了房间直接将人扔在松软的深蓝色大床上。 眼前的景物飞掠而过,张钧若昏沉的脑子有点弄不清发生了什么,在床上只缓了几秒就作势要起身,曲凌恭赶紧用力按住他的肩头,深深望着他水汽氤氲的墨瞳,温声劝道:“别害怕,我们家还有我妈和周姨在呢,我什么也不会做,只是想,让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感觉到手掌下的张力慢慢卸下,曲凌恭说了与中午相遇时一样的话:“在这等我!” 他转头出去,一阵风似的下楼去厨房取了一桶冰。 拿着冰桶进屋一看,果然发现张钧若身形摇晃地站在门前,又是一副要逃走的架势。 曲凌恭觉得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顿时一阵头痛。 他用身体挡住门口,反手“咔哒”一下将门关上,沉声道:“若若,你能不这样吗?” 曲凌恭将浓黑的眉毛拧在了一起,额间拧出了一个深沟,声音低低沉沉的,语气无比恳切。 张钧若:“……” 张钧若微微发着怔,抬眸望着他,眼神有点迷离,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能不这样吗?”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像在质问又像在恳求。 张钧若皱起了好看的羽眉,心里充满了戒备,不知道他在指什么,却有预感他会说出什么让自己受伤的话。 他懵懵然地问自己,印象里,他没有做过什么让曲凌恭露出这种表情的事吧,他虽然暗自喜欢他,像个傻子一样带着整颗心向他奔去,却没有令他觉得麻烦困惑过吧。 只听曲凌恭愤然说道:“像什么昏倒啊,胃痛啊,中暑啊,自虐啊什么的,你能不能……都别让我看见?” 张钧若:“……” 张钧若全身僵硬,头很痛,后脑两侧像有锤子在不停地敲打,他突然想要瑟缩起肩膀,或者蹲下来用双臂环住膝盖,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的心隔绝在外,不想听他说任何一个字,但他只是强撑着站直了身体,什么也没有做。 曲凌恭觑着他木然的神情,顿了顿,用手抚了抚心脏的位置,沉着声音说:“让我看见的话……我这里,会受不了……” 他抬眸看了看张钧若,这人怔怔地站在原地,脸上的容色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可能是中暑的缘故,一双莹润澄澈的眼睛此时看上去像含着一汪水,有点迷离和无措。 这样子的张钧若看上去十分乖顺,像是要趁机攻城略地一样,曲凌恭决定再说几句。 跟刚才的恳求不同,这回他换了一种很不正经的语气,好看的菱形嘴唇噙着点儿坏笑,调侃道:“你知道吗?我一看到你那个样子,心脏就一抽一抽的难受,一度怀疑自己遗传了我姥姥的心绞痛。” 曲凌恭缓缓走过去,像怕吓到受惊的小兽一样,趁着他发怔,按住他单薄的双肩,把他按坐在床沿上。 “喝点东西,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好点了,我再送你回去。”他劝慰着温声说,磁性低沉的声音像是有某种魔力,身下那人整个人像在微微发蒙,很是温顺。 曲凌恭想起动物探索频道里说的刺猬或者穿山甲之类的小动物,在被吓到时,会把自己缩成个团儿,铠甲和尖刺挡在外面,自己则缩在强撑起的伪装里,一动不动。 张钧若整个人安静得不行,他弯下腰手臂拄在膝盖上,低垂着两扇浓黑的长睫,不知道在想什么,那落寞又有点迷茫的小样就像那种小动物一样,看着让人心疼。 曲凌恭看张钧若安静了下来,用毛巾将取回来的冰块包裹起来,轻轻压在他额头上。 张钧若抬手接住,就势抚在额前。 这时,房门咚咚地轻声响了几下,曲凌恭将房门开了一道窄缝,看到周姨和宋诗芳关切地站在门外。 宋诗芳好奇地探身,透过缝隙看到曲凌恭身后不远处,中午那名送水的俊俏少年真一脸茫然地坐在床边,弯着腰微低着头,这个姿势让两道修长嶙峋的锁骨都露了出来,那细瘦的身影仿佛无声地诠释着无助和孤寂。 谁家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啊?宋诗芳还残留着几分少女感的眼睛里有微光轻轻一漾,觉得自己的母爱就要泛滥了。 曲凌恭怕打扰到张钧若休息,也怕张钧若觉得不自在,没有让周姨和母亲进来,而是自己走出了房间,从身后带上了门。 这个细节让宋诗芳和周姨都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二人关系的微妙和不一般。 宋诗芳愣了愣,随即轻声问道:“那孩子怎么了?看样子好像身体不太舒服,是不是累着了?” 她刚才看到儿子把人家扛在肩上,风驰电掣地上了楼,还送进了自己房间里,这出格的举动让她大为惊讶。 要知道他儿子很少带朋友来家里玩,甚至根本不让外人轻易进入自己的房间。 周姨很是细心,看到曲凌恭下楼取冰,就猜到那个孩子有可能是中暑了,用餐盘端着两瓶鲜榨的西瓜汁和藿香正气水,殷殷问道:“是不是中暑了?” 曲凌恭无奈地点了点头,怕打扰屋里的人,压低声音说:“周姨,麻烦您熬点解暑的糖水,晚饭做点清淡的菜肴,最好熬点绿豆粥喝。” 周姨忙不迭地答应着将托盘交给曲凌恭,嘱咐他藿香正气水的用法。 宋诗芳看到屋里人那虚弱的小样,正母爱泛滥,急忙说:“中暑了?你得让他躺下来休息,凌儿啊,你会照顾人吗?要不让我进去照顾他吧。” 曲凌恭闻言眉尖直跳,他知道她妈是好意,但是他跟张钧若这么微妙神奇的关系,生怕宋诗芳把刚刚稳定下来的小动物吓跑了,连忙直言说;“妈,你可别添乱了。你还是跟周姨下楼研究下晚餐做什么比较实际。” 宋诗芳撇撇嘴,不爽又无奈。 曲凌恭想了想,又转头问宋诗芳:“妈,你有那种治疗晒伤的护肤品吗?他手臂都晒红了。” 宋诗芳略一思考,连忙答道:“有,有芦荟胶,冻在冰箱里,我去给你拿。” ☆、沉溺 第51章 沉溺 关上门, 曲凌恭放下托盘, 将室温调整到一个凉爽舒适又不会让人觉得冷的温度。 回头看到张钧若还坐在床边,瑟缩着双肩低着头一动不动,眼神空落落地落在琥珀色的地板上, 不知在想着什么。 曲凌恭回忆起自己刚才让张钧若安静下来的那套说辞, 脸上不禁有点讪讪的。早知道他是这种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当初就应该把琼瑶的咆哮体好好研习一遍,用各种肉麻的话对着他狂轰乱炸,把人炸得晕乎乎的, 就会变得又乖又萌。 曲凌恭走过去,把张钧若按在额头上的毛巾接过去,放在托盘里, 再从托盘上取过一杯色泽鲜妍的冰镇西瓜汁,透明的杯壁上还挂着一层氤氲的水气,看上去就十分消暑。 他细心地擦了擦玻璃杯上的水珠,想起张钧若有胃寒的毛病, 决定只给他喝两口。 他把西瓜汁递到张钧若面前, 那人垂着眼睑默默接住,将玻璃杯抵在淡色的唇上, 像小猫喝水一样,低头安静地小口啜饮着。 曲凌恭觉得他喝水的样子十分乖巧可爱,眼梢的弧度狭长优美,有一丝不为主人所知的,撩动人心的风情, 心里仿佛有细软的羽毛拂过湖面,漾起一阵微澜。 房间里有细微的声响,细听是空调微弱的运转声和鱼缸里的泵氧声。屋内气氛十分安静宁和,很适合静下心来谈话。 曲凌恭坐在张钧若身边,手肘架在膝盖上,修长的手指交错在膝间,轻声说:“若若,对不起。” 他第一次说这句话时,大约是去年入冬,张钧若在他怀里哭到哽咽。那时候,他才深深地意识到自己的所言所行,曾经给这个敏感纤细的男孩造成了多大的委屈和伤害。所以,他决定只要发现自己有错,就第一时间道歉。 张钧若眨了眨眼睛,眼底有一丝茫然。 曲凌恭继续说:“中午的时候,我太着急了,满脑子只想着怎么解决问题……没考虑那么多。” 张钧若终于明白过来他在为什么道歉,他轻轻抿了抿唇,像是一个浅淡涩然的笑。 曲凌恭观察着张钧若的神情,淡淡道:“后来,我去了附近好几家水站找你,终于找到了你打工的那家,可是他们说你已经走了,我就像游魂一样,满大街逛,到处找你,正好让我撞见你倒下……”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郑重又深沉:“你还记得,那时候在医院里我说的话吗?” 张钧若终于有了反应,颤动着睫毛抬头向他,迎上了曲凌恭一双乌黑幽深的眼瞳。 他一字一顿十分认真地道:“我说,不管你正在经历什么,身处怎样的境遇,只要你记得,会有我在身边就行。我会帮你,救你,保护你。这句话,依然有效!” “所以,拜托你……”曲凌恭转过身,露出那种诚恳肃然的表情,深深望着张钧若的眼睛,说:“拜托你,记住这句话。”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昏倒在我面前了。” 半晌,曲凌恭一副后怕的样子,垂着浓黑的睫毛目光移到别处,逆光中露出一种类似于认输或者不好意思的神情,用骨节分明的食指比了比左胸心脏的位置,很是为难地低声嘀咕了一句:“这里好像要坏掉了。” 曲凌恭一头乌黑如墨的碎发,剑眉修长,一双轮廓优美的瑞凤眼邪魅帅气,看上去就是一副疏狂公子哥形象,却在他面前小声咕哝着这样的话,那种强烈的反差让人莫名觉得有点可爱。 张钧若羽睫轻颤着凝眸看他,瞳眸清亮如水,眼底好像有莹莹的微光闪动。 那房间里银灰与深蓝交错的色调、橙黄色的壁灯、以及弥散在整个空间里的,属于曲凌恭的淡淡木本味道,都让张钧若整个人一阵一阵的发蒙,有理智挣扎着浮上来,又因为身体的极度疲劳和意识的混沌而陷溺了下去。 他不想动也不想说话,甚至不想再挣扎,他在心里一遍遍说服着另一个惴惴不安的自己,骗他说:不要担心,这只是一个温馨宁静的梦境,而梦,终究都是会醒的…… 气氛正好,有人轻轻敲了几下门。曲凌恭走过去开门,宋诗芳在门外递给儿子一盒碧绿绿清凉凉的芦荟胶软膏,她还想看看那男孩的情况,觑到儿子那副金屋藏娇的宝贝样,皱了皱眉小声嘱咐了几句就走了。 曲凌恭走到张钧若面前,晃了晃手里碧绿色的罐子,说:“这是治疗晒伤的凝霜,”他眼睛里有一点儿笑意,嘴角勾起,含笑道:“要我帮你涂吗?”那个样子有点坏又有点得意。 张钧若抬眸看他,半晌没有回应,曲凌恭反应过来,在心里直叫要遭,他本性使然,又得寸进尺了。 正在焦急地想着怎么把略显狎昵的话给圆回去,却听到张钧若哑着嗓子低声问:“可以在这里洗个澡吗?” 曲凌恭:“——?!” 曲凌恭倏然睁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置信。他一早就注意到张钧若白T背后的盐渍了,觉得心疼不已,外加他又中了暑。原本是想要提议他去冲个凉,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的,只是一来怕惊动防备心强的小动物,二来也怕折腾到一脸倦容的男孩。 在曲凌恭发怔的间隙,张钧若轻声补充道:“因为一会儿还有一个餐饮店的工作要做,不想一身汗的去那里……”他的声音细如蚊呐,带着点儿鼻音,听起来莫名有点委屈无助。 曲凌恭房间里就有小的卫浴间,他连忙答应着去准备了一套自己的新T恤,以及干爽的毛巾和浴袍。 准备妥当后,张钧若默默走进浴室。不一会儿,有淙淙的水声从浴室里传出来,听到水声后曲公子负气地翻身扣在床上,脑海里晃动起一些梦境里的旖旎画面,努力维持的清风霁月之心,瞬间土崩瓦解,开始忍无可忍地心猿意马了。 大约只过了几分钟的样子,张钧若就从浴室里缓缓走了出来,自己的那件黑T套在他身体上,看上去十分宽松,显得整个人更加荏弱消瘦。 浴室里那瓶柚子味沐浴露与张钧若身上似曾相识的味道结合起来,变成了一种带着水气的奇异芬芳,让人有想把人按进怀里,深深吸上几口的冲动。 “要我帮你吹头发吗?”曲凌恭柔声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暑的原因,他觉得张钧若整个人晕晕沉沉的,反射弧变得很长,好像沉浸在什么情绪里不能自拔。他又不敢太得寸进尺,只能试探性地向前迈一小步。 半晌过去,张钧若垂着眼睑没有说话。 曲凌恭像是得到默许一样,起身将他推到床前,拉开床头柜取出吹风机,动作一气呵成,就像怕动作慢了,张钧若清醒过来会反悔一样。 曲凌恭用了中温,风速不疾不徐,温度适宜,暖暖地轻拂着张钧若的耳廓和后颈,很是舒适。 周身被曲凌恭身上特有的木质调的味道包围,张钧若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也有些飘忽。他懵懵然地想,这一刻就是他背负了那样沉重的东西换来的吧。可是,心里的某处,他却觉得值得。 像倦鸟归巢,像游子还乡,这一刻,他觉得心里安宁静寂,他什么也不想想了,就一小会儿,就这一刻,请让他沉溺在这个人身边。 头发只吹到半干,张钧若就轻轻阖上了眼睛,身体一歪,靠进了曲凌恭怀里。 曲凌恭愣了愣,全身一僵,赶快按停了吹风机,保持着这个姿势半晌没敢动弹。 他有点不敢相信,像流浪猫一样孤清敏感,又对人有戒备心的张钧若,竟然会这样安然地睡在自己怀里。 “若若?”曲凌恭轻声喊了一声,私心里又矛盾地不想把他叫醒。 半晌,怀里那人才迷迷糊糊地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嗯”,像一句暧昧不明的呓语。 曲凌恭猜想,他可能是太累了,张钧若的身体一向不好,今天又把自己折腾到中暑昏倒的惨状,这样想来,会在自己怀中突然睡着也不算意外。 他僵直着身体,保持着原状,一动也不敢动,直到从怀里传来张钧若轻浅的呼吸,才确认他真的睡着了。 曲凌恭轻手轻脚地环着张钧若的肩膀,把人小心翼翼地放倒在大床上,让他半湿的黑发枕在松软的枕头上,再把一双修长笔直的腿抱起来,轻轻放进被子里,帮他盖好被子,随即将空调的气温调高了两度,又把纱帘拉起,壁灯调暗。 他转过身,轻轻踱到床前,看到张钧若已经睡得很沉了,正均匀绵长地呼吸着。好看的双眼紧紧阖着,纤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方投射出小扇子一样的阴影,薄唇有一丝倔强地轻轻抿起,睡颜看上去恬淡可爱,有点孩子气的天真纯然。 曲凌恭轻手轻脚拿了把凳子坐在床边,用异常温柔的声线小声说:“若若,我要帮你涂药了。” 曲凌恭勾着好看的菱形嘴唇,有点贪婪地望着心上人的睡颜,张钧若睡得很沉,连睫毛都不抖一下。 他从绿罐子里舀了一大勺碧莹莹的凝胶出来,轻柔细致地涂在张钧若露在凉被外面的手臂上。那上面原本白净细致的肌肤,被烈阳灼伤,红得仿佛要掉一层皮。 曲凌恭皱眉将沁凉的凝胶涂抹在手臂外侧,发现去年冬天看到的那些细密红痕也都消失了,只剩下几道较深的伤痕还残留着淡黄色的痕迹。 他望了望张钧若平静安然的睡颜,觉得略略有一点放心。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经历着什么,但是,好像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他也由衷地希望是那样的,希望自己如此深爱着的人能够平安快乐,别再受伤…… 他只要耐心等待,默默守护,也许有一天张钧若会对自己敞开心扉,那时一切都会变好,也许他和面前的这个男孩,还有很长很长一段美好的未来要一起度过呢。 ☆、等那个校草小哥哥 第52章 等那个校草小哥哥 男孩睡得很沉, 皮肤有些缺乏血色的白皙, 浅淡的唇色让人想起初开的早樱,看起来十分柔软诱人。 望着男孩恬静的睡脸,曲凌恭觉得世界好像变得很小, 小到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年少赤诚的心暗自决定,他会一直守着这个男孩,直到世界尽头。 舒缓的电子乐曲轻轻在空间里流泻,男孩睫毛颤了颤, 恍然睁开眼睛,迎上曲凌恭写满疼惜和宠溺的漆黑眼瞳。 那人颀长的身影站在床边,随手按下了闹钟, 皱着好看的羽眉撇了撇嘴,低沉好听的嗓音,很是不悦地问刚刚醒来还一脸懵懂的男孩:“那个西餐店的工作就不能请一天假吗?” 夕阳的余晖透过轻薄的纱帘照进房间,为室内的陈设镀上一层暧昧不明的柔光。 张钧若从松软的大床上坐起身, 茫然地望向前方, 还在一阵一阵的发蒙,听到他这么说, 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地,将要去干什么。 他瞳眸不禁一阵颤动,回忆不起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他有点不敢置信,自己竟然会在曲凌恭家里睡着了。 带着曲凌恭特有味道的凉被, 还轻柔地拥在自己身上,张钧若恍惚地觉得有点心惊。这里的一切,这个房间,这个味道,这个人,都仿佛一片深蓝色的海洋,让自己轻易陷溺进去。 他垂着眼睫说:“当天请假很不好……” “哦……”曲凌恭知道男孩的脾气,也不再劝。 房门适时地轻轻响了几下,是周姨来叫两人下楼吃晚饭。 曲凌恭尝试性地问张钧若是否愿意下楼跟自己家人一起吃饭,他原先想着,要是张钧若不愿意就跟母亲说他身体还不舒服,拿一些菜饭给他在自己房间里吃,没想到张钧若从善如流地答应了,这让曲凌恭很是意外,以张钧若腼腆内敛的性格,他起初猜测张钧若多少会推却一下的。 今天有小少爷的客人过来,周姨格外卖力用心。梨花木的古朴方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佳的精美菜肴,看着就将人食指大动。 周姨细心善良,从不多嘴多舌,宋诗芳心疼这名懂事的男孩,也没有问这问那,揭人伤疤。席间气氛意外地轻松自然。 曲凌恭一直担心张钧若会不自在,吃不好饭,没想到张钧若面对宋诗芳和周姨的时候,彬彬有礼,应答自若,还十分有礼貌地感谢了宋诗芳和周姨的照顾。把两个人说得心花怒放,笑逐颜开。 曲凌恭在一旁看着这样的张钧若,俨然是一副学校里优等生楷模的样子,连夹菜的动作都优雅矜持,曲凌恭恍然想起微博里迷妹对他的评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不禁勾嘴轻笑。 张钧若在学校里待人接物应对合宜,一直深受众多雌性生物的拥戴。他只有对着自己时,才会偶尔卸下那副伪装,炸毛、流泪、示弱或者受伤的神情,都只有自己才能看见。 想到这里,曲凌恭莫名一阵欢欣雀跃,狂给张钧若夹了一波菜,夹到张钧若尴尬地叫停才收手。 曲凌恭莫名想到了在李允岸嘉岚的别墅里遇到的那只野猫,它虽然对人有防备心,但是一旦获得了信任之后,就会在你面前晒肚皮,求撸毛,求抚摸,安然地袒露出最脆弱的一面,他总感觉那很像张钧若,他相信总有一天会让张钧若在他面前不必伪装或者逞强,他会得到他全部的信任。 在脑中,把那只奶牛花纹的小猫想象成张钧若的样子后,曲凌恭露出了一颗虎牙,有点孩子气地傻笑了出来。随即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给张钧若盛了满满一碗奶白香浓的鲫鱼豆腐汤,很是殷切地推到他手边,催促他多喝点儿。 张钧若没有办法,只能轻声道着谢,修长的手指拈起纯白的骨瓷汤勺喝了几口。曲凌恭就是算准了他在人前比单独面对自己的时候乖顺很多,也会敷衍着多吃点儿东西,才一直催着他多吃点。要不是在宋诗芳的眼皮子底下,他恨不得亲手帮他剥一盘基围虾。 宋诗芳抬眸含笑看着餐桌对面这一对俊雅帅气的男孩,并未多想,只是觉得曲凌恭在学校能有个这样懂事又温雅的朋友,对他是件好事。 只是,宋诗芳凝眸望着这一对悦目的少年坐在一起的画面,总是莫名涌上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得这一幕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暮色四合,夜的羽翼渐渐收拢了下来。曲凌恭按照自己承诺的那样,准时将张钧若送到了打工的西式餐馆,意外地发现这家餐馆位于一片白领公寓和写字楼密集的商业街里,离尹孜的酒吧很近。 曲凌恭化身为一块狗皮膏药,粘了张钧若一晚上,他点了一杯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微微眯起眼睛,悠然欣赏张钧若服务生制服搭配黑围裙的装扮,觉得他的心上人不愧是新晋的星忆校草第三,怎么穿都很赏心悦目,只是身板儿太过单薄了点儿,慢慢养胖后,估计会更加惊艳。 尹孜带着两个酒吧里的服务生来附近吃饭,好巧不巧地赫然看到了曲凌恭。见他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坐在窗前,带着两个小弟一脸坏笑地跟他拼了桌坐下,嘻嘻哈哈地跟一脸呆然的曲公子打招呼调侃。 “呦呵,这不是凌公子吗?最近我约了你多少次,你可都没出来。这个点儿了,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喝咖啡,肯定有情况啊!” 尹孜挑着眉毛别有深意地睨着曲凌恭,随即又探头环顾周围东张西望,“我看看,我看看,这里有美丽的店员小姐姐吗?在这儿堵谁下班呢这是?” 被这个损友猜中了大半,曲凌恭以手扶额,无语凝噎。 张钧若拿着餐牌走过来点餐,正好将这些嬉笑的话听进耳朵里,抿了抿唇,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点儿红,曲凌恭偷眼看他这样,更加全身不自在了,在尹孜的戏谑轰炸下一会儿仰天一会儿扶额,全身透着尴尬,动作都不协调了。 尹孜嘴贱地调侃了半晌,刚刚满意地住了嘴,发现坐在自己身侧的小弟李威表情有些古怪,好像每次那个帅气的服务生小哥过来上菜时,他都缩手缩脚,用手半遮着脸,侧着身子假装看窗外。 尹孜将一盘海鲜意面拉到面前,侧头对身边的小弟说:“怎么了李威?遇到以前仇家了?” 那个叫李威的男孩转过头,探身将手罩在尹孜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尹孜听完怔愣了几秒,倏然转头向餐馆前台张望,正好看到张钧若端着盛满餐点的托盘,徐徐走过来。 尹孜与那个名叫李威的小弟对了一下眼色,看到那小弟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尹孜好像骤然来了精神,一双眼睛锐利如电,眼神里即有探究又有玩味,视线像探照灯一样上上下下在张钧若身上来回扫动,转头又注意到曲凌恭偷眼看张钧若的表情,恍然醒悟,赶忙用手捂住了嘴,待张钧若走远了才忍无可忍地嗤笑出声。 “啊哈哈哈——凌公子啊,我可知道你在这儿等谁了!” “噗——哈哈哈哈——”他别有深意地看了曲凌恭一眼,调侃着说,“原来不是在等什么店员小姐姐啊,而是——校草小哥哥!啊哈哈哈——” 尹孜单手捶桌,笑得肩膀耸动,全身乱颤。 曲凌恭被戳破心事,登时脸烧得通红,全身不自在起来,看到尹孜努力忍耐又忍无可忍,就快要笑出猪叫声,有点恼羞成怒,又怕惊动了不远处的张钧若,压低了声音厉声问:“你瞎说什么啊?” 尹孜摆着手笑道:“凌儿啊,别挣扎了。否认不了了,否认不了了你。” 曲凌恭脸颊羞得绯红,抬眸偷瞄张钧若,发现那人站在前台附近,被尹孜的笑声吸引,正将视线移向这边。 “尹孜,你够了啊。”曲凌恭皱眉道。 尹孜爱开玩笑,但是做事很有分寸,看把曲凌恭急成这样,马上敛住了笑,低头用叉子卷起一坨意面送进嘴里,抬眸时看到曲凌恭一双眼睛盛满疑惑地瞪视着自己,叹了口气,手心向里,示意曲凌恭探过身来。 曲凌恭知道他的意思,微微起身将头探过去,只听尹孜在他耳边低声说:“我身边这个李威,就是当时你找人收拾你班校草的兄弟。他刚才跟我说,那个店员就是你要对付的那位。” 曲凌恭的脑中恍惚出现那人被几个杀马特青年围在脚下,肆意踢踹的画面。那个初秋的傍晚,人流如织的地铁口,那人一身雪白浅蓝的校服,以及那校服上几个污黑的鞋印。 曲凌恭倏然睁大了眼睛望向尹孜,尹孜坐回座位,语气一转,带着几分不正经:“凌儿啊,凌大公子,我就说你这剧本是我写的吧。仇人变情人,绝对出自我们gay吧的戏码,哈——哈哈——” 曲凌恭找人收拾张钧若的事是张钧若刚刚转校进来那会儿,曲凌恭觉得张钧若抢尽他的风头又爱在老师面前装乖,视他为眼中钉,一万个看不上他。 现在事易时移,想起这段幼稚恶劣的黑历史,曲凌恭只觉得一阵心惊和悔恨,那时的自己简直混蛋加三级。 尹孜觑了觑曲凌恭肃然沉默的表情,疑惑道:“可是,你不是一直喜欢姑娘吗?啧啧——你知道街舞圈里多少小受惦记着你,我以为你是钢铁直男,都不敢跟你提。” 尹孜经营酒吧,这种谈话司空见惯,而曲凌恭虽然平时看上去狂拽帅酷,其实刚刚开窍没多久,纯情如处子,在人前公然谈论性向问题,脸上禁不住一阵讪讪,更何况眼前还有两个外人在。而外人之一,好死不死还是自己亲自雇去收拾过张钧若的小弟,现在被人撞见自己在这里默默等张钧若下班,这脸皮还要不要了? 曲凌恭咳了咳,低头不动声色地啜了口咖啡,抬眸时凤眼一挑,换上了惯常的恣意风流公子哥面孔,幽幽调侃道:“有首歌你没听过?贯彻博爱的精神,大开食戒不放过。看见什么吃什么。吃坏好过没吃过。” 听了这番不要脸的言论,尹孜用鼻子嗤笑一声,对好友死要面子的性格十分了解,卷了一卷意面放进嘴里咀嚼着抬眼看他,眼底都是哂笑,那意思很明显——装,你就装吧,死鸭子嘴硬。 而尹孜身边的李威在听到曲凌恭这番言论后,抬起眼瞳,意味不明地深深望了曲凌恭一眼…… ☆、若若的由来 第53章 若若的由来 曲凌恭乏味的暑假生活终于有了目标和重心——陪张钧若打工, 顺便可持续性地攻城拔寨。 那天, 张钧若在自己家里卸下防备沉沉睡去的样子,让曲凌恭感觉到那颗被主人严防死守的心有一丝松动的迹象,又燃起了攻陷的希望。 他已经偷偷跟西餐馆打听好了张钧若的出勤时间, 每天点上一杯咖啡一份简餐轻食, 闲适地坐在窗前一隅,摆出一副安静的美男子状,驻守着他家的心头宠白月光。 这爿餐馆,装潢精致, 气氛温馨,曲凌恭简直在心里感谢有这么个地方,让他在漫长的假期也能隔三差五见到心上人的面。 张钧若最开始看到他驻守在餐厅一隅, 还是有些不自在的,但是次数多了,竟也慢慢习惯了。 进店之前总会下意识地向那个靠窗的位置望上一眼,每次都会看到曲凌恭很是悠闲地坐在木纹方桌前, 淡然地抬眸看他, 向他报以意味不明的招牌坏笑。 曲凌恭也没有时时刻刻盯着张钧若做事,偶尔还能看到他带着书本安静阅读。这样类似于一种守护的相处方式, 以及两个人同在一个空间的感觉,莫名让张钧若觉得安心。 晚上10点,到了张钧若下班的时间,他换好自己的白T恤牛仔裤,站在门前望了望曲凌恭, 那人还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安静地刷着手机,长腿舒展,姿态悠闲,看上去很是帅气。 感受到张钧若的视线,那人心有灵犀地抬头回望着他,知道他要下班了,微笑着冲他挥了挥手,好看的菱形嘴唇轻轻动了动,无声地说了句——辛苦了,动作优雅,神情自然。 张钧若浓黑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在门前踯躅了一会儿,抿了抿唇抬腿向着曲凌恭走去。 看着自己默默驻守的校草小白花,竟然毫无征兆地坐到了自己面前,曲凌恭倒是全身一僵,脸上掠过一阵愕然。 在跟张钧若的接触中,失误过无数次的曲公子,最近又向李允岸借了几本心理学的书,并且做了深刻的自我反省,现在他跟张钧若的距离感控制得恰到好处,不会得寸进尺,让人产生逼迫感,亦不会过于冷淡,反而从某种程度上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张钧若垂着眼睫,视线下意识地落在了桌上一杯凉掉的拿铁上,那深棕的液体在无声地表达着类似于“陪伴”或者“守望”之类暧昧的意义,默然了片刻,张钧若低声说:“你明天……不用过来了。我今天是最后一天出勤……” 说这话时,张钧若不时眨着眼睛,冰白的脸上有一丝微红,看上去像在害羞,样子十分可爱。 曲凌恭有点意外,他家若若小天使原来是特意跑来告诉他这个的。 “哦……这样啊。”他心里窃喜,嘴上却故意说得有那么一点儿失望的意味。 “是因为我吗?如果是因为我打扰到你的话,那我……可以不来的……”曲凌恭轻声说,嗓音磁性沙哑,还隐约带着点儿撒娇似的委屈。 张钧若语气有些急,连声否认道:“不,不是,是因为打工的钱存的差不多了,暑假我还想留点时间准备开学的一个比赛……” “哦……”又是比赛,他可能还真是星忆挖来的竞赛担当,曲凌恭在心中暗忖。 话题结束,两人之间难得面对面说什么,却陷入了一阵静寂。 曲凌恭受不了这种相对无言的尴尬,赶紧随意想了个话题:“啊——咳——那个——夏列营的活动,你确定不去了?如果今天就不打工了,不是还可以挤出点时间出去散散心,比赛什么的,你的话准备一周就够了吧。” 他下意识地想到了这个话题,其实内心里并不甘心距离开学有半个月时间见不到张钧若,潜意识里一直想跟张钧若一起参加那个海岛游活动,制造些属于夏天的美好回忆。 “那个……因为开始也没打算去,所以没怎么关注,应该早就过了报名时间吧。”张钧若淡淡地说。 “没有,我记得很清楚,是后天截止。泰国是落地签,也不需要办签证的时间。那个像是企业的宣传活动,如果你要去,说不定举办方都愿意等你呢。”曲凌恭微笑着侃侃而谈。 “为什么?”张钧若抬起眼眸,表情懵懂地问。 他这样子看上去有一点儿天真呆萌,让曲凌恭心中一荡。 “你是我们星忆的校草啊。”曲凌恭勾起嘴角笑道。 张钧若对自己的魅力毫无所知这件事,也让曲凌恭觉得很萌很天然。 被他一说,张钧若怔愣了一瞬,随即垂下眼睫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唇。这是觉得不好意思了,曲凌恭现在可以秒懂他的面部微表情。曾几何时,他还恶毒吐槽过张钧若的这个害羞的表情,现在只觉得心尖酥.痒难耐。 “校草什么的,我根本就……” 他还没有说完,曲凌恭就心领神会地频频点头,一脸诚恳。张钧若在他心里是雪山峰顶的皑皑白雪,在乎这些无聊头衔的,只会是曾经鲁莽幼稚的自己。 趁这个话题好像还能继续,曲凌恭赶快抛出了诱人的鱼钩:“那边的海岛,海水的颜色很美,沙滩也很细很软,海里还有花花绿绿的热带小鱼,你玩过浮潜吗?可以在水里看到它们围着你游来游去……” 他窥屏张钧若的微信多时,大致知道他会对什么感兴趣。 张钧若抬起眼眸,店里的灯光好像倒影在他眼睛里,好看的墨瞳灿若寒星,他看着曲凌恭默然摇了摇头,样子好像有点儿失落。 曲凌恭看到点苗头,赶紧继续攻陷:“那就一起去吧,肯定有浮潜项目的。到时候可以用面包喂小鱼,会有成百上千的彩色小鱼围在你周围求投喂,还挺好玩的。” 曲凌恭对热带鱼倒是没什么兴趣,只在脑中勾画着张钧若被小鱼围绕的情景,就一脸欣喜,心生向往。 “我……不会去的。”张钧若低声说。 曲凌恭脑袋里刚刚绽开的满天烟火倏地碎了…… “为什么?” 皱眉踌躇了片刻,张钧若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没有护照,报名是需要提交护照的吧,我这边……肯定来不及提交的。” 他觑了觑曲凌恭的表情,有点不忍看到刚才还逸兴遄飞的脸上出现失望的神情,却不经意看到他正歪嘴坏笑着盯着自己的眼睛。 “如果是这样的理由,那你真的要跟我一起过暑假的最后几天了。”曲凌恭狭长的凤眼此刻无比明亮,嘴角含笑道。 张钧若:“……!” “明天早上8点,这里,把你的户口本和2寸白底照片给我,说定了。”曲凌恭十分有底气地说。 望着曲凌恭俊逸非凡的脸上过于夺目的笑容和得意的神采,张钧若微微恍神,他错过了找其他理由的时间,也真的不知道还能再编出什么理由拒绝。 他带着一丝苦涩地暗自思忖,他真的可以跟曲凌恭去那个听起来十分诱人的热带岛屿,真的有资格享受一个蕉枫椰雨,白浪细沙的假期吗? * 第二天,曲大公子心情忐忑地在西餐馆等张钧若,一度以为他又会推辞不来,没想到这人最后还是来了,虽然表情有点疑虑和困惑,却还是把户口本和照片交到了自己手上。 跟张钧若分别后,曲凌恭动用了一点关系,第一时间为张钧若办理了护照,望着手中那崭新的红褐色小本子和第一页张钧若端正清俊的脸,曲凌恭禁不住一阵痴笑。 潜意识里想了解更多张钧若的事,他随意翻了翻张钧若的户口本,看到母亲的名字是韩雪茹,父亲是张衍。从名字来看应该是知识分子家庭吧。 他继续向后翻,赫然看到在这两页之后,第三页内容被红色的印章注销掉了,里面姓名栏里印着“张钧”这个名字,与户主的关系是——父子。 这个“张钧”从出生年月日来看,比张钧若足足大了五岁,已经销户,并且注明了死亡时间,是四年前的夏天。在这一页后面才是张钧若的本人页。 曲凌恭呆然地望着那个“若”字,心中猝不及防地掠过一阵心惊和心疼。 他恍然想起张钧若曾经问他为什么管他叫“若若”,而不是别人惯常叫的“钧钧”或者“钧若”,他调侃着回他,说觉得“若若”更适合他,那时张钧若淡淡地说,他叫的是对的,只有那个“若”字才属于他。 去世的儿子叫张钧,领养的儿子叫张钧若,这个“若”字承载的深意简直不言而喻。真的是有文化的人才能想出来的,祭奠自己亲生儿子的好名字啊。 曲凌恭木然地凝视着那页纸,正为自己家心尖宠白月光心疼不已时,姓名栏下方,曾用名栏里的两个字又攫取了他的思绪。 ——井勋。 这个姓氏很少见,这个名字也很特别。曲凌恭凝视着这两个字,翕动嘴唇,轻轻读出了它们…… 记忆深处沉积的泥沙,被一阵能潜入深海的狂飙巨澜掀起浮层,那下面,有什么灿然炫目的珍宝,流泻出熠熠微光。 是什么?那是什么? 这种如同“旧事幻现”的熟悉感到底是什么? 曲凌恭双手扶在额上,反复默念着“井勋”这两个字,皱眉思索,拼命想要抓住脑中惊鸿一现的线索。 ☆、故梦 第54章 故梦 曲凌恭不明白在看到这两个字时, 那种熟悉感和心悸到底是什么。 他向前追溯, 可有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井勋”这个名字,上初中的事他还记忆犹新,并没有出现过叫井勋的人, 再往前追忆, 记忆就由历历如绘逐渐变得暗淡模糊,就像隔着一条河流看河对岸的景象一样,他站在河的这一边,对面水雾弥漫, 什么也看不清。 他曾经觉得,那是时间的涤荡而变得褪色的时光,并不以为意。 现在这样仔细回想, 却觉得从前的记忆过于模糊斑驳了。 印象里,年少的自己应该过得很困苦,为了躲避无良亲戚的指指点点,跟随母亲住在城郊的小镇上。 后来宋诗芳不堪生活的艰辛, 投奔了曲明风。曲凌恭虽然对这段过往了如指掌, 却无法判定这些究竟是出自宋诗芳的灌输,还是自己的真实记忆。 “妈——!我小时候——身边有没有一个叫井勋的孩子?”曲凌恭像一只离弦的箭矢, 疾步蹿到宋诗芳面前。 宋诗芳正在客厅里看韩剧做面膜,被曲凌恭脸上郑重又急切的神情吓了一跳。 “谁?”宋诗芳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问。 “井——勋——!”曲凌恭一字一字清晰地说。 宋诗芳皱眉沉吟了片刻:“……嗯……叫井勋的好像没听过……” 曲凌恭眸光一暗,难道他想的不对,这个牵引着思绪的名字, 并未出现在儿时那段模糊的记忆里…… 宋诗芳觑了觑儿子拧在一起的眉头,半晌,迟疑着道:“不过,有一阵子,你好像经常提小勋什么的。” “小勋?”曲凌恭轻声念到,这两个字的发音在心底某处激起了奇异的共鸣,心弦一阵共振,像是记忆之匣的深处,有掩埋着宝藏的浮土,卷起又簌簌落下。 他表情肃然地望着母亲,语气不自觉地微颤:“我……都提到他什么了?” 宋诗芳一手扶额,努力回忆道:“大概就是……嗯……这颗巧克力糖很好吃,要给小勋留着;午餐里的青菜要多做一点儿,因为小勋爱吃之类的吧……” 曲凌恭瞳孔骤然缩紧,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自己小时候常常提起的这个“小勋”,就是张钧若的曾用名“井勋”的话…… 一双乌黑明澈的眼睛快速掠过了脑际,眼神里带着主人特有的忧郁与孤清,那人曾经深深凝望着自己,眼底好像有什么微渺的光亮在莹莹闪动。 会是那样吗?曲凌恭被自己的猜测震惊。 他稳了稳心神,镇静道:“如果是那样,他应该是我很好的朋友吧……可是,为什么你能记得巧克力糖这样的细节,而我却什么也记不清了……” 闻言,宋诗芳抬手快速揭下了面膜,猝然站起身,有点紧张又无措地望着儿子,眼神游移,一时语塞。 “妈,我是失过忆吗?还是怎么的?为什么以前的事,我都记不清了。”曲凌恭深深地望着母亲浅淡的眼瞳。 宋诗芳脸上掠过一阵兵荒马乱,隔了半晌才叹息着说:“有些事……忘了是福气。” “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曲凌恭第一次对自己的母亲用这样急切又郑重的语气。 宋诗芳踌躇了片刻,说道:“五年前,你哥曲凌谨出事那天,其实你也在车上……” 曲凌恭睁大了眼睛:“什么?” 他简直怀疑自己听到的内容,他记得母亲亲口告诉他曲凌谨出车祸去世,当时他在曲家的老宅里,他怎么可能在现场。 宋诗芳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爸让司机送你们俩一起去老宅参加你奶奶的生日宴,并没有让我出席,司机疲劳驾驶,轿车在高速公路上追尾了运钢材的卡车,你哥坐在副驾驶上,被撞个……” 宋诗芳顿了顿,咽下了一个血腥的词语:“你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出了院之后,问我你哥怎么不见了……” 曲凌恭:“……!” “医生说是心理应激反应,不影响智力的。”顿了顿,她又说:“你小时候的事,好像也记不太清了。有些事记得,有些事不记得,我问你,你就皱眉说头痛,最后你也不怎么提了。我想,忘了就忘了,也不错。反正你小时候跟我住在那种郊区,读放羊式的学校,经常有高年级的坏学生欺负你,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曲凌恭僵立了半晌,终于颓然地坐在了沙发上。 宋诗芳心疼不已,赶紧上前劝慰道:“忘了不是正好吗?忘了就是新的开始。你那时在住院不知道,你哥出殡都没做遗体告别……那些血腥的画面忘了真是幸运。” 曲凌恭靠在沙发上不为所动,看得宋诗芳一阵焦躁。 半晌,只听曲凌恭有气无力地说:“妈,我小时候的照片,日记,同学纪念册,随便什么都行,还能找到吗?” * 当曲凌恭拿到那张泛黄的集体照时,还是忍不住心脏骤停了几拍。 他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睛,虽然眼睛的主人在照片上那么矮小瘦弱,衣着陈旧,皮肤黝黑,全无现在的贵气和白净,但那双注视着镜头之外的眼睛,是那样的安静宁逸,带着点与生俱来的忧郁与纯真,就那样静静地望着他。 那双眼睛就算淹没在人海里,曲凌恭也确信不会错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什么沛然的情绪猝不及防地席卷上来,就快要淹没他。 曲凌恭甚至觉得有一道闪电穿过层层雾霾,直直辟在心间。 而照片背后对应的人名,也让事实得到验证。那个叫井勋的孩子,真的是张钧若,他曾经跟自己是同班同学。 时隔五年,他们又再次相遇。 曲凌恭指尖因为紧张和情绪的剧烈起伏,而微微颤动着,他带着盘旋在心底的质疑,翻开了自己小时候涂鸦的日记。 【6月20日,下小雨,发现小勋爱吃甜的,特别是巧克力糖,雨伞形状上面画兔子的那个,他就爱吃那个。想要把小卖店里的那一桶全都送给他。】 【7月15日,晴,高年级的垃圾又找我麻烦,小勋帮我,被那个死胖子打了一下,这仇我记下了。】 【2月27日,我把我的宝贝送给小勋了。我说,我要永远保护他。要记住这个约定啊,要记一辈子的。】 …… 啪嗒一声,一滴泪倏然掉落,砸在那泛黄的纸页上,将纸上七扭八歪的字迹洇得斑驳。曲凌恭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落泪,他被自己无意识的行为震惊。 他想,那滴泪大概是帮他祭奠他那被蒙尘,被雪藏,被时间湮没的一颗真心和那些赤诚美好的时光吧。 他紧紧合上眼,脑中快速闪回的是张钧若默然望向自己的眼神,湖水般宁静澄澈的眼瞳里,确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深邃和凄恻,就像主人略带忧郁的气质一样,让人想去探究又无法看透。 他在得知张钧若对自己的心意后,把那些他看不懂的东西统统解读为默默喜欢一个人时的孤寂与失落。 但是现在,曲凌恭觉得那落寞的眼神里,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 如果是从小要好的朋友,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在想通了这件事后,曲凌恭瑟缩双肩,蜷起长腿,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臂里。 他想到了张钧若刚转学过来时,自己就像个占山为王的土匪一样,每天对他的恶劣言行。 那个人,没办法说的——没办法告诉自己他是谁的,在一个完全记不起你是谁的人面前。 还有一种可能,更让人觉得窒息,在一个明明知道你是谁,却不愿意承认认得你的人面前。 不管张钧若是哪种可能,曲凌恭都觉得痛彻心扉。 还有一件让曲凌恭在意的事,高一的那场奥数竞赛之后,张钧若横跨两个市区,从岭东转校到星忆,那究竟会不会是因为——自己。 从那些幼稚拙劣的文字里,曲凌恭能看出儿时的自己对“井勋”的喜欢,而张钧若转校之后,也被自己发现他在默默喜欢着自己。 张钧若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呢?面对着一个自他转校以来,就对他横眉竖目的人,默默投注着恋慕的情感,这有点说不通。 而另一种在脑海中盘桓不去的可能,则清晰地浮出水面。 曲凌恭隐隐觉得,也许,他的初恋发生在更早的时候,而不是他认为的高中,只是那个初恋对象却没有变更。 曾经有一个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默默守着那些被自己遗忘的记忆,带着一整颗真心勇敢地奔向了自己。 而自己不但将他遗忘了,还狠狠地践踏过他的真心。 他误会过张钧若,骂过张钧若,踹伤过张钧若,甚至找过人教训过张钧若…… 曲凌恭想到雪夜告白时,那人说过的话,他说:没有什么是永远的,既然最终都会失去,又为何要制造那些脆弱易碎的东西? 他想起他曾经流着泪,在教学楼后院的苦楝树下,埋葬了什么东西。 那个人,他害怕了。 在那之前,他还问过自己,这世上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他终于知道害怕了。知道不要让自己受伤了…… 曲凌恭觉得自己的心抽痛得就快要坏掉了。 曾经跨越了遥远的时光和距离,不顾一切奔向自己的那个人,退却了。 曲凌恭觉得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更能理解张钧若这个人,理解他在听到自己表白后的惶惶和不安。 他当然会害怕,会退缩,会担心那颗刚刚拼补上的真心再次被冷酷地践踏…… 为什么自己这样恶劣至极…… 手指在身侧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骨节发出咯咯的声音,但那刺痛不及心脏抽痛的万分之一。 心痛,痛到全身脱力。 ☆、星忆双璧 第55章 星忆双璧 机场, 曲凌恭带着一个巨大的银色行李箱, 张钧若则是轻装上阵,只带了必要的衣服。 曲凌恭就知道他家小天使恪守极简风格,什么多余的东西都不会带上, 他跟张钧若说自己的行李箱是要给家人带榴莲干的, 其实里面装的满满都是为张钧若准备的小东西。 他怕张钧若吃不惯泰国酸辣口味的菜,准备了营养包、能量棒和各种口服液,争取在七天时间里把张钧若暑假瘦下来的体重补回去,除此之外还有全套的浮潜装备和应急的药。 曲凌恭把这次旅行看得跟度蜜月一样, 当天穿了一件Calvin Klein闪电黑T,深色破洞牛仔裤,重新做了发型, 将一头奔放不羁的碎发烫得很有时尚感。 他是有备而来,还在后颈偷偷擦了雪松和红柏木的香水,甚至很是骚包地带了个只为造型存在的爵士帽,帅气中透着浓浓的时尚味, 远远看去, 男团C位的气质扑面而来。 张钧若则是经典三叶草logo的白T,配浅蓝色牛仔裤的简打扮, 身材纤秀,肤色瓷白,一双眼睛乌湛湛的,气质俊逸纯然,站在曲凌恭身边另有一番温雅俊逸的美感, 一点也不输给他的骚包打扮。 两个男孩身材颀长,一黑一白的搭配让人眼前一亮,刚刚找到集合地点,跟活动方报道完毕,就惹得同组女生一阵惊呼。 这两位无伦气质还是颜值,都跟各校选来的学霸判然有别,站在人群里分外惹眼,让人怀疑是主办方的关系户。然而点名时,又是第一和第四的排位,实力强劲,这让人不禁怀疑“星忆中学”是个什么神仙地界。 只是大家不知道,“星忆”的前后两届校草都在这个活动中聚首了。女孩们感叹,“星忆”,“星忆”这名字自带偶像光辉啊,说成是娱乐公司也有人信。 到了当地酒店,两人并未分到一间房,这让曲凌恭松了口气,老实说要他跟心上人同住一间客房,对他来说真的就是一场意志力的试炼。 张钧若是第一次来热带海岛,虽然他并未表现出多么兴高采烈,但曲凌恭能感受到他放松了许多,连眼神里的忧郁气质也好像被海水洗过似的,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 有海风带着大海的咸味拂过他的脸庞,一向微微蹙起的眉宇也被吹得舒展开了,看到缤纷的水族偶尔还会露出一个春雪初融般的微笑来,眼睛乌亮亮的,天真得像个孩子,让视线一刻不离张钧若的曲公子神魂一荡。 “若若,饿了吧,先吃块这个。”曲凌恭疾步追上前面的人,趁着他这会儿心情不错,像个老妈子一样趁机投喂。 张钧若回过头,看到曲凌恭递到面前的东西,脚下一顿,表情微怔了怔,旋即说道:“我不吃这个的。” “哦……”曲凌恭捏住巧克力糖的手指紧了紧,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泛起细微的痛感。 日记里“小勋”明明最爱吃这个的,他也曾将一颗一颗巧克力糖偷偷放入自己书桌里,直到那次伤害事件才销声匿迹了。他在那颗树下埋葬的,会不会就是这个——与自己有关的记忆。 曲凌恭甩了甩头,勉强将失落的情绪压在心底,反正他有的是时间,他就不信还治不好张钧若的心理阴影了。 出行前,曲凌恭曾一脸懊丧地去找好友李允岸,把张钧若的事以及自己的猜测统统讲了一遍。曲凌恭甚至一度情绪失控,在李允岸面前抱头哽咽起来。 “允岸,你说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大的傻缺吗?有个最好的东西,它只属于我。而我无知无觉把它打碎了。等我发现时,我已经没资格了。还有比这更惨烈的事吗?” 李允岸背对着他,轻抚小白兔毛茸茸的脑袋,淡淡说:“有啊,两情相悦都不在一起的话,说不定哪天会听说那个人跟了别人,也不知是哪片地里长出来的无聊人种,也许是娇蛮小姐,每天发小姐脾气,也许是比你还渣的公子哥,他被欺负得很惨,过着悲催的人生,就因为应该珍惜他的人不在身边。这个,够惨烈吧。” 曲凌恭沉默良久,他想到自己的心尖儿被别人欺负的画面,简直怒不可遏。 李允岸最后总结道:“所以,那个人的幸福你就负责到底吧,你才十七,追回来!” * 暮色四合,天边漫天云霞是一片橙红与粉紫的渐变色,夕阳余晖下的纯白沙滩,景色美得宛如一幅旖旎浪漫的油画。 细软白沙上,一簇金红的篝火渐渐燃起,少年少女们围在一起,篝火晚会拉开帷幕。 今天出海浮潜,多数人里面穿着泳装,外面披着活动方赠送的粉蓝运动服,活像某品牌草莓奶的包装。 唯有曲凌恭精心打扮,有备而来,黑色紧身牛仔裤搭配一件纪梵希衬衫,精良的剪裁勾勒出悦目的身形,十分惹眼。 这几天的相处,曲凌恭表现得沉稳内敛,像一只大型犬一样时刻守在张钧若身边,张钧若只要一回头就能发现他关注的视线。外加这两位站在一起的画面太过赏心悦目,不知怎么的,就传出了一个“星忆双璧”的名号出来。 金红的夕阳沉入海中,天边星光熹微,海风轻柔地吹拂着一张张年轻的脸,火光掩映下,气氛旖旎惬意。 外校表演了几个余兴节目后,曲凌恭拿着把吉他款款走到场地中央,人群里顿时掀起一阵喧腾,女生们兴奋地惊呼:“星忆双璧”。 曲凌恭倒是蛮喜欢这个称谓,至少把他和他家小天使绑定在了一起,他微低着头,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坏笑,又引得四周一阵吸气声,甚至有大胆的女生起哄地喊了一句“曲甜甜”。连主办方的老师也捂嘴轻笑,心想这男孩真受欢迎,都成了“团宠”了。 他席地而坐,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动了几声琴弦试音,四下里顿时寂静无声。 曲凌恭清了清嗓子,用特有的磁性男音说:“一直想唱这首歌,送给我最喜欢的那个人。”他抬眸在人群中深深凝望了张钧若一眼,张钧若接受到了什么,长睫一阵颤动。有女生循着曲凌恭的眼神望去,也是心领神会,觉得一颗少女心简直要炸。 曲凌恭继续说道:“感谢你曾经给我,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我想对你说,喜欢你,对不起。” 四下里又是一阵喧腾,大家都是青葱芳华,少年意气,被曲凌恭简单几句,说得心中一阵激荡。 曲凌恭的衬衫随意系到锁骨,颈项间长短不一地挂着几条项链,有的无坠,有的坠子是钛金和黑曜石的星星。寓意暗合张钧若微信头像的漫天繁星,看上去真的很男团偶像。 悠扬的旋律从指间流泻出来,曲凌恭的声音低沉纯净,有点简弘亦的味道。 “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我听见远方下课钟声响起。” “但是我没有听见你的声音,认真呼唤我姓名。” “爱上你的时候还不懂感情,离别了才觉得刻骨铭心。” “为什么没有发现遇见了你,是生命最好的事情。” “也许当时忙着微笑和哭泣,忙着追逐天空中的流星。” “任理所当然的忘记,是谁风里雨里一直默默守护在原地。”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原来我们和爱情曾经靠得那么近。” “那为我对抗世界的决定,那陪我淋的雨。” “一幕幕都是你,一尘不染的真心……” 四下里默然无声,曲凌恭一曲深情演绎,勾起了无数少年情怀,甚至有小女生被勾起心事,在下面偷偷垂泪。 张钧若安静地坐在人群中,环住膝盖的双臂不自觉地紧了紧,雪白的脸庞被火光映照得红彤彤的,微微颤动的长睫下,黑琉璃一样的眼珠有些湿润,像盛着一汪水,闪动着莹莹水光。 * 蓝丝绒的夜幕中,月明如水,星光璀璨。滨海酒店的私人沙滩上,人群散去了,海岸上只剩推前攘后的一道迤逦白浪和一片凉掉的篝火灰烬。 岸边一颗巨大的椰子树下,一个身材颀长的身影,缓缓伸出双臂,将面前另一个清瘦的身影揽到近前,微微低下头,在那人额头上印上一个温柔缱绻的吻,然后又将人拥进怀里,久久没有放开怀抱。 两厢静默无言,夜色中两道剪影被月光雕刻得俊逸非凡。 ☆、真正意义的初吻 第56章 真正意义的初吻 开学回来已经是初秋了。操场边的几颗桂花树绽开了一层融融的鹅黄小花, 馥郁的芬芳随风而至, 淡淡弥散在教室里。 曲凌恭以手支颐,半侧着身体,眯起凤眼, 一脸陶醉地欣赏靠窗的美景。 这个角度看上去, 张钧若的睫毛纤长,羽眉俊秀,侧脸的轮廓精致温润,薄薄的淡色嘴唇微微抿起, 修长白净的手指夹着一支水笔,什么也不做,只是时而凝神看黑板, 时而垂眸记笔记的样子,就十分撩人。 张钧若专注的样子,在曲凌恭眼里,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韵致和美感。 曲凌恭就这样痴痴盯着自家小天使, 灼热的眼神自带背景虚化效果, 视野里周遭的一切都退远了,只剩张钧若清瘦的身形在不断拉近。 如果视线有念力, 估计这会儿张钧若已经被他拉至身前,一把拥进怀里。 感受到一道如烈阳般灼热的视线,男孩下意识地侧了侧头,果然看到曲凌恭唇角微微上翘,一脸痴汉笑地望着自己。四目在半空中交接, 曲公子灼灼的眸光简直带电。 腼腆内敛的男孩,被他这种带着无限渴求的古怪视线盯得全身发毛,眉尖直跳,赶忙转过头,努力扳起一张清秀的俊脸,视线转到黑板,不停眨着眼睛稳定心神。 看到张钧若的反应,始作俑者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痴笑,他家校草小天使真是太可爱的! 他不禁感慨,怎么会有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让人无限沦陷下去,并且甘之如饴。 曲凌恭在袁仙的课上,只瞄了张钧若几眼,就莫名吃了一口蜜,只觉得酥风和煦,人世美好。本就生得邪魅俊逸的凤眼,更是盛满柔情,勾着嘴角笑得万种风情。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谈这么一场神魂俱醉、全情投入的恋爱。只是看着那个人,就会从心底泛起甜蜜来,看到他受委屈,又会心疼不已。 想到自己如此深爱的男孩,很有可能是为自己而来,心里怜惜与甜蜜两股汹涌的感情交汇在一起,仿佛起了什么化学反应,让这份感情变得深刻隽永,销魂蚀骨。 “哎我的天呐——曲凌恭!你在这儿春.情荡漾地傻笑什么呢?满脸写着幸福是什么鬼?” 袁仙老师那尖细的嗓音,从曲凌恭背后传来,惊得他全身一凛,赶忙坐直了身体。 “我站你身后半天了,你这魂儿都神游天外了吧。”袁仙老师循着曲凌恭刚才凝望的方向看了看,幽幽说道,“来,我们看看那边有什么让曲同学眼睛发直的东西。” 全班同学的视线都聚拢在靠窗一隅,沐浴着众人探究的视线,张钧若觉得一阵窘迫,耳廓都微微泛红。 为了解救害羞的恋人,曲凌恭赶紧声东击西,他很不好意思地揉了一把脸,低声说:“抱歉袁老师,我只是走神了。” “嗯,看出来了。想到什么美事一脸幸福?笑得跟开裂了的花儿一样,不如跟大家分享一下。”袁仙说话一向毒舌犀利,曲凌恭眉尖直颤。 “嗯——咳咳——”曲凌恭满脸写着一言难尽,脑中拼命措辞,半晌沉吟着说,“想到了我的未来……”他偷眼觑了觑张钧若,以手支额,有点难为情地继续道,“……迎娶白瘦美,走向人生巅峰……” 不出所料,教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连袁仙老师都忍不住嗤笑一声。 此言一出,袁仙仰头望天,对这个大男孩在自己课上发白日梦,一脸甜蜜痴笑这件事,表示——无语凝噎! 哽了半晌,袁仙最后总结道:“梦想是好的,可也要付出努力和实践。总不能小舟不用桨,一生全靠浪啊!” 她这个“浪”字,很好地诠释了曲凌恭最近心花怒放的精神状态,惹得众人又是笑作一团。 曲凌恭自从暑假回来,每天都是“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的霁月胸怀,对袁仙的毒舌完全不以为意,骨节分明的大手捂着眼睛,做出一副难堪的样子,却在指缝间偷瞄他家小天使。 发现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张钧若紧紧抿起唇,眼睛眨了眨,像是在回味袁仙那句“一生全靠浪”,终于按捺不住,转头冲他轻笑出声。 曲凌恭觉得心尖儿一颤,登时怔愣了一秒。 记忆里张钧若从没有露出过这么可爱的笑容,曲凌恭只觉得心就像刚刚出炉的酥点,酥得一碰就要脆成渣儿了…… * 课间操时分,学生们像流水一样涌出教室,去塑胶操场集合。张钧若刚刚走出教学楼后门,就被一只大手从身后一把抓住手腕,拖进了敞开的大门与墙体形成的锐角里。 来人身高腿长,双臂一支,像一面墙一样将张钧若禁锢在狭小的角落里。 张钧若被他猝不及防的举动弄得一阵发怔,瞪圆了眼睛,一脸怔然地望着来人。 “让我亲一下!”曲凌恭单刀直入,毫无赘言,声音低沉磁性,在避人的狭小空间里,一字一字清晰地传入耳际,鼓荡着耳膜。 海岛那晚,在曲凌恭强劲攻势下,张钧若最终选择接受他。而曲凌恭有点儿矫枉过正,两人之间还没有一个正式一点儿的吻。 开学前,张钧若在准备竞赛复习,曲凌恭恶补作业,两个人都忙,也没见上几面。 被他突兀要求,张钧若全身一僵,恍神间竟然有些畏惧的神色,他垂着眼睫,背脊贴上墙壁,有点羞赧和不知所措。 “为,为什么突然——”张钧若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薄红,眼神轻晃着问。 “谁叫你上课撩我?”曲凌恭佯装认真地反问。 “我……没有……”张钧若无辜地小声反驳,有点委屈地微低下头,眼睫垂落时,狭长的眼尾弧度格外鲜明,眼皮有一抹淡淡的粉,薄唇像是负气一样微微嘟起。 那是一种曲凌恭从没见过的可爱表情,一股电流猝然掠过心脏,曲凌恭觉得再不吻下去,自己就要酥成渣儿了。 曲凌恭刚才还只是半开玩笑的试探,这会儿乌黑的眼瞳染上了一抹情.欲的色泽,深深凝视着张钧若的眼睛,郑重又虔诚地问:“可以——吻你吗?” 张钧若乌湛湛的眼瞳轻轻颤动,默然了半晌,像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一样,偷偷吁了小半口气,长睫垂下,紧紧阖上了眼睛,双手在身侧不自觉地握紧。 这是典型的视死如归,英勇就义的姿态呀! 曲凌恭强忍笑意,勾着嘴角欣赏张钧若这副割肉饲鹰,舍身取义的小样,一颗心简直要被他萌化了。 他家宝贝怎么可以这么纯情,这么可爱呢!天啊,杀了他算了! 半晌,预计落下的深吻并没有如约到来,张钧若不安地皱起好看的眉峰,闭着眼努力等待。 两厢沉默中,只听噗嗤一声轻笑,仿佛按捺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倾泻了出来。 听到这声哂笑,张钧若紧张得砰然跳动的心脏,蓦地刺痛了一下。他皱眉慢慢睁开眼睛,果然看到曲凌恭那张帅气逼人的脸上浮着一丝玩味的坏笑,正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内向的男孩脸上掠过一阵羞窘和无措,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曲凌恭欺身压回了墙壁。 高大的身影将男孩整个罩住,男孩瞬间睁大了内双的眼睛,与此同时,炽烈的唇瓣狠狠压住他的,柑橘木质调的味道兜头将他席卷,那人近乎于痴狂地噙住他的嘴唇,深深吸吮起来。 大手伸进墙壁与后腰的罅隙,按在腰窝上,将男孩用力贴近自己。 人来人往的校园一隅,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危险,让两个少年既紧张又莫名兴奋,第一次吻到恋人柔软的嘴唇,曲公子脑内绷着的自持的弦完全断裂,毫无克制地将这个蚀骨销魂的初吻无限延长下去,吻到自己都气喘吁吁才放人。 曲凌恭退后几步,轻喘着望向男孩,男孩平素浅淡的唇色被自己吸吮得殷红如血,因为过于激烈的初吻和紧张的心情,几乎要缺氧窒息,单薄的身体顺着墙壁滑落,半跪在地上像只离水的鱼一样拼命喘息。 从曲凌恭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男孩露出来的后颈和耳廓,它们全因刚才的一吻而变得绯红一片。曲公子眼睛红红的,盛满了灼灼浴火,上前一步,勉力支撑着将张钧若扶起来。 哑着嗓子柔声问:“宝宝,没事吧?” 男孩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手掌下的背脊还在微微颤抖,窒息引起的耳鸣在耳际回响,被过于炽烈的初吻冲刷着神智,整个人懵懵然的,半天没缓过来神。 “宝宝,对不起啊,我太着急了……”把人吻成这样,曲凌恭满心愧疚。他只想浅尝辄止,先要一个温柔缱绻、蜻蜓点水的初吻,无奈一贴上张钧若温热柔软的唇瓣,理智就像是烧穿了一样,根本无法停止。 好在最后时刻他悬崖勒马,没有急迫到将舌尖探进男孩嘴里的地步。 楼前的操场上响起了一阵集合的急促乐曲,张钧若垂着眼睫低声说:“间操要开始了……” “嗯嗯——宝宝,你快去做操吧。”曲凌恭急促地说。 快去吧,暂时先别让我看到你,太难受了…… “你不去吗?”张钧若懵懂地问。 “我——暂时——出不去……”曲凌恭眼眶泛红,有点难为情又有点委屈地小声说。声音沙哑,像是竭力克制着什么。 张钧若疑惑地抬眸,视线扫到曲凌恭撑起的运动裤前端,顿悟后脸颊霎时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尴尬地陷入了两难境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曲凌恭两手握住张钧若的肩膀,把人退出了那个角落:“快去吧,不用管我。” 张钧若满脸绯红,踯躅着同手同脚走出了那个角落。 课间操可是各班女生集体观摩校草风采的心动时刻。 这天,女生们同时发现擅长体育,动作规范的张钧若同学,课间操做得肢体极不协调,还一直比节奏慢半拍。 并且双目无神,若有所思,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儿”的飘忽感,不禁扼腕感叹——曾经属于我们星忆共同的张校草,他可能谈恋爱了…… ☆、若若是宝藏 第57章 若若是宝藏 周日上午, 张钧若从物理竞赛的场地出来, 径自回了学校。 星忆附近最近新开了一家咖啡店,张钧若悄然推开厚实复古的浮雕木门,一眼就看到曲凌恭静静地站在柜台里帮客人点餐。 他穿着修身的白衬衫, 打着可爱的领结, 配一件咖啡色的连体围裙,衬托得肩宽腿长,丰神俊朗,额前的刘海有点长了, 剑眉下凤眼微垂,专注于手上的活儿,那张玩世不恭的帅脸上, 是少见的认真严谨。 曲公子是第一次打工,还是替参加比赛的心头宠打的,生怕出错给张钧若和店里造成麻烦,修长的手指略显笨拙地一下一下点着屏幕, 精神高度集中, 完全没看到张钧若进来。 张钧若拣了张桌子坐下,专注地望着柜台里身材颀长的男孩, 觉得他炫目得像一道明亮的阳光,照进了自己阴霾昏暗的人生。 但那透进隧道中的光亮缺乏某种真实感,既美好又让人隐隐觉得不安。 他就这样回到那人身边了?可是,时间会是多久呢? 他把视线收回来,落在雅致的木纹圆桌上, 心里不停告诫自己,不要陷得太深,那样如果有一天他要离开了,自己依然能理智地整理好自己的感情,泰然处之。 “哎——我太喜欢他了,怎么办?”娇柔的女声叹息着道出了张钧若心中的秘密,让他心下一惊,转头看去,是穿着星忆校服的两个女生,面孔有点眼熟却叫不出名字。 女孩一手托腮,双眼直直地望向柜台。 “什么啊,你昨天在这儿说的可是喜欢三班钧钧,朝秦暮楚,太花了吧。”另一个女孩揶揄道。 闻言,张钧若脸颊一红,觉得坐在她们邻座,听她们说悄悄话,全身不自在。 “是啊,可是曲公子偶尔专注起来,真的太帅了嘛。”女孩娇嗲的声音传来。 另一个女孩轻啜了一口冰拿铁,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眯着眼睛深以为意地说:“这倒是。” “不过钧钧穿这身制服也很养眼,风格不同,钧钧比较乖,比较清秀,没曲公子那么大只……” “少女,你内心藏着一部制服诱惑吗?”另一个女孩吐槽道。 “啊!钧——”女生猝然惊呼了一声,随即邻桌那边一片静默,只有小小的抽气声。 张钧若背脊一僵,瑟缩了一下双肩,单手扶住额头,耳廓和脸颊一阵微热,尴尬到不行。 木质桌面发出轻微的响声,有人将一杯常温的柠檬水放在张钧若手边。张钧若抬起头,正好对上曲凌恭露着一颗虎牙的明亮笑容。 “你来了啊。考完了?考得这么样?累了吗?”曲凌恭眼睛亮亮的,很是关切。 张钧若仰着头,望着面前高大的男孩,这个角度男孩的下颌线条英气俊朗,薄唇朱润,剑眉舒展,凤眼微弯,笑容如一阵春风拂面,十分悦目。 张钧若微怔了怔,轻声说:“嗯,考完了。谢谢你帮我替班。” “你怎么谢我?”曲凌恭勾起嘴角,露出狐狸一样邪邪的笑。 邻桌传来轻微的吸气声,曲凌恭皱眉往那边扫了一眼,看到是星忆的女学生,他不认识,未加理会,继续跟他家若若讨糖吃。 转头看到张钧若一脸羞窘,耳朵尖都微微泛红,赶紧自行把预谋已久的糖交出来:“那个,你陪我吃饭呗。” 张钧若微弱地点了点头,曲凌恭顿时心花怒放。 “你等我啊。下班一起走,我发现商业街里面有家日式拉面馆,叉烧和炸虾特别好吃。拉面你喜欢吧?” 张钧若听到自己木讷地回应了一个“嗯”。 曲凌恭像得到了圣谕一样,有点喜形于色,夹着托盘长腿蹦跶着走了。 邻桌两个女孩目击这一幕,不禁心旌摇曳,感叹道:“这是什么社会主义兄弟情啊!” * 日式面馆里,曲公子十分体贴地将自己碗里的日式炸虾夹给张钧若。 张钧若抿了抿唇,轻声道了句“谢谢”。 他的声音清朗悦耳,曲凌恭正是觉得若若小天使怎么看怎么喜欢的时候,听他说一声谢,心都像是要酥了一样。 他又把雕成樱花形状的鱼板夹到张钧若碗里,笑眼弯弯等着他说谢谢。 “不要了,吃不了,你就只剩面了。”张钧若有点急,想把鱼板还给他。 曲凌恭连忙盖住自己的碗口,顺嘴说了一句:“我看你吃,比自己吃到都开心。” 他诚恳坦荡,一时嘴快就把所思所感给说出来了。但是,这真心话听起来太甜言蜜语了点儿,他说完自己先觉得肉麻起来。 张钧若伸到半空中的筷子头顿了顿,抬眸看曲凌恭,正看到他用温柔宠溺的眼神盯着自己,凤眼里乌亮亮的,有微渺的光晕闪来闪去,像一泓漾着粼粼涟漪的深潭,就快要把自己溺毙在里面了。 心里升起的感觉很复杂,蜜糖一样软软的甜蜜中夹杂着一丝恐惧,他有点害怕,总觉得那种温柔有一天会将他灭顶淹没。 张钧若默不作声地将那片樱花形状的鱼板夹到嘴边,垂着眼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样子十分温驯乖顺。 曲凌恭执着日式陶杯,美滋滋地吧嗒了一下嘴,觉得真如他所说,看着他家若若文质彬彬地吃东西,简直是一种无上的享受,不管是胃还是精神都有一种满足感,他家若若简直是一个宝藏,还好他人帅皮厚,懂得锲而不舍。 结账时,张钧若先行几步走到柜台前付款,收银小姐查了一下桌号,告诉他已经付过了。 张钧若疑惑地回头,看到曲凌恭姿态悠然地站在身后,满脸写着得意地冲他晃了晃手里绘着店铺招牌的卡片,幽幽说:“他家的炸猪排也很好吃,我打算长期惠顾啦。” 张钧若脸上有点讪讪的,曲凌恭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赶紧说:“这家店我有会员卡嘛,竞赛拿了奖金请我吃大餐好了。嗯?” 张钧若淡淡地点了点头,曲公子志得意满地坏笑。 午餐后,时间还早,高三课业加重,两个人难得独处,暗自里都不想草草分开。 曲凌恭陪张钧若在万达的西西弗书店逛了逛,怕他刚备战完竞赛,身体还没缓过来,提议去顶楼影城看电影放松精神。 得到张钧若首肯后,曲凌恭笑得像个孩子一样,不顾众人探究的眼神,一路拉着张钧若的手向影城疾行。 到了影城,正赶上一波散场的人潮,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女人在路口走走停停,像是在汹涌人流里找人,突然眼睛一亮,向某处喊了一声“老公”就一头奔过去,正好撞到被曲凌恭拉着的张钧若身上。 女人怀里的男童将手里捧着的半杯可乐尽数倾倒在张钧若雪白的T恤上,红褐色的液体染了张钧若一身一鞋,黏黏腻腻地贴在身上,那一身雪白纯净就像被泼了一盆墨水一样,看上去十分糟糕。 曲凌恭额角青筋抽搐,脸色阴沉得吓人,看样子马上就要暴怒了。 女人怔愣愣的,怀中的男孩看到一脸凶神恶煞的曲公子,咧嘴大哭了起来。 曲凌恭正烦躁不已,刚要发作,张钧若赶紧拉住他,说自己没事。 曲凌恭强忍怒气,压着火怒目瞪着女子。他虽然拉着张钧若快步疾行,可也是看路的。刚才他远远就看到女子伫立在原地,四处张望,没想到就在他擦身而过的瞬间,这女人一头撞了过来,还泼了他家心肝儿一身可乐。 女子觉得是两个少年莽莽撞撞弄哭了孩子,本想撒泼,看到身前白净漂亮的男孩一身狼藉,外加曲凌恭一脸要吃人的凶恶,不情不愿地道了声歉,抱着孩子跑了。 曲凌恭皱着剑眉叹着气把张钧若带到人少的角落,在柜台买了矿泉水和湿巾,给张钧若擦衣服擦鞋。 他知道自家小天使最爱干净,白鞋从来都是纤尘不染的。他单膝跪地,将白色乐福鞋上沾着的糖浆擦掉,期间张钧若一直赧然地推拒。 还好鞋面是皮革的,擦一擦也就掉了,只留下洇湿了的印子。只是九月初秋,夏末的燠热还没有消退,这一身黏腻糖浆怎么擦得干净。 张钧若脸上倒是依然云淡风轻,无波无澜,曲凌恭却是心疼又懊恼,好好的约会,被熊孩子半杯可乐给毁了。 这样子坐地铁回家也很难受吧,而且张钧若的家又那么远…… 曲凌恭抬腕看了看黑色运动表,在心里掂量了一番,对张钧若说:“在这里等我一下。” 记忆里,他小时候也经常说这句话,张钧若轻轻点了点头。 半晌后,曲凌恭疾跑着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印有“橡皮”logo的纸袋。 他带着张钧若出了万达,在商业街后身一拐,驻足在一家全国连锁的家庭酒店前。 曲凌恭拿出身份证开了一间钟点房,拉着张钧若进去。 房间温馨整洁,窗明几净,就是普通的标准间。曲凌恭将纸袋放在门前的柜子上,从里面献宝一样掏出了一件“橡皮”家的纯棉白T和“速写”的卡其色休闲裤,用温柔的声线说:“这房间我开了2个小时,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在这里休息一下。” 他抬起腕表,垂眸看了看,说:“然后,我们看三点的那场电影,看完吃晚饭,六点左右我送你回家。” 曲凌恭拿起新买的T恤在自己身上比了比,眼角含笑对张钧若说:“我刚才陪你逛书店的时候,正好在橱窗里看到,当时就觉得很适合你。你平时的衣服都是运动风,这个算是文艺休闲风,觉得还不错。” 一种奇异的感觉快速漫过了张钧若的心田,他同时有一种在劫难逃的预感和自暴自弃的释然。 他僵着背脊,垂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很想随波逐流放弃挣扎,任凭那甜蜜里有绵密的刺痛和不安,任凭这个人把自己带到任何地方,即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若若?”听到张钧若虚弱的叹息,曲凌恭莫名心头一紧,担忧地问,“怎么了?” 男孩抬眸回望着他,澄澈的眼眸里有莹莹水光轻晃。 曲凌恭:“!!!” 曲凌恭心里漾起一阵微澜,有点感慨,他家若若一定吃了不少苦才会经不起别人对他的一点点好。曲凌恭默默决心,以后一定会给男孩更多宠爱和呵护。 他把新衣服塞进张钧若怀里,握住他单薄的肩头,把人转过身轻轻推进浴室里,温声嘱咐道:“慢慢洗哦。” 浴室里响起了淋淋漓漓的水声,曲凌恭舒展着长腿半靠在床头,对着空调吹了一会儿凉风,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舞曲,觉得心里满满涨涨的,装满了四季盛景,人间美好。 他环视简单整洁的房间,优雅温馨的软装,在心中盘算着未来,跟他家若若考上一所大学,一个专业,在学校附近租一间这样的房子,不用很大很华丽,关键是要两个人每天都在一起。 不期然间,他看到床头柜上用收纳盒陈列的两排小东西。各种冈本、杜蕾斯,瓶瓶罐罐的润滑剂,以及形状各异的小玩具…… 初尝恋爱滋味的曲公子腾地涨红了一张帅脸,第一反应是把这些东西藏起来,他可不想让他家接个吻都要窒息的纯情少年看到这些,想歪了他带他来酒店的动机。 他一边努力控制着自己就要脱缰的思绪,一边告诉自己说:这是酒店嘛,备有这些东西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一会儿,浴室的门啪嗒一声响,张钧若穿着一身簇新的休闲装缓缓走了出来。 挺拔得像一颗小树一样站在眼前的人,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曲凌恭不禁眯起眼睛,夸赞自己慧眼独到。 他家若若穿上那套自己挑选的衣服,果然如脑补中一般,慵懒简约中带着逼人的俊雅,而且若若骨骼挺秀纤细,肌肉紧致匀长,简直甩店里宣传海报上的流量男星好几条街。 那个有点文艺风的领口设计,露出张钧若一截白皙纤细的脖子,隐隐还能看到优美修长的锁骨。 张钧若被曲凌恭灼热的视线盯得有点不自在,缓缓走到床边坐下,侧着身用毛巾继续擦着半干的头发。 酒店里沐浴露的甜香混合了张钧若身上特有的味道,带着一股清新的水气从床沿那边传来,好闻得让人迷醉。 张钧若鬓发濡湿,露出弧度优美的耳廓,浓黑的睫毛也湿漉漉的,一滴水珠顺着纤细莹白的后颈滑下,隐没在衣领里。 曲凌恭赶紧转过头,明明也没看见什么惹人遐想的画面,却觉得鼻腔里血管要爆,他仓促地起身,让出大床,说:“你休息一下,我打游戏,一会儿去看三点场的电影。” 房间里一阵静默,隔了半晌,只听张钧若轻声说:“你……要吻我吗?”那声音很轻缓,就像问“你要喝水吗”一样平静。 曲凌恭:“!!!” 曲凌恭蓦然回头,惊愕地望着张钧若澄澈如湖水的眼睛,看到他一脸认真地回视着自己。 “你……你……你竟然……撩我……” ☆、不要再撩了 第58章 不要再撩了 张钧若淡淡地说:“我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好奇什么? 曲凌恭漆黑的眼瞳轻转, 瞬间读懂了张钧若的意思。 好奇在人来人往的校园, 自己尚且像个扑羊的饿狼一样,把人拽进角落里壁咚,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 反而变得规规矩矩了。 可就是因为这里是只有两人的酒店客房, 他才顾忌着不敢越线。 他家若若的嘴唇既软且糯,好亲得不行,像一块磁石一样,一旦吸住, 理智就要下线,到时候弄得自己进退维谷,很是狼狈, 克制住了自己难受,克制不住,又怕会吓到眼前纯净的少年。 男孩负气一样叹息着:“说的也是,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勾嘴坏笑, 狭长的凤眼里有一种无法错认的宠溺, 长腿一伸几步踱过去,高大的身影罩住了瘦弱的男孩, 伸出大手在张钧若漆黑柔软的发顶抚了抚,像长辈安抚小孩子一样,随即弯下腰将唇轻柔地印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曲凌恭垂眼问道:“亲了哦,这样满意了吗?” 张钧若清亮乌黑的眼瞳, 轻轻颤动着望向眼前高大帅气的男孩,一窗秋阳投射在他脸上,他整个人明亮又温柔,脸上还有一丝狡黠得意的坏笑,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那种一步步陷溺下去的实感,在心中隐隐盘绕。 “乖乖歇着吧,竞赛不是很烧脑吗?你还没累?” 重点是不要再撩我了…… 曲凌恭一边说一边佯装淡定地拂了拂额前的碎发,努力克制着刚才一吻带来的悸动,天知道他有多想深深吻住恋人的嘴唇,吻到过瘾。 张钧若内心细腻敏感,很细心地猜到曲凌恭在顾虑什么,又不忍心他受委屈。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床前将湿毛巾放在床头柜上,眼神平静淡然地扫过柜子上陈列的各色情.趣小物。 曲凌恭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更觉得窘迫了,赶紧转移话题道:“最近有两个评价不错的电影,你喜欢看科幻还是——” “我喜欢你。”张钧若顿了顿,淡淡说道:“所以,不介意你对我……做什么……” 把自己的心剖出来,晾在人前,一向没有什么安全感的男孩说完之后,紧紧绷住了下颌肌肉,忍过内心翻涌起的不安。 曲凌恭:“!!!” 若若喜欢他,这一点他们心照不宣,但是,亲口听他说还是第一次,曲凌恭内心一阵激荡。 他凝眸看他,腼腆的男孩虽然说得平静坚定,却下意识地拢起双肩,好看的耳廓一片绯红,修长的手指垂落在身侧,因为过于紧张而轻轻捻动。 他那样子纯情又英勇,让人联想起“飞蛾扑火”亦或是“视死如归”之类,某些带有凛然无畏意义的词汇。 ——我爱你朝圣者的灵魂。 不知为何,曲凌恭脑子里闪出这么矫情的一句。不知在哪里听到的诗句,他只觉得牙酸,现在却好像隐约理解了什么叫朝圣者的灵魂。 张钧若转过头,却不看他,垂着眼,眼角迷人的弧线还洇着水光,有淡淡的一抹粉色,长长的羽睫湿漉漉的,轻轻颤动着,声音温润磁性,很是认真地问:“所以,你——要吻我吗?” 仿佛被一管柔软的轻羽撩拨在心尖儿,曲凌恭微微叹息了一声。脑子里一直绷得死紧的弦锵然断裂,曲凌恭心想:算了,他投降了,反正他们会永远在一起,他会负责到底。 曲凌恭几步走过去,按住单薄的肩头把人推倒在雪白的床单上,单膝曲起抵在张钧若身侧,俯下身望着湖水一样清澈的眼睛。 这个压迫性的动作果然让身下的男孩感到了不安,他微有些怔然地望着曲凌恭带着情.欲的眼睛,眼里流光烁烁,有一丝惶然无措。 曲凌恭歪着嘴角,眯起眼睛,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他就知道他家若若又害羞,又爱逞强,还非要撩他,现在知道后悔了吧,可是他不会停的。 曲凌恭俯下身时,像初次一样压住温软的唇瓣轻轻吸吮了一下,然后又不知餍足地将它们含在嘴里轻咬舔舐。两人的唇齿间发出了一阵啵唧的水声。 他吻得专注沉迷,张钧若全身绷紧,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下的白色床单,胸口因为缺氧和紧张而剧烈的起伏。 曲凌恭感受到他的不适,轻轻放开他的唇,撑起身体,拉开一段距离俯视男孩,果然看到他紧闭着双眼,因为窒息而急促地喘息着。 男孩微颤着睫毛,双颊红得好像要滴下血来,耳朵、脖子,一直到修长精致的锁骨都是一片红潮,平日里沉静自持的脸上,此时紧张、迷乱和害羞交织在一起,配合着男孩的轻喘声,让曲凌恭如遭电击。 他自己也觉得喉咙焦渴,呼吸急促,再次俯下身将头埋进男孩诱人的颈窝,啄吻着美丽的锁骨,贪婪地嗅着男孩身上好闻的气息。 …… *晋江星之眷族,晚六时奉送* 电影放映没多久,张钧若就身子一歪,疲惫地靠在曲凌恭颈窝上,睡得无知无觉,两个人的手还在椅子下面轻轻交握。 这让曲公子十分悔恨,不该在他家若若刚刚备战完物理竞赛后,就不知餍足地带着他折腾了半天。 电影很是精彩,只是全程只有曲凌恭一人欣赏,张钧若只偶尔醒来过几次,强打精神支撑了几分钟,又白着小脸昏睡过去了。 回家的路上,张钧若整个人也神色恹恹的,让曲公子好一阵心疼,下决心高考之前以学业为主,不再随意消耗他的体力了。 * 曲凌恭在学校还是很懂克制的,毕竟高三开始学业变得紧张,张钧若也是一个比赛接一个比赛的接,他不想让心肝宝贝太过分心,也在暗暗下功夫跟上张钧若的成绩。 他们私下里约定好,要报考外省的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之后的日子一直在一起。 至于“井勋”的事,张钧若从没有提起,他也讳莫如深地没有说。他猜想张钧若估计以为他忘了自己,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不管是什么理由忘记的,他脑海里没有关于“井勋”的记忆,而这就是那段记忆的结局。 但是未来,他暗自决定,会为若若制造很多很多两个人的美好回忆。他会变得强大、可靠,给他的宝贝一个遮风挡雨的家。 周末晚上,曲凌恭去张钧若打工的咖啡厅接他下班,两个人在商业街闲庭信步地逛了一会儿,都觉得有些累了。 最近两个人都忙,在一起的时间很少,曲凌恭兀自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张钧若带到了尹孜的酒吧,拣了一个安静的位置坐下,给张钧若点了饮料、果盘和一份海鲜意面。 小型舞台上,驻唱歌手深情地唱着莫文蔚怀旧的老歌。 “如果没有你,没有过去,我不会有伤心。” “但是有如果,还是要爱你……” “如果没有你,我在哪里,又有什么可惜。” “反正一切来不及,” “反正没有了自己……” 旋律悠扬,嗓音低沉磁性,张钧若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被歌词触动,眼神迷离直直望着舞台上的歌手出了会儿神。 有修长的手指在他面前摆了摆,他转头看去,曲凌恭扁着嘴,摆出一副受伤失落的神情,委屈巴巴地问:“他唱的那么好吗?” 张钧若唇角忍着一丝笑意,低声说:“没有你好。” 闻言,曲公子一双瑞凤眼瞪得溜圆,瞬间就满血复活了。他家若若还会不动声色地夸奖人!简直受宠若惊。 “真的吗?真的吗?”得到夸奖,曲大少爷欢喜雀跃,像一只伸着舌头求舔脸的大型犬一样兴奋知足。 他正陶醉,尹孜就拿着两杯色泽鲜艳的鸡尾酒踱步过来了。 曲凌恭来之前当然知道会遇到这位损友,一秒开启防御模式,全面戒备的架势摆得很足,生怕尹孜口无遮拦。 尹孜斜着眼将他那副沧桑老母亲的紧张样子收在眼底,眼里全是幸灾乐祸,心想:曲公子啊曲公子,你也有今天,那句话怎么说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是,尹孜在社会上历练多时,一向有分寸。他只把亲手调配的鸡尾酒端到两人面前,跟张钧若介绍道:“我是凌儿的朋友,这家店我在经营,有空常来玩啊。” 张钧若很有礼貌地回应:“你好,我是张钧若,跟他是——同学。” 曲凌恭撇撇嘴,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觉得张钧若这样介绍最为恰当,没什么可指摘的。 “知道,知道,长得这么好看,应该是星忆校草级别的人物吧。幸会幸会,我以为我们凌儿在学校怎么说也能混个校草当当,结果,但跟你一比啊,啧啧,就逊色了那么点儿。”他两指比出一段距离,眉飞色舞地说。 尹孜一口一个“校草”,拐着弯儿地折磨曲凌恭的小心脏。无奈有黑历史在人手里拿捏,他悔恨当初,却为时已晚,只有展望未来的份儿,立志当好护草使者这有前途的职业。 曲凌恭知道尹孜有分寸,也不免一阵紧张,生怕他说露了嘴:“尹孜,你忙你的去吧。” 尹孜啧啧两声,背对着张钧若向曲凌恭挤眉弄眼,用表情包调戏了他一番,满意后才返回吧台。 尹孜走后,曲凌恭赶紧收走张钧若面前的酒:“这个你别喝啊,你胃不好。” 吧台里,李威搬了一箱啤酒回来,抬眼一望,正好看到尹孜从一桌客人那里回来。他脚下一顿,望着那两位俊美非凡的少年,微微恍神。 “他们俩真的在一起了?”李威皱着眉头,疑惑地问。 “可不是真的?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尹孜一边调着酒,一边调侃着说。 “之前还花钱雇我们收拾他……”李威小声嘀咕。 尹孜笑道:“哈哈,少爷嘛,都这脾气。” 李威默然无语,再次凝神望了望远处那一对悦目的身影,视线在那个消瘦清隽的背影上驻足了几秒。 ☆、风起 第59章 风起 暮秋时节, 连着下了几场凄寒秋雨, 夏日的盛宴摧枯拉朽一般被冷雨彻底淹灭了。校园里满眼黄叶凋敝,空气中有一丝凛冽的寒意,张钧若安分了一整个夏天的胃又在隐隐作痛了。 他站在教学楼天台向远处眺望, 瑟瑟秋风从四面八方袭来, 裹挟着一股肃杀之气,拂过他的黑发,发出一阵沙沙声。 操场外圈的花树只剩下几片在风中簌簌颤抖的叶子,更远处, 商业街附近的行道树一片颓败的枯黄,旋风卷起落叶一圈圈飞起又落下。 男孩忆起盛夏里,自己曾与那个笑容明亮的少年一起走过那里, 心中莫名涌起一阵酸楚和不安,男孩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隐隐觉得自己将要无可避免地告别一整个梦幻美好的季节。 不管是多么真实的梦境,是梦, 总会醒的。 “有点儿害怕。”男孩迎着飒飒秋风, 忍不住道出了自己的心声。 身后一只大手蓦地伸出来,把他拽离了围栏。 他抬眸, 看到男孩帅气的发型正被风吹得东一簇西一簇,凌乱不堪,但是一张帅脸舒眉朗目,依然是明媚灿烂。 “害怕还站那么近!”男孩责怪地说。 张钧若心里一惊,他的自言自语竟然被他听见了。 “若若, 天变凉了,以后不许你到这里来吹风了。你胃不好,不能着凉知道吗?”男孩认真训话的时候,像个温蔼的兄长。 张钧若轻轻笑了一下,很是乖顺地回应:“嗯。” “天越来越冷了,我最不喜欢冬天了。”张钧若若有所思地淡淡说。因为记忆里,冬天是无法忍受的寒冷和永无回寰的离别。 “哈哈,”俊朗的男孩嘿嘿一笑,“我倒是很喜欢冬天。最好是赶紧下雪,那样我就可以跟我爸找理由住校了。”他眉飞色舞地向着张钧若眨了眨眼睛。 因为住校可以跟我家小心肝同居啊,想想就让人激动不已。 “你住校需要你爸同意吗?”张钧若疑惑地问。 曲凌恭漆黑的眼珠转了转,曲明风平时是怎么管他,怎么打他的,他完全不想让他家若若知道,这十分有损他努力竖立起来的高大形象。 曲公子随意打了个太极搪塞过去,拉着张钧若离开了凄风阵阵的天台。 * 这天,张钧若打工结束,换了装从咖啡馆后门出来,经过一个小巷,正好看到一群混混模样的青年,把一个男孩围着中间踢打。 他们正好打得差不多了,嘴里吼着什么,抬头看到有人来了,冲着张钧若喊了一声“看什么看”就散了。 张钧若走到近前,看到男孩蜷缩着身体侧卧在地,脸颊青紫,背弓如虾,有些不忍,上前把人扶起来,检视这人的伤情,等这人缓过来神,伸手擦干净沾满泥土血污的脸,双方一看,竟然彼此认识。 张钧若把男孩扶进附近一家面馆,给他点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面,一杯饮料和一盘熏肉,男孩饿了许久,又被修理得惨了,闻到鸡汤的香浓,拿起筷子风卷残云地吃了起来。 张钧若在咖啡店里吃了点儿轻食,只是全程静默地望着男孩吃东西。 男孩吃到一半,突然顿住了筷子,抬起头眼巴巴望着张钧若,眼里泪光莹然,诚恳地说:“哥,对不起啊。那时候我也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我就是跟着那些混混充充场面,混点儿零花钱花,我当时一下也没有真动手啊。” 张钧若回想起一年前自己被人日日围堵骚扰,被踹在脚下踢打辱骂,恶语相向的画面,好看的眉峰不自觉地紧了紧。 那些难听的辱骂,说他是缠着男人的变态的话,好像还萦绕在耳际,他不想提起这段伤痛过往,淡淡问道:“你离开福利院之后,没有继续读书吗?” “读书?就我?我有读书的脑子吗?”男孩自怨自艾地道,“我要是像哥你那么会读书,人又文雅,估计也有人愿意领养我了。” 提起“领养”二字,张钧若神色一暗,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那些打你的是什么人啊?” 男孩吸溜了一口面,挑着眉说:“哎——左不过就是债主呗。” “高利贷?”张钧若有点惊讶,面前叫李威的男孩比自己还小一岁,十几岁的孩子居然借高利贷。 “哎呀哥,不是你想的那种,没多钱,本来我在尹孜那儿打工,预计打两个月就能还上的,后来我干别的去了,被坑了就一直没还上。” 听到尹孜的名字,张钧若疑惑地抬眸看他,觉得这人名在哪里听过。 男孩看出张钧若的疑惑:“尹孜你认识吧,就是你那位曲公子的朋友——”说到这里,李威顿了顿,有点尴尬地笑笑,低头继续吃面。 经李威一提醒,张钧若恍然想起曲凌恭确实有个叫尹孜的朋友,经营一家酒吧,听李威的话头,他好像还挺了解他与曲凌恭之间的关系。 曲凌恭带着他去过那家酒吧,大概是尹孜跟李威提过吧,张钧若未做他想。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多数时间谈的都是福利院其他熟人的下落和近况。 离别时张钧若结了账,把口袋里剩下的几百元钱,全都塞给李威,李威坚决不收,眼里汪着泪说:“哥,我在福利院里,就特别崇拜你,你脑子好,长得好,人也好。你是我们的偶像。你读书的,能有什么钱,我不要。放心吧,那点钱我发工资就能还上了。” 张钧若见他说的诚恳也没再劝,告别时,李威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深深望着他的眼睛,一脸郑重又肃然地说:“哥,你一定要长点心眼啊,你单纯,不知道,社会上什么事都有,你——别被人欺负了。” 张钧若被李威突兀的嘱咐弄得一阵怔愣,觉得他席间说话就影影绰绰地,总像有什么事隐瞒,又听他警告自己“别被人欺负了”,就问:“雇你们为难我的那个人,是不是姓——孙?” 高二那会儿,突然遇到每天找他麻烦的混混,听那些杀马特青年一句一句地骂他是缠着男人的变态,是同性恋,他心里清楚这事是冲着他来的,也大致猜想到谁是幕后指使。听福利院的周老师说,那个人,正好是一年前出狱的。 四年了,他肯定会报复的。 李威听完张钧若的话,表情懵懂地愣了愣,随即脸上挂上了一副不尴不尬的笑容,嘿嘿干笑了两声,很是讳莫如深。 张钧若猜想他们这行业也是有职业操守的,不能暴露雇佣者的性命,就没有再问,让他以后照顾好自己就在路口分开了。 张钧若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到后方有蹬蹬瞪的脚步声,有人喊着:“哥,你等一下。” 张钧若回头,李威疾步追上来,垂眸小声问:“哥,你是不是跟那个曲公子在一起了。” 张钧若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顿时脸颊一热,怔愣在原地。 他有点尴尬,嗫嚅着说:“他,他是我同班同学。” “不是那种关系吧。” 张钧若:“……” “哎算了——”男孩负气地说,“哥,你很好,我崇拜你,我不想看见你被那小子伤了。那种公子哥有什么真心。尹孜说他是曲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将来厉害着呢。你这么单纯,要是跟他玩玩还行,可别当真啊。” “啊?你说什么?”张钧若被李威这么突兀的一段连珠炮弄得一阵愕然。 “我说——哎——我就说了吧。花钱雇我们收拾你的,就是他——姓曲那小子!其实这事道上规矩不能说,但是我们俩从小认识,没爹没娘,一样命苦。哥,你这么好,这么善良,你要是被那个人渣毁了,我看不下去。他要是给你钱给你东西,你就收着,别傻乎乎的,以为真爱呢,白被人玩弄了,知道吗?” 张钧若:“……!” 有凛冽的风从身后吹来,袭击着单薄的背脊,背心处升起一阵刺骨的寒意。张钧若站在风口里,觉得自己就像枝头上一片簌簌颤动的枯叶,就要被风卷到泥泞里。 李威的话还在继续:“尹孜当初找我们时说的,说有个转校生总缠着那小子,阴魂不散的,让我们收拾收拾,”他抬眸觑着张钧若苍白如纸的脸,小声说,“所以,那群混混找你麻烦时,才说你,说你是同性恋、变态什么的……” 好像平地里有一道疾雷轰然落下,轰隆隆地击穿了少年瘦削的身体,他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的光亮被一块块黑斑遮住。 “哥,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姓曲的那公子哥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哥?” “哥,你怎么了?” 男孩焦急的问询还在耳际萦绕,张钧若却无法做出反应。 ☆、重生序曲 第60章 张钧若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一路上他就像一缕幽魂一样失魂落魄, 各种汹涌的情绪一遍遍冲刷着内心。 那个人,他不是忘记自己了么? 为什么要找人用那种话羞辱他? 一种可怕的想法快速划过脑际,像一条邪恶的毒蛇死死缠住了他。 难道, 他知道他是谁? 那种猜测背后可能隐藏的内容太过狰狞可怖, 足以生生撕裂少年赤诚炽热的胸口。 消瘦的少年用冰凉的手指紧紧抱住双臂,忍不住全身一阵颤栗。 那个对着自己露出明亮笑容,眼底全是宠溺的男孩,到底是以怎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呢? 他历经艰辛向那人跋涉, 在那人眼里,会不会是阴魂不散的麻烦?是一直缠着他不放的变态偏执狂…… 他想起“重逢”时,男孩对他不加掩饰的敌意, 想起男孩用那颗德国巧克力糖纸做头像,在网上对他的谩骂和攻击。想起男孩刀锋一样狠厉的眼神逼视着他,毫不留情地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他甚至想起“初吻”时,当他等不到迟迟未至的吻睁开眼睛时, 看到男孩用略带玩味的眼神, 好整以暇地端详着自己的痴态。 他当时以为那是少年的调皮,现在回想起那人嘴角噙着的一抹坏笑, 却觉得那是近乎于冷酷的戏谑与审视。 房间里开着暖风,张钧若却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彻骨冰寒,胃部泛起一阵剧烈抽痛,痉挛性的痛感强势袭来,让他痛得喘不过气, 他张开嘴深深呼吸着,身形晃了晃,猝然跪倒在素色地毯上,猛地捂住嘴干呕了起来。 韩雪茹路过房门,正听到房间里传来翻肠搅肚的干呕声,敲了敲门,担忧地问:“钧若,你怎么了?” 张钧若大口吸着气,兀自调整着呼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狠狠压下汹涌的呕吐感,声音沙哑得仿佛喉管里掺着一把沙子,艰难地回应:“韩、韩阿姨,我没事。” 韩雪茹在门外皱了皱眉,一脸怅然。在一起相处4年了,男孩依然不肯叫一声“妈”,也依然怎么问都只回一声“我没事”。 她又想起丈夫张衍抱怨的话语——当初就该领养个年纪小点儿的,容易培养感情,你就是不听劝,就因为一张脸长得像儿子,就执意要领养他。这孩子,人大心事重,根本养不熟。 韩雪茹在门外长长叹了口气,郁郁地下楼了。 * 午休时分,教室里学生逐渐减少,张钧若白着一张脸,眼神空洞洞地望向讲台,正怔怔地出着神,曲凌恭像个门神一样挡住视线,长腿一迈,大马金刀地跨坐在前座椅子上。 手里拎着一个亮白色的超大保温桶,献宝一样在张钧若面前晃了晃,随即轻轻放在桌子上。 男孩魅力天成的凤眼微弯,露着一颗虎牙,邪邪笑道:“周姨煲的核桃鱼肚瘦肉汤,说给咱俩补补脑。” 留在教室里等餐的几个男生一听这话,瞬间来了精神,纷纷向张钧若这边凑过来。 马志远说:“听这名字感觉很补啊,这么大一桶,你家若若喝不完,能给哥们来一碗吗?” 韩光宇眨巴着热切渴望的眼睛,可怜巴巴地咽着口水望着曲凌恭,啥也没说,却像是萌猫三剑客里的猫,把曲凌恭晃得全身发麻。 曲凌恭早已预料到会是这样,不耐烦地掏出一叠纸碗,抱怨着道:“哎——想喝一碗,需带一桶。” 他将几个纸碗平铺在张钧若课桌上,双手抱着巨型保温桶,将纸碗一一斟满,让马志远分给大家,教室里吃午餐的同学不伦男女,几乎人人有份,吃人嘴短,大家心照不宣地选择无视最近热络起来的这一对好基友,只顾低头喝汤。 曲凌恭用保温壶里附带的汤碗,盛了满满一碗香醇浓郁的白汤,摆在张钧若面前,乌亮亮的瞳仁含笑看他,却发现他家若若正蹙着好看的眉,用一种陌生又疏离的眼神望着自己。 曲凌恭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啊?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张钧若摇了摇头,垂下眼帘,视线落在那碗奶白鲜香的汤上出了会儿神。 曲凌恭皱紧浓黑的眉,伸出大手抚在男孩额头上,旋即又摸了摸自己的,嘀咕着说:“也不发烧啊。” 他继续用探究的眼神盯着张钧若明显苍白了很多的小脸,兀自纳闷,张钧若在他的盯视下,默默端起面前的汤碗,仰头将奶白的浓汤一饮而尽。 曲凌恭看到男孩今天喝的这么爽快,勾着嘴角抬头看看四周,发现大家都专心品汤吃饭,没人向他这边看,赶紧伸出大手拍了拍男孩的发顶,以资鼓励。 意思是:很好,请继续保持。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就养成了有事没事拍一拍恋人发顶的习惯,虽然男孩在学校看上去沉静自持,稳重成熟,一副优秀学生楷模的样子,但在曲凌恭心中,男孩荏弱敏感,很容易受伤,身体又不是很结实。 他知道张钧若是个不争不抢,疼了也不说的性格,更知道他默默承受了很多。 他打工,不吃午餐,他有个困顿的弟弟,还有手臂上时隐时现的伤……他不主动说,曲凌恭也不会逼迫他。 他想他可能做的还不够好,还没有让若若完全信任自己,但是时间不是问题。 只是,曲凌恭总是会不经意间想给爱逞强的恋人一些鼓励,这种心情渐渐演变成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抚摩头顶的亲昵动作,而且很容易上瘾。 张钧若抬起头,清透如水的瞳眸颤了颤,眼底仿佛泛着一丝水光,目光里尽是曲公子看不懂的东西,挣扎的,眷恋的,犹疑的,凄恻的,黯然的,看得曲凌恭一阵没来由的心悸。 他皱着眉,用眼神询问:“怎么了,宝宝?” 张钧若抿着霜白的唇,默然摇了摇头。他自己也茫然不解。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是雇人羞辱我的你,还是露出这样关切眼神望着我的你? ——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我太笨了,根本无法搞懂…… ☆、修罗场 第61章 修罗场 星忆的高三年级增设了晚自习, 张钧若的家离学校很远, 所以天一转冷,就申请了住校,宿舍安排跟去年一样, 跟他住同一间宿舍的, 还有韩光宇。 晚上,张钧若坐在桌前微皱着眉,神色郁郁地做题,看上去很是安静专注, 其实认真留意的话,他半天也没有翻页。 韩光宇翻了两页书就困倦难支,掏出手机仰头在上铺打游戏, 游戏界面上方突然出现一则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韩光宇狐疑地接听,对面传来曲凌恭的声音。 韩光宇再次确认了一下电话号码, 惊讶道:“凌哥, 怎么是你?” 电话那头,曲凌恭幽幽说道:“这是我备用电话, 那个手机突然坏了。明天下午跟林泉一中踢球,你上吗?” 韩光宇一听,顿时睡意全无,眼睛亮亮的,闪着兴奋的光, 赶忙回应道:“上上上!我上!” “好,那你通知下马志远,我记不住他电话了。” “好好好。”韩光宇欢欣雀跃。 挂了电话,韩光宇几乎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自从进了高三,已经很久没打一场正经比赛了,他觉得全身的运动细胞都要僵死了。 他给马志远打完电话,随意摆弄着手机,看到手机界面上突然跳出一条微信信息,提示他有可以添加的手机联系人。 “映日荷花,这什么玩意儿?”韩光宇嘀咕了一句。 听到他的一言一语,张钧若的笔尖在纸页上蓦地一顿,抬起头眸光幽深地望着韩光宇。 韩光宇狐疑着点开界面,发现【可添加好友】对应着曲凌恭刚才打来的电话号,曲凌恭这个号码的微信名竟然叫做“映日荷花”,头像也十分复古老气,是一池碧水里几朵鲜丽的荷花。 韩光宇嘴角抽搐,一脸嫌弃,自言自语道:“凌哥怎么还整个中老年妇女爱用的头像呢?还叫映日荷花——好土!” 韩光宇犹豫着要不要加曲凌恭这个诡异的小号,余光忽然瞥见张钧若静默地站在床边,他转头去看,张钧若清澄如湖水的眼瞳带着点怔然,深深直视着自己。 韩光宇被他这种惶然又错愕的眼神看得一阵发蒙:“怎么了,钧若?” “能让我看看吗?”张钧若冰白的侧脸在荧光灯下仿佛透明。 “看什么?”韩光宇被他沙哑的嗓音和过于郑重的语气问得一愣,待反应了一秒,才恍然领悟,他要看的大概是凌哥的小号。 韩光宇心知两人的关系,想也没想,就把曲凌恭荷花头像的微信点开,将手机交到张钧若手上。 张钧若凝视着画面里熟悉的一池荷花,抿着嘴,将略显纤细的下颌线条绷得僵硬,沉默了半晌,空气冷凝到让韩光宇不敢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韩光宇的错觉,他觉得张钧若在看到那副老气横秋的荷花图案时,脸色唰然白了下来,连白净的指尖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了几下。 男孩如轻羽般的鸦睫剧烈颤动着,整个人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一样怔愣愣地僵立在原地,乌湛湛的瞳眸里闪着一片怔忡和惶然。 他觉得心在不停下坠,就要坠落进尘土里了。脚下虚软无力,像踩着棉花,张钧若抬起手臂,有气无力地将手机放在韩光宇床上,转身缓缓踱回了桌前,默然坐下,下意识拿起笔,视线却没有落在书上,眼神空洞洞地望着前方。 韩光宇呆呆看着他,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于是没话找话道:“钧若,你说凌哥的小号是不是很土?还映日荷花呢?我觉得还是滚滚红比较适合他……” 张钧若那厢一片静默,好像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韩光宇还想调侃几句,瞥见张钧若像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苍白憔悴的脸上惊疑不定的神情,赶快收住了话题。 “钧若——你怎么了?”韩光宇担忧地问。 妈耶,刚才还好好的,不会是我说错话了吧。这要是让凌哥知道,还不徒手生撕了我。 韩光宇小心脏微微颤了颤。 张钧若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不停颤抖的指尖,深深闭了闭眼,觉得心中漫上来的绝望和凄恻就要将他淹没。 半晌,男孩睁开眼睛,眼底眸光暗淡,像笼着一层霜雪的嘴唇默然勾起,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韩光宇被男孩浮在唇边的惨然一笑,笑得心惊胆战。 映日荷花——周映荷,他和曲凌恭共同的班主任,后来那所城郊的小学改成了孤残福利院,她又变成那所孤残福利院的周老师。 他还记得曲凌恭第一次用这个小号加他,说他是他以前的老师。 曲凌恭没有忘记自己,那人甚至还记得他们当时班主任的名字叫周映荷。 张钧若得知那人将自己遗忘时,暗自伤心过,落寞过,但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无比希望男孩就如原来所想,真的忘了自己,忘得干干净净。 那该有多好,多仁慈。美好的东西不会变质,只是被时间涤荡冲淡,被遗忘了,而已…… 五年了,他一直站在原地,不曾离开过,而那人却从没有向后望上一眼,从没有找过他,寄给他只言片语…… 张钧若不敢深思曲凌恭做这些事的意图。 他用“周映荷”的名义,加自己微信,有一段时间每天聊一些有的没的,到底是想干嘛? 男孩墨瞳里盛满惶然无助,将头深深埋在双臂里,细瘦的背脊滚着一阵一阵抑制不住的颤栗。 他的灵魂好像抽离了身体,静立在一旁冷眼审视着此时的自己——看着这个抱着头不住发抖的消瘦身影,看着他被别人的言行,掌握着全部情绪,患得患失,又痛苦不堪的这个自己。 他会不会就像一个被人翻出来的旧玩具,供人闲暇时消遣把玩? 李威的话音犹在耳——像一把利刃狠狠捅进张钧若心里,他说:“哥,你可别傻乎乎的,以为是真爱呢,白让人玩弄了……” 长大的世界,到底有多可怕,人心到底有多可怕? 那个反复出现在梦里的,亮着和熙晨光的山丘上,到底有没有一个人在等他? * 晚上10点,富有浪漫情调的装潢,幽暗昏沉的光线,空气里流转着让人醺然的酒的醇香。头顶绚丽的霓虹轻缓转动,铺陈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将一方小世界烘托成一个迷离绮丽的幻境。 空气中流泻着一段迷幻又奇妙的乐曲,旋律悠扬奇诡,像一场冒险,不知下一秒会把人带到何地。 那蓝调布鲁斯的曲风,正映衬着男孩眼底深深的忧郁,面庞清秀的男孩只穿着一件星忆中学秋季蓝白校服,木然地坐在曾经与那人共度的角落,眼神空落落的,浑身写着失落和孤寂。 男孩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不招呼酒保,也没点东西。 可是他清纯昳丽的长相和那身晴空白云的学生制服,实在太惹人注目了。 自从他独自一人走进酒吧,就吸引了不少意味不明的热切视线。 酒吧这种地方,常有失意的人驻足流连,通常人们到这里寻求抚慰,找寻温暖,更何况这里不是一般的酒吧,这是一家圈内知名的gay吧,有一部分客人将它看做猎艳和寻找一夜情的场所。 临近深夜,一个过分漂亮的男孩,形单影只地出现在这里,落寞孤清地独坐一隅,就好像是一块鲜嫩多汁的上等羊羔肉,无意间落入了狼穴一样。 男人们彼此心照不宣,谁先出手,便是谁享用了这顿鲜嫩丰美的盛宴。 吧台前,低低戴着黑色鸭舌帽的俊美男子,修长的手指执着高脚水晶杯,眯起眼睛向男孩的角落望去。 “玄宇,那是你们学校的校服吧?” 说话的青年一头黑发,时尚的黑色休闲夹克里,一件深灰色漏洞T恤,领口开的很大,露着半截修长的锁骨,脖子上戴一条船锚形状的银质项链,一双形状完美的桃花眼睛温柔似水,下面有淡淡一圈迷人的卧蚕。 眼神自带放电和柔光效果,安静注视着你的时候,仿佛有催眠功能,好看得让人迷醉。眼瞳里倒影着酒吧里的点点霓虹,仿佛倒影着满天灿然星辉。 被叫做“玄宇”的男孩愣了一下,循着他的视线转身望去,好看的眉峰渐渐拧在了一起,不咸不淡地说:“没错,是我们学校的——好像还是三班那个……校草。” 帅气的男孩满脸写着不耐烦:“半夜三更,他怎么跑这儿来了——?” 不管是学校论坛,校刊,还是女生们私下的对话,总喜欢把他、陆可煜、陆可燃、李允岸,还有眼前的这一位绑定在一起,讨论来讨论去,比较来比较去,有时还无聊到要掐架的程度,整天叽叽喳喳,烦都烦死了,他郭玄宇就算想不认识这一位都难。 “校草?”男子眯起迷人的桃花眼,指节鲜明的修长手指在下巴上轻轻抚着,品评道,“怪不得,这男孩气质长相都很出众,眉眼好看,尤其是眼梢,这种深邃又清纯的内双眼型,娱乐圈也很少见,我们团里几个直男都是浓眉大眼,跳舞在我之上,长相却不勾人,所以人气一般。” 郭玄宇很喜欢听同伴讲起自己的事业,因为他提到自己热衷的领域,眼里就闪着熠熠的光,很是夺目。 男子用男团Vocal的优美声线继续说道:“这男孩有种很特别的气场,像被遗弃的小猫一样,全身洋溢着受了委屈,需要呵护的荷尔蒙,看着就让人心疼。” 他轻轻一笑,笑容如春风拂面:“他如果混我们娱乐圈,估计会冒出来一堆亲妈粉,天天宝宝长宝宝短的叫着,一会儿投诉经纪人给的压力大,一会儿投诉助理失职。” 他薄唇轻抿,望着郭玄宇,含笑总结:“你们星忆真是人才辈出,应该开个偶像养成公司才对。嗯?校草之王。” 郭玄宇不动声色地翻了翻黑白分明的眼睛,他对这个“校草之王”的称号十分不感冒,甚至只觉得麻烦别扭。 他也不懂女生们发现了他什么优秀的潜质,整天对他趋之如骛。最近几个月更出现了一个叫“傅蕾蕾”的狂蜂浪蝶,对他开启了热烈攻势,天天堵在十三班后门,穷追不舍,郭玄宇在学校一副油盐不进的扑克脸,被她烦得脾气都磨没了。 他自认为长相没有惊艳全场的出挑,跟身边微博评论“最想当男友”的美男比不了,跟远处一脸落寞的男孩比也逊色,而且天生是个弯的,对女生的群芳献媚满脸只写着三个字——不耐烦! 他慵懒地端起面前香槟色的起泡酒,轻轻啜了一口,浓黑的睫毛翻了翻,对同伴的调侃不予置评。 俊美无匹的男子不时转头,向张钧若的角落投去关切的视线,这让郭玄宇心里多少有点儿不爽。 郭玄宇扬起俊逸的眉峰,淡淡说:“是你的菜么?” 青年投来疑惑的眼神,随即笑着否认。 他面有忧色,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果然发现有几桌客人,端着酒杯意味不明地盯着那个形单影只的身影蠢蠢欲动,仿佛饿狼盯着一只落单的小白兔。 男子微微皱了皱眉,温柔悦耳的声线叹道:“这样不行。一会儿肯定被人搭讪。这边一些人的做法,怕是会出事。” 男子转头对郭玄宇温言道:“他认识你吧,你不是万年不变的校草之王吗?你去把他劝走好了。告诉他下次别三更半夜一个人来这里了,很危险。” 郭玄宇沉吟了几秒,皱着眉懒洋洋地从高脚椅上蹭下来,心说:“怪不得网上那群迷妹都管你一个一米八五的男的叫‘君寻小天使’呢,这悲天悯人的胸怀,这博爱宽厚的仁心!” 郭玄宇起身向着张钧若走了几步,抬眸一望不禁顿住了脚步,正如刚才“君寻”预料的一样,一个白领模样,戴着银丝眼镜穿着西服的斯文青年,已经捷足先登。 那人拿着一瓶猩红的葡萄酒和两只空杯,站在张钧若身侧,礼貌地问询:“一个人吗?可以坐在这里吗?” 那厢瘦削的男孩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半晌无语,男子在这里也搭讪过几个失恋的男孩,凭经验以为得到了张钧若的默许,就径自坐下来。 他向高脚杯里斟了一小杯殷红的酒液,缓缓推给张钧若,低声劝道:“喝点酒会好受些。” 郭玄宇杵在几步之外,望了望天,一脸的无语凝噎。他在学校见过张钧若几次,印象里是个沉静温雅的优等生,今天只觉得这人失魂落魄的,好像灵魂被抽走了一样,眼神空落落地望着那杯酒,正要伸手去接。 郭玄宇好看的羽眉忍不住一阵乱跳,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他的酒抢下来,劈头冲男孩呵斥道:“我说你,张钧若,你《三年模拟五年高考》做完了吗?” 他见张钧若怔愣愣地抬头看他,就跟被灌了药一样一脸木然,睁着一双漆黑的内双眼睛,眼底水气迷离,好像强忍着什么,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的表情,气就不打一处来:“做完没?没做完回家做去!” 他把张钧若从椅子上拉下来,向门口带了几步,手心向里手背向外扇了扇,不动声色地向他使眼色,示意他赶紧离开,旋即一脸释然,悠悠踱回了座位。 甫一回到吧台就听门口有动静,郭玄宇转头一看,眉尖肌肉一阵抽搐,郁郁地叹了口气。 门口处,刚才被自己拉走的男孩已经被三五个身材健硕的男子围在了中间。他们半推半拽把男孩拉回了角落里的圆桌,或站或坐占据了男孩身边的空位。 一个脖子上露出半截“般若”纹身的男子,粗壮的大手拍了拍刚才去搭讪的白领青年,沉声说道:“你——起来!” 银丝眼镜男灰溜溜地站起身,拿着来时的酒瓶酒杯,脚步仓惶满脸讪讪地折回了原来的座位。 郭玄宇翻了翻白眼,指腹用力捏着鼻骨表示服气,就差了那么一点儿,好死不死被这伙人盯上,他转头问吧台里的服务生,老板在哪儿。服务生回答,出去浪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郭玄宇转头看了看同伴,发现身边桃花眼男子正以手扶额,一脸“果然如此”的惆怅扼腕,双眉紧蹙,一筹莫展。 他了解同伴的脾气,不想让走偶像路线前途一片大好的男子,招惹上这些地痞流氓,帅脸上一贯的不耐烦表情退去,变得认真而专注,清亮的瞳眸转来转去,踌躇着思考怎么救出这个倒霉催的“星忆公子”。 这群人中的首领“大旗”,虽然不常露面,但却是个风评恶劣的暴虐分子,酒吧里关于他的变态之处就有五花八门的传闻,何况这位手下还有不少供驱策的小弟。 “大旗”按着男孩单薄的肩膀,将他按坐在椅子上,伸手拉过身边的椅子贴着男孩坐下,大手一挥驱使一个洗剪吹造型的青年去上酒,经典的三角眼寓意不明地冲着那个小弟使了个眼色。 小弟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大旗”舒展长臂,很是暧昧地将手臂搭在张钧若身后的椅背上,近距离欣赏男孩清隽秀丽的脸。 那身修身的秋季校服,是星忆一向的晴空白云配色,穿在张钧若挺秀纤瘦的身体上,透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清纯和干净。 这个世界说来奇怪,就算是阴沟里的泥猪癞狗,也同样仰望那一抹纯净无垢。 “大旗”砸吧着牙花子,眯起小眼睛像品酒一样细细品着,越看眼前一身素雅淡然的男孩,越是打心眼里喜欢。他今天赌场里输了钱,想到这儿来猎猎艳,换换心情,没想到就撞见了这么一个清纯可人的小东西。 “小哥今年多大了?这身校服质感很不错啊。”大旗说着,将手伸过去,试探性地摸了摸少年青涩圆润的肩头,还捻起一块布料猥琐地在指腹间揉搓了一番,好像真的在感受那衣服的质地一样。 男孩不知道是害怕了还是沉浸在某种情绪里,好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像泥塑木雕一样静坐在那些一脸油腻猥琐的人群中,让人觉得他的灵魂已经离体,坐在那里的是一具空壳子。 “大旗”一看男孩没什么反应,更加得寸进尺,直接将手臂环过去,勾住男孩的肩头,大手狎昵地抚摩着男孩的手臂,男孩毫无反抗的动作,乌黑的眼瞳像一潭死水,直直地望着虚空,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这是得了失心疯么?上这里来找痛快来了?”郭玄宇用拳头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郁郁说道。 “哀大莫过于心死吧。看着真让人心疼。也不知道是哪个兔崽子把他伤成这样。”身边绝美的同伴用好听的声线愤愤说着。 两个面容俊秀的年轻人一个仰天看灯一个双拳扶额,都深锁着眉头,努力思考怎么把误闯进狼窝的小羊放走。 “大旗”的小弟在吧台要了两杯浸着冰块的朗姆酒,趁人不注意在酒里加了点料,事情办完,殷切地疾步跑回张钧若那一桌,跟“大旗”对了个眼色,将酒放在他面前。 “心里不痛快,喝酒最好使了,喝了就什么烦心事都忘了,小哥,来,这杯我请你!” 看到预设的戏码按部就班地上演,郭玄宇与“君寻”脑中警铃大作,按照他们的惯常伎俩,这一杯朗姆酒里,不是加了安眠药就是致.幻.剂。 练习生出身的君寻,健身和练跳舞是每日必修课,身高腿长,肌肉精悍,他正要起身从人渣手里抢人,就被同伴一把拉住,郭玄宇沉声说:“在这里跟流氓动手,明天你就空降热搜。” 君寻稳了稳身形,两人忧心忡忡,再次转头去看,正好看见张钧若拿起那杯烈酒,仰头一口气喝干。 “我——去——!” 两人动作一致地用手肘支撑着吧台光滑的桌面,急躁地抓乱了额前的碎发。 要是作天作地的臭小子吃了这亏也算教训,可是这位穿着校服的清秀男孩,明显是被人伤了,才学人家借酒消愁,更何况这位跟郭玄宇还同是“星忆校草”,周身洋溢着清纯干净的书卷气,要是被大旗这帮人带走了,人生基本算是毁了大半。 看着那个男孩眼神开始涣散,身体软软地趴在桌上,“大旗”与身边几个小弟脸上露出了油腻又得意的淫.笑,正要上前把人架走,君寻攥了攥拳头负气一样霍然起身,疾步上前,用身体挡住了酒吧出口。 郭玄宇随即跟上,沉着一张帅气逼人的脸,羽眉下眼如墨玉,一身黑衣凛然而立,像一把默然出鞘的剑一样无声无息站在青年身边。 “大旗”眯起三角眼,油腻腻的视线打量着眼前一对悦目的年轻人,身材颀长的男子肩宽腿长,身材成标准的倒三角形,鸭舌帽低低压下,露出完美的颌骨曲线,像细工雕刻出来一样,虽未看清全貌,也让人一眼就知道是个惊艳的美男。 矮一点的男孩身形瘦削,清俊邪魅的面容上是一脸漠然,一身凛然气场透着点桀骜,让人想起某种蓄势待发的豹猫。 “大旗”对这两张过分好看的脸有几分印象,记忆里好像偶尔看到这一对坐在吧台那边轻酌慢饮。 “怎么?想一起?”大旗淫邪一笑,咸湿的视线在两个风格迥异的帅哥脸上逡巡。 君寻用下巴努了努大旗属下架着的男孩,淡然说:“这是我们的朋友。” “朋友?”大旗冷笑道。 他目光锁定男孩许久,亲眼看到他独自来独自走。 “他叫张钧若,校服衣领里应该有名字。”郭玄宇冷冷地说。 大旗撇撇嘴,不以为意,他爱叫什么叫什么,反正今天是他的一道佐酒佳肴。大旗抬手挥了挥,示意属下将人带着。他人多势众,这两个多管闲事的小子挡不了他的路。 眼看人要被他们掳走,君寻赶忙上去阻拦,颀长的身体挡住门,他嘴动了动,却不知说什么,是啊,跟下药迷晕人家小孩,妄图进行猥亵的人渣,有什么道理可讲。 大旗正心急要品尝这一口鲜嫩美味,有点不耐烦,满嘴污言秽语:“你小子快点滚,别多管闲事,小心连你一起艹。” “别管我了……”两厢僵持的静默中,被架住的男孩虚弱地发声。 他抬眸望了一眼为自己挺身而出的青年,焦距涣散的墨色眼瞳里湿漉漉的,水汽氤氲,让人想起落入穷途,引颈就戮的小动物。 笨蛋,脑子换掉了,还搞不清楚状况? 这种情况,应该谢天谢地还有人为你出头,抱住大腿哭喊救命才对。不管你?不管你,你就完了。 这样想着,君寻疑惑地凝眸去看男孩盛满了绝望和凄恻的眼睛,这双眼睛也茫然地望向自己,像隔着一道水雾,眼底漾着点点泪光,太悲伤了,让人过目不忘。 君寻觉得心尖子颤了颤,这怎么可能不管?不管以后一定会做噩梦的吧。 大旗带着众人上前,一把推开身材颀长的男子,正要夺门而去,就被君寻从后面猛地抓住了肩膀。 电光石火间,大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然一拳挥过去,打在了君寻俊美绝伦的脸上。 大旗一向是以斗狠著称,这一拳打得又重又准,君寻被他打得踉跄了一下,身子一歪差点绊倒,半边脸先是一阵麻木,几秒后才有火辣辣的痛感传来,嘴角青紫,洇出一条蜿蜒的血丝来。 郭玄宇脑袋嗡地一声,好像这一拳打在自己脸上一样。那一脸猫科动物特有的慵懒和不耐烦,霎时退得干净,炸了毛的小豹子一样冲着大旗猛扑上去,几个手下见势赶紧挡住,郭玄宇不管不顾,一把抓住面前一人的衣领,抡起拳头一顿暴砸。 两人一动起手来,场面瞬间变得难以控制,其他三个手下也一齐上阵帮忙,“大旗”将虚软的男孩接过来,冷眼站在一边看四对一。 男孩看到为救自己挺身而出的男子见了血,无力地挣动了几下,想要挣脱桎梏,却被大旗肌肉虬结的手臂紧紧箍住脖子,箍得快要窒息。 男孩以为自己已经被强势的恶意狠狠侵袭,却没想到有陌生人愿意伸出援手,给他坠落的心一点救赎。 他头脑昏沉,哑着嗓子竭力喊着什么,出口却是一阵气音,眼前光影幢幢,人影摇晃,他觉得胸口烦闷,呼吸困难,难受得厉害。 君寻被张钧若凄绝的声音喊得心里酸涩,他根本不可能对着这样的男孩见死不救。又怕郭玄宇吃亏,用掌根随意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一头闯进战圈里,小小的酒吧一隅,瞬间成为多人混战的格斗场。 尹孜吃完夜宵推门进来,就被眼前的修罗场弄得一阵怔愣。第一反应是有人闹事,待看清打起来的双方都有谁,以及混乱里被大旗架着的张钧若,结合大旗在这家酒吧里的一贯作风,大致猜到了大概。 尹孜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郭家小公子和他男团偶像同伴,曲公子的心头宠和“大旗”。这三伙人一点也不搭嘎,但一个也得罪不起。 尹孜见大旗人多势众,压着两个金贵的帅哥打,赶紧一边劝架一边招呼吧台里一脸惊愕的服务生小弟,三人一起进入战圈,合力把两伙人强行拆开。 尹孜满脸堆笑做着和事老,温声细语道:“大旗哥,大旗哥好久不见,大旗哥消消气啊。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可不能伤了和气啊。”他一指郭家炸了毛的少年,殷切介绍道,“这位是郭家小公子。都是我们店里的熟客,大家就算卖我一个面子。” 尹孜找准关键,快步踱到大旗身边,上前一步在他耳畔小声说:“郭文浩郭书记家的。” 大旗奸猾的眼珠转了转,抬手抹了抹被郭玄宇暴怒之下砸出来的鼻血,在心里掂量了半晌,脸色阴沉得就要打下一个炸雷,砸吧了一下嘴,向手下马仔挥手示意走人。 手下架起已经失去意识的男孩,疑惑地问:“旗哥,这小子还带上吗?” “大旗”脚下一顿,眼神在张钧若白净俊秀的小脸上扫过,面露垂涎之色,啧啧地嘬着牙花子,半天没有说话。 尹孜赶快上前把张钧若从小弟身上接过来,恳切道:“这小子是我朋友的心头好,我朋友家里做跨国生意的,人嚣张惯了,跟个炸毛的非洲蜜獾一样,一向不知好歹没分寸,你把他家小心肝儿带走,将来麻烦事多。” “旗哥,好旗哥,都怪这小子不识抬举,惹了您不高兴,您大人大量放了他,就当给我面子了。以后我再给您多留意着好的。” 尹孜佯装不知大旗的猥琐打算,用曲凌恭的家世不动声色地敲打他一番,再递出了长长的台阶给他下。 大旗磨着后槽牙,心想今天真是倒霉催的,碰到这么几个难啃的骨头,沉着脸,带着一众小弟一脸丧气地走了。 * 深夜11点,曲凌恭刚刚睡着,就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摸出手机接听。对面尹孜告知的内容让他先是一阵怔愣,随即睡意散得干净,人完全清醒了,混乱套上衣服,蹬蹬瞪地跑下楼,一路狂奔着跑到了路边,在秋风呼啸的深夜拦了一辆出租车,一骑绝尘向着尹孜的酒吧疾驰而去。 曲凌恭赶来得迅速,吧台小弟还在弯腰收拾着混战时的一地残局。 郭玄宇坐在吧台前,皱着眉用冰块敷着被打得青紫的帅脸,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莫近的气场,显然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君寻顶着一张微肿的脸,嘴角还洇着点血迹,帽檐下面的桃花眼依然温柔似水,正小心翼翼地给怀中男孩喂水,他很会照顾人和小动物,喂水的动作轻柔适度,昏迷中的男孩颈间的喉结轻轻滑动,吞咽了一小口水,悠悠醒过来一会儿,看清面前的人,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谢谢你”,长睫一阖,又睡过去了。 男子先是愣了愣,随即心中一动,勾嘴笑了笑,这小孩还认得谁救了他,还很有礼貌地道谢。 他抬起头对一脸焦灼的尹孜小声说:“大概只是一般的安眠药,不是致.幻.剂。” 尹孜点点头,略放了心。 少年即使昏睡着,好看的羽眉也皱得死紧,内双眼睛紧紧阖着,露出两条弧线优美的褶皱,在酒吧灯光的照射下,眼皮上像扫了一层珠光,亮亮的,有一种楚楚的韵致。 君寻不禁感叹:“真是个漂亮的男孩啊,差点被恶狗咬了一口,哎我真是日行一善。” 郭玄宇闻言扯动刺痛的嘴角,用鼻子冷冷哼笑了一声。 心想:因为明天要试镜,怕水肿不能喝酒的“君寻小天使”,现在为了给陌生人出头,被一群流氓压着打,打成了个猪头?呵呵—— 曲凌恭一脚踏进酒吧,看见的就是这副善后的情景。 待看到张钧若软软倒在一个陌生男子怀里,又惊又怕又气,心脏都要骤停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人从男子怀里抱过去,痛心疾首加心急火燎。 “怎么回事?这怎么回事?他怎么在这儿?” 在场三人对曲公子的质问三连击露出一脸懵的表情,质疑的眼神一齐向他聚拢。 这不该问你吗? 君寻冷眼打量了一下这张棱角分明的俊脸,觉得这人炸毛的样子确实有几分非洲蜜獾的神.韵。 他慢条斯理地将事情大致经过跟曲凌恭讲了一遍,曲凌恭心里惊疑不定,却只能等张钧若醒了再问明白。 他抬头看了看郭玄宇和君寻脸上的伤,诚恳地道了谢,又拿出一叠钱来给他们,郭玄宇仰头翻了个白眼,君寻温蔼地笑着推开了他的手。 郭玄宇、君寻两人看了看时间,觉得也该走了,君寻开车,正好送郭玄宇回学校附近的公寓,好心地顺路带上张曲二人。 曲凌恭坐在后座上,将昏睡的张钧若抱在怀里,君寻很是细心地从后备箱里取出一条毛毯,盖在男孩细瘦的身体上。 曲凌恭全程一语不发,跟死了媳妇儿一样,直勾勾地盯着怀里的男孩,一脸心疼加懊丧。 君寻冷眼在后视镜里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问:“你的?” 曲凌恭抬头,两人在后视镜里对视了一眼,曲凌恭坚定又坦然地回答:“我的!” 君寻眸色幽深地看着他,脸色沉了下来,沉声质问:“你的你不看好?!” 曲凌恭心下一凛,被他噎了一下,好看的菱形嘴抿成一道直线。 两人结束了一段“神仙对话”后,车厢内一片宁静。 曲凌恭回想刚才的情景,心里一片惶然,又是后怕又是错愕。他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地被尹孜告知张钧若在酒吧里被人下了药,差点被流氓掳走,直到此时他也没有搞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车前导航屏幕的时间,深夜12点,这个时间点,按他家若若的作息早已睡了。 君寻看他一脸的懊悔内疚,点到即止,也不忍再说什么。 半晌,他想到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温声说道:“你这朋友,怎么说呢……”他寻找着合适的措辞,淡淡说道,“应该说是有自我毁灭精神呢,还是英勇无畏精神呢?” “什么意思?”曲凌恭疑惑地问。 “就是,那帮混子去搭讪的时候,他不躲不闪,一脸冷漠,就好像被骚扰的不是自己一样。我总觉得,有点儿问题,虽然吵架置气也有可能会这样,但是,”君寻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你最好注意一下吧。” 君寻说得曲凌恭心里抽痛,他大概知道君寻指的是什么。张钧若隐约会透露出自虐的痕迹,很久之前,就有影影绰绰的征兆,他淋雨,他长跑不要命地拿第一,他胃痛会默默忍着,还有他手臂上的伤…… 曲凌恭曾经怀疑过那是张钧若自己划上去的。 他环着张钧若肩膀的手臂,不自觉地紧了紧。 男孩像是感觉到身上的重量,张了张嘴,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窗外呼啸的风声让曲凌恭没有听清男孩在说什么,只看到男孩冰白的侧脸上湿漉漉的,依然被泪水濡湿,泛着凄恻的光晕。 曲凌恭愣了愣,心底漫过一阵尖利的刺痛感,伸手用拇指轻轻抹了抹男孩的下眼睑。 君寻默然看了半晌,决定最后敲打一下年轻青涩的男人,含笑道:“这么可爱的男孩,如果让他伤心的话,可能会被别人抢走。” 曲凌恭抬眸看他,两人在后视镜里用眼神短促交锋。 郭玄宇坐在副驾驶上,皱紧浓黑的眉,全程没有说一个字。 ☆、原谅你 第62章 原谅你 韩光宇睡得正甜, 被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惊醒, 迷迷糊糊地爬下床开门,看到曲凌恭打横抱着张钧若,一脸阴霾地站在门前。 韩光宇心下一惊, 看到曲凌恭的脸色, 莫名有点心虚,嗫嚅着说:“妈耶——凌,凌哥,你怎么来了?钧、钧若他怎么了?他……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曲凌恭无奈地皱了皱眉,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韩光宇的心有多大吗。 曲凌恭心绪烦乱,也没回应,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张钧若今晚怎么会出现在尹孜的酒吧里。  他像捧着易碎的精美瓷器一样,轻手轻脚将人放在下铺床上,小心翼翼地为张钧若脱了鞋,盖好棉被, 拿着盆子转身要去水房打热水。 韩光宇见势马上接住, 殷勤道:“凌哥,你照顾他吧, 我去打水。” 韩光宇看到张钧若紧紧阖着双眼,小脸苍白憔悴,不知道是昏倒了,还是胃痛了,莫名就有点内疚。 他总觉得张钧若今天的反常举动, 跟他给他看凌哥小号有直接关系。 曲凌恭趁韩光宇出去的间隙,在衣柜里找出张钧若的睡衣睡裤,轻手轻脚剥了那一身晴空白云的秋季校服,动作麻利地给张钧若换上。 看到男孩睡梦中,好看的羽眉紧紧拧在一起,额间皱出一道浅沟,不禁伸手用指腹轻轻按了按,想要帮男孩展平眉间的忧郁和不安。 韩光宇一路踏着小碎步就跑回来了,想要将功抵过一般打了一大盆热水,轻轻放到张钧若床前的桌子上。 曲凌恭绞了条毛巾,轻柔地给张钧若擦拭脸上干涸的泪痕,生怕吵醒了昏睡中的男孩,故意压低了声音,轻声说:“光宇,今天晚上,有什么事儿发生吗?” 他声音低沉,语气里带着一丝威严,本来就心虚的韩光宇被突兀一问,顿时打了个寒颤,他神经再粗,也知道曲凌恭多宝贝张钧若。 韩光宇打算坦白从宽:“咳——就是,你晚上不是用小号给我打了个电话吗?我存了你码号。然后,微信提示,说有可添加的联系人,微信名叫映日荷花的,我就随便嘟囔了一句,钧若听见了,就问我……我就给他看了……你、你微信小号……” 曲凌恭愣了一瞬,随即眉睫一跳,狭长的凤眼睁得溜圆,冷峻的帅脸上浮现顿悟的神情。 他深深叹了口气,用手扶着额角,低头看了看张钧若惨白如蜡的小脸,心中叹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果然还是自己造的孽……” ——自己拿小号冒充人家老师,调戏加套话的恶劣行迹——穿帮了!!! 他了解张钧若是一个多么纯净无垢的灵魂,他以前那些小手段,站在张钧若的角度,一定会觉得被戏弄了,被骗了。 曲公子发出一声轻叹,焦躁地揉乱了一头黑发,视线移回恋人清癯俊逸又隐隐透着受伤的脸上,觉得自己当初暗戳戳搞出这么多事,简直十恶不赦。 韩光宇偷眼觑到曲凌恭一脸的深刻反省加诚恳悔过,心想果然是自己捅出来的篓子,更加心虚内疚。 韩光宇小声说:“凌哥,我去隔壁寝室凑合一晚,他班何嘉翱今天不在,你睡我的床好了……”说完话,韩光宇乖巧地撤离了只容得下两个人的密闭空间。 韩光宇一走,曲凌恭倒是放松了很多,身高腿长的男孩侧着身子,险险搭在张钧若床边,像哄孩子睡觉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抚张钧若的肩头,犹豫着明天等人醒了,该怎么道歉怎么解释自己那不靠谱的黑历史。 他半夜被尹孜叫醒,又惊又怕,折腾了一晚上,这时鼻端嗅着张钧若身上好闻的气息,心里安心平和,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曲凌恭下意识地收拢了怀抱,却觉得臂弯里空荡荡的,心下一惊,猛然睁开了眼睛。 “若若?”他坐起身,黑暗中看到张钧若双臂抱膝,蜷缩着身体,静默地坐在墙角里,一双眼睛像黑曜石一样乌亮亮的,带着困惑与戒备,凄凄切切地凝望着自己。 房间里印花的窗帘透进来一点点微渺的熹光,大概是凌晨四五点的样子。 曲凌恭一下就清醒了,揉了揉眼睛,端正坐好,跟蜷成一小团的男孩成对角线位置,双手交握,摆出一个好好谈话的姿势。 “若若,对不起。”说出这句话,曲凌恭都觉得自己说这句话的频率过于频繁。 张钧若抓住膝盖的手紧了紧,骨节泛着青白。 曲凌恭瞥见,稳了稳心神,平静地回视他的眼睛,说:“我以前用小号加你,并没有骗你戏弄你的意思,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 男孩灿若寒星的眼瞳轻轻闪动,对曲凌恭的话不置可否。 曲凌恭脸上有点困顿和难为情,他也觉得自己当时的行为很恶劣很狡猾,也不知自己当初是怎么“福至心灵”,想出用中老年妇女的头像加张钧若微信的。 他清了清嗓子,举起三指,十分郑重地说:“我发誓,今后再不会骗你!” 曲凌恭抬头觑了觑张钧若的神色,暗夜中,男孩双手抱膝,漆黑的眼眸里透出一丝茫然一丝疑惑。 “你能相信我吗?” 墙角那里一片静默无声。 曲凌恭有点焦灼,一寸一寸蹭到张钧若身边,用手揉了揉男孩漆黑细软的发顶,把他拉进自己怀里,怀中的触感冰冷而僵硬,也不知他那样坐了多久。 曲凌恭深深叹着气,觉得心尖子泛起一身酸楚,用大手一下一下拍抚着怀里默不作声的男孩细瘦的脊背,不知道怎么心疼才好。 他的若若有着“朝圣者”一样纯洁虔诚的灵魂,他带着一颗少年赤诚的真心,穿越时间与空间的罅隙,来到自己身边,他永远不想给这样的恋人任何一点伤害。 曲凌恭环住男孩瘦削的背脊,手里不自觉紧了紧。 他有点恍然地意识到,自己谈了怎样一场纯粹美好的恋爱,每一秒都刻骨铭心。 他拍抚了半晌,听到怀里传来男孩闷闷的声音,张钧若轻声说:“我相信。” ——我相信你以后再不会骗我。 曲凌恭怔了一瞬,待反应过来男孩在对他的承诺做出肯定的回答后,心里一阵悸动,差一点儿眼泪就要掉下来。 原来被人原谅和接受会有一种被救赎的感觉,一向桀骜的男孩,觉得这一秒心中无比柔软,有一种被张钧若从茫茫深海打捞上来的奇异感受。 他低下头,深深吻住张钧若单薄冰冷的嘴唇,不知餍足地吸吮这人嘴里特有的清甜。 有一滴泪,悄无声息地快速划过了张钧若素白的脸颊,无声地隐没在衣襟里。男孩剧烈地颤动着长睫,犹疑着抬起手臂,在炙热的深吻中,抓紧了曲凌恭腰侧的衣物。 感觉到怀里男孩的动作,曲凌恭拥住男孩背脊的手紧了紧,恨不得将人揉进自己怀里。 印象里,张钧若总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淡然,却跟每个人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 只有自己,每一次他伸出手去,男孩先是退却,然后又会抖着身体牢牢攥紧。 此刻,曲凌恭几乎可以确定,这个男孩跨越三个城区,转校来到星忆,就是为了自己。他唯一推拒不了的,只有自己。 他也同时觉悟——此生,他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像张钧若这么爱着自己了,这样静默无声地,付出一切地,爱着自己。 他觉得心尖儿像抹了蜜一样泛着酥酥的甜,同时又像要被揉碎了一样疼惜。 被环在怀中的男孩,也惶然地觉悟到了些什么。 他爱得太卑微了,已经卑微到了泥土里。卑微到不敢知道真相,不敢确认他到底记不记得自己。 可是,他也只有这一颗心,很久之前,就已经双手奉上,全部给了出去。 * 第二天早上,曲凌恭接到母亲宋诗芳的电话,质问他昨天晚上整夜跑去了哪里。 曲凌恭随意敷衍了一下,宋诗芳无奈地叮嘱,曲明风要回来了,让他最近老实些,再忍耐半年,等高考完,不在父亲眼皮子底下,天高海阔,想怎么放飞自己,怎么放飞自己。 早上曲凌恭顶着两圈黑黢黢的眼圈走进教室,就觉得早自习的气氛无比诡异,同学们看自己的眼神透着暧昧不明,意味深长,更有部分女生难掩兴奋欣喜。 卢心悦看到他的瞬间,马上红着脸转过头去,佯装做题。骆可可看到他却是一脸窃喜和兴奋。更奇怪的是,一向高冷的班花方一菲也偶尔转头看他,露出跟骆可可如出一辙的暧昧表情。 那表情就好像自己家养成系的闺女,终于嫁出去了一样诡异。满脸写着“吃到了女儿的红豆饭,真替她找到幸福而高兴”,不时冲曲凌恭露出老母亲一样的慈爱笑意。 “我擦,昨天我跟我们家若若同床共枕,你们是都在床边驻足围观了还是怎么的?”曲公子被她们看得全身发毛,如坠五里雾里。 他见马志远经过,一把勾出这损友的脖子质问。 马志远对他露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老父亲表情,大手安慰性地拍了拍曲凌恭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同志,谨言慎行,安全发展,是第一要务!” 曲凌恭很想骂人,无奈自己刚刚建立起来沉稳成熟的人设,不想自毁长城。 曲凌恭正纳闷中,看到神经大条的韩光宇急急跑过来,拿着手机惊讶道:“凌哥,凌哥,你上热门视频了!” 曲凌恭:“……!” ☆、立冬 第63章 立冬 曲凌恭就着韩光宇的手, 点开了那段微博热门视频, 标题是《星忆双璧海滩拥吻,禁断少年爱,画面唯美到cry……》 视频里, 星辰烁烁的天幕下, 白浪细沙,碧海无垠,一对恋人站在高大的椰子树下,深情对视。 拍摄地点距离两人较远, 画面有轻微的晃动,一看就是偷拍。角度问题只能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孩正脸和一个微微侧着身子的瘦削背影,画面中男孩一双瑞凤眼邪魅温柔, 好看的菱形嘴唇轻轻翕动,不知对着对面那人说着什么。 半晌,他上前一步,款款伸出双臂, 将面前那个细瘦的身影轻轻拥进怀抱, 微低下头在那人额上印上轻柔一吻。 星空碧海,浪花像一条迤逦的白练在两人身后蜿蜒延续, 画面唯美而浪漫,那一吻深情款款,好像吻在了观者心间。 底下评论果然春.情荡漾,炸开了花。 网友君寻小天使家的喵:“雾草!男男?!果然男男出真爱啊。(兔头陶醉脸)” 网友一只大白鲨:“攻君太帅太温柔了,小受看不清脸好可惜, 不过看背影应该也很帅。(啾咪)” 网友基基复基基:“苏炸了,老夫的少女心要爆!!!” 网友腐国降临:“确认过眼神,是可以啵唧的人。” 网友地主家的小星星:“我今天就要这一对的联系方式、微博、微信,现在!马上!” 网友星之眷族:“唉?星忆好像是S市一座高中吧。两个都是高中生?” …… 曲凌恭狭长的凤眼掠过一阵怔忡,大脑停转了几秒,随即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用眼睛去找张钧若的身影。 他将手机交给韩光宇,抬眸望向临窗的位置,发现那里空空如也,才想到刚才袁仙老师过来,叫他去准备课件。 曲凌恭暗暗吁了一口气,感觉到一场风雨将至,稳了稳心神,在心中暗自盘算对策。 他想到的第一要紧事,就是保护好张钧若,还有半年时间就要高考了,他不想让他家腼腆内向的男孩卷进什么风波里,因为自己受到任何不好的影响。 视频里根本没露出张钧若的正脸,只有他自己而已。就算标题清晰写着什么星忆双璧,也只有当时参加夏列营活动的部分人记得“星忆双璧”指代的两人。 更何况张钧若身材纤秀,到时候他只要一口咬定视频里的另一个人是一起参加活动的短发女生,一旦东窗事发,虽然也会惹得曲明风暴跳如雷,却不至于波及到张钧若。 曲凌恭一点也不希望他家若若知道他有个多么刚愎自用,固执己见的父亲,更不希望曲明风用在自己身上的铁硬手段,也如法炮制地用在张钧若身上,伤害到细腻敏感心地纯净的少年。 曲家家风严谨,曲明风深受家学影响,早年又在德国求学,做事一板一眼,不苟言笑。 他虽然掌管着整个家族的跨国企业,思想却十分传统守旧,就像一个封建社会的一家之长一样说一不二,武断专.制。 曲凌谨人如其名,严谨自持,谨言慎行,深受曲明风喜爱,而曲凌恭这样一个不受拘束、落拓不羁的小儿子,站在曲明风身边,画面总让人觉得格格不入。 曲凌恭自从随着宋诗芳投奔了曲明风认祖归宗以后,被曲明风横竖看不顺眼,就像他是个流落在外养野了的熊孩子,从根上长歪了,对他动辄得咎,现在曲凌谨猝然离世,他又成了寄托着曲家未来的唯一继承人,更加对他严厉要求。 曲凌恭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只想早日羽翼丰盈,飞出桎梏。 曲凌恭漆黑乌亮的眼瞳轻转,暂时拟定了对策。趁着张钧若还没回来,悠悠踱到讲台前,清了清嗓子,虚晃了一下手机,语气凛然而诚恳:“热门视频这件事,希望大家不要再谈论和转发了。我先谢谢大家。” “至于视频里的内容……我不想伤害到我在乎的人。”他顿了顿,语气一转,一字一字正色道,“如果谁拿这件事伤害到无辜的人,我也绝对不会让他好受!” 曲凌恭的意思清晰明确——人言可畏,众口铄金,伤害到视频里另一个主角,就给你好看。 曲凌恭最近成熟沉重了许多,没有大事不会轻易炸毛,但是不管不顾,桀骜不驯的性格特点深入人心,积威难消,他两句话说得坦诚闫肃,点到即止。 曲凌恭没有否认视频内容,他也欲辩无词。明眼人一看视频里两名少年的身形,就知道那是曲凌恭跟张钧若。 外班上学期就隐隐约约传出两个人惹人遐想的种种CP传闻,更遑论最近这一对热络得让人春心萌动,更让人见识了宠妻狂魔的风采。 大家相处两年,也都知道曲凌恭人仗义慷慨,还喝了他不少汤汤水水,本来也没想搬弄是非,听他说得这么郑重其事,都心照不宣地选择做一只娴静优雅的高三狗。 张钧若捧着一叠刚打好的习题卷纸,一脚踏进教室门,就看到曲凌恭站在讲台上一脸的威仪凛然,他疑惑地皱眉看他,曲公子跟学过变脸绝技一样,马上冲他家若若露出了一个晴光映雪的灿烂微笑来,宠溺的眼神闪得讲台下众人眼睛都要瞎了,顿时被大型双标现场塞了一嘴狗粮。 上午第三节课是袁仙老师的物理课,昨晚,张钧若穿得单薄,喝了一杯下了料的烈酒,凌晨醒来又折腾了半宿,早上起来头就昏昏沉沉的,有点发烧的征兆,强打着精神支持了三节课,这会儿烧得全身肌肉酸痛,一阵一阵发冷,头痛得不行,实在支撑不住了,悄然趴在书桌上昏睡了过去。 大家对优秀学生楷模张钧若同学,在课上睡着还不算太震惊,但对袁仙老师的反应深感震惊。 这个平时毒舌又脾气暴躁的老姑娘,发现张钧若在她的课上睡觉,竟然露出一脸慈母般的怜惜,主动调整了说话音量,一向以尖利嗓音能传十里著称的袁老师,把这节课讲得轻声细语,脉脉柔情,让全班同学全身发颤,再次亲临了大型双标现场。 大家不禁感叹,果然,“灰姑娘”都是有“王子”跟“女巫”一路护持的。 张钧若最近经历了很多,本就不怎么结实的单薄身板,在经历了昨天晚上雪上加霜的种种后,终于支撑不住,病势来的突然,发展得迅速,埋在手臂下的脸颊浮出两片酡红,意识渐渐飞得远了。 脑内像播放着莫太奇手法的默片,一帧一帧地连环放映。 有时是落着雨的屋檐下,自己孑然独立的情景。接着又是小学旧校舍里漆黑阴暗的仓库。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忽而转换,这次是午后明亮的教室里,男孩站在教室中间,一脸鄙夷,斥责自己偷吃他的午餐。 画面一帧接一帧地快速闪过,好像毫无关联。 又有好多毫无逻辑的话在嘴边呼之欲出。男孩用最后一丝理智控制出自己发出奇怪的呓语。 最后,男孩困顿地跌入了一个更深的意识之河里。 空旷静谧的走廊里,浅绿色的墙壁已经陈旧斑驳,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湿气和霉味。男孩一个人踽踽独行在幽暗如隧道的学校走廊里,脚下只有自己的足音,一声一声清晰回荡,听起来就觉得寂寞。 蹬蹬瞪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双修长劲瘦的腿欢快地越过了自己,跑到了前面,男孩抬眸,正好对上了一双明亮漆黑的眼睛,少年一头浓密的黑发,剑眉英气,凤眼弯弯,冲他展颜一笑,微笑时还露出一颗看上去坏坏的虎牙。 “小勋,这个给你,”少年献宝一样满脸欢喜,将一个小东西珍而重之地放到自己怀里,恳切地嘱咐道,“明天晚上10点,秘密基地见喽,我会一直等你的!” 快乐的少年好像裹挟着初夏清新的风和明媚的阳光,卷过张钧若面前,他站在走廊尽头的一片光亮中,身体化成了一个颀长的剪影,停住脚步回头驻足:“一定要来啊,我会一直等你!” 瘦小的男孩低下头,望着手里小巧精致的模型,莞尔一笑,感觉萦绕在四周的阴霾都渐渐消弭。 那是他最喜爱的模型啊,他的“高达守护神”,他把它送给了自己。 下一秒,周围的景物变得虚幻模糊,不断向四周散去。皎月清辉下,远山秀婉,近树婆娑。 男孩皱紧了眉,攥紧手指疾步在树影幢幢的山间小路上跋涉。 脚下荆棘丛生,砂砾遍地,举步维艰,男孩的脚步踉跄又沉缓。空山无人,只有空谷足音的寂寞。 瘦弱的男孩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眼前那坐熟悉的山丘奔去。 他心里既有期盼又惴惴不安。 “他还会在那里等着我吗?”男孩皱眉思索。 “我马上就到了。求求你,一定别走。”他默默祈祷着。 待看到那熟悉的背影,男孩终于放了心。 “小恭,我到了!”他独自走了好长一段夜路,终于站在了两人约定的“秘密基地”,心里不禁涌起一丝小兴奋和小激动。 他抬起细瘦的手臂,抹了一把额汗,整了整被树枝刮破的衣角,向着那道身影义无反顾地奔了过去。 可是,他越靠近,那个影子就离他越远,最后那熟悉的影子在一片虚空的暗夜里晃了晃,像一缕青烟倏然消失在视野里。 寒风呼啸的山头,月色凄迷,树影婆娑,耳畔只有猎猎风声,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男孩伫立在原地,不死心地转了几个圈儿,不断呼喊那个人的姓名,声音凄恻得仿佛秋风呜咽。 “曲——凌恭——,曲——凌——恭——”张钧若发着高烧的脑子,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发出含糊而悲切的呓语。 声音不大,但在袁仙说话的间隙里,听得真切。袁仙仓促地收住声音,疑惑地将视线投注到声音的发出者,一脸错愕狐疑。 他家温良美好的张钧若,睡着了怎么会叫着那个混小子的名字? ☆、立冬之卷 64章 立冬之卷 看过早自习爆发的热门视频的众人, 再次将视线聚焦在曲凌恭身上, 露出了那种暧昧不明又意味深长的粉红表情。 有几个女生听到“星忆公子”张钧若,用那种喑哑又性感的气音,虚弱地呼唤着曲凌恭时, 当场就霞生满靥, 一双手一会捧脸一会捂嘴,简直不知道该放哪儿好了。 还有几个女生突然就脑内多巴胺迅速飙升,觉得无比激动,又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 曲凌恭没空欣赏这些精彩纷呈的表情包, 一双剑眉拧得死紧,长腿一迈越过两排座椅,一个箭步蹿到张钧若桌前。 他轻轻拍了拍张钧若的肩膀, 沉睡的男孩没有醒来的迹象,喉咙里发出几声细微的呜咽,曲凌恭抚着男孩的背脊单膝跪地,侧耳细听, 在听清了男孩含糊的呓语时, 不禁心里一阵怆然和酸涩。 他在用气音喑哑地说——凌恭,别走。 曲凌恭意识到什么, 大手抚上男孩灼热的额头,随即转过身,皱眉说:“袁老师,若、张钧若他发烧了,我带他去一下医务室。” “哦——你去吧。”袁仙怔怔地望着曲凌恭轻车熟路地把张钧若抱起来, 急急出了教室前门,望着两人的背影莫名觉得画面很美,几秒后才回过神。 医务室王老师又看到这一对,又是这个pose,高大俊逸的男孩又是满脸焦灼地一脚踏进门里,有点儿没脾气了。 她为张钧若量了体温,用听筒细细听了前胸后背,觉得问题不大,打了一针肌肉注射的退烧针,在张钧若额头上贴了退热贴,定了下次量体温的时间,就忙自己的去了。 那记退烧针还是很有效果的,张钧若出了一身汗,一个小时不到,高热就退下去了,只是人有点脱水,虚得厉害,整个人仿佛骤然瘦了一圈,再加上昨天晚上没睡好,一直沉沉地昏睡着。 期间,张钧若皱着一双羽眉,含含糊糊喊过几次曲凌恭的名字,每一声都像是扯着心弦一样,喊得曲凌恭心尖子直颤,觉得命都可以双手奉上,交给这个人了。 中午韩光宇和马志远给他送午餐,他心里难受没吃几口,守在床边默不作声,像一尊雕像一样沉着脸考虑了很多事。 想得最多的,就是保护好身体荏弱内心敏感的少年,让他好好考完高考,别再惹出什么乱子打扰到他。 还有,曲明风马上就要回来了,如果他知道了热门视频的事,该如何应对。 目前曲凌恭只想到,一定要严防死守,一口咬定视频里是他和一个短发女孩,绝不能让他查到张钧若头上。 他还畅想了一下未来,高考结束后,跟张钧若一起读一所离家远的大学,在那里租一间房子,他要亲手给他家若若做饭,若若爱吃甜食,他就去学各色甜点,还要学点药膳,把男孩的身体慢慢养好,并且一步步建立起自己的事业,等大学毕业,就带着男孩到国外注册结婚,以后不再让他受一点儿委屈了。 想到未来,曲凌恭那张苦大仇深的帅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甜甜的笑意。 还好,他们还很年轻,还好,他们还有大把的光阴可以一起度过。 张钧若睡到下午三点才悠悠转醒,可能是因为发烧的原因,眼圈红红的,眼底泛着水雾,眸光迷离又懵懂。 王老师给他开了一盒退烧药和维生素片,让他自己看情况服用,曲凌恭动作自然地接了过去,默默记住了使用剂量和注意事项。 两人出了医务室,径自回到宿舍,张钧若出了一身汗,再加上一天没吃饭,走几步路都觉得脚下发虚,被王老师叮嘱过,不好好休息会引发肺炎,所以没有勉强自己,跟陈芳请了一天的病假。 曲凌恭也随意编了个理由,翘了剩下的两节课和一节晚自习,守在寝室里陪张钧若。 他本来打算叫些粥品、蟹黄烧麦、青笋虾饺之类清淡落胃的餐点,给张钧若补补脾胃,张钧若却淡淡说,今天是冬至,想吃荠菜馅儿的饺子。 他家内敛沉静的男孩,从没有主动提过他想吃什么,这让曲凌恭心底莫名有点小欣喜,觉得这是他家若若对他敞开心门的征兆。 曲凌恭怕张钧若见了风又要发烧,把他冬季穿得银灰色棉服都找出来了,一件件套上去,将张钧若包裹得粽子一样才放心。 两人在校园外不远的一家星河传家手工饺子馆,拣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曲凌恭点了鲅鱼馅儿的水饺和几碟清淡小炒,张钧若点了荠菜鲜肉馅儿的水饺。 餐点上全,张钧若摆了一副碗筷在临窗的空位上,将透出一点碧绿色的白润水饺,向那只空碗推了推,抬头对上曲凌恭疑惑的眼神。 男孩微微抿了抿嘴角,双目乌黑澄澈,唇上有一丝淡然的笑:“你知道的吧,周老师。我是孤儿,今天冬至,是我妈的忌日。” 曲凌恭被张钧若一句轻描淡写的“周老师”噎得哑口无言,又被男孩那副淡漠的神色弄得一阵心酸,讪讪地低下头,佯装认真吃饭。 餐馆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男孩夹起一颗圆润水饺的手,顿在了半空。 落地窗外,几个穿着制服的健硕男人用狗圈套住一个瞎了一只眼的流浪狗,把它生拉硬拽拖上了一辆焊着铁笼的卡车里,瘦骨嶙峋的黄狗嗷嗷呜咽,声音凄惨。 其中一名制服男子一脸的不耐烦,粗暴地甩上铁笼落了铁锁,几人转身上车,关着无数只流浪狗的卡车绝尘而去。 “是送到流浪狗救助站的吧?”曲凌恭瞥见张钧若眉宇间的黯然,安慰道。 张钧若淡淡说:“小时候,住在市郊,离家不远就有一个流浪狗救助站,城市里抓来的流浪狗大多送到那里。我总是拿着剩饭剩菜去喂它们……” 曲凌恭没神经地接到:“我好像听谁说过有这个地方,挺大的,有很多爱狗人士会去领养它们吧。” 男孩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缺乏血色的脸上无波无澜:“只有很少一部分好看的狗,才会被人领养……” 他顿了顿,眸光倏然暗淡了几分,眼神有点怆然:“也许只有那里的流浪狗,才会真正明白,一张好看的皮囊有多重要吧。” 曲凌恭有点不懂张钧若的意思,疑惑地看他。 眉宇戚戚的男孩轻轻叹息着说:“被人挑选后剩下的那些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处理掉……或杀了,或买给狗肉铺。那只狗……瞎了一只眼睛,应该没有人愿意要它……” 男孩默然将那颗莹白剔透的荠菜馅饺子放进嘴里,温雅地慢慢咀嚼。 曲凌恭望着男孩垂落的眼角,莫名就觉得他在说他自己,说他曾经在孤儿院里待人挑选的境遇,禁不住又是一阵心酸。 晚上,曲凌恭躺在家中一直不放心,让张钧若给他发温度计的照片,又打电话给韩光宇嘱咐他帮着照看张钧若,注意一下他夜里有没有发烧,如果烧得厉害,不管多晚一定要通知他。 张钧若半夜果然烧了起来,韩光宇睡得正沉,他轻手轻脚下了床,找出曲凌恭留下的退烧药和维生素就着凉水吃了两粒,又睡下了。 第二天,曲凌恭用跟去年如出一辙的理由,跟宋诗芳报备了,带着大包小裹像搬家一样,声势浩荡地搬进了张钧若的寝室。 韩光宇见状十分识时务地挪进了隔壁寝室,在凌哥眼皮子底下当500瓦的大浴霸,滋味不太美好。 张钧若连续几个晚上发了几次烧,都是用退烧药加退热贴撑着,慢慢就好起来了。只是人莫名消瘦了一圈,本来没有二两肉的小身板看上去更是清减了不少,还落下一个咳嗽的毛病。 有时候一连咳到满脸通红,有时上课听到他拼命压抑着自己,忍着咳嗽时,曲凌恭觉得心都跟着一起打颤。 男孩最近瘦得厉害,曲凌恭不敢给他吃太多消炎药,就是枇杷膏和止咳糖浆,每天叮嘱他喝,拖了两个礼拜也没见好。 热门视频事件被曲凌恭在班级里压下之后,他本来打算从此谨言慎行,把跟张钧若的互动做的委婉一点,不要太明火执仗,但是男孩最近病着,他担心得不行,就没有顾忌那么多。 热门视频原本是三班一个女生无意中看到,传得全班人尽皆知,经过两个礼拜的发酵,渐渐地,整个星忆高三年级影影绰绰地都流传着一些关于那条视频的粉红传闻。 虽然不能断定视频里出现的背影就是“星忆公子”前三的张钧若,但是关于他跟曲凌恭之间的种种流言,因为有这条“疑似视频”,而更加甚嚣尘上。 还有悠闲的高一新生,收集了一些CP粉之间流传的粉红段子,经过脑补再加工,在论坛灌水区写出了一部洋洋洒洒、荡气回肠的同人小说。 先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又是双向暗恋变明恋,再后来又变成了相爱相杀,最后终成眷属,写得绘声绘色,还配了零星几张模棱两可的截图,不知怎么被转载到外网去,结合了“星忆双璧”的唯美视频,着实赚了一波人气。 这场疾风骤雨还是来了…… 在这些或探究、或好奇、或惊艳、或兴奋的注目礼中,曲凌恭每天过得忧心忡忡,一直担心张钧若会受到影响,结果他眼里脆弱敏感的男孩,竟然出乎意料地处之泰然,每天上课、刷题、打工三点一线,表情漠然,似乎完全没将这些热切猎奇的眼神放在心上。 张钧若的反应多少让曲凌恭有些安心,他没有受伤,自己也就毫无畏惧。 ☆、指环 第65章 指环 一天中午, 宋诗芳突然打电话来, 说曲明风雷霆震怒,召他立刻回去,还吐露了震怒的原因, 好像是跟网上的视频和什么传闻有关, 要他想好措辞。 曲凌恭想,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他早已在心中演练了几遍。 色调凝重沉郁的书房里,曲明风苍眉紧锁, 眉宇阴霾,脸色难看得像是要随时打下来一个炸雷,还没等曲凌恭开口喊一声爸, 曲明风抬手就是一巴掌,在儿子英俊年轻的脸上。 男孩脸上一阵热辣,泛起灼灼的刺痛,几秒后鼻管里一热, 有殷红的鲜血流了下来。 曲凌恭将唇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板着一张冷峻的帅脸,硬气地用手臂抹了一把血, 抬头迎上曲明风饱含愠怒的视线,刚要把准备好的台词说出口,就听曲明风沉声厉喝:“跟你住一个宿舍的,是不是叫张钧若?” “……!!!”被父亲猝不及防一问,曲凌恭浑身一凛, 眼睛倏然睁大了几分,有惊疑的神色一掠而过。 他讶然到说不出话来,哽了几秒,原打算“坦白从宽”,“哀兵先行”,承认自己跟女生海滩拥吻,被人偷拍,给曲家丢脸了,再承诺以后会谨言慎行,做一番深刻检讨,可是没想到曲明风短时间内已经查得这么深,一下就查到了张钧若那里。 曲明风眯缝着锋利的眼睛,盯视着自己不成器的小儿子,厉声说:“家离得并不算远,你非要住学生宿舍,除了躲着我,就因为这个张钧若吧?” “不是爸……”曲凌恭漆黑的眼瞳快速轻转,在脑中拼命思考着新的应对方案。 曲明风转身拈着桌子上的一张纸,曲凌恭凝神瞥了一眼,看到纸页上印满了文字,中间甚至还有一张“星忆双璧”的黑白视频截图,大致知道那是父亲委托属下或者私家侦探之类进行调查后,获取的报告说明。 曲明风略带着嘲讽意味地幽幽念着纸页上的文字:“星忆双璧……海滩拥吻……曲凌恭,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曲凌恭僵直着背脊,对父亲的指责不予置评。他并不觉得吻了心爱之人的额头有什么大逆不道,如果真的让父亲在家族里蒙羞,那也只是无脑偷拍并散布出去的人,给别人带来了困扰。 曲明风冷眼望着曲凌恭倔强的嘴角,面色不虞,问出事件的关键:“星忆双璧?去海岛的那个活动,星忆就只有你们两个去了吧?你和张钧若?” 曲凌恭眸光晃动着,一边想一边说:“钧若是我同班同学,是我好朋友,他性格好,学习也好,咱俩经常一起吃饭学习什么的……” 他拼命想把张钧若从这件事里摘出去,冥思苦想地沉吟着,终于,骆可可的那些漫画书和网上冲浪时瞥见的一些浮光掠影给了他灵感。 “爸,我和张钧若就是比较投缘的好朋友,就像你跟罗叔一样。现在网上那些小女生啊,就爱捣鼓这些男男CP啊什么的。你别信她们在网上瞎传,都是脑内补完,圈地自萌,腐眼看人基。” 曲凌恭甩出一堆新鲜词语,想迷惑父亲刻板固化的思维,让他觉得那些粉红传言只是年轻人的调皮顽劣,无中生有。 他清了清嗓子,扔出一些佐证:“您要是不信,最近特别火的电视剧,您也让秘书调查一下,人家广电总局批准播放的电视剧,里面都是真心实意的兄弟情,到了网络上那些女生眼里,一样被穿凿附会,变成了激情大戏。” 曲明风十分不爽儿子轻慢随意的语气,苍眉拧得死紧,在额心皱出了一道深沟。 曲凌恭知道父亲讨厌什么,妄图进一步激怒他,混淆视听:“真的,爸,现在就流行这个,这些小女生就是看我和张钧若长得帅,就发花痴,在网上疯狂刷屏,说咱俩搞基,编得像模像样,我和钧若好兄弟,清清白白的,被她们传的啊——哎——就跟亲眼看见咱俩滚床……” “够了!”曲明风太阳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一阵狂跳。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裹挟着熊熊怒意,直直瞪视着曲凌恭,曲凌恭也暗自稳了稳心神,收敛了轻挑的表情,佯装轻松坦荡地回视着他。 曲明风苍眉微蹙,面沉如水。曲凌恭很是明白他这气苦愁绝的脸,所代表的含义——有儿如此,不如去死。 但曲凌恭漫不经心地说的这番长篇大论却也属实,曲明风隐约知道,现在年轻人的流行文化里是有这样一种倾向,一些男明星也偶尔搞搞暧昧,作为炒作手段,借着这股流行文化的东风博得人气。 曲明风沉吟了片刻,厉声质问:“那这个视频里的是谁?” 曲凌恭微不可查地勾起了嘴角,他准备好的台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垂下眼睑,脸上露出了一丝赧然,说:“就是夏列营活动里认识的一个女生,头发短短的,人很高挑,性格很活泼,也没干什么,就是觉得人挺俏皮可爱的,还爱粘人,情不自禁……亲了一下。” 曲凌恭眨巴着凤眼,觑着曲明风的表情,那个活动除了他,都穿着举办方发的粉蓝校服,张钧若身材纤瘦,从背影看,说是个短发女孩也有人信。 他自认为自己演技也还不错,至少能让曲明风暂时搞不清楚网络传言和他的辩词哪个才是真相。 在曲明风沉默的间隙,曲凌恭脑际掠过了那人澄澈沉静的双瞳,心里不觉一片细腻柔软,他眯起眼睛,在心里对那人说:宝宝,没事,我会保护好你的。 年轻青涩的男子心想:让曲明风打他一顿狠的出气都行,让他做小伏低,忍辱负重也行,只要别去碰那个人,别去伤害那个人,怎样他都忍过去了。等高考结束,他会靠着自己的力量保护好他,带着那人远走高飞。 “那女生叫什么?”半晌,曲明风沉声质问道。 曲凌恭困惑地挠了挠漆黑的头发,痞痞地道:“那谁还记得,就是觉得可爱,吻了一下额头而已,回来就没联系了,难道就波一下还要我负责吗?” 曲明风脸颊上僵硬的肌肉微微抽动,看到小儿子这幅轻浮浪荡的痞子相,就心绪烦躁,咬牙切齿,手背朝外,嫌多看他一眼都伤眼睛一样,挥着手让他赶紧滚。 那天,曲凌恭在曲明风的强烈要求下,乖巧圆润地“滚了”。 但是,曲凌恭深知曲明风为人严谨,不会轻易被自己临时现编的谎话糊弄过去。于是,多加戒备地留意着周遭,渐渐发现了一些曲明风派人监视自己的蛛丝马迹。 一天,上晚自习前,曲凌恭带着张钧若在学校附近的小吃店就餐,一个平淡无奇的中年男子不经意间就进入了曲凌恭的视线。 大叔穿着混迹在人群里就会被马上淹没的深蓝色工作装,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眼神却总是鬼祟地向曲凌恭这边张望,还不时掏出手机摆弄,好像是在偷拍。 虽然中年男子长了一张很适合刑侦的乏善可陈的脸,但是曲凌恭有意留心这张脸,当他再次出现在他跟张钧若附近时,就已然确定,他是父亲派来监视自己,弄清真相的人。 曲凌恭脑内警铃大作,自己心爱的人在身边,他常常不自觉做出抚摩头顶,拉手,捏耳垂等同性之间过于亲昵的举动,如果被这家伙拍到,他那套“腐眼看人基”的说辞,就不攻自破,再难申辩了。 到时候不知道手段刚硬的曲明风会做出什么来,强硬手段拆开他们,把他一个人扔到国外去是最低限度,只怕他还会找张钧若谈判警告,曲明风一向疾言厉色,不留情面,曲凌恭也不知道他会对张钧若做什么,也许会动用一些关系,勒令张钧若转校什么的。 他想想最近消瘦了很多,再也禁不住折腾的男孩,就心急火燎。 曲凌恭转念又想,只要忍到高考结束就好,仅仅半年时间,他数着日子过也要把这件事一人压下,不能让男孩再因为自己受伤。 虽然两个人每晚都独处一室,但是考虑到张钧若单薄的身体,曲凌恭一直压制着自己,挺多就是在他家若若睡前时分,把人拥进怀里,亲亲摸摸抱抱。 虽然在臆想中和幻梦里,他已经对张钧若施展了各种姿势,各种技巧,但是他家若若还在蹿个子,去年的校服长裤到今年就露出一小节脚踝了,最近也还一直咳嗽,整个人瘦骨伶仃的,他也不忍心这个时候做什么。 曲凌恭暗自决定在若若高考之前,都不会真正意义的要他。 只是,都是这个年纪的少年,曲凌恭怕委屈了性格内向隐忍的男孩,两个人抱在一起时若若要是有了反应,他都会体贴地帮拼命忍耐的男孩纾解出来。 这天晚上临睡前,两个人抱在一起折腾了一会儿,都有点儿困倦了。 张钧若背脊贴着墙壁侧卧着,修长的手指软软地搭在枕头上,额上沁着细细的汗,曲凌恭帮男孩清理干净,又折返回来,在迷迷糊糊就要昏睡过去的男孩手上套了一枚凉凉的东西。 男孩眼梢汪着一点水光,睁开水雾迷离的睡眼,望了望手指上闪着柔和微光的银色指环,表情透着茫然不解。 曲凌恭勾嘴笑着,伸手比了比自己手指上戴着的另一枚同款,很是认真地拿下来,让他看内圈镌刻的英文字母,他说两枚指环内侧都有QLR的标志。 曲凌恭坏笑着嘱咐道:“你的收起来,不要上课戴啊。知道吗?” 男孩睫毛颤了颤,瓷白的脸上露出懵懂的表情,刚刚折腾过一番,声音有点喑哑,还带着点儿可爱的鼻音,恍恍然问:“为什么?” 曲凌恭觉得张钧若这样软糯迷糊的样子可爱得不行,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男孩漆黑的头发:“我们俩一起戴着这个上学,不会太招摇了吗?”他好笑地反问。 “那……我的戴着,你的……收起来吧。”男孩一脸认真,深深望着他的眼睛,瓮声瓮气地说。 曲凌恭不自觉就被攫住了呼吸,感觉心里有什么情绪翻涌着过去,莫名就是一阵激荡。 话毕,男孩双手交握,一只手罩在带着指环的那只手上,轻轻阖上了眼睛,淡色的唇边,有一点虚弱的笑意,睡颜很是恬静。 曲凌恭心里漾起一阵微澜,俯下身,在男孩冰白的脸颊上印下轻轻一吻,男孩长睫微微颤了颤,慢慢地发出轻浅匀长的呼吸声。 曲凌恭在张钧若床边默然坐了一会,连着几件糟心事下来,男孩面对自己时,有时会露出让曲凌恭不解的茫然表情。 两人相处时,也变得更加矜持被动,自己给的东西,他会稳稳地接住,却从来没有主动要过什么,哪怕是一个吻,轻轻拉一下手指,也从没开口要过。曲凌恭大手抚了抚男孩细软的头发,不禁有点怅然。 ☆、全面监管 第66章 全面监管 昏暗复古的书房里, 曲明风伏案望着梨花木桌面上几张照片, 满面阴霾。 照片里两个男孩,一个俊逸狂狷,一个清秀温雅, 放在一起相得益彰, 顿时让人眼前一亮。 可就是这种莫名的和谐感,更让人忧虑不安。他派出去的人手的确没有拿到什么板上钉钉的有力证据,证明眼前悦目的两人是一对恋人,却也从侧面印证了自己小儿子跟这个叫张钧若的俊美少年, 确实过从甚密,甚至可以说是亲密无间。 曲明风皱眉凝视着方寸间定格的影像,那个在自己面前一向沉默不语, 愁眉苦脸的男孩,在那人身边笑得春光明媚,满脸宠溺。 自己小儿子在他眼里,一直都是风流成性落拓不羁的典范, 在学校里很受女生欢迎, 曲明风隐约知道他从初中就陆陆续续开始交女朋友。 曲明风面色不虞,在心中郁郁地掂量:曲凌恭如果真的和这个张钧若有什么苗头, 也只不过是图一时新鲜,趁早掐断了就好。曲凌恭再怎么孟浪不羁,也是曲家将来唯一的继承人,任由他胡闹下去,说不定哪天会像李允岸的父亲李俭言那样, 跟自己男助理搞出什么内.幕丑.闻来,惹得商界物议沸然。 * 曲凌恭自从知道曲明风派人监视自己,平时跟张钧若在一起时,精神高度戒备。他俩一起出去吃东西时,曲凌恭走在前面,有时会下意识地向后伸手,想要拉住恋人细腻冰凉的手指,又会突然想起周遭不远处可能就有父亲的眼线在伺机窥探,抓这个牵手动作的特写镜头,又赶紧缩回了手去。 有好几次,张钧若伸出一半的手,都空落落地晾在了半空。曲凌恭看不到的地方,张钧若尴尬地红着脸,偷偷收回了手。 一天,曲凌恭被曲明风急急召了回去。他以为父亲的调查监视又有什么新进展,忧心忡忡地踏进书房,就看到一个面容素白身材干瘪的女子站在书房里静候着他。 女子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带着一副禁欲又刻板的银边眼镜,扎着马尾,白衬衫黑西装裤,相貌称得上寡淡乏味,整个人看上去呆板闫肃,像脱了水的青菜一样缺乏鲜活的质感,浑身透着一股浓浓的80年代乡村女教师气质。 曲明风的声音低沉而阴郁,语带威严:“这是张莹,当年省里的理科状元,我请她来给你做家教,全程辅导到高考结束。我已经跟星忆校方沟通过了,也把课程表交给了张莹,你每天只上主课,自习课就回来,也不用住宿舍了,司机和张莹会去接你。” 曲凌恭眼中掠过一阵怔忡,曲明风一向专断独行,这样的安排竟然提前问也没问过他一句。 曲明风视线扫过儿子怔愣的表情,沉声说道:“难听的话说在前面,高考没有考上国内顶尖的大学,你就死了在国内读书的心,高考结束后我就会送你去国外读语言学校,在那边申请大学!” 曲凌恭绷着下颔,暗自攥紧了拳头,脑中快速权衡了一番。 曲明风的安排也无可厚非,以他现在的成绩,想要跟张钧若考入同一所大学确实有些难度,他的理智和自尊也不允许他家若若委屈自己来迎合他,退而求其次地择选大学。 反正只不过半年时间,怎么挺也挺过来了,没有必要在这个多事之秋悖逆父亲的安排。 两个人都考上名校,慢慢丰盈自己的羽翼,才是最好的结局。 曲凌恭沉默了半晌,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他这次对父亲的强势安排,选择了隐忍妥协,以退为进,并快速权衡好利弊,收敛心神,决定全力备战高考。 * 课间操时分,曲凌恭故意走在张钧若后面,然后故技重施,一把将张钧若拽进教学楼的门后夹角里。 他深深地望着张钧若沉静清澈如湖水一样的眼瞳,温声说:“若若,我可能要搬出宿舍一段时间了。” 张钧若长睫微微颤动,抬眼看他,眸光里有什么微渺的光闪了闪,什么也没说。 “宝宝,等我好吗?我们俩在Q大集合。”英气凌云的男孩露出那种迷人的坏笑,嘿嘿笑着补充道,“相信我啊。我会努力追上你的。” 曲凌恭用询问地眼神凝视着他,张钧若懵懂又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抿住下唇,最后毅然地点了点头,他清晰地听到自己说“我相信”,少年马上露出了悦目的微笑,但他心里明白,他面对眼前的少年,满心充满了戒备,从没有全心全意相信过。 他总是在心中演练着失去的那一天,演练着所有迷梦都破碎成泥的那一天,当残酷的真相跃然眼前时,他会以什么样的姿态抽身而去?他要如何自处? 但他又清楚地知道,他没办法拒绝这个人,尽管理智从一开始就在做无谓的抗拒,但是他那颗双手捧上的真心,却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向这个人靠近。 看到若若点头,曲凌恭觉得面前的男孩实在太暖心了,让他觉得胸口热热的,充满了背水一战的动力,一把把人揽在怀里,大手用力地抚着张钧若嶙峋的脊背。 “若若,我不在的时候,你照顾好自己啊。”曲凌恭诚恳地说。 没有什么安全感的男孩,在曲凌恭怀里茫然地颤了颤眼睫,莫名觉得那像是一句告别的话语。 半晌,才轻轻发出了一个“嗯”字。 那天,曲凌恭就悄然搬出了与张钧若短暂共处的寝室,张莹名义上说是曲凌恭的家教,实则几乎成了半个助理加“狱监”,曲明风下达通知的第二天,张莹就带着司机余师傅将曲凌恭宿舍里的东西收拾干净,打包带走。 张钧若当天晚上独自回来,推开寝室门的一瞬,就看到一副人去楼空的冷清景象,属于曲凌恭的东西一件也没有留下,空荡荡的床板上只余一缕他身上那种淡淡的木质调萦绕在鼻端。 张钧若默然地枯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垂在身侧的左手无名指,被银色指环箍住的指骨,泛起隐隐的一丝灼痛。 陈芳关于曲凌恭及部分同学不上自习课的事,在课上简单说明了几句。星忆私立中学学员的家庭背景大多非富即贵,每年高考临近,一些学生家里会有“特殊安排”,并非只有曲凌恭是个特例,校方对这种报备,已然司空见惯,同学们也都能理解。 上主科课时,张钧若有时会禁不住转头看曲凌恭,每每都会看到一向大而化之,没什么正经的曲公子浓眉微蹙,一脸认真地记着笔记。 有时曲凌恭余光里会看到张钧若侧头看他,就会勾起嘴角,痞痞地冲着他家若若展颜一笑,偶尔还会做个fighting的手势,以示鼓励,张钧若就会浅淡地笑一笑来回应他。 曲凌恭每天下午两三点就被司机接走,张莹为他量身制定了攻略性的计划,每天回家都有一位专门的主课辅导老师在家里恭候。 在学校里与张钧若碰面的时间大多都在上课,在曲凌恭的有意克制下,两人之间的互动没有之前那么频繁,一度甚嚣尘上,造成物议沸然的流言,也渐渐失去了热度,随着高考的临近,得到了一定范围的控制。 今年的初雪降得特别早,11月中旬不到,莹白剔透的雪花就被凛冽的寒风卷着,簌簌地落下了。 张钧若围着银灰色围巾从寝室出来,下楼时路过宿舍一楼的收发室,看到一个拎着行李办入住的男生,正在跟管理员阿姨说话,问他被分到哪一间宿舍。 管理员说:“二楼207现在就一个人,最空,你要不要搬进去?” 那男生好奇地问:“207住的谁啊?” 管理员回答:“高三三班张钧若,你认识吗?” 张钧若正要出门,猝然听到他的名字,脚步微微一滞。 只听男生先是发出一声惊呼,随即呵呵两声哂笑,半开玩笑地调侃道:“阿姨,我这性向本来就不明朗,别再被掰弯了啊,还是给我调到别的寝室吧。” 管理员阿姨皱眉看他,心想这小子一嘴什么乱七八糟的,张钧若是多么文静内敛的好孩子啊,给你安排进去我还嫌你影响人家学习呢。 她抬眸时,正好看到门口默然僵立的男孩,骤然一愣,那小子也不觉回头去看,发现自己随意的调侃,被当事人听见了,撇了撇嘴,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 张钧若垂下眼睫,表情淡然目不斜视地疾步走了过去。 ☆、凛冬将至 第67章 凛冬将至 曲凌恭被“全面监管”之后, 起初还是会给张钧若发发微信, 问候一番,叮嘱他要好好吃饭,注意休息之类的。 后来发现张莹趁他出去时, 擅自动过他手机, 才意识到张莹不仅是他的辅导教师,还负责监视窥探,这才心下了然,原来曲明风对于网上“星忆双璧”那些传闻还在紧迫跟进, 毫无松懈。 他庆幸自己那天没有发太过暧昧的内容给若若,此后一直戒备着,兀自忍耐想要每天联系他家若若的冲动。 星期三下午全是自习课, 午休时两人十分有默契地保持着几步之遥的距离,一前一后地出了校门,张钧若是出去买午餐,曲凌恭自然是要被司机和张莹接回家补习。 他知道出了校门就多了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也不敢离他家若若太近, 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张钧若身后。 出了校门没走几步,张钧若猝然顿住了脚步, 让没刹住闸的曲公子差点撞在恋人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曲凌恭觉得张钧若整个人身子一僵,微微打了一个寒颤。他狐疑地越过张钧若瘦伶伶的肩膀,看到男孩前方不远处,赫然伫立着一个高大瘦削的中年男子。 男子约莫五十来岁, 白面无须,细长的眼睛微微弯着,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烟灰色的西装穿得挺括倜傥,法令纹有些深,人看上去慈眉善目和颜悦色,像一位文史研究的学者。 他冲着张钧若抬起手,虚晃了晃手里一部老式的折叠手机,嘴角微微扬起,轻抿出一个温蔼慈和的笑意。 曲凌恭站在张钧若身后,莫名觉得他整个人一阵僵硬,担忧地轻轻喊了一声:“若若?” 张钧若猝然转头,看到曲凌恭站在身后,脸色唰然变得惨白,因为怔忡而微微颤动的眼眸,快速掠过一阵仓惶和不安。 他转过身,面对着那名穿西服的男子,下意识地向旁边平移了一步,用单薄的身体挡住了身后的曲凌恭。 这个错身挡住自己的举动,让曲凌恭满腹疑窦,但略一思索,就大致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曲凌恭猜测,大概眼前这一位就是张钧若的养父,前一阵子网上那个热门视频事件闹得满城风雨,他家若若虽然缄默不语,但是身处境遇多半跟自己一样,也被家人查问监视过。 若若猝然看到养父时,会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自己,大概跟自己第一时间想要保护他一样,也是怕家人会对自己不利而已。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暖暖的,十分感动。 曲凌恭努力调整着面部表情,脸上露出一个谦和文雅的笑容,对着那名中年男子点了点头。 他想,他跟若若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先留个好印象再说。 中年男子眯缝起眼镜后面浑浊的眼珠,疑惑地凝神看他,目光先是一阵怔然,随后他倏然睁大了眼睛,眼中是恍然觉悟的惊异,再后来竟然是一脸了然的神情。 曲凌恭将男子这一系列精彩纷呈的面部表情看在眼里,将之理解为遇到跟养子传绯闻的热门视频男主角本人的种种反应,温雅地轻笑了一下,并不以为意。 感到张钧若背着手轻轻推了他一下,领悟到男孩的用意,曲凌恭勾了勾嘴角,再次向男子点了个头,悠悠向着停在校门口前的豪华轿车走去。 身穿西服的高大男子不动声色地静立原地,眼镜片后阴寒彻骨的眸光却像黏在男孩身上一样,追逐着那道颀长俊朗的身影而去,眼底有阴测测的,近似于爬行动物一样狞历滑腻的寒光在微微闪动。 * 夜里,张钧若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寝室里,听着窗外朔风凄厉的呼啸,背脊紧紧贴着墙壁蜷缩起身体,双手抱膝,瑟瑟发着抖。 时隔四年,猝然见到不断出现在噩梦中的男人,张钧若的心理防线一度崩溃。 在与男人见面之后,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次,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那个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男人,会像一只凶恶残虐的毒蛇一样死死缠住自己,将自己拖入深不见底的幽深洞穴里面去。 他攥紧手指对自己说,不要怕,不要怕,井勋。以前有很多困顿无助的境地,比现在糟糕百倍千倍的境遇,他都扛过来了。母亲生病的时候,家里没钱买药,大雪纷飞的隆冬,他一家一家地去向邻居借钱,也都借来了。 这次也一样能一个人扛过去的。他只要闭着眼,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就行了,什么也不去看,什么也不去管,把自己的心隔绝出去,就不会受伤了,再长的隧道,总有一天也会走出来的。 而且现在,他不再是举目无亲、孤苦无依的孩子了,他长大了,他还有养父养母,还有老师同学,还有——那个人。 记忆里,那个人跟自己说过,不管自己身处什么境遇,正在经历着什么,只要记得身边有他,他会帮他,会救他,会保护他。 张钧若双手攥在一起,攥得指节发白,他不要他的保护,他这次也会自己挺过来的,不管那个男人会对自己做什么。 可是,今晚,在朔风肆虐的孤清寒夜里,他特别想听一听那人清朗的声音,从那个像阳光一样明亮的少年那里,得到一点支持,一丝勇气。 深夜十一点,张钧若用冰冷发白的指尖,拨通了曲凌恭的手机,他的号码他虽然熟稔于心,主动拨打今天还是第一次。 男孩环住膝盖,静默地等待着,电话那头响起了苍白呆板的忙音,像一连串空虚而冗长的叹息声,沉沉地响了一会儿,直到信号中断。 此时,电话的彼端,曲凌恭被张莹晚上安排的两套模拟题折磨得困倦难支,早已酣然入梦…… 男孩抱紧了棉被,蜷缩起细瘦的身体,被寒风凄绝的呜咽和心底一点一滴蔓延上来的惶然和不安慢慢凌迟,一夜未眠。 随后几天,姓孙的中年男子像阴森的幽魂一样,在星忆私立门前时隐时现。 他在牢里隐忍了四年,并不急于一时,而是像一只猫捕获到可爱的猎物一样,不愿一招毙命,而是慢条斯理地享受着折磨的快.感,隔三差五地伺机出现,一点一点消磨着男孩的意志,像个地狱里走来的邪神恶鬼一样,困扰着单纯细腻的少年。 陈芳的英语课上,张钧若抬头望着阴沉欲雪的天空,出了一会儿神,幽深的眼眸盛满了凄惶和忧郁。 苍白如纸的脸颊微微侧了侧,望了一眼正刻苦勤学的少年的侧颜,默然咬紧了牙关,只要他生命中那一抹亮色还没有退场,只要那隧道尽头,还有一丝微光,他就还有勇气面对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一切。 只要,他还在他身边。他还承诺让他等…… * 一日下午,班主任陈芳坐在讲台前批改卷纸,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四班李允岸疾步走进三班教室前门,礼貌而又焦灼地跟陈芳说:“陈老师,校篮球队能否借一下你们班张钧若,我们正在操场上跟林泉高中比赛,下半场一个队员脚崴了,上不了场。今天替补的小前锋没来,只能找张钧若了。” 陈芳抬眼瞅了瞅一向温文尔雅的李允岸,虽然对高三年级还跟外校比赛颇有不满,却也没说什么。 转头征询张钧若的意思。 最近,张钧若精神忧虑不安,吃不下也睡不好,再加上隆冬将至,气候不好,经常着凉,胃脘痛也来雪上加霜,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只是冬季校服厚实一些,还看不太出来。 他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可是李允岸是他转校过来第一个主动邀请他一起玩的朋友,他一直念着允岸的善良细心,不可能会在这种时候拒绝他的。 篮球队的队员都是人高马大,身体素质极佳,在户外凌冽的寒风里,奔跑疾驰,毫不费力。 张钧若打了下半场10分钟就虚得连呼吸都发颤了,咬着牙硬撑着还是把最后10分钟打完了。篮球队的队员都跟张钧若玩过,知道他三分球投得极准,一有机会就将球传给他,他都勉力稳稳投中了三分。 一直运动的时候还不觉得,比赛结束的哨声一响,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男孩终于得到了休息,弯下腰双手拄在发软的膝盖上,在凉风中大口喘着气,觉得肺里一阵烧灼,心脏砰然狂跳,下一秒眼前一黑,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醒来时,鼻端有熟悉的消毒水味,眼前四周围着纯白的床幔,在耳中一阵嗡鸣声中,隐隐听到白帘外面传来王老师带着愠怒的声音:“这都多少次了?一个男孩子!还在长身体!怎么把身体搞得这么差?” 李允岸面对王老师无端的怒气,彬彬有礼地说道:“等他醒了,我会好好跟他说,让他注意着的。” 王老师抬眼觑了觑眼前温雅而俊逸的少年,调侃道:“哎——今天怎么换人了?那个毛头小子怎么没来?” 李允岸沉默了一下,温声答道:“他最近……很忙。” 李允岸掀起帘子轻手轻脚地进来,看到张钧若已经醒了,便将手里的温水递给他喝。 张钧若白着一张脸坐起来,垂着眼喝了一小口水,听到李允岸叹息着说:“王老师说你贫血、低血糖,还有营养不良,建议去大医院做全面检查,你——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张钧若微怔了怔,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句问话,选择沉默不语。 李允岸默默注视着男孩冰白的唇色和明显尖细了很多的下颌,轻轻接过了水,望着男孩漆黑的眼瞳温声说:“钧若,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跟曲凌恭说,我们都会帮你,不用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男孩眼睛里有不容错认的深深忧虑,看得李允岸一阵心酸。 默然了半晌,男孩像是终于消化了他这句话一样,轻轻了答了个“嗯”字。 李允岸皱眉叹息着。 “你这样的身体,他知道吗?” 李允岸是曲凌恭最好的朋友,两人心照不宣,都知道这个“他”指代的是谁。 男孩清亮乌黑的眼瞳轻轻转动,像是终于从茫然中回过神来,深深望着李允岸的眼睛,恳切道:“我这样别告诉他了,他最近忙,要补很多科目。告诉他也没用,我自己注意着就好了。” 李允岸望着张钧若眼底黯然而忧郁的神色,默然不语。 片刻后,陈芳、骆可可、方一菲、罗霄得到消息也都来了。 骆可可带了一大包牛奶、曲奇、果冻之类的小零食给张钧若,陈芳看到张钧若惨白的一张小脸心疼得不行,后悔刚才把张钧若“借”出去了。 方一菲只是默默站在床边,一双翦水秋瞳略带怜惜地望着张钧若清癯消瘦的侧脸。 晚上,李允岸给曲凌恭打电话,问他在干吗。 曲凌恭十分委屈地回应,在与古文死磕。 李允岸语气里带着点质问的口气:“你最近跟钧若怎么回事?” 被李允岸突兀一问,曲凌恭先是一惊,又害怕手机漏音,被身边的“狱监”听见,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搪塞了过去。 李允岸心下了然,他正在被人全面监视着,也只能悻悻地挂断电话。 深夜,曲凌恭给李允岸发微信,问他若若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允岸直接问:你俩到底是怎么定的。 曲凌恭全盘托出,跟李允岸交代了两人一起上Q大的约定,他让若若等着他。 李允岸默然了片刻,回了他一句“没事了”。 ☆、礼物 第68章 礼物 转眼一年尾声临近, 两人历经挫折又走到一起的美好韶光匆匆而去。 元旦前夕, 星忆私立破天荒地按照法定假期,给高三年级放了三天小长假。曲凌恭不知道张莹那边怎么安排,也怕依然有人在暗处盯视着自己, 不能给张钧若什么一起共度跨年夜的承诺, 只能在校门口跟张钧若依依分别,眼巴巴地目送他家小心肝儿拎着沉重的书包,萧瑟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人群里。 张钧若是打算回家跟养父养母一起度过高三以来弥足珍贵的三天假期的,最近, 他的精神和身体状况都跌到了可能承受的临界点。 那个姓孙的男子像冤魂恶鬼一样,潜伏在幽暗处,对他的报复每日变换着花样地进行, 每当他有一点松懈,那人就像算准了时机一样,适时地出现一下。提醒他,他身后有一双阴毒鬼祟的眼睛, 在时刻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男子不知从哪里弄来张钧若的手机号码, 每天不分时间段的打来,接听又不说话, 近乎于病态地折磨着荏弱敏感的男孩。 张钧若每天过得如芒在背,如履薄冰,再加上课业压力重,短短几天,人又瘦了一圈, 他也知道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急需找个温暖避风的地方,供他喘息调整。 养父养母的家虽然并不温馨舒适,但是,那里此时是他唯一能够“回归”的地方。 跨年夜那天早上,气温骤然断崖式下跌了好几度,一大清早,铅灰色的密云就遮蔽了本就暗淡的朝阳,天色阴霾晦暗,窗外冷风凄凄。 韩雪茹一大早就起来忙碌,将晚上跨年夜要用的食材一样一样取出来,摆了满满一桌子,抬头望了望站在落地窗前,白着一张小脸望天的男孩,不禁轻轻摇了摇头。 几月不见,韩雪茹发现男孩瘦了很多,更显得眼睛黑白分明,鼻骨纤细直挺,那张脸的侧颜过于精致清秀,这样静默地站在窗前,苍白的肌肤近乎透明,有种遗世独立的孤清和美感,这个男孩的轮廓从儿子张钧那俊朗英气的影子里渐渐晰出,看上去并不那么像自己的儿子了。 “钧若,晚上有特别想吃的菜吗?”韩雪茹温蔼地问。 男孩转过头,很有礼貌地说:“韩姨,不用费心了,我什么都可以吃。” 果然是这样,韩雪茹眉宇有一点阴郁。男孩礼貌中总带着那么一丝疏离和矜持,即使是名义上的养子,在一起这么久了,却总像是来家里做客的客人一样。 就算不再像自己的儿子,她也很喜欢这个沉静内敛的男孩,打心眼里希望他能像这个年龄段其他半大小伙子一样,多任性一些,跟自己亲生孩子一样,偶尔散散娇,挑挑食,嚷着要买这买那才好…… 韩雪茹微微蹙着一双秀眉,低低叹息着继续研究晚上的菜单,认真地想着晚上应该煲个什么汤给瘦弱的男孩补一补。 一阵急促的电话声遽然响起,张钧若犹疑地望着陌生的号码,心中莫名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电话彼端是陌生的低沉男音,在一片嘈杂的背景音里,故意提高着嗓门介绍说那边是一所医院的急救科,有个人刚刚被送到那里…… 挂断电话,张钧若大睁着乌黑的眼睛,怔忡了片刻,旋即急急套上校服和棉服外套,转身一脸焦灼地跟韩雪茹说,他想起开学有一个化学竞赛要参加,放假这几天要回学校复习,随即像一阵疾风一样匆匆跑出了张家。 张衍出差,下午才回来,偌大的客厅里只留韩雪茹一人端着一整只乌鸡,愕然地望着男孩消失的方向。 同一时刻,曲凌恭慵懒地起床,昨天是放假第一天,他依然未能幸免地被张莹和英语家教折磨得不轻,早上起来洗漱,望着镜子里的倒影,脑子里还时不时地跳出英语单词。 曲凌恭吃完早饭,照例坐在别墅一楼的小型会议室里,那里已经被整理成了补习专用场地。 曲凌恭转头看张莹,邪魅的眼眸顿时浮上一丝玩味的坏笑,他饶有兴趣地发现,张莹那万年不变的山村女教师装扮,今天却略有不同。 白衬衫换成了有黑色水玉的印花衬衫,没绑马尾而是披散着一头黯淡无光的中长发,发丝里不知被什么美发器材压出了颇有城乡结合部风格的玉米须小波浪。 在时尚达人曲凌恭眼里,张莹今天整个人土气中还飘出来点俗气来,但却暧昧地流露出某种对自己十分有利的迹象。 “张老师,您今天要回家相亲吗?”曲凌恭痞痞地问。 被一语戳中心事,张莹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稳了稳心神,换上了那种呆板寡淡的扑克牌脸,一板一眼地说:“今天晚上跨年,我要回家陪家人过节。” 曲凌恭瞬间心花怒放,殷切地问:“你家很远吧。” ——你快点走吧,别赶不上车。 张莹瞥了他一眼,冷漠地说:“上午课照常,我下午走,明天中午回来。” 曲凌恭数着秒,度日如年地捱过了上午时光,张莹讲的什么他全没在听,心早已飞出了两个城区,飞到了张钧若他家——云湖西府楼下。 曲公子在心中暗自盘算:一个小时也好,两个小时也好,只要让他在跨年夜,见若若一面就行。哪怕就近一起吃个麦当劳都行,哪怕不吃饭,就在他家小区里一起走一会儿也行。他好想他家若若啊。最近上课时看到男孩入冬以来好像越来越消瘦,也不知道有没有按照自己的嘱咐照顾好自己。 他好想把人抱在怀里狠狠亲几口啊。 果然,下午张莹一走,曲凌恭就重获了自由。曲明风有年会要开,估计很晚才回来。曲凌恭心想:连张莹都知道元旦给自己放个假,那个跟踪自己的大叔,应该也回家陪妻儿了吧。 他欢天喜地地收拾了一番,把自己打扮得时尚光鲜地步出门去,像个刚从笼中放出来的公孔雀一样,兴奋地就快要飞上房顶啁啾几声了。 曲凌恭径自去了星忆附近的商业街,想买个新年礼物再去找他家宝宝。 逛了一圈,最后敲定了一件今年新款的纯白色短款羽绒服。衣服成厚实的茧型,剪裁大方有质感,设计简约而时尚,那一抹清净无瑕的纯白像一捧新雪,他觉得世间再没有人比他家纯然宁逸的男孩更加适合它了。 想到男孩穿着厚实的白色羽绒服站在雪地里,曲凌恭不禁勾起嘴角,甜甜一笑。 他结了账,转身要走,想着要不要随便去别家挑几件毛衣,视线穿过橱窗错落摆放的几件新款,无意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随时能混迹人群中的灰蓝色工装服,出没在任何场地,都让人联想到随处可见的水电工人。只是那张乏善可陈的脸孔,却是曲凌恭有心记住的。 曲凌恭刚才还满面陶然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英气的眉峰拧在了一起,在额心陇出了一道深沟。 曲凌恭收敛视线,佯装毫无察觉,用鼻子轻哼出声,心中腹诽:曲明风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个兢兢业业,爱岗敬业的楷模,这位大叔跨年夜也不放过他。 曲凌恭拎着巨大的礼品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礼品袋的颜色还延续着圣诞节的红绿风格,太过显眼,他在人流如织的商业街里,领着中年男子逛了三圈,也没甩掉这个棘手的尾巴。 曲公子原本欢欣雀跃、阳光明媚的心情渐渐沉入谷底,眉宇凌厉,开始燃起了暴怒的情绪。他恨不得冲上去揪住男子的衣领,狠狠暴揍一顿,直接跟曲明风撕破脸,叛出曲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又想到他家若若还在默默坚持着,他说相信自己,等他兑现那个名校的约定,就咬着牙根努力压着火,继续带着男子到处瞎转。 出了步行街,没走多远就是星忆私立中学了,自己学校的地形曲凌恭自然熟悉。 他墨瞳轻转,福至心灵,想在学校里走个迂回的迷宫,借机把男子甩掉,穿过前操场,从教学楼后院出去,攀过围墙到马路,再拦一辆车,直奔张钧若家的水韵花城。 他长腿交替,疾步穿过教学楼,几步来到学校后身,走得太急,又心烦意乱,迎面一头撞上一个女生。 那人被撞得一个趔趄,惊呼出声,声音有些熟悉,曲凌恭凝神一看,来人竟然是他班高冷班花——方一菲。 方一菲被他撞得花容失色,皱着一双秀眉,杏眼圆瞪,怒目看他。 曲凌恭沐浴着方一菲的灼灼愠怒,转头去看身后,果然看到那名穿工装服的中年男子,已经若无其事地潜进了教学楼里,用拐角处延伸而上的大理石楼梯遮掩着身体,手里举着手机,向他这边窥视。 幽暗处,那手机上什么东西亮亮地探出头,微微闪着寒光,应该是装了什么高倍摄像头之类的吧。曲凌恭厌恶地想。 他气得全身颤抖,就差一步就能甩开身后这麻烦,跟他家若若短暂聚首了,结果功亏一篑。 他忽而转身,对上面前方一菲高贵冷艳又洞若观火的一双眼睛,心念电转,想出一计。 曲凌恭冲着方一菲一阵挤眉弄眼,发射了连环表情包,求助的意思清晰准确地传递了出去,又翕动着嘴,用唇语告诉方一菲——我被跟踪了。 “谁?”方一菲用唇语反问。 曲凌恭向方一菲使着颜色,随即用唇语吐出几个词汇——“我爸”、“视频”、“张钧若”。 方一菲冰雪聪明,她错开身,视线在曲凌恭身后轻轻一掠,就看到了教学楼幽暗的楼道里一闪而过的镜头微光。 方一菲垂眸敛眉,轻轻一笑,下一秒一双笋玉一样的手,轻轻抬起,环住了曲凌恭的腰。 曲凌恭狭长的凤眼倏地睁大,登时僵在了原地,他只想让方一菲帮他做做戏,围魏救赵,把张钧若摘出去。没想到“高岭之花”方一菲竟然能先一步想到这里,聪明如斯,而且大方又仗义。 他更不知道的事是,方一菲一直都是“凌若CP粉”中深藏不露的资深元老级人物,而且是那种弥足珍贵的“关注却保持距离”的真爱粉。 自从张钧若转校过来,她就如雷达一样敏锐地发现了苗头,一直默默关注与支持着两人。 就连骆可可也深受方一菲影响,一脚踏进了新世界的大门,不可自拔。 方一菲本来是回校取东西的,猝然遇到这事,再看到曲凌恭手里拎着的时尚品牌,瞬间秒懂曲凌恭的困境,方一菲本人一向低调内敛,但轮到CP粉冲锋陷阵的时刻,她也一向不吝付出。 她大大方方环住曲凌恭紧实柔韧的腰,踮起脚将纤巧的下巴抵在男孩宽厚的肩膀上,侧着脸,在他耳边轻声说:“张钧若最近身体不太好,你不在的时候昏倒过一次,你要多留心。” 曲凌恭怔忡了一瞬,微眯起眼睛,想起那人消瘦的侧颜,忍过心中的酸楚。 方才发现方一菲这么大胆,还在心中错愕惊疑,现在听到她这么说,瞬间就明白这位高冷班花一直和自己同一战线,旋即心里一暖,有沛然的感动涌上心头。 放假期间的校园人迹寥寥,这里又是教学楼后身,两人这样交颈拥抱,怎么看都像是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 这招“围魏救赵”用得好,远处那个冰冷的金属镜头像是终于抓住了有用的素材一样,不断闪着寒光。 两个人从外人看来像是在耳鬓厮磨,其实曲凌恭一直矜持又略带赧然地在女孩耳边一迭声道着谢。 方一菲轻声笑笑,在他耳际低沉又平静地小声说:“没关系,要不要做的更像一点,直接把你家若若撇干净。” “嗯?”曲凌恭不解地问。 “借位你会吗?” 曲凌恭踌躇了一下,心想让那个变态跟踪狂拍到点儿东西,赶快到曲明风那里交差回家岂不完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方一菲冷冷嘱咐道:“好,要是真亲到老娘,你就完了。” “……”,曲凌恭被方一菲环着的身体又是一阵僵硬。 两人结束了一个看上去缠绵悱恻的拥吻,方一菲亮晶晶的粉红唇彩蹭得曲凌恭下巴和腮帮子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女孩侧了侧头,凝眸去看,有些崩溃地发现身后那人在驻守在原地,迟迟未动,一点也没有看完大戏,回去领工钱交差的意思。 方一菲轻叹着在曲凌恭耳边小声调侃:“你这跨年夜的爱心礼物今天可能是送不出去了,不如你叫个快递?” 曲凌恭脸上再次浮起暴怒的表情,全身肌肉绷得死紧,拳头在身侧攥得咯咯响,又打算回身去揍这个中年男人了。 方一菲知道曲凌恭的脾气,赶紧拉住,小声说:“别急,再等一会儿他就走了。我跟着你再逛逛,等他走了我再走。”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方一菲主动拉着曲凌恭的手,像一对小情侣一样优哉游哉地步出了教学楼。 身后,围墙的拐角里,一个黑发男孩脚步颠踬地走了出来,静默地站在风口里,望着远处那一对悦目的背影,身体僵硬得像一座冰封雪凝的雕塑。 胃部神经质地剧烈痉挛着,抽痛到好像要坏掉一样,单薄的身体细细打着颤,仿佛朔风枝头,一片枯叶一样簌簌发抖。 他满眼凄恻地茫然望着远处那两道身影渐行渐远,他们一个俊朗一个美艳,一个高大一个窈窕,画面和谐而美好。 半晌,男孩垂下颤动着的浓黑眼睫,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冷的寒风吹得皲裂脱皮,淡淡洇出一点猩红。 他合上乌湛湛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冷风,又长吁出来,努力扯动着嘴角,浮起一丝惨然的笑意。 凌冽的寒风呼啸着灌进教学楼后院的窄巷,沙沙地摇曳着那两个苦楝树凋敝的枝丫,也将他略有些长的碎发吹得凌乱。 男孩默然翕动着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听到自己一遍遍涩然地说:“我——相——信——,我——等——你——” ☆、半生却是永远 第69章 半生却是永远 男孩漆黑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 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 手忍不住捂住了胸口,那里,一颗心空落落的, 心脏好像已经脱离的胸腔, 被晾在冰天雪地里,冷风正呼啸着穿胸而过。 原来,终于走到这一天,胸口依然会撕裂一样的疼。 他幽幽地想着, 他应该没有心的,他的一整颗心都给出去了。 可是,为什么还会这么痛呢? 一阵眩晕猝然侵袭, 男孩眼前有些发黑,他停下脚步,张开嘴拼命呼吸着,告诉自己, 还有更紧急的事要做,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昏倒。 大口大口的冷风灌进肺里,渐渐压下翻涌的情绪和眩晕感。 他抱着双肩, 一遍遍对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总会有这么一天的。早就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了,不是吗? 梦总会醒的,没有什么是永远的, 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现在,他醒了,要面对的,还是自己积重难返的人生,从没有改变过。所以,没有什么好伤心的,梦里的东西,他从未真正拥有过。 他现在必须咬着牙把要紧事做完。 张钧若一直拼命跟自己说着话,好像这样就能无视掉心里不断蔓延上来的荒凉感和幻灭感。 可是,身体却违背了他的心,先一步做出反应。 张钧若只摇晃着向前走了几步,就跪伏在墙角,手拄着墙根,翻肠搅肚地干呕了起来。 那电话来的仓促,他早上只喝了几口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但是那阵呕吐感来势汹涌,直到令他呕出暗绿色的胆汁才算平复。 张钧若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用手背抹了抹嘴边的秽物,抬眼正好看到两棵苦楝树矗立在身旁,像两个故人一样静默无言又满眼悲切地望着他。 填满儿时记忆的树种,叶子已经凋零了大半,只剩寥寥几片还抱着树枝,执着不放,看起来凄切又可悲。 视线下移,他想起一年前,自己在树根附近亲手埋葬的东西,因为呕吐而泪光莹莹的眼眶,泛起一阵灼热。 没错,他已经亲手埋葬了那段记忆,一年前它们就已经尘封入土了,现在经历的这些,都是自己太过执着的错。 他想想也觉得自己可笑,也许那人才是对的,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他们都长大了,这世上,谁又会把儿时的约定放在心上,贯彻始终呢? 张钧若抬手用力擦了擦脸上因呕吐而流出的生理性泪水,努力将自己从自怜的旋涡里拔出脚来。 早上他赶到医院时,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子奄奄一息地躺在急诊室亮蓝色的一次性床单上。男孩被打得遍体鳞伤,已经陷入了重度昏迷,样子凄惨又无助。青紫的血痕几乎遍布了所有露出来的肌理,头上还凹陷了一块,医生说可能是钝器捶打造成的颅骨损伤。 张钧若整个人一阵一阵地发蒙,他也只是一个面临高考的高中生,被急诊室的医生催促着,惶然又无措。 他勉力镇定着慌乱的心神,一步一步去完成医生的指令。他要尽快给男孩办住院手续,可是他出来的仓促,身上带的钱不够,他想起寝室里还有一个卡,是最近打工的酬劳和物理竞赛的奖金。 加在一起只有6千多,就男孩的伤情来看,这点钱远远不够,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了,他隐隐觉得前面好像已经无路可走了,却也只能咬着牙继续向前踽踽独行。 张钧若返回寝室,珍而重之地攥着那张救命的卡片,疾步向医院赶去,路上想着也许可以办校园贷款之类,他以后会拼命打工,总能慢慢还上的。 赶去医院的出租车里,电话铃声猝然响起。张钧若看到是早上医院的电话号码,冰冷的指尖微颤着接听。 电话那边,凝重而沉缓的男音,一字一字告知他男孩快要不行了,要他快一点赶到。 一路向着医院疾驰的车里,张钧若脑子里一片茫然,什么也没有想,有什么东西就像海岛那夜,篝火燃尽的苍白余灰一样,渐渐地凉掉了。 当他再次踏进人潮如织,喧腾繁乱的急诊室,在角落里找到男孩时,男孩已经安静地阖上了漆黑的眼睛,瘦小的身体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像活着时一样不为人注意。 张钧若靠在床边的墙壁上,身子慢慢滑倒,就那样双臂抱膝蜷缩在一个小角落里,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样,漆黑的眼眸空洞地凝望着眼前纷乱的世界,任人怎么询问怎么劝慰也一语不发。 后来,警察来了,记者也来了,穿着各色制服的人们在他和那个小小的身体之间走来走去,围着他问这问那。 再后来,有一个年老的医生拿出来一本册子,摊在张钧若面前,问他寿衣要什么颜色什么款式,太平间是要单间还是合间。 张钧若长长的羽睫轻颤了颤,好像终于缓过神来,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惨白着一张小脸,伸手抓过一名年轻女记者的手腕,将手里已经被自己焐热的卡片交给她。 声音像揉了一把砂砾,沧桑而喑哑。张钧若委托那名看上去善良热心的记者,帮他张罗一下接下来的流程,然后默然脱掉了自己身上银白色的棉服,轻轻盖在男孩身上,转身踏入隆冬凛冽的寒风中。 他已经想好了,男孩的离世是他再也承受不了的重量了。 他需要用更大的毁灭覆盖住满心的荒凉和疮痍,还有劈头盖脸蜂拥席卷的空虚与幻灭。 他在朔风肆虐的寒夜中浑浑噩噩地走着,并不真正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这一次,前方真的没有路了。 懵懵然的,当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坐在尹孜的酒吧里。 跨年夜的酒吧很是热闹,闪耀的霓虹、人们手里的荧光棒缤纷夺目,交织成一场绚烂而虚幻的迷梦。 男孩的手机不停地响着,他望了望那一串折磨了自己很久的数字,表情漠然地接听。 电话那头不再是一片诡异阴郁的沉默,那里传来了如恶魔一样可怕狞历的笑声,男人尖厉苍老的嗓音笑道:“听说他死了——咯咯咯——井勋,都是因为你——!呵呵呵……” 男孩冰凉的指尖,无力地按了挂断键,将恶魔的狞笑截断。 喧腾动感的音乐倏而安静下来,小小的舞台上灯光暗了下来,有人站在一片宁和的光晕里,用好听的声线深情款款地说:“新的一年,给大家带来一首我最新翻唱的歌——《半生缘》。” 舞台下,很多支闪烁的蓝色荧光棒,跟着那人的歌声轻轻摇晃,黑暗里,像一片灿然的银河星海,又像是记忆里夏夜的点点萤火。 张钧若安静地坐在吧台边,听那人在一片幽暗的静谧里,用磁性又空灵的嗓音悠远而婉转的吟唱,那歌声触及到柔软的心灵,仿佛感叹人生的无常,怜悯众生的苦难。 悠远的吟唱后,是一段唱词。 “怀疑在自我撕裂,人生是无尽荒野,” “有没有你在那边?” “这是我,我的试炼。” “终于,我和你,在这里相遇。” “也许,你就是我未尽的心愿。” “终于,我和你,半生才遇见。” “只为你我看见,最真一面。” 男孩默默地侧耳倾听,眼里有亮亮的光点闪烁,如同倒影着漫天繁星。 不知怎么,他再一次想起那个永远未能兑现的约定。 记忆穿越冰冷人世的层层雾霭,回到了无数次在梦境里出现的,凄风凛冽的山丘。 那里,真的没有人在等他。 男孩突然皱紧了眉,抿着冰白的嘴唇,强自捱过了最艰辛的时刻。 我的试炼结束了。他对自己说。 舞台上荡气回肠的歌曲还在深情演绎着——“回不去了再向前,半生却是永远……” 男孩在最后两句沉郁苍凉的歌声里离开了酒吧,在柜台前毅然退下了那枚箍得死紧的指环,混着一把钱,默然放在酒吧亮银色的收银盘里。 男孩在跨年夜满天绽放的绚烂花海中,跳下了教学楼的天台。 身后,曲凌恭凄绝惨绝的惊呼混合着瑟瑟风声,为他送行。 ☆、血泪迸溅 第70章 血泪迸溅 口里有殷红的血沫不停溢出来, 脱臼的手臂以一个怪异的角度垂落在身侧, 修长的尺骨折断成两截,形成了一个开放性的骨伤,有苍白的骨骼刺穿皮肤, 露在外面。 可是, 张钧若并不觉得疼,可能是在寒风中站了太久,全身都冻僵了的缘故,他觉得身体的感官都已经麻木了。 只是, 在那人温热的怀抱里,自己像一个千疮百孔的布偶一样,猩红的液体从身体各处不断溢出, 流过冰冷的肌理,会有一种灼热到难以忍受的痛感,好像全身都被自己的血液烫伤了一样灼痛着。 张钧若懵懵然地想:原来,自己的血还是热的……竟然, 这么热…… 逼仄的车厢里, 那个人颤巍巍地抱着自己,不敢用力又不敢放松, 好像双手陇着一只破碎风干的蝴蝶标本一样。 他不断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声音焦灼而喑哑。 “若若——求求你,别死——小勋——小勋——”曲凌恭在天台上从与张钧若的短暂交谈中觉悟到,只有他叫这人“小勋”时,男孩才会有一点儿反应, 便不停地这样唤他。 只是,在这紧急关头,他没有深思,他亲口喊出的这个名字,背后所预示的含义。 ——他知道他是谁,他知道他为何而来。 男孩紧紧合拢的长睫,像暴风雨中支离破碎的蝶翅,在他的呼唤声中簌簌地颤栗。 环着怀中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男孩,少年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一会儿叫“若若”,一会儿又叫“小勋”,焦灼、痛苦、疯狂与悔恨的表情混合在一起,一齐浮现在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上。 一向落拓洒脱,倨傲而自信的少年,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这样无能为力,除了祈求什么也做不到。 求求你,求求你,别死,就算是瘫了,残了,有我接着,有我照顾你一辈子,求求你别死,别离开我…… 曲凌恭一声一声嘶哑地呼唤着恋人的名字,只是,每一声从他嘴里叫出的“小勋”,都好像一把尖刀残忍地凌迟着已经脆弱不堪的男孩。 张钧若痛苦地拧紧了眉,他第一次这么清醒地觉知,自己曾经的名字,竟然可以被人叫得这么讽刺。 “小勋——小勋——求求你了,撑住——别睡……”少年语带颤音,好像下一秒就要恸哭出声,凄恻的呼声,仿佛能绞碎世界上最坚硬的心肠。 全身浴血的男孩紧闭着双眼,被冰雪冻得麻木的感官在温暖的车厢里渐渐复苏。 胃部熟悉的抽痛和身上肌肉骨骼生生撕裂的钝痛,像万蚁噬心一样慢慢浮上来,他控制不住自己干呕,有猩红的液体从口中不断涌出来,流满了冰冷的胸口,染得一身晴空白云的校服血迹斑斑。 求你了,求求你,别叫我小勋……男孩虚弱地期盼着。 他在天台上站了很久,小小的雪花黏在睫毛上,融化后变成了点点细小的水珠,随着长睫轻轻颤动。 曲凌恭痛苦地凝视着男孩睫毛上闪闪的水光,自从他今晚在天台上找到他,男孩就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就算是现在这种情形,他也没有睁开那双萦绕于心,让人深陷的澄澈眼眸,看一眼自己。 曲凌恭觉得呼吸都在打颤,张钧若他什么也没跟自己说,只给自己留一个纵身坠楼的背影,他真的太狠太绝了。 他声音颤抖着,几乎带着哭腔:“若若,你到底在干吗啊?你说过相信我,会等我的。你……”曲凌恭不受控制地哽咽起来,他从来不曾哭过,突然就觉得眼眶灼热而酸涩,“若若,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恨我?” ——恨我忘记了你。 男孩不想这人因为自己的死而感到愧疚,他勉强找到了一丝力气,在他怀里虚弱地摇了摇头。 他谁也不恨,他们都是对的,只有自己才是错得彻底的那个人。 他皱紧好看的羽眉,张了张嘴,唇角溢出一丝蜿蜒的血痕,用气音从喉咙深处艰涩地绞出几个字。 曲凌恭俯下身,控制着全身的颤抖,屏住急促而纷乱的呼吸声,静心去听男孩留给自己的话。 他说:“对不起,是我太执着了……” 对不起你,对不起小杰,对不起我们的回忆,也对不起我自己…… 张钧若想,这就是他给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遗言吧,真的很对不起,也真的……很不值得…… 说完这句话,男孩全身脱了力,软软沉进少年温热的怀抱里,像睡着了一样沉静安然。 车子还在漫天飞雪的暗夜里向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远视灯打出了一道笔直幽冷的光柱,将搓绵扯絮的雪片照得无处遁形,车厢里静默无声,耳畔只有窗外凄厉的朔风低低呜咽。 曲凌恭怔怔地望着怀中男孩沉静的睡颜,翕动着鼻翼,梗着一口气,半晌不敢出声。 车内的温度将男孩眼睫上的霜雪融化,点点细碎的水光,渐渐汇成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男孩狭长而优美的眼梢滑落,像一滴泪悄然划过了男孩惨白如雪的脸庞,隐没进自己胸口处的衣服里,留下一小片微不可查的印记。 不知怎么,曲凌恭垂落了视线,怔住了一样,不敢再去看男孩的脸。 他就这样怔愣愣地凝视着男孩露在校服外面的一截手臂,它像燃烧殆尽的灰烬一样,渐渐染上了一层苍白的青灰色。 静默了片刻,满心的绝望终于铺天盖地地翻涌上来,他感受到了一种空前的恐惧,那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恐惧感——他将要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了,像从灵魂深处剜走自己的一部分一样,伴随着强烈的撕裂感,蜂拥席卷他全部的感官。 怀里的身体渐渐地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怎么焐也焐不暖了。 冷酷的绝望从脚底迅猛地攀绕上来,一下子攫住了少年的呼吸。 少年渐渐由哽咽变成了哀嚎,最后变成凄绝的恸哭,冷风戚戚的雪夜里,听得人心魂俱伤。 尹孜缓缓停下车,木然地望着挡风玻璃外纷纷扬扬簌簌洒落的雪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骤然握紧双拳,泄愤一样用力捶打着方向盘,在从后座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哀恸中,肆意骂着脏话。 飘雪的深夜里,空荡荡的马路上,刺耳的车喇叭声不断响起,凄厉地划破了星光暗淡的天幕,跟轰然炸裂的烟火声混合在一起。 车子最终还是驶到了医院,只是悲痛欲绝的少年已经完全陷入了狂乱状态,他抱着男孩已经冷掉的身体,像穷途困兽一样,背靠着急诊室一隅,声嘶力竭地嘶喊,不让任何人靠近。 最后是尹孜、张钧若的父母,以及急诊室里的医生一起合力,才将男孩制住,从他怀里接走了裹着半身血衣的细瘦身躯。 男孩走得仓促,没给这世界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只在弥留时,跟曲凌恭说了几个够他一辈子锥心剜骨的字。 警方从当晚尹孜和曲凌恭的口供判定男孩是自杀,做了笔录就匆匆而去。 第二天,曲凌恭调取了学校前后操场的监控录像,在一段影像中找到了张钧若的身影,那段影像中,还有自己和方一菲“拥吻”的画面。 画面里,男孩僵立在教学楼后身的拐角处,怔然地望着远处一对激情拥吻的“恋人”,表情惶然又无措。 曲凌恭漆黑的眼瞳颤动着死死盯视着那段录像,那一刻,他好像可以身临其境地感觉到张钧若的内心,感受到那个人在目睹自己跟方一菲“热吻”时的震惊与绝望。 剧烈的痛楚,狼奔豕突一样撞击着少年的胸口,让深受打击的男孩站立不住。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那是一个怎样单纯而虔诚的灵魂,那是一个怎样美好到令人倾心的人,那个人对于爱情的执着就像风雪中的朝圣者,那颗真心,赤诚而纯净,容不得一丝亵渎和污染的。 他也深深感觉到,他配不上那样的若若,他太青涩了,他不够好,不够强大,不配拥有这颗世上最好的真心。 录像的最后,瘦弱的男孩跪倒在围墙下,瑟缩着双肩,攥紧胸口剧烈呕吐的画面,就像烙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曲凌恭心里,让他每次想起这一幕,心口都会摧肝裂肺地剧痛。 那天,一向桀骜落拓,俊美狂狷的少年,在学校的监控室里,失控到抱头跪地哀嚎。 ☆、你的名字,我的幸运 第71章 你的名字, 我的幸运 张钧若的葬礼定在了三天后, 灵堂上的照片是曲凌恭在海岛的白沙滩上为他抓拍的。 男孩微微侧过身,一头黑发被海风吹得有一丝凌乱,素白光洁的脸上, 却也因为那些微的凌乱而透出鲜活的朝气。 照片里, 男孩穿着他最爱的白衬衫,转过身望向镜头外。 曲凌恭记得当时张钧若正在岸边看海鸥,他叫他,男孩闻言转过身, 微微上扬的嘴角还带着来不及消弭的笑意。 眉浓黑而秀丽,乌亮的眼瞳莹莹润润的,清澈如一泓湖水。 男孩身后是千顷翡翠色的海水, 连接着近乎于透明的蓝天。几只纯白的海鸟点缀在海上,画面清新得像旷野里带着青草味的风,吹拂进在场所有哀痛者的心里。 张钧若安静地躺在玻璃棺里,身上穿着一套他平时最爱穿的白色卫衣, 脸上和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了, 修长白净的手指交叠在胸前,恍惚间依稀还是那个俊逸纯然的少年。 身下铺就着曲凌恭准备的一千朵红玫瑰, 经霜傲雪的鲜红上还缀着早上温室里新凝的晶莹朝露,鲜艳夺目的殷红簇拥着静默的男孩,将他苍白如雪的脸庞衬托得更加俊美拔俗。 什么家族名声,什么世俗的眼光,什么流言蜚语, 曲凌恭什么也不想管了,也无暇顾及。 他的男孩走了,他的世界也跟着他的身陨崩塌了。他还要管那些无聊的人无聊的事做什么? 他近乎于痴狂地凝望着那个细瘦的身体,躺在一片玫瑰花海中,紧紧阖着美丽的眼睛,脆弱又缥缈,像一缕烟尘就要随风散去,没有一丝真实感。 曲凌恭静默地站在那里,无视其他送别者的秩序,站在离张钧若最近的地方,痴痴望着他。 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的太阳沉没了,他的星光陨落了,他生命里所有的美好,所有的光亮,都随着这个年轻的生命一起凋零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跟张钧若一起盖棺入土了。 这种实感真切而笃定,他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是这样静默地望着他深爱的男孩,望着他被一群他认识的,他不认识的人簇拥着,缓缓地被推向生离死别的路口。 有人在哭,声音先是压抑的抽泣,最后终于抑制不住,四周几乎同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恸哭。 送别的人潮跟随着男孩的玻璃棺向前涌动,他被动地挤进人群中,恍惚间看到很多人都在哭,陈芳、袁仙、骆可可、卢心悦、“二次元三姐妹”以及很多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身影,那一张张悲切痛心的脸孔在眼前不断晃动。 曲凌恭用力攥紧了胸口的衣服,攥得指节泛白,他觉得心脏抽痛到无法呼吸,就快要窒息了。 他青涩又鲁莽,不小心弄丢了他的挚爱,也弄丢了大家宝贝的小王子。 他脚步踉跄地追逐着那片纯白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被人群推挤着向前,只追出去几步,就一头栽倒,陷入了一片黑暗。 当他醒来时,自己躺在大厅里冰冷的铝合金坐椅上,身边李允岸眸色黯然地看着自己,手里执着一杯热气氤氲的咖啡,看到他醒了才缓缓递给他。 曲凌恭坐起身,懵懵然地问:“若若呢?” 李允岸眉宇间一片凝重,乌黑的瞳眸微微转动,皱眉踌躇着措辞。 曲凌恭跟张钧若的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也了解两人之间极深的牵绊,望着面容憔悴的少年,他说不出“火化”两个字来。 曲凌恭目光掠过好友为难的神色,将脸埋进掌心,瑟缩着身体,半晌才无力地说:“我……知道了。” 默然了片刻,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曲凌恭脸上浮现出一丝坚毅的神色,缓缓起身,一个人向着悠长的路口尽头“捡骨室”的方向走去。 他还是不敢去直视金属床架上那一片白森森的灰烬,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的冷酷和现实的苍凉。 这个世界上没有奇迹,他深爱的那个人,那个温润单纯的少年,化成了一堆苍白冰冷的白骨,不管是惊鸿一现的笑容,还是温热柔软的唇瓣,都是他倾尽所有,也再不能触及的了。 他恍惚间想起,之前张钧若问他,这世界上什么是永恒不变的。这一句问话,此地此景,心里不禁泛起灭顶的凄恻。 脑海里,一些微渺的画面倏然闪回,男孩在雪夜的路灯底下,美丽得像一只落入凡尘的天使,跟他吐露着他的不安和惶然。 他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远的,又何必制造脆弱易碎的东西? 男孩那么害怕失去,害怕伤心,一次次推拒着自己,最终却还是让他失去,让他伤心了。 曲凌恭深深闭了闭眼,默然跪下来,跟同样面容憔悴的韩雪茹祈求一块张钧若的骨头。 男孩在张钧若死后的过激反应和一系列举动,让韩雪茹将两人的关系了然于胸,她早年留学海外,有开阔的胸怀和格局,并不歧视同性。 只是,她知道张钧若的自杀跟眼前这个少年有关,她怨恨少年让她再次体验失去的痛苦。 曲凌恭跪在她脚下一遍一遍地恳求,只是单纯地重复着自己的要求,一遍一遍,声音喑哑而哀戚,他那个样子,仿佛能令铁石心肠也为之动容。 韩雪茹抹了一把泪,在捡骨床上挑了一小块洁白无垢的胫骨,递给跪着的少年。少年双手虔诚地捧住,像捧着世间至宝,站起身向着韩雪茹深深鞠了一躬,默然离开了火化室。 韩雪茹背过身,一时间泣涕如雨。她不知道张钧若跟那个男孩有过什么样的情劫,却仿佛能感受到两个少年之间纯粹而真挚的情感。 焚化遗物时,韩雪茹拿起张钧若的几件衣物,轻轻摩挲着,感受那布料上细腻的质感,半晌无语。 她回头,正好看到曲凌恭和李允岸默然站在不远处,驻守一样静静地望着这边,就走过去,对那个男孩叹息着说:“这几件衣服是钧若平时最喜欢的,收在衣柜最上面,不舍得穿似的。你要是想留着做个纪念,就拿回去吧。” 一直隐忍沉默的男孩,在接过那两件衣服和一条银灰色围巾的瞬间,猝然跪下身,将脸深深埋进张钧若的衣物里,颤抖着背脊,再也支撑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 …… 又是一年跨年夜,俊美无俦的男子穿着一袭修身的风衣,静默地坐在一间酒吧里。这个时间段,酒吧还没有开始营业,几个酒保形貌的年轻人从容地穿梭于吧台与厨房之间,整理酒品和菜单。 男子向老板点了一杯琴酒,坐在酒吧开张前的一片昏黄柔光里,不疾不徐地啜饮。五官被灯光雕刻得立体而俊美,剑眉英气,墨瞳深邃,直挺的鼻管和完美的菱形嘴唇,透着一股迷人又性.感的成熟气质。 尹孜悠闲地站在吧台里,以手支额,眯起眼睛打量着男子一身的沧桑和俊逸,恍恍然就觉得这个人已经从那个有点霸道又有点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形象中剥离了出来,变得很有厚度和气场,整个人的气质深刻而隽永。 尹孜在心中喟叹,怪不得有那么多粉丝喜欢这一款。 他觑了一眼男子颈项间黑皮绳挂着的一个精巧的白瓷瓶,眸色为之黯然,淡淡地问:“还挂着呢?” 曲凌恭微微一怔,意识到他的“至宝”滑出了衣领,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了抚颈间的小瓷瓶,珍而重之地掖进了衣服里,随即掏出一根香烟,夹在两指间,向尹孜比了比,礼貌地问:“这儿能抽烟吗?” 尹孜有点惊讶,旋即调侃道:“大明星,变得严谨了,在我这儿,你随意啊。” 曲凌恭熟稔而优雅地将烟点燃,挟在修长的指间,深深吸了一口,袅袅烟雾弥散开,像淡淡一层屏障笼罩在身侧,将他俊朗的身影烘托得更加落寞萧瑟。 “你烟龄几年了?”尹孜不经意问。 曲凌恭想也没想,给出了精准的答案:“还有三天正好七年。” 尹孜领悟到什么,涩然地笑了笑。 是啊,都七年了,那不就是从张钧若离开的第三天就开始抽烟了? 他还记得那时候,这小子疯了一样叛出了曲家,无家可归还跟自己挤在一起住了一段时间。 尹孜从吧台里取出了一小盘干酪和坚果,嘱咐他少抽烟,抽烟会缺钙,将小盘子向他推了推,让他佐酒吃,顺便补钙。 曲凌恭轻轻道了谢,仰头将辛辣甘冽的琴酒倒入喉间,一口咽下。 尹孜看着男子幽深的眼瞳,问:“一个人寂寞吗?要不要兄弟给你物色一个好的。” 曲凌恭转过头,勾了勾嘴,原本邪魅的坏笑此时看上去是一片惨然:“不用了,我怕……他会伤心。” 男子下意识地抚了抚颈间藏在衣服下面的瓷瓶。 他那么爱我,我怎么会再让他伤心呢? 尹孜幽幽叹了叹气,沉吟片刻说:“一辈子,遇到这么一段……也真够刻骨铭心的了……有个那么纯的人,那么爱你,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是幸运!”曲凌恭淡然却坚定地说,“是我一辈子——全部的幸运了。” 尹孜喟叹道:“哎——也是,一辈子——值了。” 尹孜给曲凌恭换了新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想着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随意絮语叙叙旧。 “你这几年发展得也不错,粉丝也多,年级又不大,怎么那么低调啊,跟德艺双馨的老干部似的。我看你除了宣传期,平时基本不露脸。你在忙什么啊?” “忙的事可多了……前年考了潜水资格证,去年学了摄影,还有料理班、烘焙班,巧克力甜点班什么的……” 尹孜半张着嘴,下巴就要坠地,又听男子淡淡地补充道:“还学了中医……” 尹孜奇道:“你学这些做什么?” 被他突兀一问,男子眸光倏忽间暗淡了下来。 是啊,他学这些做什么呢?那个他要好好呵护的人已经不在了。他就算十项全能,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他学这些的时候,就好像他在一步一步实现自己未兑现的诺言一样,就好像……跟他在一起一样。 他去海岛潜水,看到颜色缤纷的小鱼环绕在周围,就会想到男孩春雪初融般的笑,他做出惊艳又美味的料理,就会在脑中臆想男孩尝到嘴里会是什么表情。如果不这样想着,他就会觉得人生是一口干涸的枯井,了无生趣。 尹孜一看到他这副神情,就猜到了其中的关节,赶快收住了嘴。 那还用问为什么吗?能牵着曲公子的心魂的,一直都只有一个人,即使那人离世了七年,也未曾改变。 尹孜看到曲凌恭视线落到吧台一隅,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眸色不禁一暗,他郁郁说:“你们都是贵圈的,应该也听说了吧……那一对也是——” 他把“生死殊途”四个字咽了下去,只深深叹息。 “你说这几年都是什么事啊?简直天妒英才,郭家小公子那个叫‘君寻’的小哥,人又好,长得又帅。怎么这么倒霉?” 尹孜愤愤不平,调侃着说:“你说是不是那边选男妃,他和你家那位长得太好,被一起选走了。” 曲凌恭不予置评,沉默地望着如今空荡荡的座位,尹孜也怅然不语,两个人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却好像历经了人世间繁华褪尽后的苍凉萧瑟一样,已经深深感觉到人生里弥散的肃杀之气。 那天跨年夜,尹孜的酒吧里照例纸醉金迷,尹孜请了一组地下知名的乐团,声势烜赫地闹腾了一夜。 曲凌恭喝得酩酊大醉,伏在吧台上径自睡了过去。 梦里,他回到了星忆中学教学楼的楼道里。 他站在空旷无人的走廊中央,看到走廊尽头,在那片浅绿色墙壁前,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静静伫立。 他心里一阵悸动,眼眶酸涩而灼热,踯躅着缓缓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着一种近乡情怯的怯意,一步一步向那道细瘦的身影靠近。 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 他终于来到了那人身边,看清了那人清隽俊雅的面容。 暑假里寂静无人的走廊尽头,在他那张奥数比赛第一名的红色喜报前,他的若若静默地伫立在那里。白净匀长的手指略带犹疑地抬起,用指腹在他名字那三个漆黑的墨迹上轻轻地摩挲。 他看到男孩露出了晴光映雪的微笑,那笑容是那么鲜明,那么欣喜,仿佛一夜春风,满树融融的苦楝花全都开了,向他吐露着浅淡清新的芬芳。 他听到男孩清朗的声线,小声说道:“好久不见。” 有泪倏然间夺眶而出,曲凌恭伸出双臂,想要紧紧环住咫尺之间那个瘦削的身体,却只抱住了一片虚空。 在那个世界里,他只有意识没有实体,像空气一样透明,男孩无知无觉地穿过了他的身体,向着走廊另一头轻盈地跑去。 那边,韩雪茹站在远处,轻声问:“钧若,真的要转校到这里吗?” 男孩异常认真地点着头,漆黑的瞳眸盛满了诚恳和祈求。 他那个样子,韩雪茹第一次见,男孩一向腼腆又内敛,从来不跟自己撒娇,也不开口祈求什么。韩雪茹看到他认真又期盼的小样,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笑了笑,答应了他。 男孩的眼睛乌亮亮的,有点点微渺的光芒闪烁,仿佛满天的繁星都倒影在他眼中。 曲凌恭在睡梦中,默默攥紧脖子上的白瓷瓶,心跳变得急促而紊乱,呼吸却慢慢变得轻浅。 意识逐渐远了,朦胧中,他听到耳边响着一首自己前些年翻唱过的歌。 歌词唱到:“后半从前半分裂,” “人生是连环失窃。” “你爱的不告而别。” “一生是多长时间。” “终于,我和你,在这里相遇。” “也许,你就是我——未尽的心愿。” …… ☆、重逢 第72章 重逢 曲凌恭醒来的时候, 入眼的是一片纯白色, 白被罩、白床单、白帷幔,就连铁艺床上的漆也是白色的。空气里弥散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他大致猜想到自己此时身在何处。 他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懵懵然发了会儿怔。他想, 左不过是饮酒过度, 醉倒在酒吧里,被尹孜送到了这里。 头并没有宿醉后的沉重和眩晕,他想坐起身,略略耸动了一下肩膀, 却感觉全身像被重物碾过一样,连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无力。 他虚弱地沉回雪白的棉被里,昨天跨年夜的喧嚣声好像还在耳畔回响, 而梦境中那个清癯宁逸的身影却渐渐从绚烂迷蒙的世界中晰出,斑斓的霓虹散了,嘈杂的人声也远了。 那个人静默地站在教学楼走廊的尽头,站在贴着喜报的浅绿色墙壁前, 凝望着自己的名字, 就仿佛站在时间之外,世界的彼端。 那双明澈如水的眼睛深深印进心里, 那人眼角带着久别重逢的忻悦,轻轻对自己说:“好久不见。” 曲凌恭费力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感觉到皮肤上湿润的泪意,七年了, 他做了无数噩梦,午夜梦回回荡在耳畔的,都是男孩那句蚀骨灼心的遗言。 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漏了一个大洞,有时独自走在风里,都觉得风能从背后灌进前胸,穿膛而过。 少年的挚爱纯真赤诚,他也是用尽了一切在爱那个人,可是,就连梦里,也不能伸手抱一抱那个人。 曲凌恭像无数次那样,下意识地用手去摸颈上挂着的白瓷瓶。 他摸了几下,手底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抓到,突然全身一僵,猛地坐起身。 不顾全身的酸痛,慌乱地在床上翻找,被单、床单和枕头下面全部翻了一遍,也没有发现那个小小的瓷瓶。他跳下床时,无意间看见自己手臂露出的肌肤,有青红交错的条状伤痕,以为是自己喝醉后,在哪里刮蹭出的伤,也无暇去理,光着脚跪在床底下探身去找他的宝物。 身后有人掀帘而入,声音疑惑又急切:“小凌,你在找什么呢?” 这个声音娇柔而熟悉,曲凌恭猝然回头,果然看到母亲宋诗芳站在身后。 她手里提着保温壶,人好像一夜之间消瘦了很多,却更显年轻了,穿着件桃红色有点复古的紧身羊毛连衣裙,反而将人衬托得秀丽而娇俏。 曲凌恭从床底下退出来,急切道:“妈——你看没看到我的瓶子?” “什么瓶子?你赶快到床上躺着。我帮你找。”宋诗芳将保温壶放在床头,焦急地嘱咐。 她把儿子扶回床上,看到儿子露在住院服外面的一截手臂,心疼地哀叹:“你爸这回也太狠了……哎……” “我爸?” 曲凌恭回想,自己七年前作天作地叛出曲家,闹得满城风雨,已经在形式上彻底跟曲家和曲明风断绝了父子关系。在尹孜的帮助下结识了娱乐公司的经纪人,成名后将宋诗芳妥善安排,已经跟曲家再无来往了。 听他妈这话,怎么曲明风又想起有他这么个儿子,故技重施出面管教了? 曲凌恭有点疑惑,他想自己是不是喝到断片,在他遗失的那部分记忆里,曾经上演了什么父训子的狗血大戏。 宋诗芳在儿子沉默的间隙,犹疑地开口:“小凌啊,你瞅瞅你期中考试考了个什么样子,也难怪你爸动怒,他总拿你跟曲凌谨比,你哥在的时候一直都是全校第一……” 曲凌恭倏地睁大了眼睛,转过头直直望着宋诗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长点心吧……他这么打你,妈看着心里难受……”宋诗芳突然哽咽了起来。 “妈,你说什么期中考试……?” 宋诗芳突然怔住,眼神狐疑地审视曲凌恭,试探性地问:“你……不记得了?” 曲凌恭也怔怔地回望着母亲,漆黑的眼瞳轻轻颤动,暗自思忖:到底是他疯了,还是他妈疯了? 宋诗芳暗自观察了一会儿,觉得儿子神色古怪,高跟鞋“蹬蹬瞪”地跑出了病房,片刻后,带回来好几个医生形貌的人。 一番折腾后,曲凌恭最终得到的结论是——他疯了。 当他再三确认,看过了主治医生手机上的日期和医院大厅里那个滚动大屏上的激光日期后,无视众人的劝阻,说他要发愤图强,好好上进,毅然决定当天出院返回学校上课,并且急迫到一刻也等不了了。 当他再次站在星忆中学的走廊中央时,一种沛然而悲切的情绪汹涌地席卷了他,让他想要抱头痛哭。 曲公子浑身是竹笞留下的交错纵横,脸上也是青红遍布,嘴角还结着一块猩红的痂,再加上他此刻心潮激动而澎湃,脚下微有些踉跄,扶着墙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高二三班的方向颠踬前行,引得无数师生投来好奇而惊愕的眼光。 曲凌恭无暇去管那些兴趣盎然的眼神,他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腔了。他也无法理解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是穿越了时空,还是犹在梦中,亦或是猎奇小说里常提到的重生。 他也无暇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默默向不知名的神明虔诚祈祷,就算是身在梦中,也请让他见一见他心心念念了七年的那个人,让他抱一抱他。 曲凌恭伫立在高二三班的后门前,近乡情怯地踯躅不前,在门口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 他比人生中的任何时刻还要紧张和恐惧,如果这个世界里根本没有那个人,他要如何面对那种荒凉和幻灭感,就算从梦中醒来,也会觉得心口被捅了一刀,痛得放声哀嚎吧。 他攥了攥手指,攥到掌心刺痛才找到了一丝勇气,他要去见他的若若了,就算梦醒时分,还是自己孑然一身,被孤寂肆意侵袭,他也要去见他的若若。 曲凌恭咬牙迈开了长腿,疾步走进三班教室。 午休时分,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个等营养餐的学生,感受到那股慨然赴死的霸道气场,同学们纷纷回头向后张望。 果然看到了他们班几日不见的大佬猝然回归的场面,再看清来人满脸青紫纵横,嘴角还结着血痂的凄惨尊容后,脸上都不禁浮起一片惊愕的神色。 韩光宇嘴里叼着的一块麻辣鸡翅倏然掉回饭盒里,比着筷子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曲凌恭眯起狭长而邪魅的凤眼,锋利的视线在教室里零星的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没有找到目标人物,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七年前曾经无数次驻足流连的靠窗位置上。 他紧紧盯着那个空荡荡的座椅,脚步踉跄而沉缓,一步一步好像踩在荆棘上,看得众人不禁呼吸一滞。 曲凌恭胸口剧烈起伏着,心跳声像擂鼓一样震颤着耳膜。 他觉得自己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而沉重,曾经他觉得若若像个虔诚的朝圣者,此时他倒觉得自己像走在参拜圣殿的路上一样。 沐浴着众人疑惑不解的视线,曲凌恭站到了那个靠窗的位置上,手指微颤着拿起桌面上整洁摆放的一本教科书,冰凉的指腹轻轻拂过那空白处清峻挺秀的字迹,那上面写着——张钧若。 眼睛倏而泛起一种灼热感,曲凌恭赶忙仰起头,让就要夺眶而出的液体流回眼眶,稳了稳心神,他转身时,对上了一张张发蒙到石化的脸孔。 韩光宇跟所有人一样,被他这副郑重劲儿和满脸伤痕弄得一脸呆然,踌躇着问:“凌儿,你拿张钧若的书干嘛?” 曲凌恭顾不上太多,留下一句——“同学们,我曲公子又回来了”,就像一只许久未见主人的獒犬一样,欢脱且激动地奔出了教室,留下了一室愕然相顾的众人。 曲凌恭不顾全身骨头要散架的酸痛,一口气冲上了教学楼顶层。 ——他知道他在哪儿。 九月初秋的天气,天高气爽,晴空万里,空气里还有淡淡的一缕桂花香。 曲凌恭站在空旷的教学楼天台上,感觉到有带着夏日余韵的酥风在轻柔地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 七年了,他未曾再次踏足过这个留下巨大心理阴影的地方,此时站在这里,就好像站在自己心里的裂痕上一样怪异。 湛蓝的天空上,有几朵鳞状的流云,缓缓地飘过头顶,远处操场上桂花树浮着一层融融的鹅黄,更远处,商业街上依旧人流如织。 眼前的世界再不是惨烈记忆里的雪虐风饕,曲凌恭愣愣地站在原地,觉得眼前的景致恍如隔世,蓝天白云色彩清新而纯然,仿佛被水涤荡过一样清净透明。 他的世界真的又回到了故事最初的样子,回到“初遇”那人时的样子。 曲凌恭轻轻吁了口气,整了整校服的衣襟,向着天台上唯一可以避风的建筑,轻手轻脚地靠近。 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来,那个人会不会还跟记忆里一样,安静地坐在那面墙的墙角里,听着歌,读着书,或者正在喝他最爱的草莓奶昔。 他踯躅地走过去,伏在墙边探出头去,然后,眼前一亮,世界一下子变得静默无声,连呼吸也凝住了。 避风的墙后,一个雪白瘦削的身影正悠然地靠在墙根下,一截嶙峋的腕骨,随意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姿态温雅而俊逸。 他阖着眼睛,浓黑纤长的睫毛上有点点细微的水光,修长白净的手指按着耳际银白色的耳机听筒,微微蹙着眉,表情认真而专注,不知在听什么伤感的歌。 “若若——?”曲凌恭听到自己颤抖着声音,轻声呼出铭刻在心间七年的名字,猝不及防的就眼眶一热,泪光泫然。 ——你真的在这里。不管是梦境是幻觉,请让我死在这里,永远不要醒! 专注的男孩听到了细微的动静,疑惑地转头向上,正对上曲凌恭带着水气的灼灼眸光,被猝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瑟缩起身体,乌湛湛的眼睛掠过一阵惊惶和错愕。 男孩贴靠着墙壁站起身,视线在少年青紫交错的脸颊,以及微微泛红的眼圈之间逡巡了一遍,长睫慌乱地颤了颤,心下惊骇莫名,本能地向后退去,却被曲凌恭一把攥住腕骨,扯进了怀里。 再次闻到男孩身上好闻的味道,曲凌恭再也控制不住,刹那间泪如雨下,他将下颔抵在男孩单薄的肩膀上,泪顺着脸颊滑落,流到俊逸的下巴上,尽数没进男孩晴空白云的校服里。 男孩整个人怔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僵硬的身体细微地颤抖着。 曲凌恭忽而回想起那颤抖是因何而起,双手抚上男孩细瘦的背脊,紧了又紧,想用炙热的拥抱拂去男孩细细的颤栗。 怀里那人终于从怔忡中回过神来,用力推开了曲凌恭的怀抱,曲凌恭上前去追,男孩满脸惊愕与戒备,倒退着疾步向后,渐渐靠近了天台的边缘。 曲凌恭脚下凝滞,不敢再追,就算在梦里,再让他目睹一次张钧若坠楼的情景,那还不如直接千刀万剐凌迟了他。 曲凌恭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纵横奔流的泪,转头向着另一侧天台的边缘奔去。 ☆、花式碰瓷 第73章 花式碰瓷 天台的围墙很厚, 有半米多宽。少年气势凛然地迈开长腿, 一脚踏了上去。 曲凌恭此时一身是伤,脚下本就有点虚软,劲瘦颀长的身体微微摇晃着站在围墙之上, 有沁凉的秋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吹得他黑发凌乱,敞开的外套猎猎作响,看上去摇摇欲坠。 他被打了一顿,刚刚醒来还有点头晕, 余光扫到身侧咫尺之外的万仞虚空,心底有点儿抖。 再回想起他家若若心死之下,也曾站在这种地方, 大雪天里任凭冷风肆虐站了很久,更觉得痛彻心扉。 他摇摇晃晃地挪动脚步,转过身看向不远处僵立的男孩,男孩果然被他反常的举动吓到, 顿住了脚步, 没再向后退却。 曲凌恭将好看的菱形嘴唇抿成了一道笔直的线,凤眼深深凝望着那个人。 他在心里说:张钧若, 我又狠又绝的若若!我曲凌恭快要恨死你了,也爱死你了。这次你要是再靠近天台那边,就换我跳楼给你看! 男孩被他惊人的举动和炙热的视线弄得一阵一阵发蒙,望着少年瞪视着自己的乌亮黑眸,隐隐接收到一种复杂而纠结的情感。 他看到曲凌恭在围墙上颤巍巍的身形, 不禁向前迈出一步,张了张嘴,想要阻止他,又不知说什么好。 曲凌恭看到张钧若的反应,勾了勾嘴角,试探性的轻轻向身后的虚空挪了半步,如他所料,男孩果然满脸焦灼地再次向他靠近,白皙修长的手指探在身前,紧张兮兮地启唇,隐约喊了一句什么。 曲凌恭在心里各种鄙视自己,竟然只能用这么拙劣的手段,让若若靠近自己。 他从遥远的时光罅隙而来,深知若若的善良,也深知若若对他的喜欢,他就利用这一点,在天台上给他家若若上演苦肉计,可是他浑浑噩噩的脑袋,一时间想不出其他办法能够留住若若。 善良的男孩警惕而焦虑地望着他,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失足坠落一样,踯躅着前行,一步一步靠近围墙上站着的少年,紧张到嗓音沙哑:“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在这儿看风景。”曲公子佯装潇洒地捋了捋头发,给了男孩一个邪魅耀眼的坏笑。两条长腿却虚得发颤,倒不全是因为恐高,他这副身体此时确是状态最不好的时候,刚被曲明风教训过一顿,昏迷了一夜,今天起来得又急,连半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男孩也看出来他那两条大长腿在微微发颤,皱紧了好看的羽眉,担忧地劝道:“你……你下来看吧……很、很危险……” 被凉爽的风吹干的泪意又要涌上来,期中考这个时间点,他该做的坏事做的七七八八,在网上黑若若,让尹孜找人教训若若,还在若若曾经欣喜驻足过的浅绿色墙壁前,一脚踹倒了若若…… 可是,即使他做了那么多伤害若若的事,在这种情况下,男孩依然会为自己的安危担忧焦灼。 曲凌恭抬手揉了一把脸,把翻涌的泪意逼回眼眶,挑眉对着男孩说:“让我下来可以,你站在原地不动,我就下来。怎么样?” 张钧若被这人一反常态的举动弄得一阵怔愣,再看到少年摇摇欲坠的颀长身体,颤抖着长睫讷讷地冲他点了点头。 曲凌恭嘴角浮起一丝欣慰而动容的笑意,眼里又有泪光闪动。 他的傻若若,怎么会这么单纯,这么傻呢。他以后一定要把男孩看好了,可别被其他满肚子坏水的臭小子骗了。然后,他又觉得自己已经是世界上最坏的那一个了,应该已经无人可以超越了。 少年纵身跳下了一米多高的围墙,抬眸望了望大睁着双眼,一脸戒备和无措,却依照他的话一动未动的张钧若。 他眨了眨眼,只微微停顿了一下,就像一只离弦的箭矢一样一头奔了过去,他再清楚不过了,瘦伶伶站在风里这人,就是他跋涉的终点,他漂泊的归途,他久别的故乡,甚至是他可以永远安息的坟墓。 在秋阳金脆的柔光里,他猛地抱住了那个人细瘦的身体,用力到仿佛能将人揉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若宝,对不起。”这句话,以前他说过很多次,可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应该还是第一次跟张钧若说。 大手上下抚着男孩瘦削的背脊,他近乎于贪婪地将头埋进男孩瘦伶伶的颈窝里,嗅着那好闻的味道,在男孩耳际吹拂着炙热的气息,悄声说:“若宝,好久不见——” 男孩僵着身体被他紧紧拥进怀里,乌湛湛的眼睛倏地睁大,黑曜石一样漆黑的眼瞳剧烈地颤动,眼睛里有莹莹烁烁的光,像满天寒星一样一点一点灿然亮起。 有温煦的清风吹拂着两人的黑发,带着苦楝花和桂树的淡香,拥抱的两人,像雕塑一样久久凝立,擂鼓般的心跳却透过两具单薄的胸膛,清晰地传递到彼此心里。 半晌,紧紧拥住自己的少年,全身的力道渐渐松懈,慢慢撤开了炙热的怀抱,颀长劲瘦的身体从自己身上坠落下来,倏然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精悍结实的手臂却绷得笔直,牢牢挂在自己身上,骨节分明的五指还紧紧攥着自己的校服外套。 男孩站在天台上,垂眼望着昏倒的少年凄惨无比的帅脸,紧闭的双眼上有莹然的泪珠凝结在眼睫,还有嘴角边触目惊心的猩红血痂,一时间完全陷入了怔忡和混乱。 医务室里,张钧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表情木然地望着虚空,还微微发着怔。 下午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已经打了一遍,被昏迷的少年攥紧了衣服,他也只能默然坐在这人床边。 曲凌恭昏倒后,就像一袋重量级沙包一样沉重,他连拖带抱,出了好几轮虚汗,累得就快虚脱才把人弄到了楼下,恰好遇到了罗霄闫肃他们,几人第一次看到一个大小伙子昏倒,也都微微发蒙,合力把高大的少年抬到了医务室。 男孩即使是昏迷着,右手依然紧紧攥着张钧若的校服外套一丝也不松懈,看得大家一愣一愣的,都觉得这是赤.裸裸的碰瓷。 后来第一节下课,闻讯赶来看这稀奇热闹的同学不在少数。骆可可和方一菲还用那种兴趣盎然、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曲凌恭攥着张钧若衣服的那只手上逡巡了一番,直把内向腼腆的男孩看到脸颊灼热,全身发毛才走开。 一会儿的功夫,陈芳也赶来了,望着曲凌恭那只攥着他家宝贝学生不放的咸猪手,直皱眉。可看了曲凌恭那一脸的伤,隐隐也知道一点儿内.情,觉得曲凌恭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安慰了张钧若几句,也去授课了。 男孩被几轮探究的眼神轮番洗礼过一遍,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此刻已经化作了泥塑,走也走不了,坐也坐不住。 医务处长得胖白的王老师给曲凌恭挂了葡萄糖点滴,望了望少年死死攥住张钧若衣服的手,忍了忍还是失笑出声,不禁道:“这人可是要赖上你了啊。” 张钧若全身僵硬,脸上更是绯红一片。 王老师眼珠轻转,告诉他一个方法,男孩缓缓站起身,拉开拉锁想将校服外套脱下,却绝望地发现这人攥得死紧,连他贴身穿着的一件白T也被他一并箍在手里。 王老师看男孩尴尬到可怜,坐在那儿一脸怔然,半天未动了,帮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着,将男孩的衣服从铁钳一样的桎梏中解救了出来。 * 曲凌恭昏沉中突然觉得手里一松,他懵懵然记得自己手里有无比重要的东西,一定要抓牢的,下意识地收紧五指,却抓了一把空,倏地就醒了。 四周一片寂静,鼻端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不知哪里的窗户没关,沁凉的风轻轻摇曳着两侧雪白的床幔,身下是雪白的被褥,远处有个穿白大褂的身影坐在一张小桌前,看上去像执勤的大夫。 他迷迷糊糊地起身,感觉到那手心里无法忍受的空虚,抬起右手望着自己的掌心发了一会儿怔。那手里仿佛还留着谁的温度,那么真实,但又如很多次梦醒一样,终知那是追思不及的梦中残影。 那感觉太过真实,他确定自己是抓住了的。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梦,醒来前的一刻他还再三确认过,确实紧紧攥在手里,可是清醒的一瞬,就像梦幻泡影,倏忽间就不见了。 他回忆起刚才的梦境,自己明明抓住了那人的衣服,一直紧紧攥着,攥了好久,他隐约觉得只要这次攥紧了,醒来时那人就不会消失。 可是,每次醒来的世界都未曾改变,七年来,每一次梦醒都一样凄凉萧索。岁月悠悠,自己孑然一身,依然年轻却已风霜满鬓,梦里那人早已身陨,化成了一把白灰。 曲凌恭蜷起身体,抱住头无法抑制地哽咽起来,想起梦里紧紧环住的温热身体,想起那种睽别已久的味道,哽咽就变成了恸哭。 每次梦到那人,醒来时都要独自面对自己如枯井般荒芜的人生,永失所爱,也再不会爱上别人,一次次经历得到又失去的痛苦,徘徊在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之间,在梦境与现实的夹缝,被反复煎熬着身心。 这一次,他真的觉得他快被折磨疯了,他才二十五岁的人生感觉已经要走到尽头了。 “谁来杀了我吧……我受不了了……” 曲凌恭抱着头颤抖着肩膀,任由泪水奔流,正哭得起劲,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他,他抬头,对上了一个白胖的面孔,带着怜惜温柔地注视着他,说:“我用不用帮你报个警?” “……”曲凌恭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再看这人的形貌,颇有几分熟悉感,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皱眉想了一阵,踌躇地说:“大夫,你有点眼熟……” 王老师眯起眼睛:“是不是像电影明星?” 曲凌恭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抬起头,惊叹:“大夫,你、你长得特别像我高中医务处老师……你是不是姓王?” 王老师收起眼中的同情,撇了撇嘴,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嘀咕道:“这也不烧啊,净说什么胡话……” 随即又正色道:“哎,我跟你说啊,虐童是犯法的,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得勇敢的求救,半大小伙子,哭可没用!” 曲凌恭整个人呆住了,吃吃问:“大夫、你、你说什么?谁、谁虐童?” 王老师抬起胖手在男孩身上比了比,说:“你这身伤不是打架打的吧。这像是用细竹条抽出来的,这是私刑,已经构成犯罪了。我刚才问你,用不用报警?” 经她这么一说,曲凌恭才注意到自己露在校服外面的手臂,上面还残留着纵横交错的青紫伤痕,他再去看自己的衣服,竟然是星忆晴空白云的春秋校服,胸前还有校徽忍冬花的刺绣。 “我——去——!”曲凌恭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王老师还在严肃又担忧地说着什么,他无暇去听,激动地一把抓住王老师白胖滑嫩的手,因为刚才隐忍地哭了一阵,还不小心打了两个哭嗝:“刚、刚才,送我来的那个人,他哪儿去了?” 王老师被他这股激动劲儿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动了动嘴,刚要说什么,就听门口有脚步声,两人一同转头去看。 雪白的床幔后透出一道颀长俊秀的身影,缓缓绕过帘子转到了床尾处。 曲凌恭不禁屏住了呼吸,那人纯白的身影一闪,忽而出现在面前,曲凌恭只觉得眼前一亮,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而芬芳。 那人一头黑发,肤白如雪,眉眼如画却带着淡淡的忧郁,明澈清亮的眸子灿如寒星,怔然而忧虑地望着自己,白净的手里还端着一杯透出粉橙色的橘子汽水。 男孩视线落到了曲凌恭紧握住王老师的手上,曲公子立刻触电似的放开了手。 男孩默然不语,踯躅着走到床头,没有去看曲凌恭,将纸杯端端正正地放在床头柜上,听到王老师继续说着“家暴是犯法的”之类的话,眉宇一凝,脚下微微顿了顿,随即垂着眼睫,转身离开了医务室。 ☆、有我罩着你! 第74章 有我罩着你 高二课业还算轻松, 没有晚自习, 曲凌恭回教室时,只剩下两节自习课就要放学了。 本来医务室王老师还建议他多休息一会儿,可是他舍不得这90分钟能跟张钧若共处一室的美好时光。 他一天没吃东西了, 就靠一瓶葡萄糖, 大长腿走起路来虚得发软,身形摇晃着就回了教室。 上自习的同学听到动静纷纷回头,正好看到他班“前嚣张大佬”,现在是就地昏倒还碰瓷同学的“娇花弱柳”悻悻然回归的场景, 各种表情包一瞬间精彩纷呈,不一而足。 曲凌恭也无暇去管,在人群中向他家若若飞去了一记魅.惑众生, 风情万种的眼风,简直就要把重生后怒放的心花化作媚眼,打包发射出去了。 张钧若正侧头看他,接收到了曲公子倾尽所有的重量级wink, 全身一凛, 当场就傻了,僵着脖子转过身, 垂眼盯着手上半天未动的习题册,继续着持续了一下午的发怔。 曲凌恭坐下来,收敛起春.情荡漾的心魂,从书桌里掏出一个本子,凝着剑眉, 认真又专注地列起“to do list”和预期目标来。 他满心感恩,命运让他再次回到两人纯真美好的青葱时光,让他有机会从头再来,弥补人生中所有的遗憾,他这次立志要步步为营,攻城拔寨,追回一生挚爱了。 他已经不是年少青涩的莽撞少年了,重活一世,此刻心中清楚明确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想要的是什么。 他性格狷狂不羁,至情至性,并不适合搞学术和经商,这一世他依然想把演艺工作作为自己安身立命的事业,依然贯彻前世的行事作风,像个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一样,每年只接喜欢的一两部片子,深入生活,锤炼演技。 至于剩下的时光怎么度过,曲凌恭忍不住兀自露出了逸兴遄飞的浪笑,凤眼瞟向临窗的男孩,那笑容就更加深刻了。 ——当然是在家陪老婆了! 他详细分析了下前世犯的错,还有问题的症结,又缕了一遍时间轴,严谨周密地计划好行动表,把可能出现的问题在爆发之前统统清除掉。 他先列举了一下自己这个时间点已经做过的,已经造成伤害,或者有伤害隐患的事。 望着一条一条劣迹斑斑的罪状,曲公子十分想抽自己几嘴巴。他已经二十五岁的心智完全无法容忍这个时间点上自己的幼稚和顽劣。 平心静气地理智分析,又觉得原生家庭对这个时候的自己影响很深。 在那个扭曲的家庭环境里,一直被父亲和家族成员无视,在曲凌谨离世后又得到了太多关注和挑剔。促使他一直想要证明自己,得到更多人的喜爱和关注,才会那么在乎什么无聊的校草头衔,进而看不惯他家小天使抢了他的风头。 愧疚之余,还有几件事被他逐条列举了出来,下意识地反复标了重点号。 前世,张钧若自杀之前,有几件事他没有弄懂,第一就是若若手臂上时隐时现的伤痕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是张钧若的“弟弟”在哪里,在若若的葬礼上,这个有一面之缘的男孩并没有出现。 第三是张钧若为什么要一直打工和参加比赛,他养父养母的家境并不需要他这样勤工俭学,他赚的钱都流去了哪里。 第四就是在校门前找张钧若的中年人到底是谁,他在跨年夜和若若的葬礼上都见过张衍,并且意识到那天的中年男子并不是张钧若的养父。他记得很清楚,若若在看到男子的一瞬,有一个明显的庇护自己的动作,曲凌恭觉得还有什么隐情没有浮出水面。 放学时,曲凌恭走在张钧若身后不远,故技重施地将他拉近了教学楼大门和墙壁形成的夹角里。男孩颤动着眼睫惊异地看他,曲凌恭抿紧了唇,缓缓俯下身,单膝跪地。 这个动作郑重又肃然,怎么看怎么像个求婚的经典pose,张钧若被今天曲公子一出接一出连环上演的出格举动弄得迷茫又错愕,望着男孩像京剧脸谱一样青红交错的帅脸,回想起王老师提到的“家暴”,在心中非常笃定,男孩是遭受了什么重大的身心创伤,才会变得神神叨叨,有点不正常了。 张钧若面对着单膝跪倒的曲凌恭,乌湛湛的墨瞳里,有惶然,有惊愕,还露出了些微的怜惜。 “期中考试误会你跟校长打小报告,是我错了。对不起。”曲凌恭顿了顿,打算将做过的两件最恶劣的事跟若若坦白从宽,他咬了咬牙,继续说,“还有找人在地铁口堵你的事,也是我做的。”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声音低沉而稳重,带着满满的歉意。 男孩完全怔住了,那些辱骂自己的话还在耳际萦绕,他讷讷地问出心中的疑惑:“为什么?” 曲凌恭一愣,他此刻成熟的心智,还真有点解释不明白十几岁熊孩子的内心世界,但是自己脑子进的水,总要自己来背锅,他镇定了一下,深深望着男孩澄澈明亮的眼睛踌躇着说:“大概是因为你太好了,大家都喜欢你,我嫉妒吧……” “可是……那些人骂我……”提到撕裂胸口的伤痛,男孩清朗的声音突然梗住。 曲凌恭霍然起身,拉住男孩的手臂,一把将受伤的男孩搂在怀里,大手抚上了他后脑细软的黑发,轻轻摩挲着柔声辩解:“不是那样的,是我没有沟通好,让他们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嫉妒你的优秀,嫉妒你长得帅,嫉妒你学习好,嫉妒你比我受欢迎,但是以后都不会了。” 我只会欣赏你的好,守护你的好,不让你受一丝委屈,我心心念念了7年的宝贝。 男孩又被拉近这人怀里,嗅到熟悉的气息,微微发着怔,长长的羽睫颤了颤,心中那道裂痕好像没那么痛了,苍白的脸上浮上一丝释然。 曲凌恭眷恋地抚了会儿男孩的黑发,意识到在他的计划里,大概有好久不能这样拥抱心爱的人了,有点不舍得放手。 他下午认真地分析了一遍事态,决定高中期间,在没把曲家的威胁彻底压下之前,不会跟张钧若表明心迹,更不会确立关系,这样就算自己跟曲明风闹到天上去,到最后父子反目,他脱离曲家的束缚,他家若若也会好好在学校里准备高考,不会被暴风雨波及,亦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受到任何威胁。 这一世,他会谨言慎行,严格律己,不会出现“星忆双璧”的视频,也不会有那些蜚语流言,在这个前提上,他爱怎么跟家里对抗就怎么对抗,等他跟曲家彻底决裂,事业稳固经济独立了,再把他家宝贝“娶”回来,给他一个温馨舒适的家。 只是,这时候的曲公子还不知道,爱一个人的心情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不挑明心迹,不代表他就站在旁边作壁上观,他下决心做兢兢业业、勤勉又低调的“护草使者”,不动声色地把他家若若“滋养”得白嫩又茁壮。 他深深望着男孩的眼睛,温声问:“还疼吗?” 男孩微微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当时踹自己那一脚的伤,想到自己当时的窘迫境地,男孩苍白的脸颊唰然泛红,垂下眼睫说:“不、不疼了。” 张钧若虽然说不疼了,曲凌恭心尖却疼得发颤,也不知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再次将男孩拥进怀里安慰。 他像个温蔼的兄长一样,抬手抚了抚男孩额前的碎发,言辞恳切地说:“以前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为了弥补,以后有我罩着你!” 张钧若眼角沁出一点儿泪光,又生生忍了回去,顿了顿又低声问了一句:“你身上的伤……” 曲凌恭心尖子发酥,不为别的,就为男孩被自己伤害,却还担心自己身上的伤。 他暗自对不知名的神祇说:神啊,我什么也不要,就把这个男孩给我吧。我一定会好好呵护他的。 他拍了拍张钧若单薄的肩膀,笑着温声说:“这算什么,我皮实着呢。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此刻曲公子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像一朵娇花一样攀着男孩昏倒的情景。 他没有说出来的潜台词是:等我处理好了,就来“娶”你。 ☆、男友力的爆发 第75章 男友力的爆发 曲凌恭利用下课时间, 删除了微博上的恶评, 把可以发生的网络暴力事件消弭于无形。 还给尹孜打了电话,让他赶紧撤走那些在地铁口堵张钧若的小弟。 尹孜的办事效率他很了解,但是一到放学, 曲公子还是不放心, 回想起那时看到张钧若被围殴的场景,就心惊肉跳的,撤走了来接他回家的司机,执意要送张钧若上地铁。 进了地铁口正好是晚高峰, 坐车的人多,他又担心路人挤到他家若若,就跟着一起进去了。 张钧若对曲凌恭今天的怪异举动已经有点脱敏, 冷静地站在一边任由他发挥。 曲凌恭今天下午刚说了要罩着张钧若的,就真的说到做到,马上“身体力行”地“罩住”了他。 他站在车厢一隅,双臂展开, 在角落里撑起一方天地, 将张钧若圈在其中,努力挺直了背脊, 不让人挤碰到他家心肝宝贝。 曲凌恭积攒了7年的男友力,就像一股怎么藏也藏不住的洪荒之力,爆发得突兀又惊人。张钧若在他勉力撑起的狭小空间里,红着脸垂着眼睫,说了好几遍不用这样, 也毫无效果,只能乖乖站着。只是两人身材颀长,站得很近,曲凌恭身上淡淡的木质调香混合着一丝汗味,散发着浓烈的荷尔蒙,熏得张钧若脸颊绯红。 背脊上是竹笞的重灾区,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痕,被身后的乘客推推搡搡,磨来磨去,那感觉酸爽到不行。曲凌恭先是皱眉忍受,额上渐渐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再后来就有点支撑不住,龇牙咧嘴地忍着不在他家若若面前哼唧出声。 他一会儿皱紧了眉,一会儿又抿紧嘴,身体还微微发着颤,喉底梗着一口气,总好像下一秒就要呻.吟出声,表情痛苦又魅.惑,张钧若被他圈在双臂间,处于一个被壁咚的状态,纯情又害羞的男孩被他撩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到想要就地昏倒。 张钧若家很远,他俩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后来,车上的归家大军终于散去,曲凌恭才算吁了一口气。全身强撑到麻木,长腿虚弱地微微颤栗,直想栽倒在地。 距离终点的最后几站,车里渐渐空了,两人拣了个少人的位置坐下,两厢默契地保持静默。 曲公子此时已经一脸憔悴病容,脸色白得像纸,他记得上一世这个时候,自己结结实实在医院里躺了三天的。他用手拄着膝盖,将头埋进掌心里,因为一天没吃东西,身上出了一轮虚汗,他在心中鄙视自己,觉得自己此时就是个弱鸡。 他这个姿势,单薄的校服外套被宽厚的肩膀撑起,微微扯脱了一点,露出一小片后颈下的肌肤和肩胛骨,上面布满了刺目的青红伤痕,他这样一个俊朗又傲气的男孩,被打成这样,看着莫名让人心酸。 张钧若指间下意识地攥紧,颤了颤羽睫,低声问:“疼吗?” 曲凌恭茫然转过头,对上男孩担忧的眸光,待反应过来男孩的问话,顿了一下,然后弯起凤眼,微微一笑,认真又云淡风轻地回答:“还行。” 张钧若心跳骤然快了半拍,茫茫然遭受了这家伙的会心一击。 曲凌恭脸上有微不可查的一丝红晕,他觉得这样的自己被他家若若看到很没有面子,影响他在若若心中竖立坚实可靠、高大光辉的形象,下一秒又很想说那句“你等我啊,等我摆脱了曲家,就来接你”,只是硬生生忍住了,这一世,他不想再说让张钧若等他的鬼话,因为站在原地等着的那一个很容易受伤。 他想到上一世张钧若站在教学楼后,看到他跟方一菲在一起的画面,心中就会泛起锥心刺骨的痛。 高大的男孩弓着身,骨节分明的大手在两膝间交握,眼底眸光灼灼,思考着自己的方针计划。 ——这一世,就换我默默驻守着你,等你,相信你,而你是自由的吧。曲凌恭暗自想。 出了地铁口,外面的世界已经夜幕四合。 曲凌恭这才切身感受到,男孩为了来到自己身边,每天周而复始地经历着两次长途跋涉,望着身前瘦伶伶的背影,眼眶又泛起泪意。 仿佛感受到那道灼灼的眸光,张钧若猝然回头,曲凌恭赶紧掩饰自己泛红的眼圈,做出个打哈欠的动作,用手悠闲地拍了拍嘴。 男孩以为他累了,赶快劝道:“太晚了,你回去吧。” 曲凌恭“嗯嗯”地答应着,轻车熟路地将男孩送到园区前门,本想把人送进电梯的,只是那样做太过暧昧,他在彻底脱离曲家的桎梏之前,还要装一阵子钢管直男,不好太过暴露心迹。 曲凌恭看着男孩走进园区,有点不舍得离去。他不知道今天重逢的梦境会持续多久,心底泛起忧虑,有点患得患失。 张钧若告别了曲凌恭,走进园区后踯躅了几步,转头去看,果然看到高大的少年依然站在园区的铁艺门前,身影颀长而消瘦,像一尊凝立的雕塑,影子被门前的灯光拉得修长,眼神落寞又留恋地凝望着自己,好像不舍得离去,心头泛起莫名的情愫和酸楚来,就觉得他好像已经在那里驻守了好多年一样。 张钧若觉得脚下重逾千斤,一时不忍心走开,两人中间隔着昏暗的暮色,两厢伫立。 半晌,只见曲凌恭嘴角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抬手从他挥了挥,示意他快点进去。 男孩抿了抿嘴,终于迈开长腿,渐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 曲凌恭按捺了七年的男友力,七年肖想着已经故去的恋人,默默锤炼自己的宠妻技能,一旦有了释放的对象,简直就是洪水猛兽,来势汹涌,波及了一群无辜路人。 他本来想好了革.命前期的宠妻方针,就是大面积释放他的男友力,从而模糊重点和焦距。 这样,他家若若能够被他照顾得很好,又不会传出关于他俩的蜚语流言。 只是,他的这种行动方针,俨然让他变成了一种可怕的生物——人形中央空调。 三班同学私底下默默讨论,曲公子身心到底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感觉一夜之间没有了那种倨傲狷狂的气场,变得细腻和煦、成熟稳重起来。 让人不禁怀疑他被外星人掳走过,将内在掉了包。 其实,他只是遭受了“少年丧妻”的惨烈打击,又毫无背景地靠实力在娱乐圈闯荡了七年,自然跟还残留着些微中二病的高中生判然有别了。 早上,大家看到曲凌恭提着大大的保温箱进来,就开始望望眼欲穿地期盼着午休。果不其然,午休留校的同学比平时多了两倍,因为据传,每天中午高二三班都有一个小型聚餐,见者有份。 大家虎视眈眈地颤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围着曲公子坐等投喂,张钧若被曲凌恭强行投喂了几次,有点儿不好意思,拿着一盒草莓奶就要去天台,刚走到门边,就被曲凌恭叫住。 “钧若,你去哪儿啊?过来一起吃呗,我做了香橙蛋糕,还有奶油焗芦笋,还有很多新菜品。大家一起吃,要不然吃不完的。”他说得轻松自然,好像只是一句客气话,印象里无数男生女生被他叫住一起分享美食。 他的目的达成,众人并未在意,女生们欣喜地叫着香橙蛋糕,好像在叫初恋情人。 韩光宇双手支颐,摆出祖国的花朵状,十分诚实地迎合着曲凌恭的话:“吃的完,吃的完,剩下的我一个人就能吃的完。” 张钧若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下,看到曲凌恭被一群兴奋的同学围住,莫名心里有点失落,低声回应道:“不用了,我今天没什么胃口……” 他还没说完,就听被人群围绕的中心发出桌椅摩擦大理石地板的锐响,曲凌恭像一阵疾风一样卷到了面前,漂亮而魅.惑的墨瞳深深望着他的眼睛,像带着点愠怒,声音却轻柔又温蔼:“跟大家一起吃点呗,你瞅你瘦的,都是骨头。午餐不好好吃,会得胃病的,你知不知道?” 他那只手炙热又有力,拉着张钧若把他拉回了众人围聚的位子,同学们已经乖巧地把几个书桌并在一起,看上去真的像一个小型聚餐。 曲凌恭随意呼喝着“来给张钧若腾个地方”,大手按着他家若若的肩膀,将人安置好。 随即将自己早上带来的保温箱开启,将里面码放整齐的精致小盒献宝一样呈上来,一样一样打开。 高级的保鲜箱效果很好,饭菜打开时,还冒着袅袅的热气,鲜香四溢,扑面而来。 曲凌恭将餐点一样一样摆好,肉菜有香菇炖鸡、芹菜鱿鱼卷、清炒虾仁、素菜有开洋白菜、白灼芥蓝、奶油焗芦笋,周一还必有一盅汤品,今天的是西洋参红枣老鸡汤。 他回忆起这两日变天,会下几场秋雨,张钧若好像就是在这个时候因为不好好吃午餐而得上胃脘痛,还有一次痛到昏倒,所以重生回来后他一直细心注意着张钧若的饮食,时不时加进去暖胃的药膳汤饮。 围坐在一起的男女看到菜品上桌,果然欢欣雀跃,亮出准备多时的筷子,顿时就风卷残云起来。 曲凌恭体贴地掰开一双准备好的方便筷子,又成了一碗软糯白润的米饭,递给张钧若,小声催促道:“看什么呢?快吃啊,一会儿都被他们抢没了。” 他转头去看一边赞不绝口,一边“光盘行动”的同学们,太阳穴上青筋直跳。心中悲切道:果然跟前世一样,想要让他家若若吃上一口,他就得带上一桶。 他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如狼似虎的群演,心中哀叹:瞅瞅,瞅瞅你们的吃相,就不能慢点吃吗? 曲凌恭在他们大快朵颐的间隙,拿过保温壶,为大家分汤喝,他一直在心中默念,要模糊重点,别让大家看出端倪。 将倒好的第一碗汤分给了韩光宇,韩光宇正埋头嚼着一只鸡腿,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眼里有光在闪动,深深望着曲凌恭一脸的感激动容,觉得他家凌哥的形象光辉又高大,正发散着神圣的光。 曲凌恭被他的眸光闪瞎了眼睛,嘴角不禁抽搐了几下,选择视若无睹,陆续给马志远以及一众女生分汤,最后将汤底的精华药膳,都一齐盛给了他家若若,配了白瓷勺,将汤碗轻轻推到张钧若面前,小声嘱咐:“这个养胃,你把这碗里的都喝了啊。” 男孩怔怔地道谢,用小勺微微一舀,搅起碗底满勺的参片枸杞以及细碎的肉糜,微愣了一下,抬眸看曲凌恭,正好看到少年不动声色地向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快点喝。 张钧若湖水般沉静明澈的眼中,眸光轻闪,默默低下头,很是乖顺地将面前汤色橙黄,浓香鲜淳的老鸡汤喝了。 小小的聚餐后,宾主尽欢,曲凌恭又开始跟大家分他做的香橙蛋糕,留在教室里的几人各各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幸福表情,曲公子的完美形象再次在大家心中得到了深化与升华。 待尽享美味的同学打着饱嗝出去消食了,教室里又恢复了午休该有的宁静。 曲凌恭从保温箱底小心翼翼地端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装着他第一次尝试的“抹茶慕斯蛋糕”,悠悠走到张钧若桌前,偷偷放在男孩书桌里,给发着怔的男孩抛了个wink,俯下身在他耳边小声说:“给你下午吃。做的不好,别嫌弃。” ☆、蠢蠢欲动 第76章 蠢蠢欲动 下午三点的课间, 张钧若拿出那个精巧的小盒子, 有点踌躇又有点期待的打开,看到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一个三角形的小蛋糕。青草一样浅绿色的抹茶慕斯上,还缀着一颗裹了金黄色糖衣的草莓果, 红配绿的搭配, 却意外的清新可爱。 空白的部分还用纯白的奶油画了一个拙劣的笑脸,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俏皮地眯起,正冲着自己龇牙傻笑, 嘴里还有一颗虎牙,虽然画得不十分流畅,带着痞气的坏笑却很有主人的神韵。 张钧若心头像刚出炉的酥果子粘了蜜糖, 又酥又甜,抿了抿唇,忍不住失笑出声,转头看去, 果然看到曲凌恭单手支着腮帮子, 一脸陶醉欣然地望着自己,对着自己做出蛋糕上的wink表情, 张钧若脸颊一红,赶忙转过头。 他感觉曲凌恭自从期中考试之后,对自己的态度明显与以往不同了,虽然看上去依然漫不经心,他却隐隐地感受到这个人对自己的特殊优待。 以前是横竖看自己不顺眼, 连眼神里都带着满满的敌意,现在会影影绰绰地关注自己,会花心思逗自己开心,会维护自己,还会默默关心自己,真的像他那天承诺的那样,一直在“罩着”自己。 张钧若分析,大概是男孩为自己之前做的事感到愧疚,想要弥补他吧。 只是,他对自己的那种好,诱人又甜蜜,还影影绰绰的,故意保持着距离,透着暧昧不明,像偷了一颗超级好吃的糖果一样,总让人觉得患得患失。 曲凌恭看到张钧若转过头去,失落地撇了撇嘴,后悔自己刚才没有做好表情管理,又对着他家若若露出轻浮的浪笑了。 这几天,他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已经在曲家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他找尹孜联系了上一世栽培他的经纪人,这人的公司正在酝酿着偶像养成计划,曲凌恭出现的时机比上一世还要好。 周末,他不动声色地参加了公司的正规面试,将舞蹈、弹唱、戏剧表演等一身的才艺尽数展示了一遍,上一世他已经顺利当了七年艺人,这一世经历了生死和失而复得,视野格局更大,演技也更加如火纯青,念个舞台剧的台词游刃有余,激情澎湃,全身写着“老天爷赏饭”,“未来演艺界大佬”,小小年纪令经纪公司上层都对他刮目相看,面试合格,并被列为重点养成对象来培养。 曲凌恭还有一年才满十八周岁,只能跟经纪公司签临时合同,等十八岁后要补签正式合约。签约当天,曲凌恭回家就跟曲家出了个惊天大柜,跟曲明风心平气和地说明了性向问题,并清清楚楚阐述道“性向天定,无法逆转”,也诚恳说希望他另选继承人,不要对自己有所期待,也不要妄图掰直自己。 在曲明风还没有消化完他这一番长篇大论时,他就拎着准备好的行李箱,住进经纪人为他租的小公寓里。 他深知现在正是曲明风歇斯底里的时候,他虽出柜,却也只是出柜,并没有出柜对象,他就是要给曲明风认清事实,接受现实的时间,让他知道他儿子是不是gay,跟其他人毫无关系。 所以,在这个过渡时期,他更要做到“避嫌”,绝对不能再传出他跟张钧若的绯闻,否则以曲明风的古板和固执,一定会迁怒旁人。 可是,爱一个人的心,真的不好伪装,他那颗压抑了七年的恋慕之心,看到张钧若就不自觉地春.情荡漾。 曲凌恭赶忙收敛了眉飞色舞的表情,低眉敛目,佯装淡定从容。 悒郁地想着,也不知道他在他家若若面前,痛苦地装直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他真的好想对张钧若施展自己修炼了七年的男友力啊,好想亲亲、抱抱、举高高、转圈玩啊。 那一厢正在脑补着夫夫欢聚的大戏,这边张钧若微侧着身子,面朝窗户,拿起纸盒里的小叉子一小口一小口,低调地品尝曲凌恭的手作抹茶蛋糕。 抹茶慕斯入口即化,有淡淡的茶香,混合着奶油的清甜,口味清新,甜而不腻,蛋糕烤得松软适度,唇齿留香。 张钧若嚼着蛋糕,眉宇间有淡淡的忧郁,莫名就觉得曲凌恭有点儿可怕,他这样子,应该想追谁就追谁,无往不利吧…… 果然,正如张钧若料想的一样,随着曲凌恭各种甜宠技能的曝光和新人设的竖立,渐渐就出现了一大堆狂蜂浪蝶,驻足在三班门口,形成了群芳献媚之势。 曲凌恭接拍的第一只广告,又适时地在热门网剧里插播,更使得他的人气空前炙烈。外班好多女生表示,能被分进三班,吃一口曲公子亲手做的美味佳肴,真的是一生幸事。 曲公子上辈子的粉丝影迷是圈里出了名的忠贞粉,粘度高,他在娱乐圈打拼,人早已练就了宠辱不惊,对校园里迷妹增多的情形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已经把重点放在了演艺事业和他家若若身上,只是七年前为了跟若若考同一所大学,下了血本和全副心血,找私教恶补了半年多,高二那些课程看着都挺眼熟,捡起来并不难,虽然偶尔赶通告翘课,但是学习成绩还过得去。 渐渐的,就有各班女生通过各种渠道给曲凌恭递情书,还有胆大的女生堵在三班门口当面告白的。告白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有的说想一直吃到曲凌恭亲手做的草莓蛋糕,有的说在他练功累惨的时候,想给他揉揉肩,还有些心机girl学他花式碰瓷,不是故意摔倒在他面前,就是把饮料洒在他身上……着实让曲凌恭十分头痛。 曲凌恭感叹:上辈子他想要人气,想被关注被人喜欢,结果伤害了老婆,最后老婆也丢了。这辈子他只想赚钱养老婆,却意外地收获了这么多关注,这么多人气,他有点儿慌。 张钧若那边的态度也很让曲凌恭发慌,他好像跟自己一样,也在竭力保持着距离感。 曲凌恭虽然压制着自己没有做的那么直白,但是他那些小心思,小体贴,他觉得他家细腻敏感的若若不会毫无知觉,但是他家若若就是行止端方,比他还要“避嫌”,他甚至悲切地怀疑,这一世情况有所不同,他家若若根本不喜欢自己。 他来的时间点是期中考试之后,他也确认不了之前书桌里有没有出现过能表明若若心迹的德国巧克力糖,心里空落落的,有点惆怅。 在这种焦躁着又驻守着的日子里,高二上学期过去了大半,秋雨寒潮强势侵袭了这座北方城市。 一个下雨天,放学时曲凌恭又被几个女生堵在了走廊里,来人是一个害羞的小女生,带着三个小姐妹壮胆,眼泪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曲公子,紧张得要哭,语带颤音地跟他表白。这种有群演助威的,总感觉声势浩荡,曲公子内心崩溃又无措,站在墙角里,画面活像被四个女生围堵抢劫。 外面轰隆隆的雷声传来,窗外晦暗不明,闪电像镁光灯一下一下地亮着,气氛不适合言情说爱,更适合演鬼片。 他正急躁,想着怎么拒绝这颗脆弱易碎的少女心,好赶紧去追老婆。抬头时,正好看见张钧若走过,男孩素白的脸孔向着这边微微侧了侧,视线轻轻扫过被女孩堵在墙角的曲凌恭,表情淡然,步履从容,仿佛熟视无睹,跟没事人一样悠悠走了过去。 他那副云淡风轻,淡定自持的气度,直把曲凌恭气到爆炸,又觉得自己冤屈,直想噗通坐在地上,内心觉得自己好像出去偷腥的野猫,被主人嫌弃了一样。 若若,你不是喜欢我的吗?你变了…… 在轰隆隆的雷声中,窗外雨势渐歇,转成了中雨,曲凌恭诚恳跟女生致歉,脱身后疾步追到了教学楼前,看到门口密密匝匝站了一群人,人群中一道雪白消瘦的身影也在其中。 他微一凝神,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座城市的排水一向不好,教学楼阶前的凹地因为排水不畅,积了好大一片水洼,很多学生不愿意趟着污水过去,正在门口踯躅不前。 曲凌恭积攒七年的男友力正蠢蠢欲动,还在乎一双限量版的跑鞋吗? 他深知张钧若最爱干净,一双白鞋能让他穿得纤尘不染,雪白如新,走进几步,看到男孩眸光暗淡地望着阶前的污水皱紧了羽眉,想也没想直接过去,弯腰抱起他家若若的一双笔直长腿,把人轻巧地扛在肩上,一脚踏进水里,几步将人运到了干净的地方。 不远处传来一片惊呼和抽气声,曲凌恭回头望去,果然看到教学楼前驻足的女生们眼中闪动起那种欣喜而兴奋的光,他深知这是一种危险信号,必须赶紧澄清。 曲凌恭心念电转,抬眸看到韩光宇也站在人群里,疾步折返了回去,趟过污水,又如法炮制把韩光宇抱了起来,运到了张钧若身边。 周围又是一阵惊呼声,韩光宇被他猝不及防地抱起,懵懵然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眼前视线摇晃,好像绽开了七彩烟花,待明白自己是被凌哥抱起来走了好一段路,当场就石化成一尊雕塑,僵立在雨中,半晌没缓过神来。 曲凌恭心虚地想,这样应该不会传出他跟张钧若的谣言了吧,他只是心胸坦荡地助人为乐而已,张钧若和韩光宇都是他的好兄弟。 可是,听观众们的反应,好像只运走两个人还没到助人为乐的级别,他抬眸扫了扫台阶上站着的众人,想要再找一个目标凑数。 只听马志远贱兮兮地喊道:“凌哥,凌哥,也来抱我嘛。” 曲凌恭抬头看了看马志远,还真的踌躇了一下。马志远身高腿长,皮肤黝黑,肌肉坚实,跟张钧若和韩光宇那种细瘦身板不同,抱起他,感觉画面会十分粗犷怪异。 曲公子太阳穴上青筋直抽,咬了咬牙,脸上露出了英勇就义的神色,他这个“中央空调”人设已经注定,为了他家若若的安全,只能忍辱“负重”了…… 曲凌恭脚步沉缓地走上台阶,如同奔赴刑场。马志远憋笑都要憋出内伤了,揶揄道:“怎么抱韩光宇就抱得那么麻利顺溜,抱我就跟要去上坟一样啊,凌哥……” 远处僵立雨中的韩光宇突然脸颊一红。 “滚蛋!”曲公子怒道。 抱你就像电影里男猪脚抱一只金刚怪好吗?太特么玄幻了!他在心中腹诽道。 “凌哥,都是兄弟,怎么韩光宇那么不同呢?”马志远发表贱解。 远处,韩光宇的脸颊更红了。感觉平时凌哥对他的优待,给他做饭盛汤的小心思都被暴露在人前了。 曲公子在一片抽气声中,正要忍着生理性抗拒弯腰抱起马志远,就听马志远一阵惊叫:“凌哥、凌哥,你镇静啊,我、我开玩笑的,我宁愿自己游过去……” ☆、左右为难 第77章 左右为难 “哦……”曲凌恭愣愣地站起身, 抬眸打量了一眼马志远, 发现这个钢铁直男对自己要抱他的举动,全身流露出宁死不屈的抗拒。 曲公子只想翻白眼。心说:你以为我愿意抱你这个金刚巨兽吗? 马志远贼兮兮地坏笑,拍了拍曲公子的肩膀好意提醒:“凌哥, 回头看看, 你家那两位……还都站在雨里……” 经他提醒,曲凌恭茫然转头,果然看到被他抱过去的张钧若跟韩光宇两个,就像两尊泥塑木雕一样, 失魂落魄地站在雨中,不动如山。 外边虽然雨势变小了,但是还有绵密的雨丝落下, 曲凌恭黑着脸急匆匆跑过去,看到张钧若睁着一双内双的眼睛,茫茫望着虚空,站在原地, 一脸木然。 垂在身侧的手里, 竟然拿着一把浅蓝格子的折叠伞,曲凌恭眉尖一阵狂跳, 赶忙接过张钧若手里的伞,麻利地打开撑在他头上。 抬眸时看到男孩头顶细软的黑发被雨水濡湿,换季的冷雨冰寒阴冷,男孩脸颊被冻得冰白,有水珠顺着额前的碎发滴落, 纵横蜿蜒流过男孩清秀的脸庞。 曲凌恭心疼得不行,一边抬起袖口,帮他擦脸上的雨水,一边深深望着他的眼睛,温声斥责:“发什么呆呢,你身体不好,淋了雨会感冒的,知道不知道?” 那声音又温煦又宠溺,还带着点儿训斥的威仪和情人之间的嗔怪,几种复杂的情绪混合在一起,给看台上的众人心头带来一万点粉红暴击。 身后不远处,站在屋檐下的人群中又爆发了一阵激动的轻呼,吸气声此起彼伏,裹挟着震惊与狂喜。 有男生感叹自己寂寞如狗,国家欠我一个哥……或者蓝朋友。 有女生控制不住自己,拉住身边外班女生的双手,确认过眼神,执手相看,说道:“妈耶——我好激动,可我不知道我在激动什么……” 对面女生深以为意,点头如捣蒜:“我也是,我也是……艾玛……好激动啊……” 听到身后的呼声,曲凌恭背部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全身变得僵硬。众目睽睽之下,他不经意的动作和言语实在是太过暧昧了,脑袋里警铃大作,他心说:要糟!药丸!他跟他家若若前世今生,缠绵悱恻的旷世基情就要穿、帮、了!!! 余光瞥见韩光宇也愣愣地站在雨里,为了证明自己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如春风般和煦,曲凌恭如法炮制,快步挪到韩光宇面前,拿起韩光宇手里的小花伞,帮他打开撑好,抬起衣袖在韩光宇圆润的小脸上抚弄了一番,将刚才嗔怪张钧若的话像复读机一样又重复了一遍。 韩光宇还没从刚才被曲凌恭猝然抱起的震撼中缓过神来,又被他过于亲昵的举动震撼到,半张着嘴,一脸呆然地望着“凌哥”在自己脸上画圆圈儿,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面红耳赤,心跳加速,隐隐有心悸的感觉,身体更加僵硬了。 曲凌恭这边还没搞定,张钧若那边又出了问题,正在他亲昵地用袖口给韩光宇擦脸,用那种齁死人的语气跟韩光宇说话的间隙,这一边张钧若手臂莫名一抖,手上刚刚拿好的伞柄,倏然滑出掌心,掉落在地上。 曲凌恭转头一看,太阳穴上青筋暴起,突突狂跳,有点气结,疑惑地叫了一声:“钧若?” 张钧若转头看他,双眼失神。曲凌恭怕他家若若淋雨,将韩光宇的小花伞随手塞进他怀里,又跑去给张钧若捡伞,这边韩光宇还在懵懵然思考着刚才心悸的感觉到底是什么鬼,没有及时接好凌哥递来的伞柄,伞也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而他又晾在了雨里。 曲凌恭甩了甩蓝格子伞上粘到的泥水,再次给张钧若撑好,双手抚上男孩修长冰冷的手指,帮他握好伞柄,温声问:“钧若,怎么了?你发什么呆呢?是身体不舒服吗?拿好伞啊……” 张钧若怔怔地抬眸,眼睛好像被雨水洗过,水雾迷蒙的,看不清是怎么了,更让曲凌恭焦急。 他正探究着张钧若的眼神,余光又看到韩光宇站在雨里,隔着雨雾用水汪汪的大眼睛茫然又无辜地望着自己,觉得脑壳直疼。 “光宇,你又干嘛呢?头发都湿了!快打伞啊……”曲凌恭转头喝道,觉得自己一时间左支右拙,顾得上老婆,就顾不上兄弟,就快要被这两位完全不在状态的活宝贝忙叨死了。 台阶上的众人看着这一幕“左右为难”的大戏,表情跟韩光宇如出一辙,都半张着嘴,一脸懵逼。 曲凌恭内心是崩溃的,他退后几步,站在两人面前,像教官训斥军训里捣乱的学生一样,大声呵斥道:“都发什么呆!快点!打伞!!!” 完全懵掉的两人,在曲凌恭的怒喝下,终于恢复了一丝神智,又见曲凌恭脸色黑得就快要打下炸雷,选择乖乖照办,终于同时打好了各自无辜被弃的伞。 曲凌恭偷眼望了望张钧若微怔的神情,这才回想起这个时间点上,他还是第一次抱起他家若若。 上一世抱媳妇抱得轻车熟路,但是追溯起第一次抱他,还是在运动会上,张钧若跑三千米跑到虚脱,他才开始了公主抱的序幕。 只是这一世的运动会,他早早拜托体委闫肃,偷偷揽下了三千米长跑的名额,只给张钧若安排了两个不费力的项目,所以这一世还没有机会抱到他家若若呢。他虽然是好心,但是被人猝然抱起,他家若若估计是吓到了。 曲凌恭好想过去撸顺张钧若额前的碎发,好好安慰一下受惊的小兽,可是现在的时机不适合越线,更何况身后还有一整排睁大了眼睛拭目以待的观众。 一番折腾后,曲凌恭上衣基本湿透了,但是“中央空调”人设不能倒,他冒着雨疾步跑到操场边,找来了几块砖石,铺在水洼里,解救了被困住的众人。 做着助人为乐的善举时,曲公子心想:观众朋友们,你们赶快!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别再公然窥视我跟我媳妇的日常互动了! 然而,衣衫尽湿的曲公子,在水洼里为众人铺路的情景,又在人群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让被困住的男生敬佩,更让无数女生心折,大家觉得外表酷帅的曲公子,内心其实却住着一枚善良的小天使。 这反差萌简直让人毫无反抗的余力。迷妹们心照不宣地暗自决定,各自回家,将曲公子今日的善举在粉丝贴吧里盖个巨型高楼,并舔屏曲公子的那支广告,广告不是特别好看,28秒钟很短,也就只够舔屏三百遍。 忙完了这些,曲凌恭回来一看,发现张钧若跟韩光宇还站在原地。 曲凌恭疾步跑过去,急切问道:“你们怎么还没回家?” 张钧若长睫轻颤了几下,踌躇了片刻,刚要启口,韩光宇却抢先一步,说:“凌哥,你、你没带伞……” 曲凌恭瞥了一眼自己湿透的上衣,无所谓地道:“我没事,我租的公寓离学校很近。” 他抬眸时,看到两人因为刚才的一番折腾,肩膀处也被细雨淋得湿漉漉的,更何况刚才他俩头发都被淋湿了。 入冬时节的冷雨阴寒刺骨,这两人的家都是出了名的远,韩光宇能吃能睡,很少得病,身体素质一向不错,他倒不是很担心。只是这样放他家若若回去,凭张钧若迎风三步倒的体质,跟着路人挤完一个半小时的地铁,一定会发烧感冒。 只好提议带着两人一起回自己校外的小公寓,吹头发换衣服。 他私心想着:带上一个男生回家,可能会惹人非议,带上两个一起,只能是好兄弟了吧。 天空中铅云散了又聚,雨点渐渐变大,曲凌恭自己没带伞,张钧若跟韩光宇各自手里有一把伞,他跟谁同打一把伞又成了个棘手问题。 曲凌恭皱眉站在两人中间有点纠结,他当然想跟他家若若打一把伞,但是为了避免让人看出端倪,只能隐忍地选择跟韩光宇打一把伞。 反正他跟韩光宇从高一起,就是一个足球队里的好哥们,大家有目共睹,就算有人炒他俩的CP,也是有名无实,经得起任何查证。 他个子比韩光宇高一个头,动作自然地接过韩光宇手里的小花伞,帮他打着,反正上衣也湿透了,就尽量将伞盖向韩光宇那边侧了侧。心中有点愤然,韩光宇什么时候弄了把这么娘炮的伞,打在头上感觉全身不自在。 他侧头看看,张钧若瘦伶伶地站在浅蓝色格子伞底,天光透过半透明的天蓝色,打在他瓷白的脸上,整个人俊美无俦,琼枝玉树一样,曲凌恭心中一荡,欣然地觉得还是他家若若有审美有品位。 出了校门,曲凌恭在前面引路,张钧若默然地跟在两人身后,看到他们一高一矮,同打一把伞的情景,漆黑的眼眸有点失落和黯然。 韩光宇则是脸颊微红,任由凌哥帮他打伞,表情有点羞赧。 ☆、性别不同 第78章 性别不同 公寓就在校外不远的小区里, 面积不大, 两室一厅,收拾得窗明几净,温馨惬意。 曲凌恭已经是独立生活了七年的成年人, 潜意识里知道他深爱的人喜欢干净, 一直努力维持着家里的整洁卫生。 韩光宇和张钧若站在门前,对室内的温馨整洁都有一点意外。张钧若只是略略打量了一下室内的装潢布置,觉得家具简约,色调素雅, 空气中还有淡淡的一丝香味,很有家的感觉,对曲凌恭的印象又发生了些微的改观。 韩光宇新奇地环视了一圈室内的装潢, 找到了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旋即一屁股坐在了哑光青草绿的布艺沙发上,伸手捏起了沙发上一只猫头鹰形状的靠垫,莫名就觉得刚才凌哥抱他时的小激动又有复苏的迹象。 怪不得外班那些迷妹说:一见凌哥误终身。他以后要是找不到这样会做饭, 又能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的老婆, 估计会抱憾终身。 意识到自己想到了什么,韩光宇脸颊又有点泛红。 曲凌恭拿出两套自己的衣服, 让两个湿漉漉的男孩去冲热水澡,两个男孩推让了一下,最后是韩光宇先进浴室。 曲凌恭见张钧若静默地坐在沙发上,校服肩膀处都湿透了,额前的碎发还缀着点点水珠, 赶忙进房间拿了一条毯子。 张钧若推拒着说会弄脏,曲凌恭微笑不语,三两下把人就地包成一个三角形的饭团形状,然后又接了杯冒着白汽的热水放在他手里。 张钧若有点无措又有点害羞似的,裹着毯子将水杯凑到面前,轻轻吹了吹袅袅的热气,垂着好看的眼睛小口喝水,眼睫垂落时,眼梢的弧度优美而修长,还泛着点儿水光。 糟糕,好想强吻他。曲凌恭想。 张钧若适时抬眸望了他一眼,眼珠莹莹润润的,好像被热水的白雾熏染过,带着点氤氲水气,曲凌恭心中一阵激荡,赶忙尴尬地说要去煮红糖姜水,躲到了厨房里。 在厨房里,曲公子不禁有点鄙视自己,对着自己老婆脸红心跳,像个纯情处男一样是什么鬼。随即又感叹道:他不就是纯情处男吗?而且还是悲催的两世处男。 两人陆续洗好澡,曲凌恭端了姜水出来,正好看到他家若若出浴的画面,身材瘦削的男孩穿着自己的大T恤,领口处露出一点汪着水的锁骨窝,敏感的耳廓和脖子被热水蒸腾的泛着一片红晕,跟前世两人之间偶尔耳鬓厮磨时,张钧若身上会出现的那种红晕很像。 曲凌恭觉得鼻管里一阵燥热,就快要萌出血来,赶快把人拽到了沙发上做好,将两碗红糖姜水递过去。 韩光宇接过姜水,眼睛忽闪忽闪地巴巴望着曲凌恭,把曲凌恭望得全身发麻,不禁问他:“怎么了?” 韩光宇双手端着汤碗感慨道:“凌哥,我妈对我都没你这么上心。” 这话说得暧昧又怪异,曲凌恭嘴角抽了抽,不知回什么,只能叹气。 谁知道韩光宇还有后续:“凌哥,我觉得以后谁跟了你,就等于又找了一对小妈小爸,还附赠一个哥,那人要是一个孤儿,就等于又父母双全,家人团聚了。” 曲凌恭开始只是嘴角抽,现在觉得整个脸都在抽搐。嘿嘿地干笑了两声,满脸黑线。 心说:“可去你妹的小妈小爸,家人团聚吧。” 转头看到张钧若沉默地坐在一边,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眸光黯然又失落,就突然觉得韩光宇的话有几分道理。他要给男孩一个家,让他“家人团聚”啊。 一室温馨静寂里,窗外的雨声骤然变得急促而突兀,手机上“叮叮叮”地推送了好几条天气预警,还有新闻报道了市区中枢地铁站,已经被大雨灌入的消息。 韩光宇跟张钧若的家都离学校很远,这座城市的排水系统一向不好,雨势来得迅猛,马路上到处都是积水,窗外已经暮色沉沉,他俩这个时间返家,很有可能被困在什么地方,三更半夜也到不了家。 曲凌恭让两人打电话跟家里知会一声,今晚就暂住在他家一夜好了。两人站在窗前望了望急遽的雨势,都明白这是最好的安排,只能照办了。 冰箱里为了午休的小聚,储藏了很多菜品。曲凌恭转头进了厨房,炫技一样给两个客人,主要是给他家若宝做起了丰美的晚餐。 曲公子做了四菜一汤,简单的虾仁跑蛋,红烧排骨,蒜蓉空心菜,再加一个和风蔬菜沙拉,汤品是驱寒的干姜羊肉汤,没有时间做蛋糕,只用网购的现成蛋糕粉,给两个爱吃甜品的男孩煎了两块日式热香饼,缀上半融化的奶酪,房间里顿时甜香四溢。 韩光宇亲眼见识了“凌哥”在厨房里围着黑色围裙,扳着帅脸,不苟言笑又熟稔有余的帅劲儿,不知怎么就心跳加速,他跟马志远从高一起,就跟曲凌恭玩在一起,这人有点倨傲不驯,有点霸道,一身少爷脾气,但是为人仗义疏豪,很好相处。 却从来没见过他对待一堆果蔬食材,流露出认真而专注的神情,莫名就觉得他正闪闪发光,并且离自己越来越远。 餐桌上,曲凌恭像个兄长一样,温蔼地给两人盛汤布菜,凤眼弯弯地望着他俩吃东西,墨瞳漆黑,含着一丝温柔的笑意,韩光宇不知怎么就感觉心尖酥.麻,好像有一只小鹿在撞来撞去。 他斜眼望向张钧若,发现这人一如往常,文质彬彬地吃着东西,可能只有自己被凌哥宠溺的目光盯得心跳加速,甩了甩头兀自埋头享受美味。 又忍不住暗中数了数曲凌恭给张钧若夹菜的频率,发现竟然是自己的二倍,不禁有点失落。 晚上就寝的安排是张钧若睡主卧,韩光宇睡侧卧,曲凌恭自己睡客厅的沙发,主卧是一张大床,韩光宇不知道为什么不可以睡两个男生,有点心疼凌哥一个人睡沙发,就提议自己跟张钧若睡大床,让曲凌恭睡侧卧,却被曲凌恭一口否决。 韩光宇不死心,又提议张钧若跟曲凌恭睡大床,自己睡侧卧,又被他急急否决。 韩光宇只好红着脸硬着头皮对曲凌恭说:“那我跟你睡主卧,张钧若一个人睡侧卧总行了吧。” 曲凌恭略一踌躇了下,抬眸看了一眼张钧若,又是强烈拒绝。 韩光宇彻底懵掉了:“凌哥,我们仨性别不同吗?” 曲凌恭打着哈哈:“说什么傻话,我不爱跟别人一起睡,再说你俩是客人,钧若换床会睡不好,就按我说的办吧。” 曲公子的潜台词却是:“韩光宇你小子悟性颇高,没错!攻、受、直男,性别完全不同!!!” 韩光宇只好郁郁地进了侧卧,倒在床上略一思索,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 ——凌哥是怎么知道张钧若换床睡不好的。额………… 房间里开着暖风,温度适宜,张钧若躺在宽阔松软的大床上,觉得自己像漂浮在深蓝色的海洋中,鼻端还萦绕着那人身上淡淡的香味。 他小心地摸出手机,在一片幽暗中点开了保存文件,方寸之间的荧屏上,出现了一个帅酷俊美的大男孩,穿着清新的水蓝色卫衣,走到镜头前,修长的两指捻着同样水蓝色的小瓶,朗润磁性的嗓音说道:“盯着屏幕太久,眼睛干涩,记得要用清润哦。”然后向着镜头甩了一记十分擅长的wink。 张钧若嘴角扯了扯,在黑暗中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他觉得那个笑容明亮的少年正闪闪地发着光,仿佛会长出翅膀,飞到一个他遥不可及,再也追赶不上的地方。 他想:这样也好,至少当各奔东西,天各一方的时候,自己还能在屏幕里找到他,静默地关注着他。 他正想着,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迟缓轻柔的敲门声。熟悉的男音在门外响起:“钧若,你睡了吗?” 张钧若赶快将手机关掉,下了床趿着鞋来到门口,开门看到是曲凌恭站在客厅的柔光里,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递到他面前。 曲凌恭温声说:“喝了吧,会睡得好点儿。”他见张钧若接住,又去整了整床上的棉被,“这个被子厚度可以吗?要是觉得冷,我还有一条鸭绒被在柜子里。” 张钧若望着少年温柔的目光,眼里有微渺的光轻轻闪动,跟他说不用麻烦了。 曲凌恭担心张钧若换床会睡不着,在那杯热牛奶里融了一小片“褪黑素”,张钧若晚上睡得很沉,曲凌恭却睡不着了。 半夜,曲凌恭在客厅的沙发上辗转反侧,全因他这副正值青春躁动的少年身体,七年来他都是一边肖想着张钧若,一边纾解欲望,现在张钧若就在一墙之隔,穿着自己的大T恤,露出精致修长的锁骨和颈窝细腻的肌肤,只这几个画面,就够饥渴的曲公子撸好几天了,过了那么久苦行僧生涯的曲凌恭觉得今天的刺激太多,他有点儿要疯。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主卧,昏暗中看到男孩躺在床前的一片月光里,保持着一贯的睡姿,曲着双膝侧卧在大床的边缘处,他有一阵子翻了很多心理学的书,现在知道这个睡姿代表主人很没有安全感。 男孩这个时候个子还没有窜起来,看上去纤细瘦弱,被子堪堪搭在劲瘦的腰间,瘦伶伶的肩头从松垮的白T恤中露了出来,月光下泛着大理石一样温润诱人的光泽。 曲凌恭克制住自己伸手抚摸的冲动,只帮男孩将腰间的棉被轻轻提起,盖住了肩头迷人的春光。 他转身小心翼翼地掩上门,走进浴室里,臆想着刚才的情景,帮自己纾解。 韩光宇迷迷糊糊起身,想要去上洗手间,懵懵懂懂地走到门口,看到浴室的玻璃门紧紧合着,带着浮雕花纹的毛玻璃中透出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 懵懵然地正要转身,突然听到身后一门之隔,传来一声低沉又隐忍的口申口今,声音仿佛竭力压抑着浴火,磁性而诱或,韩光宇觉得全身触电一样发麻,当场就愣在了原地。 ☆、嗷呜,我失恋了 第79章 嗷呜, 我失恋了 随即, 从浴室里又接连传出几声艰涩的口申口今,这个年纪的少年都能听出,是最后时刻那种被块感阻隔成破碎气音的喘息, 充满了炽烈情浴的色彩, 让韩光宇觉得鼻管发热,心跳加速,落荒而逃一样,跑回了自己房间。 他用被子蒙住头, 砰砰的心跳声更加无处遁形,韩光宇懵懵然的脑子一片混沌,感觉自己中毒了, 中了浓烈散发的荷尔蒙的毒。 韩光宇一夜辗转反侧,天蒙蒙亮时,终于在第N次细数自己支持过的女团少女后,躁动的心情才算恢复平静。 早上, 曲凌恭照例起的最早, 在厨房里准备三人的早餐。 趁着张钧若跟韩光宇洗漱的空隙,果汁、煎蛋、米粥、时蔬蛋饼, 还有一小盘水果沙拉次第做好,一样一样摆上铺着亚麻色格子桌布的餐桌。 曲凌恭的公寓离学校很近,早上时间充足,三人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随意看着电视里的早间新闻。 国际频道正在播放世界快讯, 其中一则报道,是英国街头的“彩虹旗”活动。韩光宇书包底层有一封初中同班同学托他交给曲凌恭的信,因为对方是个男生,他觉得这事有点棘手,怕凌哥会不高兴,踌躇着一直没敢转交给他。 韩光宇顶着两个黑眼圈,看了一眼荧屏中斑斓的色彩和一张张热情奔放的面孔,又偷眼觑了觑曲凌恭,看到他神色如常,并未表现出反感,偷偷吁了口气。 饭后,张钧若默不作声地将杯盘碗筷叠在一起,正要端到厨房去洗,被曲凌恭看到,赶忙接过来,温声说:“我洗吧,你不知道放哪儿。” 他看男孩站着没动,又轻声劝道:“你忙你的去吧,看看书本装好了没有,有没有落下东西。” 张钧若垂眼在身侧望了望,说:“我帮你做点什么吧。” 曲凌恭凤眼弯弯,唇角噙着笑答道:“好啊,你就帮我……”他顿了顿,张钧若适时抬头,对上他一双盛满笑意的明亮眼瞳,“就帮我——坐在这里,别动……” 张钧若疑惑地望着他眨了眨眼睛,待反应过来,马上垂落了眼睫,轻抿了抿唇。 曲凌恭很懂这个微表情的含义——他家若若害羞了,他有一种睽别已久的感觉。 张钧若这个样子超级可爱,曲公子一大早心情甚好,感觉像从他家若若那里偷到一颗糖吃,心头甜蜜得不行。 他轻轻按着男孩的肩膀,让他坐在餐桌前,将餐桌上一小碟坚果向张钧若的方向挪了挪,又从玄关柜里码放的一排旅游潜水杂志中,抽出一本摄影集,封面是日本狐狸岛的自然风光,塞到男孩怀里。 张钧若虽然看起来沉静内敛,却也只有十六岁,果然如曲凌恭所想的一样,被封面上可爱的狐狸头吸引住了注意力,童心未泯地翻看起来。 曲凌恭嘴角勾了勾,觉得他家宝贝真的太可爱了,一本杂志就哄好了。 他知道张钧若对自然风景和小草小花很有兴趣。这些摄影集和旅游杂志的集锦,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其中几本介绍的风景很适合情侣度假旅游,他都已经翻看了无数遍。 有些国外景区他觉得张钧若会喜欢,还特意贴了便签纸,打算以后带着他家宝贝一处一处地游历,还要带着他家宝贝去大堡礁潜水,给张钧若在海葵里找小丑鱼。 曲凌恭想到男孩看到那些新奇壮美的景色和可爱的小动物时,可能露出的迷人微笑,就心醉神驰,端起一叠盘子美美地吹了声小曲,转头正要步入厨房,身后韩光宇终于摆弄好了他的书包,听到他俩的对话,也觉得该客气一下,悠悠凑过来,说:“凌哥,用不用我帮你洗碗?” 曲凌恭正想跟张钧若一起看那本摄影集,给他介绍几处做了标注的景区,听到韩光宇这么说,欣然应允:“光宇你真好,慢慢洗。” 韩光宇瞪大了眼睛,眼中闪过一阵怔愣,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记得刚才“凌哥”对张钧若不是这么说的啊,他也想听一句苏炸天的“你就帮我呆在这里,别动”的温声软语。 韩光宇委屈巴巴地接过一叠盘子,心中腹诽道:双标现场!这是赤果果的大型双标现场! 他回头望去,看到曲凌恭单手支在张钧若身后的椅背上,侧着身体悠然地靠近张钧若站着,从他这个角度看上去,就好像他在半抱着张钧若一样。 曲凌恭身高腿长,俯下身在张钧若手里的摄影集上指了指,嘴角微微上扬,双眼含笑说着什么,眼里还有宠溺的眸光晃来晃去。张钧若侧着头看他,修长白净的手指执着书,墨瞳乌亮亮的,很是认真地听他说话。 韩光宇莫名就觉得眼前的画面十分温馨旖旎,安然又和谐,就好像他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悠长的岁月一样,空气里莫名弥过一股相濡以沫的恬淡气息。 韩光宇粗枝大叶的神经,隐约感觉自己站在客厅里有点格格不入,赶忙走进厨房。 他在厨房里一边洗碗,一边郁郁地回想这一天发生的种种,觉得心情就像坐过山车,开始是“糟糕,是心动的感觉”,然后连个缓冲期都没有,就到了“嗷呜,我失恋了”。 门铃响了几声,曲凌恭恋恋不舍地从张钧若身后挪开,开门发现是房东太太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个玻璃鱼缸。 房东太太说她全家要出差旅行,想把家里的金鱼拜托给曲凌恭,曲公子常年浸淫娱乐圈,对待外人说话十分官方,笑容可掬地在门口跟房东太太礼貌地攀谈了几句。 房东夸他会做饭,生活自律又独立,她总觉得会做饭的男孩比较细心可靠,应该不会忘记给“泡泡”和“妞妞”投喂鱼粮。 韩光宇拿起几个杯子想要放进厨柜里,抬头看到厨柜是玻璃拉门,他一手拿着三个玻璃杯,一手拿着两个马克杯,懒得放下,探头一看张钧若还坐在餐桌前翻那本杂志,就叫了他过来帮忙。 张钧若拉开玻璃柜门,正要帮他接过三个玻璃杯,两个人之间没交接好,一个玻璃杯脱手而出,掉在了大理石地板上。 厨房里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砰然脆声,曲凌恭在门口愣了一下,旋即一个箭步冲到了厨房。 看到张钧若和韩光宇怔愣愣地站在一地玻璃碎片中央。 曲凌恭视线从两人脸上掠过,凝眸看到张钧若脸色有点苍白,吓了一跳,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担忧的话语脱口而出:“祖宗啊,你,你没受伤吧?” 张钧若抬眸茫然地看了看曲凌恭,脚下无措地移了一步。 “你别动!”大理石地板上到处都是尖利的碎玻璃渣,曲凌恭心下有点儿慌。 长腿几步跨过了一地狼藉,将张钧若拉到了一边,男孩的身体有点僵硬,半晌才缓过神来,讷讷地说了一声:“我没事。” 曲凌恭信他的“我没事”,被坑了无数遍,这次还信他一定是脑子进了水,他从头到脚细细地检视了一遍,发现张钧若脚踝处被溅起的碎瓷划了一个小口子,有血珠慢慢沁出来。 曲凌恭皱紧了浓黑的眉,不由分说,将张钧若打横抱起,抬头看了一眼韩光宇,问道:“你呢?” 韩光宇怔怔地说:“我、我没事啊。” 曲凌恭:“哦。” 韩光宇:“…………” 曲凌恭抱着张钧若步出厨房,将人轻轻放在布艺沙发上。 男孩有点惶然,想起那个水晶一样精美的玻璃杯子被自己失手弄碎了,脸上有点儿讪讪的,低声解释道:“我手抖了一下,没接好……” 曲凌恭闻言皱了皱眉,一天不到,他已经“手抖”两次了,顾不上“避嫌”,一边“嗯嗯”着答应着,一边把男孩白净修长的右手攥进掌心,一个骨节一个骨节用力按了按,只觉得男孩的指尖微凉,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问题。 曲凌恭看到张钧若一脸歉然地看着自己,像是为那只杯子默哀一样,禁不住跟从前一样,伸手抚了抚男孩细软的发顶,柔声安慰道:“不怕不怕,一个杯子而已,都砸碎了也没有关系。” 他随即拿出药箱,俯下身单膝跪地,让张钧若把受伤的脚架在他膝盖上,张钧若十分抗拒这样做,曲凌恭只好委屈地说:“好吧,那我只能趴在地上给你上药了。” 见他真的作势要俯下身,男孩脸颊红得要滴血,只能依照曲凌恭的话,将脚放到他膝盖上。 曲凌恭先用医用夹子把伤口处一小片碎玻璃夹出来,然后拿起沾了消毒酒精的棉签,踌躇了一下,狠了狠心,将酒精涂在伤口处杀毒。 张钧若坐在沙发上,全身绷紧了几秒,直到棉签拿开才渐渐放松,咬着牙没发出任何声音,却把曲凌恭心疼得心尖直颤。 明明只是两个创可贴就能解决的小伤,被曲公子拿着纱布缠来绕去,生生将张钧若细瘦的脚踝,包成了白米粽。 韩光宇站在一边,看着眼前和谐美好的画面,觉得他已经可以把好友委托的情书原路返还了。 刚才看到两人同阅一本杂志时心中生起的微妙感觉,再次浮出水面,再回忆起这几天的种种,韩光宇被曲凌恭强势费洛蒙熏染过的脑子,突然就清醒了。 他觉得“凌哥”这个人十分可怕,男女通杀,而且威力强悍,所向披靡,他决定以后要跟“这个冷酷的杀手”保持一下生理距离。 然后,莫名就心疼起了自己,大早上的,被这一对塞了一嘴狗粮。 心中悲切呐喊:妈妈,我好像又失恋了,但是,我还有“星球少女”…… ☆、循循善诱 第80章 循循善诱 北方城市一入冬, 天气就变得干冷凌冽, 草木凋黄,大街上除了青松,很难看到一点绿意, 天总是阴沉沉的, 空气中还弥散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期末考试前的这段时间,公司许是顾及到曲凌恭的学业,没有给他安排什么活动通告,这让曲凌恭能有充裕的时间, 优哉游哉地守在张钧若身边,每天换着法子给他家若若做饭煲汤。 在曲公子的精心照料下,张钧若入冬以来, 没再发生前一世那种动不动就呕吐的情况,人蹿了点儿个子,脸上少了先前的消瘦苍白,胃脘痛也没有发作的迹象, 这不免让曲凌恭感到一阵欣慰。 可是, 还有一件事情总是让他提心吊胆,日夜挂心。他记得前世也是高二上学期, 季秋时节,张钧若从一楼储书库里搬回来一大摞习题册,在上楼的时候险些被十三班两个打闹的男生撞倒,跌下楼去,因为当时他在场, 出手及时,才避免了严重后果,没有让张钧若受伤,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小心谨慎,暗中保护着他家若若。 只是,不知是不是“蝴蝶效应”的缘故,这一世他个人有了很多转变,而时间这个庞大的数据体系,是由无数因果相连的小事件推动着滚滚向前,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不觉中,一切都有所改变。 所以,他担心张钧若被撞下楼梯的事一直没有发生。就连曲家那边也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要知道上一世曲明风可是给他签约的公司施加了多方的压力,虽然公司背后的运营者实力强劲,并没有受到重大影响,可也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博弈。 而这一世,一切都风平浪静,按兵不动,倒让他有点患得患失。他最害怕发生的就是,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并没有重生,而是跌入了“平行空间”,因为那样的话,很有可能在这个空间里的若若,根本不喜欢他,他出现在“星忆”,是另有原因,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但是,质疑总归只是质疑,曲凌恭很会自我安慰,他想:就算他家若若在这个世界不喜欢自己了,他的这颗心也还是属于他的,终究要给他,反正是要一条路走到黑的,那还担心什么。 * 上午,陈芳讲课的间隙,从窗边传来几声隐忍的咳嗽声,曲凌恭拧紧了眉,循声望去,发现男孩正用拳头捂着嘴,压抑地轻咳了几声。 他这几天发现张钧若脸色有点难看,眼睑下泛着淡淡的青紫,就好像几天没休息好一样。 张钧若皮肤白皙光洁,这两圈青紫挂在雪白的脸上特别明显,不仅如此,曲凌恭观察了几天,发现张钧若这两天一直在咳嗽,不是特别严重,但是压抑的咳声,像牵动着心弦一样,一声声响起,听着十分揪心。 曲凌恭默默数了一下,张钧若基本每节课都要咳两三次,好像只是嗓子干痒,只咳几下就好了,但是这对于曲凌恭来说,是一个黄色预警,他记得上一世,张钧若最后那段时期也病着,咳得很厉害,每次咳起来都停不下来,心里不禁泛起一阵焦虑,火烧火燎的着急。 午休时,张钧若说自己有事,推辞了曲凌恭的午间聚餐。 曲凌恭略一思索就知道他家善良内向的若宝在顾虑什么。他给众人布好菜肴,拿了一个便当盒,挑出各色菜品里的精华,放在便当盒里,又带着保温汤壶疾步登上了教学楼的天台,在那扇紧闭的天蓝色弹簧门后,果然找到了张钧若的身影。 曲凌恭一上来就看见张钧若瘦伶伶的小身板,站在天台边缘吹风,冷风呼啸着从耳畔拂过,那人孤清地站在风里,仿佛要乘风而去。 那画面直戳戳扎进心里,牵引起心底深处不能触及的伤痕。 曲凌恭心脏骤然停掉了几拍,愣愣站在天台门前,心里一抽一抽地刺痛着,只想哀哀嚎叫。 “张钧若——!”曲凌恭伫立在门前,因为心灵阴影的缘故,脚下好像灌了铅,不敢向前迈出一步。 在天台边吹风的男孩,被猝然连名带姓地叫住,不禁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是曲凌恭,疑惑的视线掠过少年冷峻的帅脸,捕捉到他脸上的疼惜和惊惶,微有些怔然。 “你过来!”曲凌恭语气带着愠怒,大声喊道。 男孩觑到曲公子脸色十分难看,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但是看这架势应该是在生自己的气,莫名就有点心虚,乖乖向他走了几步。 曲凌恭见张钧若缓缓走到自己面前,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大手一把拉住他,走出了天台上天蓝色的弹簧门。 两人在门外的缓步台边踩着楼梯并肩而坐。曲凌恭面露不豫,用斥责的语气说:“都入冬了,你就不能找个暖和点儿的地方发呆吗?” 张钧若讷讷地说:“上午上课头有点昏,想吹吹风。” 曲凌恭把保温袋放在一边,大手抚上男孩的额头,许是被冷风吹过,手底并没有预想中的热度。 他看着男孩眼下的两抹乌青,开始猜想各种情形。按时间轴看,高二上学期并没有什么特殊事件发生,除了自己给张钧若添过几次堵之外,基本可以说岁月静好了。 那个神秘的中年人还没有登场,曲明风也没有出来捣乱,可是根据早上分析出的“蝴蝶效应”,他总是不放心。 曲凌恭目光温柔地望着张钧若,嘴里却吐出霸道的言论:“以后禁止上天台,这地界,我承包了。” 张钧若睁大了眼睛,微微怔了一下,以为是曲凌恭的一句玩笑,怕他站在风口着凉,并没有当真。 曲凌恭也觉得这样说没什么用,只有暗中多加留心,确保男孩的安全和健康才是正经事。 他叹了叹气,温声说:“今天怎么没跟大家一起吃东西?我准备了你爱吃的荠菜虾仁汤包。” 张钧若将手松松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随即说:“没什么胃口。” 曲凌恭无奈又怜惜地说:“因为会咳嗽,不想影响大家用餐是吧。” 男孩抬眸望了望少年明亮的眼睛,澄澈的瞳眸闪过一丝被人戳破伪装的赧然。 曲凌恭心想:我要是还不懂你,七年也算白活了。 他大手抚了抚男孩细软的头发,以示安慰,不禁负气地想:他家若若就是有这个本事,能让他分分钟泛心绞痛。 这个动作很是暧昧,但曲凌恭动作轻柔,目光温和,硬是被他做的像兄长安抚幼弟一样,带着无限怜惜和慰藉,张钧若并不觉得尴尬,他心底还有些迷恋曲凌恭的这个亲昵动作。 曲凌恭捧过身侧的保温袋,掏出精致的便当盒,又拆了一双方便竹筷,递给男孩,温柔地说:“吃吧,不然我白做了。” 男孩乖顺地捧起便当盒,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还吃得还挺开心。 曲凌恭静静地看着他吃,只觉得一阵欣慰,就要露出老父亲一样沧桑的笑容了。 “凌哥,这什么汤?”张钧若捧着曲凌恭给他盛的一碗白莹莹,带着一丝清甜的汤品,疑惑地问。 “火龙果雪梨银耳汤,止咳平喘,养颜润肺……雪梨有点寒凉,你多吃点银耳——”说到这儿,曲凌恭突然愣了一下,转过头狐疑地问,“哎,等会儿,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刚才正漫不经心地想着事,反射弧有点长。 被突兀一问,张钧若脸颊泛起淡淡绯红,他也是脱口而出,说出去时,自己也愣了一下,有点儿后悔。 “再叫一遍,再叫一遍!”曲凌恭睁大了眼睛望着男孩,凤眼乌亮亮的,像只大狗狗祈求主人的爱.抚一样,闪着期待而兴奋的光。 被他这么望着,张钧若更觉得窘迫,抿紧了唇,做坚毅状,就是不肯再叫一遍。 “叫都叫了,一遍、两遍、一百遍都是一样的,就不能再叫一遍吗?再叫一遍吧,嗯?” 张钧若吐出那两个字时,本想借口说自己只是一时顺嘴,如果他没在意也就圆融过去了,没想到他听到这声“凌哥”反应这么大,还抓住了不放,更觉得脸颊微热。 “再叫一遍,明天就给你做水晶鲍鱼饺,奶油虾球,软炸小黄鱼……嗯?” 张钧若那句软糯自然的“凌哥”叫得曲凌恭全身酥.麻,刚才想着他那两抹黑眼圈若有所思,像猪八戒吃到长生果,还没来得及品尝个中滋味就过去了,现在一时心急,开始十分幼稚地用食物引诱他家若若就范了。 “钧若,你不爱舒芙蕾小蛋糕了吗?” “你抛弃了爱你的抹茶慕斯了吗?”它们都在等着你的临幸,包括我…… 男孩别扭地垂着眼睫,面对曲凌恭炮.火猛烈的循循善诱,捧着汤碗,依然执拗地做着最后的顽抗。 他不明白为什么韩光宇他们可以大大方方,毫无顾虑地叫这人“凌哥”,轮到自己,就觉得这个称谓十分暧昧,叫起来很是羞窘。 张钧若咬了咬牙,艰难地翕动着薄唇,曲凌恭凝视着张钧若淡色的唇瓣,觉得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凌——咳咳咳——”男孩突然咳了起来,那个关键字还是没有叫出口。 曲凌恭无奈地伸手,帮男孩扶了扶背脊,觉得长生果已经到了嘴边,他敏感的嗅觉都嗅到了清甜美妙的香味,结果还没来得及张嘴,它就吧唧一下掉地上,不见了。 张钧若咳了几声,抬眸看到曲凌恭还在盯着自己,漆黑的眼瞳里正酝酿着小小的失落,突然就觉得有点心疼,清了清嗓子,小声喊道:“凌哥……” 男孩蝶翅一样的长睫一阵轻跳,将头垂下,为了掩饰尴尬舀起一勺银耳雪梨,佯装认真喝汤。 曲凌恭趁男孩低头喝汤的空隙,抚了抚心口,觉得自己种下的一颗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刹那间在心里开出了一朵芳香馥郁的花朵,欣喜得就要垂泪,随即伸手抚弄了一下男孩的后脑,哑着嗓子低声说了句“乖,哥疼你”。 张钧若悄然眨了眨眼睛,继续默不作声地喝汤。 半晌,曲凌恭终于调整好激动的心情,语气郑重而温和地说:“既然叫了我哥,以后遇到什么难事,记得要跟凌哥说,凌哥会保护你的,别一个人扛着,知道吗?” 男孩低着头,眼里微光闪了闪,片刻后笃定又乖顺地点了点头。 下午打第一遍上课铃时,张钧若取了物理作业回教室,在书桌里找到了一盒西瓜霜含片和一瓶止咳糖浆,他略一思索,转头向曲凌恭的座位望了望,果然看到少年一脸邪魅坏笑的望着自己,初冬季节里,额上还沁着几滴亮晶晶的汗珠。 张钧若细白的手指在书桌里不自觉地紧了紧,他知道校外最近的药房也在马路对面的步行街里,可想而知,曲凌恭是在下课十分钟的间隙,跑着去跑着回来的,阴霾晦暗的天空酝酿着初雪,窗外有冷风呼啸,张钧若却觉得心头热热的,升起一股暖意。 ☆、护妻 第71章 护妻 傍晚, 天空果然降下了疏疏落落的初雪, 细碎莹白的雪花,将整个世界装点得宁静安逸。 曲凌恭放学没回自己的小公寓,在路边随意吃了点东西就径自去了学校的自习室。 下午, 他跟韩光宇打听到张钧若的住校情况, 张钧若这次申请宿舍的时间比较晚,并没有跟韩光宇分到一起,原来的207寝室除了韩光宇外,还住进了两个外班男生。 据韩光宇说, 张钧若是跟十三班两个男生住在203寝室。曲凌恭乍然听到十三班云云,心中莫名掠过一丝忧虑,包括十三班在内, 后几个班级,都是星忆的“国际部”,“国际部”里有精英也有混子,但略一细想, 又觉得这事无可厚非。 据曲凌恭亲身体验, 这一世,如果有些微的变化, 一切都会相应地有所改变,更遑论张钧若申请宿舍的时间晚了很多,宿舍安排也自然会与上一世不同。 曲凌恭只是有些担心男孩最近的身体状况,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用心呵护了一段时间, 才没让男孩像从前那样被胃痛和呕吐折磨,却不知最近是哪里出了问题,张钧若时常一脸憔悴,眼圈乌黑地来上课,还染上了咳嗽。 他深知男孩性格隐忍而内向,很多事都会默不作声的自己扛着,问他也只会说“我没事”,看又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怕男孩正在独自忍耐着什么,今晚打算近距离观察一下,如果只是单纯的着凉或者没睡好,他也可以放心了。 曲凌恭来得早,偌大的自习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挑了个最后一排的位置悠然坐下,翻开语文课本打算先背背古文。 他在古文这里栽过跟头,上一世他接拍一个古装剧,因为台词里有个多音字被他读错,被对家雇水军在网上群嘲了好久。经过这个惨痛教训,他觉得他的古文功底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片刻后,张钧若拿着几本书出现在门前,曲凌恭这人在哪里都气场很足,十分惹眼,张钧若一进门就看到他了,踌躇着站在门前,微怔了一瞬。 曲凌恭心有灵犀地适时抬头,视线与张钧若在空中交接,他淡定自持地冲张钧若温和一笑,竖起手中的《高二语文》封面,摆出一本正经,认真求索的表情给张钧若看。 张钧若微有些疑惑地落座,以为他在家里背不进去书,也没有多想,摊开习题册开始刷题。 半晌,享用过晚餐的几个住校生,陆陆续续地来到自习室,教室里一片静谧,学习气氛尚好,只听到笔尖摩擦纸页的沙沙声和翻书声。 曲凌恭看了会儿枯燥的之乎者也,就困倦得不行,索性将书放在一边,抬头肆无忌惮地从后排看他家若若认真勤勉的背影。 可能是银耳雪梨汤和那瓶止咳糖浆起了点儿作用,男孩晚上并没有像白天那样咳嗽,这让曲凌恭多少有点欣慰,男孩表情如常,羽眉舒展,也不像有什么烦心事。 曲凌恭眯起眼睛,望着男孩白净的手指夹着一支笔,瞳眸漆黑乌亮,神情认真而专注,不禁感叹:他家若若就连刷题的样子,也十分可爱撩人。 他为张钧若悬着的心刚刚一松,就听到门板咣当一声响,一个体型粗壮的男生,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走进来,外面天已全黑,也不知这人是从哪里运动完回来,大马金刀地坐在自习室第一排靠门的位置,噼里啪啦地掏出几本书,还时不时咂咂嘴,弄出些恼人的噪音,在落针可闻的自习室里,像在故意找存在感一样令人厌恶。 有几个女生知道“星忆公子”张钧若在这里,才来上自习的。看到这男生进来,频频皱眉,一脸的深恶痛绝。 曲凌恭正悠闲地坐在最后一排,将女生们的厌恶表情和这男生乏味的长相尽收眼底,突然就想通了一件事。 这张脸和这个场景,他隐约有点印象。上一世,在这个自习室里,他遇见过这人。并且因为这人开窗让室内灌进冷风,弄得他家若若不住的咳嗽,还跟这男生叫板过。 果不其然,半晌后,男生突然站起身,肥硕的身体将桌椅碰撞得发出一阵刺耳的锐响,自习室里的众人齐齐怒目而视,男生死猪不怕开水烫一样,沐浴着众人谴责的视线,丝毫不以为意,几步走到教室前面的窗前,一把拉开了一整扇窗户,嘴里兀自嘀咕道:“好闷,好闷,这多好,透透风。” 几个女生向上翻起白眼,纷纷站起身,将书本整理好,打算“惹不起,躲得起”。 通过男生的行为,曲凌恭想通了一些事,虽然这一世很多情况因为自己的改变而改变,但这个高三男生并没有受到影响,在一样的时间点出现,并且做了一样的事。 他还记得上一世的这段时间,也是因为这个男孩开窗的行为,让张钧若有一晚受了凉,引起胃脘痛,回到寝室就病倒了。那么,这一世,张钧若的咳嗽很可能也是在这里受凉患上的。 他先将此事按下没动,随即又想到另一件事。 上一世,因为自己突然入住张钧若的寝室,若若为了躲他,每晚在自习室里学习到深夜,但是,这一世,他并没有入住寝室,那么,张钧若为什么宁愿留在冷风肆虐的自习室里,也不愿意回宿舍学习呢。 自习室里的温暖很快就被窗外强劲的冷空气侵袭,张钧若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传来,曲凌恭默默站起身,打算先把这个男生搞定再徐徐图之。 他冷着脸,一脚踹开了面前的桌子,发出了一声令人心惊的巨响。 自习室里剩下的寥寥几人纷纷回头去看,赫然发现曲公子站在最后一排,他们进来的时候,曲凌恭在埋头跟古文死磕,姿态十分低调,女生们只注意到前排的张钧若,并未向后排看,没想到今晚的自习室,竟然还有这种战天斗地的人物。 曲凌恭也没做什么,长腿缓步走到前排,狠狠摔上了窗户而已,只是气势上莫名透着惊人的压迫感,那个刚才还十分嚣张的男生,被曲凌恭的气场所慑,跟上一世一样怂,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一声没吭。 等到晚上十点,自习室只有曲凌恭跟张钧若两人,曲凌恭才踱到张钧若身边,让他收拾东西跟他回寝室。 张钧若疑惑地问为什么。曲凌恭随意编了个借口,说想借张钧若的化学报告看看。 张钧若脸上浮起一丝为难的神色,被曲公子敏锐地捕捉到了,更让他确定问题出在张钧若现在的寝室。 走到宿舍楼下,张钧若眼神闪烁地让曲凌恭在楼下等他,曲凌恭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不由分说率先走到203寝室的门前。 隔着门板,他都能听到房间内传来嘈杂的游戏音和男生粗声大嗓的笑骂声,两个人正玩得起劲,还跟谁讲着微信,约定晚上熄灯后组团吃鸡。 曲凌恭面沉似水,皱紧了一双剑眉,抬手用力敲了敲门,说话声骤然止息,游戏音却依然照旧,半晌没有人来应门。 曲凌恭脸色阴沉得吓人,这个时间堪堪熄灯,张钧若为了躲避他们,大概每晚这个时间回来,他们应该猜到门外站着的是自己室友,却在屋里装死,连问都不问一声。 曲凌恭侧头望了望张钧若,锋利的视线在男孩略显苍白的脸上掠过,看到了男孩眼底一闪而过的难堪。 “我有钥匙的。不用他们开门。”张钧若觑见曲凌恭的架势,赶忙上前,轻声解释。 曲凌恭大手把男孩护到身后,面色一沉,抬起长腿一脚踹开了紧锁的房门。 房门应声洞开,砰然巨响响彻了宿舍走廊,洗漱回来的韩光宇和几个外班男生都凑过来看热闹。 曲凌恭没给他们看热闹的机会,拉着张钧若进了房间,又狠狠摔上了残破的门板。 房间里灯火通明,曲凌恭微眯着凤眼,鹰隼一样锐利的视线灼灼扫过了房间里的两人。 怪不得。 他在心中说,怪不得这两个人迟迟没有出现,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寝室里侧,对着电脑组团打怪的两人,正是上一世差一点将张钧若撞下楼的十三班男生。曲凌恭还清楚地记得,这两个人看到自己抓住了张钧若的手臂,稳住身形阻止他下落的趋势后,不但没有道歉,还在自己快要离开的间隙,用“暖宫贴和痛经片”调笑了张钧若一番。 上一世,两个人已经被自己教训过了,纷纷认怂,曲公子一向没有分析怂人心理的嗜好,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暗戳戳针对张钧若。 张钧若性格沉稳内敛,绝不会主动惹事,十三班又离三班很远,两人接触了张钧若之后,发生什么矛盾的几率十分微小,排除了小概率事件的可能性,剩下的,就是龌蹉无耻的人性阴暗面了。 曲凌恭冷厉的视线,在两个男生满脸横肉,甚至可以说有些可憎的平淡长相上逡巡了一番,脸不从心生,但“相”由心生,这两个人神情中莫名透着一丝阴暗猥琐,曲凌恭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就像世界上有些人“仇富”一样,还有一些人“仇帅仇美”。 他长得肩宽腿长,肌肉精悍,尚且会遇到过那种只因自己的帅气长相就排斥自己的男生,更何况他家若若外表俊美瘦削,性格内向沉稳,看上去就很好欺负的类型,只要做的不是太过分,他都会选择隐忍。 两个男生在曲凌恭裹挟着灼灼怒火的盯视下,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不动声色地继续玩游戏。 曲凌恭兀自按捺了几次,终于暂且按下了心中汹涌的怒意,随意扫了一眼室内,就找到了张钧若的床铺。 男孩的床品十分好认,都是素淡的浅蓝格子风格,棉被被主人叠放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 然而,张钧若的床位,让曲凌恭浓眉拧得更紧。 寝室里一共有四张床,张钧若的床位竟然在开门时正对的位置,男生虽然不太在意隐私问题,但是这个位置,人员出出进进,开门关门,走廊里又没有暖气,很容易夜里睡觉,被过堂风吹到而着凉。 他视线移到唯一空着的床位,看到上面凌乱地摆着一大堆脏球鞋、排球、喝光的矿泉水瓶、数据线等杂物。 曲凌恭脸色阴沉得就快要打下炸雷,张钧若觑着他的神情,找出自己的化学报告递到他手中,曲凌恭接过书册,放在书桌上,又看到张钧若只摆了几本教科书的桌面上,竟然还放着一碗刚刚吃过的泡面。 泡面猩红的汤汁溅出面桶外,淋淋漓漓流了一桌子,还有几滴沾在张钧若整洁干净的书皮上。 “这特么谁吃的?”曲凌恭忍无可忍,厉声怒喝。 两个人隔着电脑屏幕对视了一眼,十分有默契地选择装聋作哑,不予置评。 ☆、护妻2.0 第82章 护妻2.0 “行啊, 不说是吧。”曲凌恭拿起那桶方便面汤, 几步走到其中一人的床铺前,将方便面桶置于半空,作势就要倾倒, 薄唇轻启, 冷笑道,“放心,我会一人一半,保证你俩雨露均沾, 也算你俩挺讲意气。” “唉——你干什么?”其中一个男生看到自己的床铺就要淋上面汤,终于按捺不住。星忆这几个“知名人物”他都认识。除了张钧若和陆可煜,剩下几个看上去都十分不好惹。 在他眼里, 李允岸是个笑面虎,郭玄宇是蔫坏,陆可燃是个炸毛,各自“不好惹”的风格迥异, 而曲凌恭绝对是“不好惹”名单里, 最直接最棘手的一个。 他隐隐听说,三班前后两任校草一直不和, 怎么曲凌恭大晚上的,跑来给张钧若出头了。 男生放下游戏手柄,霍然站起,觑了觑曲凌恭冷峻的神情,慌忙解释到:“我桌上乱, 反正他也不在,我借他桌子吃个夜宵怎么了?” 曲凌恭把那桶方便面汤举到这人面前,冷声喝道:“收拾了!” 那人不成形状的粗眉遽然一跳,撇了撇嘴,满脸写着不情不愿,又怕不接住,曲凌恭下一秒就会把面汤泼在他脸上。他听初中同学闲聊时说,这一位初中就一战成名了,声名远播,是个以一抵十的狠角色。 男生乖乖捧住泡面桶,郁郁地出了门,抬眼瞥见垂死状铛啷啷吊在门把旁的锁,偷偷咽了口吐沫。心中纳闷,这两人不是一直不对付吗?什么时候凑到一块去了。 将泡面盒扔进水房的垃圾桶里,男生悻悻地回来,路过张钧若门前的床铺时,看到曲凌恭坐在床边,双手抱胸,优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侧头冷漠脸瞧他,一脸的恭候多时。 男生只想嘬牙花子,但是没敢。他作势要过去,这人果然伸开长腿,踩在对面的桌腿上,拦住过道不让他走。 “干、干什么啊……”男生一出口,发现自己有点儿结巴。 曲凌恭凤眼射出鄙视的寒芒,他最恨这种欺软怕硬的,这人要是一直硬气,他说不定会佩服这人对好看之人的仇视能够贯彻始终,这么快就怂哒哒的,让他十分瞧不上。 他骨节粗大的手指,随意在张钧若书桌上比划,挑着眉颐指气使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擦了,擦干净!”擦不干净,就让你舔干净。 张钧若觉得寝室气氛凝重而胶着,垂着眼轻声劝道:“就要熄灯了,你……你回去吧……” 曲凌恭又不傻,做事做到半吊子就回去,这种情况,两个渣渣一定以为张钧若找外援,虽然有可能不敢再明目张胆欺凌他,但绝对会用冷暴力之类细碎的小伎俩,变本加厉地糟蹋他。 曲凌恭想到这里就心态爆炸,恨不得徒手掐死对方。 他小心翼翼,细心谨慎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的心尖子,竟然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被这两个一脸横肉的东西折腾病了。这特么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想到这里,曲凌恭一脚踹开了面前的凳子,发出“咣当”一声锐响,站起身冲着那人怒喝:“你特么擦还是不擦?别杵在这儿装死。” 他脊背挺得笔直,站在男生面前,个子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全身惊人的气场一炽,仿佛兜头将人罩住,面如寒霜,眼神凛冽得如同刀锋一样刮在男生脸上。 男生背脊上的赘肉无端抖了抖,嗫嚅着说:“我、我……让我过去……我去拿湿巾……” 曲凌恭像个监工一样,站在男生身边,吹毛求疵地挑毛病,男生已经全面认怂,依言照做,将张钧若的桌面擦得明光锃亮,他刚才切身感受到曲凌恭的熊熊怒火,俗话说:横的也怕不要命的。他觉得自己不按曲凌恭的要求做,这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示威完毕,时间已接近熄灯。两个男生本来已经在群里沟通好,要组个大队,熄灯后一起吃鸡,此时因为曲凌恭的存在感太强,都有点吃瘪。 曲凌恭冷冷坐在张钧若床边按兵不动,像个门神一样,室内冷峻的空气,仿佛正硝烟弥漫,气场让人如芒在背,如临深渊。 手机“噼里啪啦”发来一大堆催促开局的语音,两人十分有默契地保持沉默,都不敢点开语音。生怕一条语音响起,就破坏了房间里某种诡异的平衡,让这小子有借口扑上来生撕了自己,两人草草洗了漱,不动如被扫黄队严打的鸡一样,蒙头躺下。 熄灯的寝室里就像被下了“噤声令”一样寂静无声,两人想要用“熄灯要锁门”下逐客令,一来想到那门已经没有上锁的必要了,二来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口的椽子,继续佯装睡觉,安静如鸭。 曲凌恭看张钧若洗漱好,安稳躺下了,大手拍了拍男孩的肩,留了一句“有事微信,不管几点,凌哥罩着你”的话,就悄然离开了。 两人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黑暗中胖脸抽搐了一下,终于盼走了这位煞星,都长长吁了一口气,平日的威风被杀得干净,对今晚吃鸡也感到索然无味,憋憋屈屈地睡了。 那件事后,两人以为曲公子在他们面前立个威就算完了,没想到第二天回到寝室时,又看到这位煞星赫然站在寝室里忙碌,简直惊得下巴坠地。 两人堆放着一大堆杂物的床板,被曲凌恭收拾得干净整洁,铺上了全套浅灰色素雅格子风的床品。原来凌乱摆放的杂物也一样没落,像两座垃圾山一样码在了两人床边的地板上。 曲凌恭见两人回来,转身站好,含笑觑着两人精彩纷呈的表情,一字一字顿挫说道:“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三班曲凌恭,是你们的新室友。我很怕吵,脾气也不好,一被打扰就会很想锤东西,我控制不住我自己,请别介意。” 两人半张着嘴,脸上的横肉不自觉地抽搐着,半晌挤不出一个字。 曲凌恭冷眼扫过两人僵硬的面孔,也没在意,径自将自己踹坏的门锁修好,把张钧若的东西整理到里侧床铺,把他家若宝安排到暖和的地方,而自己则是睡靠门的床铺。 203寝室自从有了曲凌恭这个门神常驻,每天晚上都噤若寒蝉,安静是安静了不少,但是积威之下,房间里气氛凝重而压抑。 曲凌恭也只是想教训教训国际部这两个不要脸的“摸鱼子弟”,为张钧若,主要是为自己出气,住了几天,也觉得寝室里气氛死气沉沉,透着不自然和诡异。 他家敏感纤细的若宝,更能感觉到这种重压之下的缄默,这种气氛让他很不自在,依然照旧在自习室里待到很晚才回来。 曲凌恭细心地觉察到这一点,下雪的这几天,气温偏低,寒风凛冽,张钧若常常顶着深夜的寒风回来,咳嗽时好时坏,断断续续持续了一段时间,寝室设施又差,空间狭小,外加有这么两个外班不省心的混子,他总觉得委屈了他家生着病的宝贝。 而且他晚上住校,不能为张钧若准备第二天的午餐,几次碰到男孩拿着一块面包或一盒牛奶敷衍了事,更加心疼。 一天,他回家拿换洗的衣物,正好看到房东太太在对面单间门上贴了出租的公告,顿时喜形于色。 他欢喜地租下了房子,只跟张钧若说是自己打算明年开春装修成练功房的小单间,借给他住到放寒假。 张钧若开始一直推拒,曲凌恭软磨硬泡,循循善诱了好几天,还想起他雨中喂猫的情景,找来了一只小橘猫对他家若若“施压”,终于顶着帮他照顾猫的名义,把若宝成功地骗上了贼船。 张钧若走进这间曲凌恭说要改装成练功房的小单间,发现单间的格局狭窄修长,一个人住倒是绰绰有余,却完全没有看出练功房的潜质。 房间里陈设简约淳朴,色调素淡温馨,简简单单备着木质的单人床和一整套实木桌椅,古朴的木纹桌面上还摆着一盏可以调试亮度的小台灯。 床品和窗帘都是淡雅简洁的浅蓝格子风,安排这些的主人,对自己的用心之处可见一斑。 张钧若默然坐在床边,心里滚过一阵汹涌的悸动,表情有点惶惑,少年对自己如此优待,到底是单纯地想弥补自己的过错,还是在履行他“罩着自己”的承诺,亦或是还有别的什么…… 橘色的小奶猫被曲凌恭取名叫“柚子”,不懂男孩的沉默,单纯地想要撒娇,在张钧若腿边蹭来蹭去,求抚摩求拥抱,软糯可爱。 张钧若心都要被它萌化了,他很喜欢猫,儿时漂泊无依,一直奢望着有个温馨的家,家里有猫,亦有自己深爱的人。 他双手捧起小奶猫细长条的身子,搂在怀里抚摸着圆滚滚的猫头哄了一会儿,房门“咔哒”响了一下,他抬眸时正好看到曲凌恭拎着大包小包走进来。 曲凌恭凝眸看到张钧若双手搂着“柚子”,表情温柔又宠溺,心尖一酥,瞬间就被萌了一下。他脸颊微红,眼神虚晃着说:“这儿、这儿还行吧?缺什么跟凌哥说。” 曲凌恭很中意张钧若喊他的那声凌哥,虽然后来男孩没怎么叫过这个称谓,曲凌恭却兀自在张钧若面前自称为“凌哥”。 他一边说一边将袋子里的瓶瓶罐罐摆在桌子上,张钧若视线在那些蛋白粉、混合坚果、多维元素片上掠过,曲凌恭此地无银地解释道:“是公司发的,还有粉丝寄到公司的,我吃不完这么多,放着过期了,你就帮我消灭一些吧。” ☆、宠妻1.0 第83章 宠妻1.0 曲凌恭出柜并搬出曲家三个月后, 曲明风那边终于有所行动, 但是行动不是冲着曲凌恭的性向来的,而是冲着曲凌恭签约的经纪公司而来。 做法与上一世基本相同,先是一记直球, 勒令经纪公司解约, 威胁不成又影影绰绰透露出一些信息,让经纪公司误以为曲家掌握了公司内部运营的一些黑料,从而多方施压,迫使公司在签约期间, 取消一切活动安排,雪藏曲凌恭。 曲凌恭因为已经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对此毫不担心。 他的经纪公司看上去像是刚刚崛起的新锐, 实则背后操纵者实力雄厚,不会把曲家放在眼里。 从这一事件,曲凌恭也能看出曲明风的态度,虽然小儿子坦荡出柜, 并且搬出了曲家, 但曲明风并不想失去这个家族的唯一继承人和自己唯一的亲生骨肉。 跟上一世处处受制于人,等问题来了再被动应对不同, 这一世曲凌恭先发制人,占据了所有主动权。 他不依靠曲家,潜意识里因为痛失至爱,对曲明风有所怨恨,也并不怎么想要与父亲有情感链接, 而被需要的那一方总是有恃无恐的。 曲凌恭每天按部就班地练舞和学习,一有空闲就研究料理和中医,变着花样给他家若宝做美食,生活过的充实而快乐。 在学校,他很知道分寸,时刻提醒自己跟张钧若保持距离感。虽然曲明风最近行动的风向已经偏向攻击他的事业,但在确定曲家不会就性向问题,对张钧若出手之前,他还不能掉以轻心。 两人虽然暂住在一栋楼里,为了“避嫌”,曲凌恭并没有跟张钧若每天形影不离,同进同出。 他早上会借口看猫,给张钧若送个简易早餐,有时是蔬菜三明治配新鲜豆浆,或者鸡蛋饼加牛奶,有时还会做一碗热气腾腾的早餐牛肉面,下午放学也会目送张钧若先走,自己随后会去水果超市,买一些新鲜食材再回家,并没有让外人觉得他俩亲密无间,甚至鲜少有人知道两个人住在同一栋楼里。 临近圣诞节和跨年,公司的活动通告突然多了起来,大多是一些年末的小型庆典,公司里培养的新人不多,实在忙碌时,会让曲凌恭赶场。 曲凌恭向演艺界发展,“星忆”校方十分理解,星忆私立的教育理念一直都是“尊重学生个性,给予发展空间”,并不会古板的要求学生一味追求分数而埋没了更加珍贵的天赋。 曲凌恭忙碌了两天,坐飞机时,想着回家就能看到男孩清隽俊秀的小脸,又想到偶然瞥见的,男孩吸猫的情景,温软的嘴唇轻轻啄吻小柚子毛茸茸带虎斑的额头,心就掠过一阵酥.痒,一身的疲劳顿时消弭无踪了。 下了飞机,他风风火火地向家里赶,坐在出租车上给张钧若发微信,让男孩晚上别乱吃校门口的东西,他晚上会做饭,要他等他一起吃。 他匆匆忙忙回家,准备了两份日式照烧鸡腿饭,简简单单的食材,却非常美味,斩成厚切的鸡腿肉跟香辛料熬出浓稠鲜香的汤汁,淋在热腾腾的白米饭上,还佐了碧绿的水煮西蓝花和甜玉米,随手煮了个蛋花紫菜汤,盛在托盘里,端着去敲张钧若的房门。 曲凌恭在门前等了好一会儿,房间里才隐隐传出些微动静,待门开时,曲凌恭一眼瞥见男孩惨白如纸的脸色,眸光一凝,心里蓦地抽痛了一下。 张钧若穿着一套单薄的卫衣瘦伶伶站在门前,微微弓着背脊,脸色煞白,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在玄关的冷光下,脸上水光潋滟,看上去楚楚可怜。 他抬起水气迷蒙的眼睛,有气无力地望了曲凌恭一眼,轻声喊了一句“凌哥”。 曲凌恭心脏蓦地一抽,赶忙放下托盘,折回来扶他,担忧地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张钧若病恹恹地回答。 曲凌恭额上的青筋突突跳了几下,男孩全身的肢体语言都在说“没事才有鬼”。这栋楼比较陈旧,小区安保做的也不是很完善,外来流动人员较多,曲凌恭出差期间总有些担心男孩的安全,他家男孩清雅俊逸,气质如玉,上一世也差点被流氓迷晕拖走过。 不知为何,看到男孩这个样子,曲凌恭的思绪就一路向着奇怪的地方疾驰而去。 他抓住男孩细瘦的手臂,一把拉开袖口,细细检视了一遍,白皙的手臂上只有几条浅淡的痕迹,并没有什么新伤,更没有那种他臆想中被凌虐的迹象。 曲凌恭略略放了心,他记得上一世大约也是这个时候,他在男孩手臂上意外发现了很多伤痕,看来这一世,一切都有好的转变。 视线上移,看到张钧若澄澈的双眼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泪意,眸光闪着疑惑,曲凌恭在男孩惊骇的视线下,又伸手拉开了男孩白色卫衣的衣领。 衣领处露出肩膀一大片白净细腻的肌肤,张钧若被曲凌恭的动作弄得惶然又无助,难堪地将视线移向别处,紧张地颤了颤沾着水雾的睫毛。 曲凌恭视线细细扫过男孩修长精致的锁骨和弧度优美的颈窝,并没有发现他担心的那种痕迹,这才长长吁了口气。 张钧若本来惨白如蜡的脸色,被曲凌恭一系列怪异的举动激得泛起了一片红晕,莫名就觉得自己像是被老公突击检查贞操的小媳妇一样,脸上除了痛苦的神色还多了一丝赧然。 排除了最糟糕的猜想,曲凌恭也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他望着张钧若的眼睛,加重了语气:“到底怎么了?在我面前,不用逞强。” 男孩皱紧了好看的羽眉,虚弱地望了他一眼,眼里因为疼痛而泛着水光,微微弯下腰,指尖因为出了一层汗湿漉漉的,想要按住胃部,又想要伪装成自己没事的样子。 曲凌恭乌黑的瞳仁微微一凝,终于领悟到了什么,温声问:“你是不是……胃痛?” 男孩皱了皱眉,忍过胃部一阵剧烈的抽缩,右手按住双肋中央的位置,眼睫因为疼痛而微微跳动,白着一小脸轻轻颔首。 曲凌恭心头一沉,据他最近的观察,男孩并没有呕吐的迹象,他刚刚放松了戒备,还以为“胃脘痛”已经不会出来添乱了,原来在这里等他。 曲凌恭一手环住男孩细瘦的背脊,一手抄到膝弯,将人抱起来放到单人床上,顺手为他盖上了被子。 望着张钧若额头上细腻的冷汗,曲凌恭心中升起一股愤然和挫败的情绪,看来上一世折磨男孩的咳嗽和胃脘痛一个也没落下,全都在后面等他。 进而也提醒了他,这一世的戏码也大致相同,如果不保护好他家宝贝,后面发烧和昏倒,甚至那件足以撕裂他胸口的惨痛事件,说不定还会上演。 曲凌恭心里漫过一阵恐惧,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一名单枪匹马的骑士,在黑暗森林里向着被封印的城堡踽踽独行。密林深处藏匿着很多看不见的敌人,它们伺机而动,趁着自己疏忽之际,一点一点折磨着被囚禁的公主,他只有将这些敌人全部铲除,才能救出公主,从此和她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 张钧若开始是平躺在床上的,因为胃部的剧烈痉挛,忍不住双手按住胃部,翻身趴在床上,冰白的侧脸埋在枕头里,大冬天里冷汗一滴一滴滑落,濡湿了纯棉格子的枕套。 他微微侧过头,湿漉漉的眼睛看到曲凌恭皱着眉,担忧地望着自己,虚弱地安慰:“凌哥,我真的……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曲凌恭深深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没脾气了,男孩都疼成这样了,这会儿还没忘安慰别人。 他坐在床边,稳了稳焦躁的心神,伸手抚了抚男孩汗湿的头发。 “柚子”十分黏张钧若,看到主人难受的样子,细长条的身体轻巧地跳到枕边,用圆中带尖的猫脸不停蹭男孩细软的黑发,还伸出粉嫩的小舌,帮主人梳毛,以示安慰。 曲凌恭整理了一下心情,转身走进简易的小厨房,在电水壶里放了几片干姜,煮了一壶热水,趁着水沸的间隙,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张钧若床边,温声问:“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张钧若被胃痛折磨得脱力,头脑昏昏沉沉,强打起精神,认真回答:“下午……开始疼的。” “第一次疼,还是以前也常常疼?” “以前一入冬,偶尔会疼,最近是……第一次……” “以前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初中的时候……” 原来初中就开始疼了,曲凌恭忍着心疼,继续平静地问:“中午吃了什么?” 男孩犹豫了一下。 曲凌恭眉睫一条,脸色像罩了一层寒冰,语气透着愠怒和威严:“没吃,是吗?” “不是……”张钧若面色惨白地阖上眼睛,忍过一阵剧痛后,哑着嗓子艰涩地说:“吃了一片面包,还有……牛奶……” “在你来讲,这就叫午饭了是吗?”曲凌恭语调里带着一丝斥责和愠怒。 张钧若把唇抿成一条直线,闭了闭眼,没回到他这句质疑。 曲凌恭想面包到没什么问题,比较好消化,问题应该出在牛奶身上。 “牛奶是什么样的?” “就是超市里的纯牛奶……”男孩有点委屈,小声地回答。 曲凌恭幽幽叹了口气:“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那种?你也没温一温就喝了?” 沉默了半晌,男孩将头埋在枕头里,蜷缩着身体,瓮声瓮气丢给他一个“嗯”字。 曲凌恭彻底没脾气了,一个字一个字平静又威严地下达通知:“以后你一口凉的也不许喝!还有,明早不许吃饭也不许喝水,我要带你去做胃镜!” 他已决定,必须把潜伏的敌人一个一个揪出来,连根拔起才行。 张钧若被胃痛折磨的意识有些混沌,模模糊糊消化了这句话,半晌才反应过来“胃镜”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身体。 ☆、宠妻2.0 第84章 宠妻2.0 曲凌恭先回到自己房间, 找出备用已久的热水袋灌好热水, 让男孩抱着,又在他后背上贴了几片暖宝宝,随即去了厨房, 用一个瓷碗盛了点姜水, 融了一包暖胃的药粉,端在男孩床边吹温了。 将张钧若扶起来,半靠在床头,自己则是欺身坐在床边, 用一个白瓷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喂给男孩喝,一系列动作轻车熟路,一气呵成, 没有半点停滞。 男孩对曲凌恭的熟稔程度感到惊讶,惨白着一张小脸,怔怔地望着他。 张钧若下午就开始胃痛,上课时出了好几轮冷汗, 咬着牙强撑到放学, 脚步踉跄地回了公寓。 此时已经全身脱力,被胃痛折磨得够呛, 漆黑的眼珠莹莹润润的,闪着水光,狭长而优美的眼尾粉粉的,好像刚刚哭过一样,没有像平时那样推拒, 一边可怜巴巴地望着曲凌恭,一边乖乖喝药,看上去软萌又虚弱。 曲凌恭被他这样深深望着,心尖泛起了一阵酥麻,又后悔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气愤之下语气也不好,喂了半碗苦涩辛辣的药粉进去,把汤碗放在床头,转身进了浴室,绞了一条热毛巾,给男孩擦了擦被汗水濡湿的小脸。 抬头看到男孩还在望着自己,好看的内双眼睛这样专注地凝视着一个人时,精致而修长的眼梢线条会变得十分深邃,汪着点水气,让人神魂一荡。 “你怎么这样望着我啊?手拿过来。”曲凌恭收敛了刚才的怒意,用十分温和的语气问他。 被他提醒,张钧若赶紧垂落了眼睑,乖顺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双白净精致的手。 曲凌恭就着毛巾的热度,将男孩冰凉汗湿的手指细细擦拭了一遍。 他抬头时,正好看到男孩长睫下,一双眼眸湿漉漉的,蓄着一汪水,不似刚才被胃痛折磨的生理性泪水,而是一丝泪意。 曲凌恭微微愣了一下,在这静寂的一瞬,男孩抬眸看他,发现他也在望着自己,赶忙翻身背对着他躺下,留给他一个瘦骨嶙峋的背脊和肩头。 “怎么了,钧若?”曲凌恭俯下身,将被子向上拉了拉,伸手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轻声安抚。 胃里的寒痛被热水袋温着,暖胃的药粉也发挥了作用,剧烈的痉挛得到了一丝缓解,张钧若背对着他讷讷的启唇:“哥,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觉得……” 男孩后面的话有点说不下去,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 单独一个“哥”字,比“凌哥”更显亲密,曲凌恭骤然听到他家若宝这样叫他,原本要激动一下的,又听男孩后面的话,语带哽咽,欲言又止,直觉是一句心里话,轻轻拍抚着男孩瘦削的肩头,沉默地等着他慢慢说完。 男孩得到了一丝鼓励,皱眉想着措辞:“就是感觉……刚才的情景,好像发生过一样……” 张钧若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眼圈红红的,踌躇着补充道:“你喂药给我喝,还拿热水袋让我抱着……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好像发生过一样,那种感觉很奇怪,每一件事,每一个动作跟记忆里一样,可是……怎么可能发生过呢……” 男孩皱眉回忆自己儿时跟曲凌恭在一起的往事,那时,母亲并没有离世,自己也没有住进孤残院,没有生病,记忆里不该有曲凌恭喂自己喝药的情景。 曲凌恭静默地听着张钧若的话,眼眶一热,突然侧过头去,睁大了一双好看的凤眼,想把眼中倏然涌上来的泪意瞪回去。 他用尽了全部自制力,才没有一把将男孩拥进怀里。他知道男孩在说什么,也许这个世界唯有他知道男孩在说什么。 他好想抱紧他家若宝,好好疼惜,永远永远不要让他被病痛和伤心折磨。 房间里静寂了一瞬,半晌,男孩轻轻转过身,觑着曲凌恭的神情,歉然地说:“我是不是说了奇怪的话……对不——” 张钧若的道歉还没说完,曲凌恭就一把攥住男孩的手,男孩抬起眼怔愣地望着曲凌恭,听到他用温柔的声线说:“一点也不奇怪,也许,我们前世就认识呢。或者,在时间还没形成,星辰还没开始发光的时候,我就认识你。那时,我就喂药给你喝过呢。” 张钧若长长的眼睫扑簌簌地颤动了几下,望着曲凌恭无比认真的表情,心脏没来由的怦怦直跳。他脸颊一红,将身子向被窝里沉了沉,伸手抱过小柚子,将视线慌张地移向别处。 半晌才在被子里小声说:“没有那么遥远吧……也许是我们小时候见过,长大了……就忘记了呢……” 曲凌恭又被男孩几句话勾起了泪意,眼圈酸涩温热,暗自强忍下泫然的泪意,伸手捏了捏张钧若苍白的小脸,是逗他,也是想确认眼前的人。 这里不是“平行空间”,眼前的男孩真的就是上辈子自己深深爱过也深深伤害过的那个“若若”,曲凌恭此时无比肯定。 也许是身体状态跌入谷底,内心也跟着不那么坚定,张钧若没有多余的精力维持平素淡定自持的伪装,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曲凌恭说着平时根本不会启唇的话。 “凌哥,你怎么那么会做饭啊?” “我喜欢呗。”喜欢看着你吃。 “凌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曲凌恭愣了一下,男孩今天病恹恹的,倒是比平时爱说话,随即认真地回答道:“有。” “哦,”张钧若眸光倏忽间暗淡了下来,眨了眨眼睛作为掩饰,继续问:“那她现在在哪儿啊?” “他被我弄丢了。”不过现在找到了。 “啊?”男孩清纯的小脸掠过讶然的神情。 “嗯,没看好,就丢了呗。你有吗?” 张钧若水汽氤氲的眼睛微微垂落,眸光悠远地望向虚空,仿佛在回忆过去,半晌才淡淡道:“我也有。” 曲凌恭眼睛倏然亮起,做出惊讶的表情,问:“那他在哪儿啊?” 男孩目光清澄而平静地望了曲凌恭一眼,随即又垂落下来,低声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然后……就把我忘了……” 曲凌恭的眼圈再次泛起灼热,为了掩饰漫上来的泪意,大手用力抚了抚男孩的黑发,以示安慰。 ——笨蛋,就算我什么都忘了,也依然会爱你。 这一晚上的对话有别平常,过于感性和悲伤,曲凌恭想趁着男孩病着,比较好说话,悄悄偷颗糖吃,佯装淡定地问:“你觉得凌哥怎么样?” “你是个好人……” “什么?”曲凌恭被噎了一下,略一思索,觉得自己的询问方式,确实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于是又直接了一点儿,“不是,我是问,你怎么看我的?” 张钧若犹豫了一下,轻声回答:“你是个好人……” “额……”被自己家媳妇儿发了两张好人卡,是什么体验,在线等。 曲凌恭有点不死心:“那我是对谁都好,还是只对你好呢?” 男孩讷讷地说:“你人好,对别人很好,对我……”张钧若轻抿了一下嘴,不好意思说“特别好”,只能小声说,“也很好……” 从他家若若嘴里说出两个“很好”,外加一个“你人好”,五分钟都不到,被发了无数张好人卡的“曲·中央空调”觉得自己的少男心,遭受到一万点暴击…… 曲凌恭正色道:“那我为什么对你也很好呢?” “你说要罩着我的……” 曲凌恭:“…………” 宝宝,你这逻辑让我无法反驳啊,我莫名想跟你谈谈人生…… 糖没吃到,还被自己媳妇儿发了N张好人卡,曲凌恭像只大狗狗一样,可怜兮兮坐在张钧若床前,等着主人垂怜。 男孩就着曲凌恭的手,将剩下的半碗药汤喝光,抱着热水袋和小柚子躺了一会儿,胃痛渐渐得到了镇.压,曲凌恭就在房间里陪他。 一室静寂里,突然突兀地响起一阵“咕噜噜”的声音,曲凌恭脸颊一红,这才想起自己下了飞机就往家里赶,到现在还没吃上晚餐。 他将自己精心准备的餐点用微波炉热好,在男孩房间大快朵颐地享用起两人份的照烧鸡腿,张钧若胃痛好转了之后,半靠在床头,眼巴巴地望着曲凌恭吃东西。 曲凌恭抬眼瞥见男孩可怜兮兮的眼神,眉眼含笑道:“你就别想了,照烧鸡是给认真吃饭的乖孩子准备的,你就只能喝一碗蛋花汤。” 他心里想着肉类不好消化,男孩刚刚胃脘痛发作,喝点汤汤水水不会给胃增加负担。 张钧若委屈巴巴地捧着重新加热过的蛋花汤,轻轻叹了口气,冲着正大快朵颐的曲公子微嘟了嘟嘴,那幽怨的小样,正好被曲凌恭撞见,一颗心都快要被他萌化了。 就算在上一世,他俩互通心意,男孩也一直十分被动矜持,任凭他予取予求,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可爱又无辜,还有点撒娇意味的表情。 这个小表情吐露着很多深层含义,曲凌恭回味着张钧若的这个表情,心里像抹了蜜一样甜。 他知道,这一世一切都有了好的转变,他虽然没有跟男孩挑明心迹,却已经跟张钧若建立起了信任关系,互动也更加自然亲密,那是他上一世也不曾做到的。 他家若宝开始跟他撒娇了,也会跟他吐露几句心里话,这比什么都让他开心。 他放下餐盘,脚步轻快地踱到张钧若床前,伸手接过男孩手里的蛋花汤,温声说:“还是我喂你吧。” 男孩垂着眼睑没有反对,一脸的温良乖顺。 曲凌恭心里突然升起了汹涌的斗志,想要干翻所有阻止他家宝贝得到幸福的障碍。 他开始期待明天的到来,因为明天陪张钧若做完“胃镜”,他就要率先将“胃脘痛”这个敌人撂倒在地,踩在脚下,死劲摩擦。 ☆、宠妻3.0 第85章 宠妻3.0 第二天是周末, 曲凌恭想让被胃痛折磨的男孩好好睡到自然醒, 临近上午10点,才敢给张钧若发微信,问他有没有起床。 张钧若半躺在床头的一窗温煦冬阳里, 小柚子还在他怀中哼唧唧地打着呼噜, 眉宇间凝着一丝忧虑,望着屏幕,有些紧张有些踌躇地敲下几个字——已经醒了。 半晌,曲凌恭打扮齐楚, 过来敲门,张钧若微蹙着眉,踯躅着去开门。 曲凌恭看到男孩还穿着睡衣, 疑惑地问道:“你还没准备好吗?” 男孩抿了抿嘴,轻轻点头。 曲凌恭温声说:“哦,不着急,那我半小时之后再来接你。” 他觉得男孩神情有异, 临走之前转身又问:“你早上没喝水也没吃东西吧?” 张钧若微微点了点头。 曲凌恭略放了心, 说:“那就好,我以为你忘了我们昨天的约定呢。” 张钧若回望着他, 犹疑着问:“凌哥,真的要去医院吗?” 男孩现在叫“凌哥”叫得比较顺嘴了,曲凌恭心情大好,凤眼含笑,轻声说:“当然要去了, 昨天都疼成那样了,不好好看医生怎么行?” 男孩面色变得苍白,淡色的嘴唇微微抿起,低声说:“可是,看医生也不一定要下……胃镜吧。” 曲凌恭凝眸望了望男孩忧虑的神情,领悟到他对胃镜十分抗拒。 曲凌恭眼眸轻转,心领神会,他家宝贝害怕了,他笑着“嗯嗯”地回应,温声说:“对,不一定要下胃镜的,我们听医生的安排就行,医生说不用下胃镜,就不下,你别担心。” 他心里说,有我在,一定会给你下胃镜的。 男孩脸上明显有一丝畏惧,却嘴硬说自己没有担心。 曲凌恭觉得他逞强的样子十分可爱,微笑不语。 两人准备停当,曲凌恭带着张钧若在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医科大学胃肠科的主任医师是一位50多岁的老教授,问了张钧若几个问题后,像曲凌恭料想的那样,建议他做个胃镜和腹腔B超,全面检查一下。 张钧若脸色倏地一白,推拒着说,听说可以做钡餐造影检查的。 老教授微皱了皱眉,满脸医学权威的自信,语气威严而认真地介绍说,钡餐造影检查也可以,但是不够精准,胃镜是排查胃部病变的最精准手段,男孩年纪这么轻,病史却已经有几年了,还是建议做个胃镜好好排查清楚,要是没有大碍,也就放心了。 曲凌恭见张钧若还在犹豫,赶忙上前附和着说,十分愿意听教授的安排,帮他敲定做胃镜和腹腔大彩超。老教授含笑点头,给他开了两张缴费单。 冬季是胃病高发期,周末就医的患者很多,但是有一大部分是初诊,并没有做好接受检查的准备,而张钧若按照曲凌恭的嘱咐,一上午禁食禁水,正好可以排上当天的胃镜和腹腔检查。 张钧若很少来医院,以前母亲生病时,都是去药店买些药自己服用,他对医院的设施安排和手续流程十分陌生。 曲凌恭十分熟稔地带着张钧若先去了验血室抽血,结果出来后,认真地跟常规数据比对了一遍,可能是昨天胃痛引起的炎症,男孩的白细胞计数比常规数值要稍微高一点。 他有点心疼,俊逸的脸上露出忧虑的神色,抬头正好看到张钧若静默地望着自己,赶忙向他展眉微笑,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柔声说:“没事,就是白细胞计数有些高,可能有点儿炎症,放心,养几天就会好。” 张钧若微微发着怔,他对这些不太懂,莫名觉得眼前的少年目光温柔,气质沉稳,他心里又升起了一丝恐慌,害怕自己太过依靠他。 曲凌恭把懵懂的男孩带到胃镜手术室的门口,让他乖乖在门口的座椅上坐好,借口去一楼的小超市买水,转身去了缴费窗口,将胃镜和腹腔检查的费用一并交齐。 他拿着瓶脉动回来,远远看到男孩孤零零坐在手术室幽深的过道旁边,瑟缩着瘦削的双肩,垂着眼睫茫然望着水蓝色的地板,用全身肢体语言吐露着内心的惶惶不安。 曲凌恭唇角噙着一丝笑意,他家宝贝估计是把胃镜想成满清十大酷刑了。 他悄然坐在男孩身边,伸手握了握男孩下意识交叠在一起的手指,发现指尖冰冷而滑腻。 “害怕了?” “不害怕。”张钧若抿了抿唇,依然嘴硬。 过道里有个中年男子弓着背,被家人搀扶着走过,嘴里咒骂着嘀咕胃镜检查的痛苦。 张钧若默然听着,脸色白了白,交缠在一起的手指不觉又慢慢攥紧,半晌又问:“哥,很难受吗?” 男孩明明害怕得不行,却佯装淡定的小样实在可爱,曲凌恭忍不住想逗逗他,十分认真地说:“嗯,把内视镜从口腔里伸进去,一直伸到胃里,当然会不好受了。谁叫你不好好吃饭,这也是没办法,钧若,你应该很勇敢吧,忍耐一下吧,大概也就30分钟左右。” 张钧若本就对仪器进入身体里十分恐惧,听到胃镜时间要半小时那么久,脸色更加苍白,瑟缩起身体,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茫然地望着他:“要30分钟那么久……” “知道害怕了吧?叫你总是亏待自己,记住这个教训吧。”曲凌恭一边希望他接受教训,一边又十分心疼。 “没……有……”男孩抬眸时,正好看到对面墙上悬挂的液晶屏幕,正滚动着自己的名字,提醒他进入手术室,男孩最后时刻的嘴硬,说得毫无底气。 张钧若身形摇晃着站起身,两条修长笔直的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冰冷幽深的通道走去,表情凝重得像奔赴刑场。 曲凌恭也赶忙站起身,抓住男孩的手臂,将人向自己怀里带了带,另一只手并没有环上去,像一个不完整的拥抱,男孩被他拉得微微怔愣了一下。 趁着男孩靠近,曲凌恭将嘴唇凑到男孩耳际,含笑说道:“笨蛋,别怕,是打麻药的,你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温热的气息拂过男孩敏感的耳际,张钧若耳廓微微泛红,睁着一双内双的漂亮眼瞳,有点迟疑地望着曲凌恭,好像在等他再次确认一遍自己的话。 曲凌恭望着男孩乌湛湛的眼睛,莫名想到某种可爱的小动物,冲着男孩笃定地点了点头,又做了个fighting的手势。 张钧若皱紧的眉宇终于舒展开了,他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望曲凌恭,像是不放心一样,曲公子觉得他家宝贝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认真又郑重地冲着他一再点头,直到目送他进了手术室。 曲凌恭早就细心地看出男孩对于胃镜检查的抗拒,也不忍心让他家宝贝遭那份罪,在帮他缴费的时候,就自作主张地帮他选了“无痛胃镜”。 张钧若按照护士小姐的要求,曲着膝盖侧卧在手术台上,嘴里被塞进一个固定器一样的器具,长长的睫毛微有些紧张地颤抖着。 护士小姐看男孩年纪尚轻,长得又清隽俊美,安抚性地跟他闲聊了几句,说打了麻药不会感到痛和不舒服的,让他放松心情,准备就绪后让他在心中默数十个数字,张钧若觉得手臂一痛,只从1数到6,就失去了知觉。 有人轻声唤他的名字,声音温柔得像初夏带着花草香的和风。 意识朦朦胧胧飞回了被他深深珍藏起来的时光,笑容明亮的男孩将可可味的棒冰掰成两截,将其中一半递到自己手里。 那味道清甜沁凉,香醇里带着一点淡淡的苦味,很是诱人。 他兀自吃完了半根,抬头看到男孩手里的半根还没有动,不解地问他为什么没吃。 男孩漂亮的凤眼微微弯起,笑着说:“小勋就爱吃巧克力味的东西,这半根也是给你的,我只是帮你拿着。” 男孩把另外半根也递过来给了自己,他有点不好意思,心里却比嘴里的棒冰还甜蜜。 “若若?”那人还在温声叫他,声音轻柔温煦,充满了怜惜。 张钧若颤了颤眼睫,幽幽醒来,映入眼帘的是少年温柔悦目的笑容,那笑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恍惚感,因为那个笑容,他莫名有一种被人从意识之海深处打捞上来的感觉。 少年单手扶着他慢慢坐起来,他抬起手揉了揉有点酸涩的眼睛,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满目是纯白色的墙壁和亮蓝色的床单。 “这里是哪里啊?”他有点恍惚。 “麻醉清醒室,我没骗你吧,是不是一点都不痛。”少年温声说。 张钧若感受了一下,除了喉咙深处有些异物感,真的没有想象中的不适感。 曲凌恭看着男孩刚刚醒来一脸呆萌的样子,心里莫名一荡,将一杯清水递给他,让他好好漱一下嘴,男孩乖顺地依言照做,吐出来的水里夹带着些微血沫,少年抚着他的背脊安慰道:“是正常现象,不要担心,晚上就会好了。” 曲凌恭等张钧若漱完口,把懵懂的男孩领到墙边一排座椅上坐好,将准备好的一杯热可可递给他,柔声说:“一上午没吃饭饿了吧,先喝一点这个,晚上回家给你煮粥喝。” 张钧若乖乖接过纸杯轻啜了一口,饮品微温,香醇浓郁的可可味道在口中化开,跟梦境里残留的味道重合。 他刚刚苏醒的脑子懵懵然的,有点分辨不清梦境和现实,讷讷地问:“小恭,这个也都给我喝吗?” 曲凌恭心脏遭受会心一击,都快被他萌化了,大手抚了抚男孩的头顶,说:“都是给你的。乖,慢慢喝。” 他的若若没有再抗拒巧克力的味道了,他原谅他了。曲凌恭感激地想。 他趁着男孩还有些昏沉,伸手环住了男孩的肩膀,在男孩耳边温声说:“我刚才看了病理报告,只是浅表性胃炎,可以养好的,相信我。” “哦……”男孩双手捧着饮品,一边小口啜饮,一边讷讷地回答,“我相信你的……” ☆、曲·小妈 第86章 曲·小妈 “凌哥……我……受不了了……”男孩难耐地扭动了一下纤瘦柔韧的腰。 少年扳着一张俊脸, 沉声说:“再忍一下, 不要乱动。” “凌哥,我难受……”男孩在床单上轻轻挣动着身体,将手探到身前, 想要把某样灼热的东西拿开, 被少年一把攥住手腕,温声劝道:“乖——小心烫——你别自己碰……” “可是,真的好热,全身都好热……”男孩红着脸, 水雾迷蒙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曲凌恭。 少年鼓励道:“乖一点儿,热就对了,就是要这种效果。” “可是, 凌哥,真的好难受……要被烫坏了……”男孩难耐地抬起手臂,用手背挡住泪光莹莹的眼睛,轻轻挣动着身体, 咬牙强忍肤表的灼热。 曲凌恭心里也很难受, 他家宝贝红着脸平躺在床上,羞怯地露出一截雪白的窄腰, 委屈巴巴地喊着难受,他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了,鼻管里热热的,就快要喷出一股鼻血了。 他在心里叫苦连天:宝宝,你忍耐一会儿吧, 别再这样叫了,你再叫下去,我也要受不了了。 曲凌恭把男孩腹部燃着的艾柱,偏离的炙烤了很久的“中脘穴”,向旁边挪了挪,再去看男孩,皱紧的羽眉渐渐舒展开,不再苦着脸喊痛了。 此时像只被欺负惨了的小动物一样,漆黑的眼眸里汪着一点儿水光,抿着嘴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 曲凌恭看到张钧若可怜兮兮的眼神,心尖倏地一跳,有点心疼了,温声安慰道:“这样不热了是吧,乖乖呆着别动了。” 曲凌恭偷眼觑着男孩委屈巴巴的小样,他正像堵气一样扁着嘴,垂着眼眸盯着胃部艾灸燃起的袅袅白烟,眼梢狭长的弧线亮亮的,好像还沾着一点水光。 曲公子看到他家宝贝这么可爱的样子,很想伸手掐他微微鼓起的腮帮子。 曲凌恭想起张钧若平时坚毅隐忍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酥,他家宝贝应该很怕疼,又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所以一直强撑着伪装,也许只有在特别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像这样撒娇喊痛。 思及至此,曲公子脸上笑盈盈的,想逗逗他家宝贝,露出个吃到鸡的狐狸一样得意的表情,望了望中脘穴上那一小片不甚严重的红痕,嘴里带着嗔怪,轻声斥责道,“胃寒要一直炙中脘穴才有用,胃疼的时候不喊痛,治病的时候怎么这么娇气了。” 被少年说娇气,张钧若脸上讪讪的,泛起两片酡红,修长白净的手指在身侧默然攥紧,把唇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打算这次就算烫死也要忍耐到底了。 曲凌恭见过他这种“视死如归”,“英勇就义”的表情,觉得今天趁着治病,把他家宝贝欺负惨了,赶快拿过平板电脑,点出一段萌猫求拥抱的视频给男孩看。 今天要灸三“壮”,他想转移男孩的视线,也怕男孩觉得无聊。 很热衷吸猫的少年,果然成功被萌猫转移了视线,一脸的隐忍紧绷也随之消散。 曲凌恭在心中欣慰地感慨:他家宝贝怎么能这么好哄。真是太可爱了。 曲凌恭把男孩因为刚才的挣动,而稍微滑落一点的毛毯向上提了提,遮住他纤瘦紧致的小腹,只露出双肋中间胃部对应的一小块皮肤。 张钧若从平板电脑上移开视线,扁了扁嘴,委屈道:“凌哥,刚才真的很烫……而且感觉全身都很烫……” “这就对了,”曲凌恭攒了一大堆碎碎念要说,“知道为什么胃镜检查时,查不出什么大毛病,一到冬天,就痛得死去活来的吗?”他顿了顿,自问自答道,“因为你总不好好吃东西,弄得脾胃虚寒了,冬天气温低,外面的寒气和体内的湿寒一起作用,内外夹击,当然就会寒痛了。” 张钧若老老实实躺好,望着曲凌恭侃侃而谈,一脸的威仪和权威,不敢反驳。 说到这里,曲凌恭就生气,凤眼狠狠瞪了男孩一眼,学着医务处王老师的语气斥责道:“小小年纪,还在长身体,今天咳嗽,明天胃疼,那个子还能窜起来吗?以后只能当矮冬瓜。” 张钧若如果有小猫一样的耳朵尖,一定会被曲凌恭说得耷拉下来,他委屈巴巴地望着曲公子,觉得自己虽然没有曲凌恭高,但是在同龄人中绝对不算矮,小声反驳:“凌哥,我已经1米76了,不是矮冬瓜……” “明明能长到188,却只长到176,都是自己不好好吃饭,亏待自己造成的,知道吗?” 曲凌恭这些话已经积攒了一段时间,又兀自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什么吃饭要三餐定时,不能吃生冷食物,不能贪凉喝冷饮,什么早晚餐要吃少,午餐要吃饱,啰啰嗦嗦,不一而足。 他洗脑一样向他家宝贝科普了一遍健康常识,垂眼看到男孩正一脸懵懂,怔愣愣望着自己,目光迷惘又悠远。 “钧若,怎么了?” 男孩愣了愣,随即快速垂下眼睫,小声说道:“没什么……” 曲凌恭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他十分了解张钧若的微表情,深知这个“没什么”很可疑。 他伸手又将冒着袅袅白烟的艾柱移回刚才的中脘穴,轻声问:“又热得受不了了么?还是怎么了?” 张钧若有点恍神,嗫嚅着说:“不是,刚才突然觉得……觉得凌哥你……像一个人……我就走神了……” “像谁?”曲凌恭目光一凝,好奇地问。 男孩抿了抿嘴,像在忍耐着什么好笑的事,半晌从那张清俊瓷白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惊艳的,冰雪初融般的笑意,男孩在他面前失笑出声了。 曲凌恭先是愣了一下,觉得他家宝贝这个笑容十分可爱,也十分俏皮,随即领悟到这个笑意可能蕴含的意义。 说不定,在张钧若的脑子里,把刚才婆婆妈妈跟他唠叨的自己,想象成什么三姑六婆了。他刚才自己也有那种感觉,觉得自己的口气很像医务室微胖又啰嗦的王老师…… 思及至此,曲公子忍不可忍,不禁伸手掐了掐男孩细嫩光滑的脸颊。 这个动作十分亲昵,但男孩没有太多抗拒,只是视线有些游移,害羞地涨红了脸。 做完了三柱艾灸,曲凌恭把毛毯叠好,给张钧若换上了晚上睡觉用的棉被,细心地帮他盖好。又倒了杯热水摆在床头柜上,再帮男孩拿了几本书和摄影集,温声叮嘱道:“做完艾灸,休息一会儿再动,小睡一会儿或者看会儿书都行,不许喝凉水,也不可以做剧烈运动什么的,知道吗?” 张钧若乖顺地点了点头,曲凌恭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收拾了一下艾灸的工具,轻声帮男孩关上门。 男孩静默地望着曲凌恭离开的背影,瞳眸深邃,眼神悠远,带着一点惶惑一点留恋。 刚才他从少年殷切的唠叨里,体验到了一种亲切而温暖的感觉,那种感觉十分遥远,却让人眷恋,他已经睽别已久了。 少年叮嘱他注意身体时的神情,有一点儿像他母亲…… 张钧若翻身侧卧在床上,曲起膝盖下意识地攥住手里的被子,他心底升起一丝惧意,害怕那个少年会像从前一样,像他母亲一样离开自己,害怕自己太过依赖那个少年,害怕终有一天,自己又会变得形单影只,世界又剩下他孑然一身,孤立无援。 男孩在心中做着决定,他不会表露出对少年的爱意,因为如果被少年知道了,他们可能就要分离,甚至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他忘了他,忘了很多誓言,但是不要紧,他们可以做单纯的朋友,等到毕业了,等到他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大明星,说不定还可以偶尔见上一面,他会默默地给他支持,给他鼓励,在他需要自己的时候,给他一切他能付出的东西。 曲凌恭出了门,将手插进衣袋里,摸自己房门的钥匙,却摸到一个厚厚的信封,掏出来一看,是一叠簇新的粉红钱币和一张纸条。 上面用娟秀工整的字迹写着:凌哥,谢谢你帮我交检查的费用。真的很谢谢你。 曲凌恭忍不住砸了咂嘴,心说:这个小傻瓜,他拼命赚钱还不是为了给他花吗? ☆、很想吃掉你 第87章 很想吃掉你 曲凌恭自从拿到了张钧若的胃镜病理报告和腹腔全面检查的结果后, 就开始将自己累积了7年的中医药知识学以致用了。 之前, 看到张钧若疼成那个样子,他还有一些担心检查报告会出现不好的结果,现在看完西医精密检查的结果后, 他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尝试一些中医循序渐进的方法, 慢慢给他家若宝调养身体。 张钧若上一世体质非常差,一米七几的男孩子,全身瘦骨嶙峋的,找不到几两肉。打个篮球, 都会腓肌抽筋,天候转冷一点儿,就会胃脘寒痛, 受点凉就发烧咳嗽,偶尔还会在他面前上演一下昏倒的戏码,让曲公子一颗小心脏总跟着他家宝贝担惊受怕,倍受折磨。 7年来, 他在脑海中, 放任自己臆想着那个男孩将孤独的生活进行下去,臆想他就在身边时, 自己要如何照顾他,对他好。这些年陆陆续续翻看了不少中医药养生的书籍,积累了很多对症的方法,现在一遭重生与那人重逢,他成山洪般来势汹汹的男友力根本压制不住, 每天都竭力把自己学到的东西付诸实践。 那种放在保温壶里温着的,略带苦味的药膳几乎是每日的例行公事,曲凌恭只要在学校,一定会盯着自己,一小碗一小碗地喝光。 偶尔被叫到他家泡药浴的时候,张钧若还会看到曲凌恭家的置物架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大堆最新购入的医用工具。什么竹子做的艾灸盒,拔罐用的整套小罐子,甚至还有牛角做的刮痧板。 张钧若望着这些东西,瑟瑟发抖,觉得自己像一只可怜的小白鼠。不过后来听他家凌哥说,后几种暂时还用不到,只是先挑着好的预备着,一是因为他还没研究明白用法,二是因为他现在的体质,暂时还不需要。所以就没在他身上施展。 张钧若听后,不禁长长吁了口气。 不过这样被曲凌恭“照顾”了一段时间后,胃脘痛确实没有再发作,人也精神了很多,没有像原来那样容易着凉,脸色也由原先的憔悴苍白,渐渐变得红润动人,整个人神采奕奕的,像一棵被精心浇灌的小树一样,鲜嫩而茁壮,十分悦目。 浴室里水汽氤氲,弥散着浓浓的药草香,张钧若坐在褐色的药汤里,被一泓温水围绕,觉得眼睑有点沉重,努力地睁了睁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有小鸟浮雕的瓷砖发了会儿呆。 药材味一丝一缕地钻入鼻腔里,并不讨厌,另有一种催眠安神的效果,临近期末考试,他读了一晚上的书,临睡之前的半个小时,要履行跟曲凌恭的约定。 现在,泡在温热的水中,他觉得全身放松,眼皮在不停打架,就快要和在一起了。 门外响起一阵轻声口门的声音,他茫然应了一声,有人推门而入,拉了把小凳子坐在浴缸旁边,对他说:“水热吗?” 男孩一脸羞赧,下意识地缩了缩双肩,低声回答:“还行。” “哦,手拿过来。” 叮咚的水声响起,张钧若从深褐色浴汤中,伸出莹白的手臂,递给曲凌恭。 曲公子刚才在客厅里读了几页中医诊脉的书,觉得自己读懂了,着急要在自己恋人身上试一试。 他静下心来,皱着好看的剑眉认真感受了一下。可能是水温较高的原因,男孩的脉搏有些急促,但脉象属于“沉脉”,要用三指用力按下去,才能感受到。像书中介绍的,应该是还有一点“虚症”。 内向的男孩觉得自己泡澡时,有个这么有存在感的人坐在身边,全身不自在,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小声问:“凌哥,我还要泡这个泡到时候啊?” 做完胃镜那天,曲凌恭十分郑重地对他“下达通知”,说要用中医的方法帮他治好胃寒痛的毛病。除了一周三次艾灸之外,还要增加一次药浴。他没想到一向玩世不恭的少年,对待自己的承诺竟然这么用心,不知从哪里购来了一大袋子驱寒除湿的药包,整整齐齐码放在柜子上,一走进他家,整栋房子都弥散着淡淡的药材味。 “怎么?又没有耐心了?反正放寒假之前,我都会看着你泡这个。” 曲凌恭抬眸时,看到男孩露出药汤的肌肤,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似的,手臂抱着膝盖,整个人瑟缩着肩膀,蜷成一小团儿,坐在深褐色的水里,这个姿势让两天修长优美的锁骨纤毫毕现,凹陷的锁骨窝里还汪着一点水,看上去精致又脆弱。 他赶快移开视线,眼睛不知往哪里看,只能盯住三指下白嫩的一截腕骨,随意抱怨道:“你这胃寒都病了好几年了,自己也不知道,耽误了这么久。就别想一天治好了,慢慢调养吧。放了寒假,没人管你了,你也要自己注意点儿,知道吗?” 男孩几乎每天都被曲凌恭说教,讷讷地点头。那三只捏住自己腕部的手指越发灼热,他瑟缩了一下肩膀,小声说:“凌哥,你真的会号脉吗?”不知为什么,他心里莫名升起一丝奇怪的感觉,就觉得他家凌哥不是在为他号脉,而是在吃他的豆腐…… 曲凌恭闻言一愣,感觉被媳妇儿质疑了权威,乌亮的凤眼望着张钧若,挑眉说道:“质疑我的专业素养是不是?” 他前世接过一部跟神医有关的古装片,那台词还记忆犹新,扳着一张俊脸,瞎话信手拈来:“我家祖上数代行医,悬壶济世。我其实是一个被俊美的外表耽误了的神医。你这点儿小病小痛,只要乖乖听话,不出十天半月,我就能给你治好了,你信不信?” 张钧若被热气晕染的眼睛湿漉漉的,像只小鹿一样漆黑而莹润,听了曲凌恭的瞎话双眸倏而亮起,灿若寒星。 直直望着曲凌恭半晌,那眼神里分明有一丝崇拜的意味,直把曲公子望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半晌,男孩小声叹了一句:“凌哥,你好厉害啊。” 饶是曲凌恭,被心爱的人夸奖一句厉害,也要开心得飘飘然起来,得意地说:“知道我医术厉害了吧。” “不是,”忍笑的男孩终于没绷住,失笑出声,漂亮的眼睛微微弯着,一瞬间可爱至极,他说,“凌哥,我的意思是……你骗人的本事,很厉害……” 曲公子愣了一下,觉得心脏遭受了会心一击。 虽然被他家宝贝嘲笑了,他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张钧若以前也冲着他笑过,但大多是晴光映雪,惊鸿一现的笑。 他第一次看到他家宝贝这样轻松可爱的笑容,而且还是跟他开玩笑一样的笑,就觉得心里像被电击了一样,反复按捺了几遍,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欺身强吻他。 他故意扳着脸,伸手抚了抚那男孩微湿的发顶,说了一声“乖乖泡着”,就步出了浴室。 曲凌恭一走,张钧若全身放松,沉重的眼皮又开始打架,药汤里,除了艾叶干姜等驱寒的药材,还加了些解郁安神的中药,连药草味也似乎有安定心神的功效,张钧若被温暖的药汤环绕,不一会儿眼皮就变得沉重,侧着头枕在浴缸边,沉沉睡去。 曲凌恭读了几页书,又试听了几首demo,算了算时间,怕浴缸里的水冷掉,反而让男孩受凉,轻声敲了敲浴室的门,里面没有动静,只好推门而入,不经意就看到了男孩恬静美好的睡颜。 曲凌恭轻叹了一下,将水放掉,在浴室的收纳架上取下来一张纯白的浴巾,盖在男孩纤瘦柔韧的身体上,像裹粽子一样几下包好,将人打横抱出了浴室。 期间,张钧若醒过来一次,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凌哥”,最近期末复习透支了体力,终究没有清醒过来,下一瞬长睫一阖,又睡了过去,直让曲凌恭看得心尖酥麻。 他就这样抱着张钧若,望着男孩恬静安然的睡颜怔愣了好几秒,原来他家像只流浪猫一样防备心强的若若,在信任一个人之后,会露出这样完全不设防的表情,变得这么软萌又可爱,两世为人,曲公子第一次在他家宝贝那里得到这样的优待,心里涨得满满的,充斥着既感动又欢喜的情绪。 抱着他家宝贝弥散着药香的温软身体,曲公子还有一丝惆怅,他想对他家若宝说:笨蛋,你是不是也太信任我了?我真的很想一口吃掉你的。 ☆、被若宝嫌弃了 第88章 被若宝嫌弃了 期末考试后, 堪堪就要放寒假, 张钧若从教师办公室出来,远远看到一个高挑俊朗的身影,站在教学楼走廊尽头, 那块经常贴着各色喜报的墙壁前, 有和熙的光晕从墙壁上方的长窗透进来,像一束舞台射灯一样,将颀长的身形笼罩在光柱里,将人烘托得更加俊逸挺拔。 张钧若微微怔愣了一瞬, 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蹑足向着那人走去,离近了看到高大的男孩正静默地立在那片浅绿色的墙壁前, 伸出好看的手指,轻轻抚摸那张期末考试年级前十的公告。 他修长优美的手指,悠然滑过第三排姓名栏里的三个字,眼瞳明亮, 漂亮的凤眼微微弯起, 菱形嘴唇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只一个侧颜, 就让人砰然心动。 “凌哥……”张钧若看到他手指触摸过的名字正是自己的,脸颊倏地一下红了,捧着一大摞寒假作业,悄然站在他身边,轻声启唇。 站在光柱里的悦目少年, 轻转了眸子,那抹笑意在见到他时,更加深刻了,伸出大手拍了拍男孩单薄的肩膀,含笑道:“年级前三,钧若太棒了。” 少年说罢,随即伸过手去,无比自然地抱走男孩手里捧着的一大摞重物,只给他留了为数不多的几本。 悠长的寒假马上临近,曲凌恭要利用假期参加一个偶像养成节目的录制,他对张钧若总是不太放心,抓紧一切见面时间,向他家宝贝灌输健康知识,叮嘱他注意安全,注意身体,寒假别出来打工,在家老实看书养病。 这些话张钧若已经能倒背如流了,抿着嘴含笑跟爱唠叨的少年频频点头。 两人相视而笑,并肩走在走廊里的画面十分赏心悦目,引得无数师生投注惊艳的眼神。 正值课间休息,扎双马尾的小女生踮着脚,踩在椅子上,将纤细的脖子伸得老长,探出教室墙壁上的长窗,努力倾听两人之间的对话。 “哎——小白,你听到了没?他俩到底说什么呢?感觉钧钧跟他说话时,表情特别温良可爱,散发着人.妻的气质。”一个发型很动漫的长发女生殷切问双马尾的“前线消息中枢”。 “听到了,听到了,他跟钧钧说要注意身体,不能吃冷饮,过马路之前两边都看看,雪天路滑,要注意安全,过年不许放烟火,不要熬夜,不要喝饮料,饮料里有添加剂……哎呀我的天,罗里吧嗦,比我妈管得都多……” 正伏案写着新年贺卡的长发女生,突然顿住了笔尖,杏眼圆瞪,含愁带怨地抱怨道:“曲公子怎么这样?抢了好多我贺卡上的台词!这些话我刚刚写好,要晚上塞进钧钧储物柜里的。” 不远处,一个斜马尾女孩听到他俩的对话,赶忙捂住了嘴,却还是嗤笑出声,脸上露出了姐姐般欣慰的神情。 她心想:怪不得他家钧钧最近唇红齿白,神采奕奕的,原来是多了这么一位“小妈”在身边,耳提面命地管着他。 放寒假后,曲凌恭坐飞机去了三亚,入住了那里滨海的全封闭练习生宿舍。因为比赛录制过程中的一些细节和结果,在没有开播之前不能泄露出去,所以他进入活动场地的第一天,就被主办方上缴了手机和平板电脑等通讯工具。 两个多月的高强度赛制,曲凌恭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他家宝贝,几天不发条微信问问张钧若的近况就全身难受,坐立难安。 总怕在自己比赛期间,张钧若会遇到什么事,所以晚上熄灯后,会偷偷拿出未上缴的备用手机,跟张钧若闲聊几句,看到他家若宝回复了“一起都好”,才能安然入睡。 就因为这件事,还被同宿舍的选手,一个实力和人气都非常菜的心机boy,偷偷举报给活动方。 私藏通讯工具,属于严重违纪,举办方不但没收了曲凌恭的备用手机,还在下一场淘汰赛里,扣除了15分这样数字巨大的分数。 要知道淘汰赛里,90名选手一下子就淘汰了一半,只留45名,一些选手的去留往往就在1分之差。 不过好在曲凌恭颜值在线,舞蹈唱功都十分能打,可以说才华横溢,又很能吃苦,身上还有一股豪宕不羁的酷劲儿,十分吸引人眼球,被扣了15分也依然险险地过了这场惨烈的淘汰赛。 又因为严重违纪,被多加了很多戏份,剪辑了一大段诚恳致歉的镜头和队员们就此事发表看法的环节。 曲凌恭实际年龄比其他选手大好几岁,平时唠叨张钧若唠叨惯了,倒很有小哥哥的样子,很多队员生活上都受过他的照顾,列举他平时为人着想的小细节,绕着弯为他说好话,倒让这个帅气逼人又有王者风范的小子更加脱颖而出,被人们记住。 反倒是举报他的那位心机boy,最后被队员不经意扒了出来,人气下滑得厉害,顶着口水骂战和出卖室友的骂名,草草退场。 二个半月的排位赛在忙忙碌碌的练舞和彩排中匆匆而过,曲凌恭以排行第三,男团出道的人气vocal完美收官。 他对自己的事业成竹在胸,非常有计划性,知道这个男团只是昙花一现,在竞争激烈的娱乐圈不会维持太久,再过几年,人气成员必将各自单飞,他会在成团期间好好把握机会,积累足够solo的实力,还会做一些理财投资的项目。 那时,他家若宝正好大学毕业,他就可以过上跟上一世一样洒脱惬意的生活,一年接拍一两部精品戏,剩下时间就粘着他家若宝,给他一个温馨舒适的家,为他养一大群萌猫,带他去潜水,去品尝世界的美食,过游山玩水,自在写意的生活。 比赛期间,其实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不过,那是曲凌恭从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出来之后,才听外界说起的。 一个被主办方请来客串一期舞台效果的女明星,在微博上借着曲凌恭人气选手的热度,实力炒作了一波他俩的绯闻,p了几张两人后台准备时正常互动的照片,买水军炒御姐跟小狼狗cp。 后来,曲凌恭的经纪公司出面澄清,曲凌恭出关之后,也清楚表示他俩不熟,女星虽然沐浴了“菱粉”的口诛笔伐,却也蹭到了关注度,也就偃旗息鼓了。这种事娱乐圈里十分常见,粉丝们骂了一顿“吃相难看”,也就不了了之了。 曲凌恭赶了几个发布会的通告后,经纪公司十分仁慈地给他放了一周假期。他重返校园的时候,操场边的草地已经有了一片茸茸的绿意。 这二个多月,过得很快,高强度的练舞和压力,让曲凌恭整个人瘦了一圈,全身肌肉匀长而劲瘦,看上去更加俊美逼人。一拿到假期,他一天也没休息,风风火火地往学校赶,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想他家若宝想得不行。每天魂牵梦萦的,总是胡思乱想,担心他瘦了,病了,受伤了之类。 返回学校当天,引起了不小的一场轰动,很多师生趁着下课时间,要跟他在有星忆忍冬花校徽的主楼前合影,单人合影根本照不过来,最后就变成了集体照,连以前对他不怎么友好的袁仙和何校长,也纷纷加入了合影大军。 人群喧腾兴奋了一阵,待散去后,他才安然地坐在教室里长久地将视线投注在他家宝贝身上。 张钧若一直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有时与曲凌恭灼灼的目光交接,会向他报以温良谦逊的笑容,淡淡的,淡的很有距离感,像对待陌生人那样彬彬有礼。 曲公子的心就像被猫抓了一样煎熬又焦灼,无限惆怅地发觉,仅仅相隔二个多月的时间,他家若若就跟他生疏了许多。 下课时,曲凌恭幽幽踱到张钧若座位前,张钧若正用手托着下巴,侧头望着窗外染上一层嫩绿的树枝发呆,曲公子偷偷将一个小礼盒塞进张钧若书桌里,张钧若转过头疑惑地望着他,曲公子十分熟练地冲着他家宝贝甩了一记风情万种的招牌wink。 去年出道时的一则广告,如今被他的粉丝翻出来舔屏,现在网上有一些“菱粉”惯称他为“眼药水wink少年”。 曲凌恭小声说:“我在三亚给你选的礼物,二月二十七日生日对吧,迟到了一周,抱歉。你看看喜不喜欢?” 张钧若低眉敛目,伸手在座位下拆开盒子,盒子里是莹白的贝壳雕刻而成的小猫贝雕,镶嵌在半扇小巧的珍珠贝里。小猫造型栩栩如生,憨态可掬,闪着珍珠那种莹润柔和的光泽,曲凌恭看到时,就觉得这个礼物很适合他家热衷于吸猫逗猫的若若。 小柚子在他比赛期间送到尹孜那里寄养,张钧若应该很久没有抱到萌猫了,于是他就很贴心地买了一件贝雕摆件送他。 男孩看到小猫贝雕时,淡漠的脸孔终于有一丝动容,抿了抿嘴,轻声道谢道:“谢谢你……” 什么?谢谢你?不应该是谢谢凌哥吗? 曲公子心里升起一点酸涩的情绪,就感觉他家宝贝对待他的时候,互动和语气都多了一丝生涩和疏远。 曲凌恭按捺住心中翻涌而起的质疑,视线微晃,看到男孩漆黑乌亮的头发上粘着一小片白绒,抬手想要帮男孩摘下来,男孩余光觉察到他的动作,下意识地向旁边瑟缩了一下肩膀,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他的触碰,那骨节鲜明的手指,就这样被尴尬地晾在了半空中。 曲公子整个人愣住了,微微开着的窗口,有一阵早春的凉风,拂过他冰封的面孔,吹得他风中摇曳,很想送自己一首应景的歌曲。 他直想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哀哀哭诉:若若,你变了。你不要凌哥了吗? 然而,很好面子的曲公子只能强装淡定,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咳了几声,想要掩饰内心的奔溃,强行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意,嘿嘿说道:“那个……你……你好好读书……” 说罢,僵硬地转身,机械地迈开长腿,踱回了自己的座位,只给张钧若一个萧瑟又孤寂的无助背影。 两排座位之间,不到三米的距离,曲公子走得无比艰难和沉缓,满脑子都在回荡着一句话:完蛋了,我被我家若宝嫌弃了…… ☆、亚洲醋王全面上线 第89章 亚洲醋王全面上线 曲凌恭攒了一肚子的话, 想要跟他家若宝说, 课间,他又厚着脸皮凑到张钧若座位边,硬撑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温良表情, 像被主人嫌弃的大狗一样眼巴巴地望着张钧若, 眸光里莫名闪着一丝委屈,小声说:“钧若,晚上来我家吃火锅好吗?我家冰箱里还有很多热带水果要给你……” 张钧若转头看他,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 澄澈的眸光让人想起冰封的湖面,冰冷又静谧,语气淡淡地说:“不用了, 晚上我跟别人约好了……” 跟别人约好了……跟别人约好了……跟别人约好了…… 脑袋里像有复读机在单循环复读,曲公子的小心脏像突然中了一箭一样难受,又开始陷入自我质疑的旋涡,拔不出脚来。 难道他家若若这一世不喜欢自己了? 难道区区两个月的时间, 他家若宝就移情别恋了? 他跟什么人约好了? 是女朋友?还是男朋友?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向倨傲不羁, 自信满满的曲公子感受到了史无前例的挫败感,并且开始怀疑自己的头顶是否闪着原谅色的光芒。 他不只是被他家宝贝嫌弃了, 还被残忍地抛弃了吗? 曲凌恭一脸阴沉悒郁地忍过一整天的课程和外班女生的巡回注目礼,终于等到了放学后。 他就像言情小说改编的青春电影里,那种被男朋友绿了的女主角一样,扳起一张怨妇脸,幽怨又茫然地望着前方的瘦削背影, 在早春沁凉的晚风中,深一脚浅一脚远远跟在那人身后。 出了校门不远,他看到张钧若绕着学校围墙,向校后的停车场方向走去,心中满是疑窦。 他没有径自向地铁站走,这说明他确实是跟什么人有约,而且说不定还是自己认识的人,曲公子心中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感觉头上的原谅色更亮了。  曲凌恭疾步跟了几十米远,就看到男孩在停车场上一辆白色雅阁车前面驻足,车窗缓缓降下,车中有人向张钧若打了声招呼。 男孩刚要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曲凌恭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抓住男孩的手腕。 驾驶席上的人和张钧若同时愣住,电光石火间,三双眼睛在空中带着各种深意和火光噼啪交接。 这辆白色雅阁车和车上这个人,曲凌恭都认识。这辆车在上一世,曾经出现在张钧若返家的地铁站附近,接走了被自己找人围堵的男孩,而这辆车的主人也正是在他误会张钧若,并将他踹倒时,出手救走他家宝贝的秦风眠。 曲凌恭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落在秦风眠身上,带着一丝挑衅意味地打量着他清俊温和的长相和高挑瘦削的身材。 此刻,他清晰地意识到:如果有一个人要从他手里抢走他家宝贝,他不觉得还有谁会比秦风眠更有实力,毕竟当他少不更事,在作死的边缘反复试探时,是这个人一直在回护张钧若,屡次出手相救。 曲凌恭眯起眼睛,凤眼射出两道其寒如冰的凌厉锋芒,狠狠盯视着驾驶席上的秦风眠,却十分温柔地启唇,跟他家若宝说:“明天要不要来我家吃火锅?如果来的话,我一会儿要去皇城百货买上好的肥牛和羊羔肉卷的。” 曲凌恭一边说着,一边将视线转到张钧若脸上,眨了眨眼睛,变脸一样快速换上了温柔和煦如春风拂面的表情,握着张钧若的一截腕骨,轻轻摇撼着询问:“嗯?好不好?还有手工墨鱼丸子,明天来吃吗?” 这已经是全面地向情敌示威和不吝人前的讨好了。 男人之间,这种彰显归属权的震慑眼神几乎可以秒懂。 张钧若被曲凌恭轻声催促着,低垂下头,一脸为难。 秦风眠皱了皱俊秀的羽眉,他也在看到来人的面容以及这身架势时,回想起了很多事。 这人最近在“星忆”可以说是人气爆棚,但他不会错认,这小子就是那天踹伤张钧若的那个莽撞少年。 那时,他不忍心看到男孩忍痛跪倒在地,被路过的师生发现尴尬的窘境,一心想把男孩扶到避人的地方再做处理,没时间去追究“暴力事件”的实施者,后来工作忙起来,过了追究的时限,也就不了了之,算是放过那人一码。 现在看到两个男孩站在一起的画面,记忆倏然闪回,让他确认当时踹倒张钧若的,就是眼前这小子。 他跟张钧若接触的过程中,发现男孩是一个十分沉稳懂事的孩子,虽然看出了两人之间的牵绊,但是作为人民教师,对校园霸凌零容忍,虽然过了追究的时限,他也想要为张钧若出一口气。 秦风眠优雅地轻咳一下,打破两人之间的胶着气氛,随即温声催促道:“钧若,快点上车。” “哦……”张钧若从微怔中缓过神来,讷讷回答了一句,手腕向后一撤,挣开了曲凌恭的桎梏。 曲公子愣了一下,他并没有用力抓住张钧若的腕骨,那只手被他一挣,就空落落地晾在了风里。 张钧若轻转了眼眸,没去看曲凌恭震惊的神色,伸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曲凌恭凤眼灼灼如电,带着激荡的情绪,紧紧盯视着男孩。 车窗缓缓升起,隔着一道茶色的玻璃屏障,男孩在曲凌恭的盯视下,默然侧过了头,在曲凌恭看不到的角度,贝齿紧紧咬住了下唇,强自按捺住心中翻涌的痛感,眼珠幽深又黯然。 车身缓缓转过了少年颀长俊朗的身躯,曲凌恭木然站在原地,像一尊石雕一样僵硬,丝毫没有要避让车辆的意思,秦风眠也十分熟练地炫着高超的车技,毫无停滞地绕过了他。 俊朗帅气的少年紧盯着白色雅阁缓缓绕开他,就要开走,脸上的表情一瞬间阴郁又狠厉,望之让人胆寒。 他怎么想也想不到,竟然是星忆的老师趁他不在时,来他家后院挖墙角,搞采摘,拱了他精心浇灌的小白菜。 曲公子的指骨在身侧攥得咯咯作响,仿佛有一簇暴怒的火焰在身后肆意升腾。 就在车身与曲凌恭擦肩而过的间隙,车后座的窗户降了下来,一张俊逸非凡的脸孔,带着点玩世不恭的邪魅坏笑,懒洋洋探了出来,眼神里饱含怜悯的望着他,向他贱兮兮地挥了挥手,跟他告别。 曲凌恭在看到后座上还坐着这么一位,罩着寒霜的紧绷脸孔倏然一松。 车上还有别人,那么就说明他家若宝跟那个秦风眠不是去约会,他大脑中被人趁虚而入的警铃稍稍平复了一下,但依然余恨未消。 车中三人里,张钧若低着头,微微发着怔。后座上和驾驶席的两位,都看到曲凌恭一瞬间精彩纷呈的表情。 轿车匀速行驶在高架桥上,车厢内一片诡异的静谧,半晌,萧逸天终于按捺不住,懒洋洋地靠在真皮椅背上,翘着二郎腿,用调侃的语气揶揄道:“眠眠啊,眠眠,你瞅瞅你,你瞅瞅你做的这都什么事啊,刚才你注意到没?人家小攻看你都用什么眼神?太可怕了,简直要吃人。” 坐在副驾驶上,一脸心疼和忧虑的男孩闻言,瓷白的脸颊唰然泛起一片绯红,瑟缩着肩膀,将头侧向窗外。 秦风眠细心地注意到身边男孩的尴尬,厉声斥责道:“蹭车还那么多废话!” 萧逸天幽幽反驳道:“不是,身为老同学,我得劝你几句,我就看不惯你总做这种棒打鸳鸯,拆散人家小两口的蠢事。” 他左一句鸳鸯,右一句小两口,张钧若的脸红得就要滴血,秦风眠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沉声问:“我总棒打什么鸳鸯了?” 萧逸天嘴角微微勾起,噙着一抹坏笑,他就知道秦风眠单纯又好骗,这不,一不小心就被自己绕进去了。 萧逸天委屈巴巴地抱怨道:“你棒打了我这只鸳鸯,我本来跟我初恋彼此爱慕,现在某人突然就不要我了,我变成了形单影只的单身狗,还要天天看某人跟个女人在我面前狂撒狗粮。” 秦风眠心说:谁特么跟你彼此爱慕,谁跟你是一对鸳鸯,想要出声反驳,又顾忌还有老实乖巧的学生坐在身边,太阳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皱眉厉声斥道:“萧逸天,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儿,能别在学生面前开这种低级玩笑吗?” 秦风眠恼怒之下,一脚油门,弄得车厢里唯一没系安全带的某人一头栽向前,又被惯性弹回坐椅。 萧逸天一看秦风眠就要被自己撩得炸毛了,赶紧收敛了一脸痞相,正襟坐好,嘴里应道:“是、是、是,秦老师,您别太激动啊,好好开车,安全第一……” 半晌,他又按捺不住嘴贱的本性,幽幽叹道:“刚才那小子有点儿像我,不是泛泛之辈,你看他那眼神凶的,还会一秒变脸,秦老师,这夺妻之仇,不共戴天,你可得小心一点儿了。” 秦风眠忍无可忍,厉声怒喝:“萧逸天!!!” 萧逸天嘿嘿笑了笑,这次真打算做个安静矜雅的美男子了。 ☆、美男的苦肉计 第90章 美男的苦肉计 晚上, 曲凌恭坐在沙发里拿着手机忐忑不安, 他家宝贝不理他了,他没心思做东西吃,忙碌了二个多月, 回到家只给自己用开水泡了碗泡面, 连火都懒得开。 他在茶几上吸溜了两口味同嚼蜡的面条,盯着五寸屏幕双眼发直。 刚才,他惴惴不安地给张钧若发了一条微信,内容十分简单谨慎, 只问他到家了没有。 他这个短信看上去很是平淡,内里却隐藏着许多心机。 曲公子估算着时间,张钧若如果这个时间到家, 那就说明他只是偶然坐秦风眠的车回去。 他早就听女生们议论,说秦老师的家很远,好像跟张钧若住在同一个区。那时,他并未怎么留意秦风眠这个人, 听到这话, 也只是想到秦风眠曾两次出手救张钧若于困顿,接走被自己作得惨兮兮的若宝。 此刻, 再次提起往事,几个揪心的画面快速闪回,曲凌恭心里一阵锥心刺骨的难受。 他深切的意识到,要是秦风眠真的有心在他闭关期间趁虚而入,他必将成为自己追妻情路上最大的敌人。 他理智地分析过张钧若的性格特点, 他家若宝单纯又纤细,爱逞强又容易受伤,需要一个温柔沉稳,可以依靠的恋人。 他跟秦风眠是两个二十五六岁的成熟男人,他对比了一下各自的优势,觉得秦风眠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性格,更容易慢条斯理地走进人心。 曲凌恭的危机感,让他焦躁又不安,一边对自己以前作死,让秦风眠有空子可钻感到懊丧,一边陷入了自我反省的旋涡,觉得自己既不够温柔,又不够体贴,一万个配不上他家宝贝。 现在,秦风眠在曲凌恭心里已经从模糊的影子变成了实力强劲的假想敌。 他惶惶不安地盯着手机屏,眼神仿佛能把屏幕烧一个洞出来,可是半晌过去,那则“到家了吗”的对话下面,依然一片荒凉的沉默。 曲凌恭有点儿沉不住气,想着也许是他家宝贝在背书,没有听到手机响,又不死心地发了一竖排温良的红脸蛋“笑脸”,盯着手机等了片刻,张钧若那边依然毫无动静。 以前若宝的回复从没让他等这么久过,曲公子更加觉得情况有异,心跟着时间一路坠落,开始抓狂。 他开始想东想西,分析各种细节。 按理说,如果秦风眠只是送张钧若回家,那么为什么同为教师的萧逸天会坐在后座上,而他家宝贝却被秦风眠安排在副驾驶席位置呢? 副驾驶席是个什么意思?难道学生比同事关系更亲密? 难道……他俩已经在一起了? 难道……若宝真的不要凌哥了? 他俩住在同一个区,难保寒假里背着他有什么联系…… 曲凌恭越想越沮丧,越分析越奔溃,望着手机屏幕抓心挠肝,难受焦灼,又给张钧若发了一大竖排对手指的“委屈”表情。 等了一会儿,对面依然不动如山,曲公子彻底颓丧了,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晃晃悠悠走进卧室,蒙头倒在床上,手里像抓着溺水之人的浮木一样,还紧握着那只手机。 躺了会儿,又委屈又不甘心,再对手指的表情之后,又幼稚地给他家若宝发了一大堆扶额哭泣的表情,那边还是静默无声直到深夜,曲凌恭就这样无比懊丧地抓着手机睡了。 因为脑中一直想着这件事,睡得并不很十分安稳,反复几个梦境,都是张钧若回复他短信的情景。 梦里,他家宝贝给他写了长长的留言,解释了他跟秦风眠的关系,让他不要误会,说他心里只有凌哥,不会不理他的,用很多甜言蜜语安抚曲公子倍受伤害的小心脏。 然而,清晨醒来,被自己焐热了的手机界面上,自己卖萌撒娇,出尽百宝的留言,依然空落落地晾在那里,好像在嘲笑他像个傻子,张钧若那边依然是一片静谧。 曲凌恭沉默地坐在一窗晨曦中,突然有一种想要像表情包一样扶额大哭的冲动。 他迈着迟缓的步子,顶着黑眼圈,弓腰缩背如丧考妣地走进教室。 三班众人和“菱粉”们,都敏锐地发现,昨天返校报道时,还像只炫目又骄傲的公孔雀一样,到处开屏的曲公子,一夜之间,人憔悴得就跟秃了毛淋了雨的山鸡一样颓废。 这消息不胫而走,通过“菱粉”的联络网传到了外班,没到午休,各班女生敬献的“慰问品”就沉甸甸挂满了曲凌恭书桌边的小挂钩。 整个上午,曲公子都神色幽怨地望着他家若宝的侧颜,有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心酸的过往,眼角还噙着点儿泪花,憔悴又无助,我见犹怜的,看得“菱粉”直揪心。 “我们家眼药水少年今天是怎么了?” “揪心啊,据三班可靠消息,他一上午都在望着窗外放空。” “可能是工作压力大吧,娱乐圈是那么好混的吗?” “心疼,我一会儿再给他送两瓶脉动。” “请帮我送两条士力架,谢谢。” 被“亲妈粉”们心疼着的“大宝贝”,正单手托腮望着他家宝贝发呆,张钧若今天好像也有点憔悴,平素好看的卧蚕泛着淡淡的青黑,也是一副失魂落魄可怜萧瑟的模样。 昨天晚上,张钧若看到曲凌恭发来的一连串信息,纠结了一晚上,心里被很多情绪拉扯,难受得无法入睡。 他喜欢的那个明亮的少年,已经成长为耀眼的明星,一个万人迷,有那么多人喜欢他,恋慕他。而他自己只是那个庞大的数字里面,最为平淡无奇的一个。 张钧若敏感的内心,早已感觉到两人之间的互动有些“越线”,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会越陷越深,完全沉沦在少年的温柔体贴里,堕入魔障,无法自拔。 少年已经忘了他,忘了小时候的承诺和约定,他在少年眼里,只是一个曾经伤害过,需要弥补的人,或者是一个亲密和顺的伙伴。 少年贪图一时新鲜和新奇的体验,给了他很多可望不可求的爱护,到时候泥足深陷的只会是自己。 他没有父母亲人,还背负着沉重的负荷,又是个男人,不可能给他带来任何有利的东西,他看到少年跟艳丽的女明星在一起的合照,就觉得自己的痴恋有些可笑和孩子气。 他们都长大了,会找到更加珍贵的东西,他的感情在那个人的幸福和事业面前,一点儿都不重要。 只是,答案虽然清楚的摆在那儿,但是这么多年的执着,并不是说整理好就能整理好的。男孩还是辗转反侧了一整晚,心就像搁在火上来回炙烤一样抽痛。 到了清晨,当第一缕晨曦透过蓝格子窗帘照进来,笼罩了他时,他才涌起了一丝勇气。 男孩对自己说:张钧若,你坚强一点儿。以前那么多苦难都走过来了,这次也一样可以。他的世界五彩斑斓,精彩纷呈,没有什么是永远的,与其等到被厌弃,曲终人散,惨淡收场,在寂静的角落,静静地为他喝彩,才是对他,对自己,最好的结局。 * 午休时,曲凌恭一脸落寞地从教室里出来,远远看到张钧若捧着面包和酸奶,从走廊另一边迎面走过来。 曲公子全身掠过一阵紧张,睁大了酸涩的眼睛,僵立在原地直直望着他心心念念的男孩慢慢走近。 张钧若抬眸时正好也看到曲凌恭,看到他焦灼的视线牢牢钉在自己身上,他兀自抿紧了唇,狠了狠心,装作没看到一样,直视前方,与曲凌恭擦肩而过。 男孩走过的一瞬,曲凌恭心脏蓦地抽痛了一下,原来被张钧若无视的感觉,会带来这样鲜明的痛楚,他踯躅地转过身,默然望着男孩挺秀的背影,直到目送那个身影转进教室,消失不见。 两个人形同陌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这酸涩的痛感牵连起很多惨烈的回忆,甚至牵扯出前世那七年,两人生死殊途时,曲凌恭切肤感受到的那种幻灭和绝望。 曲凌恭的胸口像被撕开一个大洞一样,翻涌起刺骨剜心的剧痛。 他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轻晃了一下颀长的身形,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 下午,全校“菱粉”都炸了,有的痛心疾首,有的怒不可遏。 #曲凌恭昏倒#的标题,还被刷上了微博热搜前几名。一票“菱粉”攻陷了曲凌恭的经纪公司和经纪人微博,贴吧盖起高楼,质疑经纪公司超负荷消费艺人。 “他还是个孩子,还在长身体,就不能多给他一些休息和学习的时间吗?”这样的声讨声一时间甚嚣尘上。 经纪公司反应快速,半小时后,就开始澄清和辟谣,说“繁星制造”节目录制结束后,就给曲凌恭等成员放了一周的假期,让他们好好休息和养精蓄锐,并没有过分压榨艺人。 曲凌恭迷迷糊糊在医务室雪白的床上醒来,对自己竟然在走廊里当众昏倒的糗事感到难堪。 他倒下去的时候,还想着自己只是借着轻微的晕眩感,跟他家宝贝唱苦肉计,没想到倒下的感觉十分美妙,他太累了,一点儿也不想醒过来,说昏倒委屈他了,他基本上是昏睡了过去。 参加节目时,曲凌恭一直提着一口气,想为自己和张钧若的将来开辟一条宽阔的道路,所以确实过度透支了自己,但是在那种高强度的环境下,每天紧张的训练彩排,他自己是感觉不到疲劳的。 一旦放松下来,疲惫感就会势不可挡地从骨头缝里翻涌上来,再加上心情又跟着他家若宝的态度,患得患失,直转之下,一时没绷住,弄出个弱柳扶风的造型。 醒来时,手机都被经纪人打爆了,助理也带着一大堆慰问品急匆匆赶了过来,代表公司安抚艺人和了解情况。 床边还坐着韩光宇和马志远,韩光宇扁着嘴,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嘀咕道:“凌哥,你别吓我啊。我以后都不吵着吃你做的樱桃虾球了,你别累坏了。” 马志远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曲凌恭的应援扇子,摇晃着扇面上曲凌恭的wink头像,调笑道:“凌哥哥啊,你说你这么大个坨儿,往走廊里躺尸,当时的场面啊,啧啧——可真是壮观。” 曲凌恭不暇去理这两个损友的话,用凤眼在来探病的人群里逡巡了一圈,悲戚地发现——没有他家若宝的身影。 曲公子闪着期待之光的凤眼倏然间暗淡了下来,直想将头埋进枕头里,咬着被角,嗷嗷哭泣。 他家若若果然还是跟上一世一模一样,又狠心又绝情。 ☆、怨气冲天 第91章 第二天是个阴雨天, 曲凌恭接受采访时, 调侃着说自己有“厌雨症”,一到下雨天就会头晕。了解他的同学也都知道,他确实有这毛病。 大家看到昨天曲凌恭病恹恹的样子, 外加上今天又下雨, 都自然而然地以为他会休假一天,在家里好好养着。 没想到一大早就看到这人风尘仆仆,扶病而来,一夜之间好像清减了不少, 两腮原本丰润的线条变得凌厉清俊,五官更显刀削斧凿般的俊美。 面庞苍白而憔悴,眼神幽怨落寞, 狭长好看的凤眼红彤彤的,还泛着一点儿莹莹水光,整个人沉静又内敛,窝在座位上闷不做声, 乖得像一只被主人遗弃, 而质疑狗生的忠犬。 上课时,还时不时要哑着嗓子低声咳嗽几声, 有别于平日的俊朗英气,那副乖巧文静,病弱美男的样子,简直迷倒无数少女心。 不到中午,止咳糖浆, 川贝枇杷膏,已经摆了一桌子,“菱粉”们不是把东西塞进书桌,而是摆在桌面上,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看到了吗?赶快喝了吧,崽啊,咳得亲妈粉跟着揪心啊。 曲凌恭叹了口气,伸手拨开那些瓶瓶罐罐,一瓶也没取用。心说:都别管我,我就要咳给我家宝贝看的。 他又将好看的墨瞳转向张钧若那边,怨气冲天地望着那个俊秀的背影。 低气压天气,让他微有一些头晕,鼻子里酸酸的,有点儿要感冒的迹象,曲凌恭吸了吸鼻子,一脸委屈:你不是不在意我了吗?那我就咳死算了。 “咳咳咳——”曲公子很有心机地冲着他家宝贝的方向猛咳了一阵,视线一刻不离地黏在张钧若背脊上。 他那低沉磁性的嗓音,很有辨识度,张钧若被他咳得背脊直颤,一双好看的羽眉皱得死紧,手里的自动铅笔顿在纸上,因为手指跟随咳嗽声蓦地攥紧,笔尖倏然折断,在选择题的括号里戳了个洞。 男孩顶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心里难受又焦灼,昨天看到曲凌恭昏倒的样子,他就快绷不住了,懵懵然踯躅着走到医务室去看他,却看到医务室门外站满了他的迷妹,其中甚至还有阿姨模样的女子,拎着保养品和水果,一脸担忧地站在门外,根本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那一刻,张钧若才彻底清醒过来,他太渺小了,渺小到会淹没在那些恋慕者中间,他别无所长,不能给熠熠发光的少年带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会拖后提。又因为是孤儿的缘故,他没什么可以依靠的人,性格里有一种如影随形的自卑感和不安全感,却很怕被人触及到内心的黑洞。 男孩微低了头,紧紧攥着手里的笔,心中默默告诫自己:他只是一时兴起,一定要挺住,不能松懈,不要心软。等他这股劲儿过去了,有了女友,到那时候,说不定他们还能做朋友。 他并不需要太多回忆,因为据儿时的经验,回忆经不起时间匆匆的磨洗,他只要远远地驻守着少年,看着他一步一步完成梦想,登临顶峰,就心满意足了。 男孩看上去是在埋头刷题,实则正用全副身心,抵挡着心中翻涌起来的心疼和矛盾的情绪,在张钧若看不到的角度,曲凌恭正用一张标准的怨妇脸,因为刚才的咳嗽,红彤彤的眼睛闪动着一点儿生理性泪水,泪光莹莹地望着他,内心幽怨地呐喊着“负心汉”,恨不得对男孩伸出经典尔康手。 * 下午没什么主科课,只有一节星忆为了宣扬自己注重“美育”而设立的美术课,秦风眠穿了一身白色的休闲西服,衣服挺括而修身,衬托得他身材高挑,腰窄腿长,一出场就惊艳四座。 秦风眠不知道有什么高兴的事,心情完全没有受阴郁的天气影响,眼角眉梢全是风清云白的笑意,整个人如玉山上行,光彩照人,在低气压天气里,让人眼前一亮。但是,看在曲凌恭眼睛里,就不那么明亮了,他那种春风拂面的清爽笑意,让曲公子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他在他家宝贝那里吃到了糖,而自己正悲催地尝尽情路苦楚。 在女生们就秦风眠亮丽的出场窃窃私语时,曲凌恭用鼻子不屑地轻声哼了哼,心中腹诽道:怎么穿得这么骚气,要想俏,一身孝? 他大型双标现场的脑子,已经被嫉妒淹没了理智,完全忘了,他家小天使张钧若同学,也是最爱穿一身白色套装的。 秦风眠并不知道把自己当假想敌的公子哥,心理年龄跟他同岁,经历跟他一样沧桑,或者因为“丧妻”七年的鳏夫生涯,内心比他还沧桑。 只把他当成一个有点人气就作天作地的小屁孩,他对张钧若的意思,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端倪,结合这一位前期踹伤张钧若的恶劣行迹,任性顽劣的形象在秦风眠心中根深蒂固,很难转变,他追张钧若的行为,只能让人联想到是公子哥的一时兴起,寻求刺激,恣意不走心的感情游戏。 他大致知道张钧若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看多了纯情少年被渣男撩拨得动了真心,被吃干抹净,最后渣男厌倦了,全身而退的戏码,十分不想这个臭小子伤害沉静美好的少年。 秦风眠全程沐浴着曲凌恭充满敌意的凶恶眼神,淡定自持地踱到张钧若身边,俯下身轻轻握住张钧若拿着彩铅的白净手指,手把手教他勾勒线条。 望着眼前春风化雨的动人画面,曲凌恭气得胸腔剧烈起伏,不禁呛了半口气,一时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如果说上午的病弱可怜,还有三分表演卖惨,博取男孩同情的成分,这时曲公子真的被气得急火攻心,咳得脸颊绯红,一副就快断气的架势,完全没有秀演技的成分了。 临近放学,酝酿了一整天的绵绵春雨,终于如丝如绢,丝丝缕缕地落下乌沉沉的云端。 张钧若严守校规校章,从不在上课时开机,今天却被曲凌恭发现,他下午一直在课桌下面,偷偷摆弄手机。 从曲凌恭的角度看去,男孩低着头,皱着一双好看的羽眉,神情惶惶不安的,好像是在等着谁的信息。 曲凌恭被妒火烧灼的脑子,莫名就产生了他在等秦风眠信息的想法。今日有雨,那个骚包老师说不定又约了他家宝贝一起回家。 思及至此,曲公子一颗心,就跟阴沉欲雨的天气一样,忽而跌入了谷底。 曲凌恭静默地观察着男孩半晌,张钧若等待的那条信息没到,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急促的手机振动音。 男孩不同于以往的沉着自持,拿着手机快步跑出门外去接听,回来时眉宇拧成一团,脸色苍白又惶然。这样一直留意着男孩动静的曲凌恭心下疑窦丛生。 还有半小时才放学,张钧若却好像有什么要紧事,顾不得跟陈芳请假,胡乱收拾好书包,在众人愕然的视线中,急匆匆跑出了教室。 临近傍晚,天色灰蒙蒙的,男孩没有打伞,下了地铁,就一头扎进斜风细雨里,融入了地铁站门前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还好曲凌恭上辈子就在张钧若那里,练就了紧密追踪的本事,带着才没把人更丢。 跟上一世一样,曲凌恭旧业重操,因为身份的原因,这几天上学他都备有轻松混迹人群里的全副武装,鸭舌帽加黑口罩,外加上阴雨天,大家步履匆匆,根本不会有人认出他来。 距离地铁站不远处,是一所市立的骨科医院,曲凌恭远远跟着男孩穿梭在就医的人群里,七拐八拐攀上长长的楼梯,到了住院处。 他驻守在走廊一隅,凝神看到张钧若的身影向某个病房里一闪,就消失不见了,直觉地感觉到某个前一世遗留下来的疑问,就要得到明确的答案。 曲公子悄然踱步凑近那个紧闭的病房,透过门上的玻璃床,向里面小心翼翼地张望。房里摆着一共六张床位,却只有两个床位有人,曲凌恭一眼就找到了男孩穿着蓝白校服的瘦削身影。 男孩正背对着他,伏在病床前,曲凌恭虽然看不到男孩的表情,却细心地察觉到那个细瘦的背脊,正在微微颤抖,好像竭力忍耐着什么。 曲凌恭凤眼酸涩地眯起,微微怔然了一下,随即心里泛起一阵疼惜,很想夺门而入,将张钧若抱在怀里,给他支持和安抚。 他将视线移向病床上躺着的那人,凝眸观察了半晌,竟然发现这个人有些面熟。 病房亮蓝色的一次性床单上,躺着一个瘦小纤细的男孩,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额角贴着沁着血迹的棉纱,骨瘦如柴的手臂上还缠着半截绷带,不知是外伤还是骨折。 男孩长得面黄肌瘦,苍白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却乌亮灵动,他侧过头来,翕动着有些干裂的嘴唇,对着张钧若说着什么。 张钧若好像情绪不太稳定,男孩想要伸手安慰他,受伤的手一动,疼得一张小脸扭曲在一起,这个角度让曲凌恭看到了男孩的正脸。 曲凌恭可以确信,他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孩子。 记忆快速闪回,他想起了上一世,秋季运动会结束,他跟李允岸在车站偶遇了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男孩,这人引起他注意的原因,是因为他身后背着星忆私立印有忍冬花校徽的牛皮书包。这让曲凌恭联想到这个孩子可能与张钧若有些关联。 在曲凌恭的强势追问下,男孩果真透露出跟张钧若有关的内容,他管张钧若叫“哥哥”。 然而在张钧若的葬礼上,这个男孩并未出现,这一段过往一直是曲凌恭心中不解的谜团。他隐隐觉得上一世张钧若猝然离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曲凌恭向后错开身,视线在房门上逡巡了一遍,果然找到了他想要的信息,门板上挂着该病房入住患者的简略信息。表格里一共两个名字,一个叫郭保军,一看便知是那个年长患者的名字,而另一个叫做——许砚杰。 曲凌恭眸色幽深地凝视着这个名字,有什么线索在脑海里惊鸿一现,他确信他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只是灵感一掠而过,他来不及捕捉。 曲凌恭怕被房里的人发现,快步离开了那里,只在一楼大厅的角落默默驻守张钧若。 他坐在大厅边缘的座椅上,嘴中仿佛念着“许砚杰”这三个字,抱头回想着那个灵光一现的线索到底是什么。 他用手机上网去查这个名字,也没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可是他敢断定,这个名字他确实在哪儿见过。 他郁郁地想,如果网络能联通前世,说不定他就能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名字了。 曲凌恭用排除法细细分析,生活中接触到的人,跟张钧若有关的,除了同学老师寥寥无几,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是混迹娱乐圈的,好像没有人向他提起这样的名字,但是这种微妙的熟悉感却莫名让人感到忧虑,就仿佛这个名字背后,跟什么惨痛的内容隐约相关一样。 他开始将思考的方向,转向媒体网络或者新闻事件。 按照这个思路,曲公子的思维霍然清明起来,脑中灵光一闪,他终于想起到底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了。 在张钧若自杀之后不久,这个名字伴随着一则冰冷残忍的社会新闻,在网络世界广泛流传,他记得他曾无意间在微博上看到过那些内容,它们跟虐童悲剧相关。 因为情节恶劣,令人发指,当时整个互联网媒体都在持续关注这件事,在网络上被热心网民扩散了一阵子,虐童的罪魁也在巨大的舆论力量下,得到了应有的惩处。 这件事最开始被一位女记者在微博上率先报道,经过了一个沉默的发酵期,在张钧若自杀的一周,被扩散到顶点,很多明星和知名主持人也纷纷发微博,谴责虐童者的恶毒行径。 曲凌恭回忆起一些细节,被虐待致死的男孩好像年仅13岁,刚刚上初中的样子,打人者并非亲生父母,而是从某市的孤残福利院里领养了男孩。 去后续爆料者透露,施暴者为男性,长期酗酒,有暴力入狱的前科。按照该省份的特殊规定,有故意犯罪前科记录的居民不符合领养孤残儿童的条件。 但是,不知这个人用了什么手段或者他与孤残福利院有何内情,竟然在这样前科累累的情况下,被批准了领养资格。 领养者是一个开狗肉铺饭馆的老板,据邻居透露,男孩十分乖巧,从不惹事,但依然动辄得咎,非打即骂。男孩曾多次向邻居求教,也报过警,但因为属于家庭内部纠纷,几乎每次都是居委会或者派出所出面,介入调解,并没有获得任何效果,还会让施暴者更加震怒。 曲凌恭当时因为张钧若的死而意志消沉,无暇顾及这些社会新闻。只是男孩死状凄惨,连颅骨都被钝器打得凹陷了一块,几乎面目全非。这才引起了众怒,闹得沸沸扬扬,到处都在谈论这件事,媒体也在大肆宣传,才让曲凌恭无意中记住了这个名字。 破解了男孩的身份,曲凌恭心中升起了一种空前的紧迫感,他在脑中重新整理了一遍张钧若自杀的时间点和一些细节,张钧若跟叫“许砚杰”的男孩以兄弟相称,死亡时间大致相同。他更觉得这个男孩,跟张钧若的自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思及至此,曲凌恭觉得很多关于张钧若的谜团都倏而清晰了起来。 他在医院里并没有看到除了张钧若之外的人来探病或者照顾男孩,想也知道,那个能够将一个单纯可爱的小男孩活活虐待致死的人渣,应该没有半点仁心出面精心照顾病人。 那么,张钧若拼命打工和参加竞赛,赚来的钱的流向就大致有了答案。 曲凌恭回忆起那年暑假的一天,烈阳如火,他家宝贝在酷暑天气打一份送水的工,体力透支,中暑昏倒的画面,心脏就泛起一阵剧烈抽痛。 他还想通了一件事,按照张钧若的性格,是不愿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他想帮助这个男孩,却不愿跟他养父养父要钱,可是他还是个高中生,能有什么钱,只能把餐费和零花钱都攒起来,留给男孩用。所以初遇他时,他才会发现他不吃午餐,甚至到后来胃都被他这样的做法弄得虚寒了,胃脘痛发作时,疼得死去活来。 曲凌恭抚了抚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觉得心疼不已,他家那个单纯的小傻瓜,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到底一个人扛了多少重荷。 曲公子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儿呆,默默想了很多事,安静地驻守在那个避人的角落里,几次看到张钧若那瘦伶伶的身影,出入大厅附近的小超市,购置各种生活用品,食品和晚餐…… 等到天色已沉,夜的羽翼完全收拢,窗外雨声渐大,曲凌恭坐在人迹寥寥的大厅里,像是心有灵犀一样,抬眸时,正好看到张钧若满脸憔悴,脚步落寞地缓缓步出了医院的大门。 ☆、把若宝捡回家 第92章 把若宝捡回家 深夜, 柏油马路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的, 路旁的行道树在斜风细雨中,发出“沙沙”的响声。路上没什么人,只有矗立在路边的路灯, 兀自投射下一束暗淡清冷的光晕, 衬托着在幽暗的雨夜,踽踽独行的少年,身影更加萧瑟落寞。 早春三月还在倒春寒,细雨绵绵密密, 带着夜间沁凉的湿气,一点儿一点儿浸透了少年单薄的春季校服,少年就像完全感受不到一样, 微低着头,瑟缩着双肩,被雨雾润湿的双眼,茫然望着脚下仿佛没有尽头一样幽暗漫长的路途, 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走着。 男孩正皱着一双好看的眉, 若有所思,恍惚间发现一直拍打在自己身上的雨点, 不知何时竟然消失了。 他迷茫地抬头望了望天空,却发现头顶被罩上了一把深蓝色的大伞。张钧若怔怔地转过身,路灯下看到身后打伞的少年长身玉立,静默地站在风中。 黑色的帽檐下,一双乌亮的眼瞳如黑曜石一般, 在凄清的夜色中,熠熠生辉。 张钧若怔愣了一瞬,苍白的小脸一瞬间掠过了几种神情,有茫然,有错愕,有惊慌,有犹豫。他微微踯躅着向后退去,任凭身体再次晾在冰冷的雨里。 但只退了几步,就被曲凌恭突然伸出的大手一把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男孩挣动了几下,发现两人之间力量悬殊,那只大手像铁钳一样牢牢环住了他的腰际,少年身上混合着柑橘和木质调的好闻味道,在冷雨凄迷的潮湿空气里,更加清晰和温暖,让人忍不住想要陷溺下去。 张钧若有一瞬间的迷茫,觉得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致,很想就此依偎在少年宽阔厚实的胸膛里,乳燕投林一样,在他环抱里暂时休憩一下,但理智却摈弃了这种软弱的想法。 最终他只能强打精神,挣脱开那个让人沉迷的温暖怀抱。 张钧若双手用力推开少年的胸膛,眼睛湿漉漉的,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茫然望着少年,脚步踉跄着退后了几步,踌躇着要退到何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少年颀长的身影一晃,那把巨大的雨伞啪嗒落地,在路边的水洼里溅起一簇泥泞的水花。 待张钧若反应过来,他再次落入了少年的怀抱里,这一次曲凌恭是用双手环着他的,结实有力的双臂紧紧箍在身后,张钧若无法挣脱,只能拼命挣动,在那人怀里,小声控诉,让他放开自己。 那人抱住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上他后脑湿漉漉的黑发,轻轻俯下身,温软的鼻息吹拂在他敏感的耳际,用低沉磁性的声音轻声说道:“若若,别怕,我只是担心你会淋雨,你的衣服都湿了,你,不冷吗?” 张钧若微微发着怔,曲凌恭身上的味道,结合着耳畔迷人的声音,让他感觉自己被一种浓烈的费洛蒙兜头罩住。 他懵懵然地想:这个人好可怕,他的声音一定是被施加了某种迷惑人心的魔法,趁人意志不坚定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钻入脑子里,给他下蛊.惑人心的咒语。 他抬头望着这个人,眼睛湿漉漉的,眸光在雨水的浸润下,凄恻又迷离。 曲凌恭也在回望着像落汤鸡一样的少年,不禁幽幽叹着气。 男孩冰白的脸上,浮起让人心疼的疲惫和深深的忧虑,额发已经被濡湿,发梢上凝着晶莹的雨珠,一滴一滴落下,顺着好看挺直的鼻骨划过脸到下巴上。 曲凌恭微微皱了皱眉,抬手用大拇指抹掉了那些像泪水一样在男孩脸上奔流,让人看着就心里焦灼的雨水。 这人又在自虐了,下雨天也不着急回家,而是失魂落魄地在雨里缓步走着。 曲凌恭突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之前不解的事,他恍然领悟到——张钧若之前种种近似于自虐的反常举动,应该都是跟刚才那个叫做“许砚杰”的孩子的有关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觉得他家宝贝在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思及至此,曲公子心痛不已,他抱紧了少年冰冷纤瘦的身体,大手轻轻拍抚着他瘦伶伶的脊背,安抚了好一会儿,男孩才完全镇定下来,没有再表现出反抗的意思。 曲凌恭看男孩安静了下来,才敢转身去捡掉落在一边的雨伞,即使去捡伞,一只手依然紧紧攥着男孩的一截腕骨,像是生怕男孩会突然跑掉一样小心谨慎。 他用力甩了甩伞面上沾到的泥水,将伞再次端正地罩在男孩头顶,拉住男孩瘦骨嶙峋的手腕,像在大街上捡了一只湿漉漉的流浪猫一样,拉着可怜巴巴的男孩,大步流星地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 曲凌恭在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因为张钧若全身都湿透了,司机开始很是不情不愿,嘴里念念叨叨,没完没了,张钧若沉默地缩在座位一角,望着车窗外小区居民楼里透出来的温柔灯光,一脸茫然无措,看上去让人心中无比酸涩。 曲凌恭眼梢也没扫一眼司机市侩的面孔,从长裤口袋里抽出三张粉色的纸币递给他,司机捡到钱,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没再抱怨更多。 曲凌恭怕男孩会冷,将自己半湿的外套脱下来,罩在男孩身上,随口告诉司机目的地。 他说的是他家星忆校外那栋小公寓的地址,张钧若闻言,木然地转头望着他,湿漉漉的眼睛里盛满了迷茫,疲累,还有质疑。 但是他不想说话,这样的雨夜,小杰身上的伤,自己矛盾挣扎的感情,以及身边存在感十足的男子,都让他心力交瘁。 曲凌恭用温柔的目光,望着被雨水淋湿的男孩,温声解释道:“从这里到你家太远了,大约要1个多小时的车程,你这样回去会感冒生病,而且……全身湿淋淋的,也不好跟家里人解释吧。不如就跟他们说,天气不好,借住在同学家了。” 他见张钧若默不作声,眼睛里还有一丝顾虑,又温柔地补充说:“你的那间小单间,我还没来得及收拾成练功房,今天你还住那里。” 张钧若听到曲凌恭这样说,眸光闪过一丝悠远而眷恋的微光。他很怀念那里,那个小小的房间,珍藏着他的一段恬静美好又隐秘熨帖的时光,关于他自己,关于眼前的这个少年。 那匆匆一个月,大概是他几年来,过得最开心的日子了。 两人回到了曲凌恭的小公寓里,张钧若抬眸望去,屋内的陈设布置与原来别无二致,依然窗明几净,色调温馨,不禁有些唏嘘。 小单间里没有淋浴设施,曲凌恭先把张钧若带到自己家里,准备好自己的大T恤和纯棉睡裤,以及干净的浴巾和洗漱工具,让张钧若先去浴室冲个热水澡。 自己则是胡乱地用毛巾擦了擦半湿的头发,转头扎进厨房里,用家中备用的食材给男孩做晚饭。 曲凌恭前一阵忙着参加节目录制,家中好久不开火,只有简单朴素的食材,但他的厨艺依然发挥正常,用超市普通的鸡蛋挂面,给张钧若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面条看上去素淡,其实也并不简单。曲凌恭怕张钧若淋雨受寒,加了很多细碎的嫩姜和暖胃的白胡椒,卧了一颗圆润饱满的荷包蛋,佐上几根鲜嫩挺括的小白菜和烤肠,还淋了一点点鲍鱼汁,看上去清淡诱人,吃起来味道十分鲜美爽口。 房间里开着温度适宜的暖风,张钧若冲好了热水澡,松垮垮地套着曲凌恭纯棉的大T恤走出来时,正好闻到一股好闻的饭菜香,才想起自己忙着照顾小杰,预备住院的日用品,只给小杰买了晚餐,自己还没来得及吃东西。 此时身体的感觉,因为温暖的室温而慢慢回归,才发现腹中已经饥肠辘辘了。 男孩怔怔地站在客厅中央,被曲凌恭拉着带到餐桌边坐好,用青花瓷大海碗盛着的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面条,就摆在了眼前。 曲凌恭也饿了一晚上,给自己盛了一碗面,坐在男孩身边,拿起筷子,兀自吃了几口,听到身边痛快地吸溜面的声音,微有些怔然,不禁转头去看,发现张钧若虽然动作依然文雅,吃面的速度却快了很多,正如他所料想的一样,看样子确实是饿坏了。 曲公子眯起好看的凤眼,微微讶然地半张着嘴,望着男孩默不作声地吃掉了大半碗面。 面条煮得恰到好处,劲道爽滑,张钧若正要专注地消灭剩下半碗,余光发现曲凌恭在看他,抬眸间,懵懵然与曲凌恭四目相接,吃了些东西,男孩好像有了点儿精神,轻转着澄澈的眸子,表情略有些踌躇,讷讷地小声问:“……你不吃吗?” 曲凌恭心里倏地一麻,就要被他萌出血来。他心想:自己在哪里捡到的饥寒交迫的小可爱啊? 他将自己刚吃了一口的面条向张钧若那边推了推,含着温和的笑,轻声问道:“够吃吗?这一碗也给你吧。” 男孩脸上倏地一窘,知道是自己吃得太快,引起了少年的注意,他吃了一段时间曲凌恭亲手做的美味佳肴,口味都被他养叼了。 因为许久没有吃到这个味道,对此十分眷恋,外加上因为“小杰”的事,他有些恍神和忧虑,腼腆的男孩觉得他不经意间被曲凌恭看到了自己难看的吃相。 张钧若瓷白的脸颊微微泛红,忙把曲凌恭递来的面碗推回去,讪讪地小声说:“……不用了。” 曲凌恭看到自己家宝贝这么可爱,凤眼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抬手将碗里的荷包蛋和烤肠一一夹到男孩半空的碗里。 张钧若懵懵然地,又有了“旧事幻现”的奇妙感觉,就觉得类似的事好像在哪里发生过,在有些遥远的时光里,他们也坐在一起吃着美味的面条,少年好像也是把面条里的小食和鱼饼之类的东西夹给自己吃。 张钧若被刚才奇怪的体验攫住,微微愣了愣,旋即轻声推拒起来。奈何曲凌恭捂着面碗不让张钧若把荷包蛋夹回来,推来搡去,弄得男孩更加羞窘,只要夹回碗中默默吃光。 饭后,曲凌恭收拾完碗筷,觉得两人独处的机会十分难得,打算静下心来,跟他家宝贝好好谈谈。 秦风眠的事在昨天还是让曲公子心烦意乱的头等大事,但是在许砚杰这个人出现之后,就只能退为其次,那个小男孩的问题变得更为急迫和紧要。 因为再过不到一年时间,那个孩子很可能面临跟上一世同样凄惨的死亡,而他家宝贝也很可能被这件事波及,导致他无法承受的结果。 曲凌恭来不及换掉身上微湿的衣服,只在黑色T恤外,披了一件居家服。 他用热水给男孩冲了一杯香醇浓郁的热可可,给自己倒了杯清水,摆出淡定自持的矜雅态度,悠然坐在沙发上,骨节分明的大手交叠在双膝间,眸色幽深地望着张钧若。 那是个谈话的标准姿势,张钧若心领神会,他也觉得曲凌恭把自己带回家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的。他也想平静地帮曲凌恭整理好他的感情。 只是这样,他也要面对自己难以搁浅的感情。他想过要静下心来,淡然地面对这一时刻,但是没想到一切都赶在了今天。 曲凌恭清了清嗓子,作势要跟他说什么。他以为少年会首先质问自己故意冷落他的事,还有关于秦老师的事,以此开场,结果曲凌恭给他打了一记直球,单刀直入地问道:“许砚杰是谁?” 男孩的瞳孔骤然缩紧,瓷白的脸上闪过一阵惊慌错愕,刚才在雨中遇到曲凌恭,他恍恍惚惚,满心不安和惶惑,更对小杰的未来担忧,没有细想怎么会突然遇到他,此时反应过来,讶然地反问:“你——跟踪我?” 曲凌恭早在心中权衡了利弊,他觉得,比起让恋人知道自己跟踪他而恼怒,弄清那个小男孩的事,更加迫在眉睫。 那个男孩被虐打致死的事,如果跟张钧若的自杀有直接关联,他不觉得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 曲凌恭望着张钧若因为震惊而微微颤动着的眼睛,坦诚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跟踪你了,你匆匆忙忙跑出去,我有点儿担心你。”他觉得这个时候诚恳比什么都重要,把跟踪张钧若的动机坦荡地平铺直叙。 曲凌恭看男孩一瞬间紧张而警惕的神情,好气又好笑,他家宝贝真的太单纯了,什么都写在脸上。 为了安抚男孩紧绷的精神,曲凌恭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男孩过来坐下。他这样站在客厅中央,而自己坐在他面前,面对面问话,场面僵持又尴尬,像教导主任训话学生,确实容易让人心生戒备。 男孩脸上掠过了犹疑的表情,在原地站了半晌,才迟缓地走到曲凌恭身边坐下。 曲凌恭转头看了看男孩的侧颜,张钧若已经满脸倦容,刚才还淋了雨,曲凌恭并不忍心在这个时候问话,只是一旦知道了张钧若自杀有其它内情,他必须第一时间行动,将一切导致那个惨烈结果的可能彻底扑灭。 他在经历了那样的悲剧后,根本做不到从容应对,做不到静观其变,等着他家宝贝一点一点打开贝壳一样紧闭的心扉,跟他求助,跟他吐露内心。 他不告诉他,他就要自己去追问,去探寻真相。 曲凌恭深深地望着张钧若,目光带着担忧和恳切,他再次启唇,内容更加简单直白,结合了上一世获悉到的内容,简明问道:“许砚杰,经常被他养父虐待是不是?” 这句话像一个惊雷辟在男孩心中,张钧若转过头,错愕地望着曲凌恭,眼里盛满讶然和惊愕,怔愣了半晌,才嗫嚅着道:“你,你怎么知道?” 这些事都是张钧若离世之后,曲凌恭在网上获悉的线索,他没法跟男孩坦诚地解释他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因为那样说,听起来太过荒诞离奇。 曲凌恭轻转了一下眼眸,心生一计,淡淡说道:“我找人调查的……” 张钧若漂亮的内双眼睛倏然睁大,优美的眼皮褶皱一下子隐没了踪影,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冷静沉稳的少年。 “你……你找人调查我么……?”男孩乌湛湛的眼珠里像盛着一汪水光,跟随着主人情绪的剧烈波动,轻轻颤动着。 男孩明显被曲凌恭突如其来的话吓到了,曲凌恭看了他这样震惊,无比心疼,可是为了了解更多内情,这样说是唯一能将自己获悉的内容解释清楚的方法。 他用了一些心机,想要造成一种自己了解了一切的假象,让男孩误以为他什么都知道,从而道出更多真相。 可是,这会儿,曲公子又忍不住心疼,他望着张钧若惊愕的眼神,慌忙解释道:“我只是太担心你了,你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拼命打工和参加竞赛,还不好好吃饭,我担心你遇到什么困难,不肯跟我求助,忍不住自己去查了一下。” ☆、温柔以待 第93章 温柔以待 曲凌恭看到男孩眼中一瞬即逝的受伤神情, 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赶紧轻轻摇撼着张钧若的手臂,用温柔的声线安抚性地说:“钧若,你在生气吗?别生气啊, 我真的只是担心你, 你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不告诉我,我很着急……” 他知道张钧若凄恻的眸光里隐含的意义,男孩总爱伪装坚强, 不想自己触碰他内心的脆弱。 曲凌恭小心地避开了这一点,不让他家敏感的宝贝觉得自己脆弱的一面被人看在眼里,而是用略带撒娇的语气, 轻声哄着,希望用这样的方式一点一点触及问题的核心,让男孩更容易接受一些,心里也更好受一些。 他诱导式地询问:“钧若, 我其实用某些渠道了解了一些事, 许砚杰是你在孤儿院里认识的孩子吗?” 曲凌恭觉得,虽然许砚杰称张钧若为“哥哥”, 两个男孩身形一样瘦削,但五官却并不相像。他家若若长得更加好看,五官也更精致俊美。 此话一出,男孩倏然睁大了眼睛,肩膀紧绷, 整个人又戒备了起来。 乌黑的眼瞳里闪着怔忡和惶惑,下意识地缩着肩膀向后躲闪。他带着惊骇的眸光轻轻颤动,无法想象,眼前这个人到底了解了多少关于他的往事。 他知道他是被领养的孤儿了? 那么,他知道他在孤儿院的事吗?他知道他在成为孤儿之前的事吗? 他——还记得自己吗? 曲凌恭明显看到张钧若的畏惧和退缩,这样的问话对于戒备心强的男孩,还是太直接了一些。 他费力地调动着脸上的肌肉,用七年演艺事业修炼的表情管理绝技,摆出了温良亲和的表情。希望给男孩呈现一个温柔可亲的“知心哥哥”的形象,让他家敏感又容易受伤的宝贝,有一个比较适合倾听的环境。 “若若,我能叫你若若了吧?”刚才的话题有点单刀直入,太快触及到问题的核心,他怕惊到满心忧虑的小兽,决定先迂回着在边缘处打转,曲折前进。 男孩沉默着,对他突然转变了方向的问话,不予置评。 “你的迷妹都叫你钧钧,虽然钧钧也很好听,但是我觉得若若更可爱,也很配你。”曲凌恭眼神温柔得散落在寂静旷野上的一片月光。 他的这句话,其实暗合了上一世张钧若对他吐露的内容,男孩当时淡淡地说,别人都叫他“钧钧”或者“钧若”,只有曲凌恭一个人叫他“若若”,但也只有曲凌恭叫的是对的,是他认可的称呼,因为只有那个“若”字属于他。 曲凌恭在这个时候旧事重提,是用了一点小心机,他觉得亲口道出男孩心里的想法,会给男孩一种他很懂他的感觉,比较容易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也比较容易进入谈话。 因为养父母的亲生儿子叫做“张钧”,而自己是因为外貌与逝者相似,才被领养的,并被改名为“张钧若”,男孩幽深的眼瞳带着一丝探究和疑虑望着面前的少年,敏锐地感受到他刚才的话语里,蕴含着一丝深意。 少年关于自己的身世,甚至是名字的由来,已经了解到那种程度了吗? 那他知不知道自己以前的名字? 他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 张钧若怔怔地望着他,像是看穿了男孩的疑问一样,曲凌恭诚恳地补充道:“我知道你是被领养的,也知道你之前的名字……叫做‘井勋’是吧……” 男孩俊俏纤长的眼睫在听到这些话后,不受控制地剧烈颤动着,因为紧张而下意识地将修长的手指握住身侧。 他不知道少年后面将会说出什么样的内容。是告诉他,他没有忘记自己?亦或是,即便知道了他的名字,他也依然毫无印象…… 曲凌恭凤眼轻描淡写地掠过张钧若那只暴露了紧张情绪的手,温柔地补充道:“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就觉得十分熟悉,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张钧若静静地听着,内心的某个地方有升起一种淡淡的失落。他不该所有期待的,他不会记得他的…… 曲凌恭顿了顿,觑着张钧若的神情,淡淡说道:“就像你上次说的,是一种似曾相识的奇异体验,心里对这个名字有反应,就仿佛它对自己很重要一样。” 曲凌恭说得每一个字都是真情实感,却是在描述上一世,第一次见到张钧若户口本里那两个字时的体验。 男孩轻轻地颤动着纤长的眼睫,默默听着曲凌恭对那段在他脑中已经暗淡到只剩残影的时光的追思。 他明明已经认定曲凌恭忘记了他,忘记了他们的约定,却在少年亲口道出这些事实时,感到了满心失落。 这时,曲凌恭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虽然觉得无比熟悉,可是,我想不起来了。我妈说我上初一时,跟我哥一起去曲家的老宅给奶奶过生日,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我哥伤得比较严重,在那次事故里不幸遇难,我好一些,但是,遗忘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张钧若倏然睁大了眼睛,用乌湛湛的瞳眸讶然地望着他。 曲凌恭观察着张钧若的表情,伸出大手,不动声色地轻轻握了握男孩攥在身侧,骨节泛白的手指,轻声说:“若若,我看到你以前的名字,感觉很熟悉。我们……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 原来是这样……张钧若转过头,凝眸望了望少年诚恳又温柔的目光,心中不可抑制地翻涌起激荡的情绪。 原来是这样吗?这个人并不曾忘记自己的,他只是出了车祸,失忆了…… 如果不是意外,他一定会像自己记得他一样,记得自己的。张钧若心里有点小小的笃定。 少年离开后,从没有回来看望自己,没有找过自己,或者寄信给自己,只是因为他失忆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并没有因为岁月流逝而被磨砺得黯淡平庸,转头即忘。 他忘记了自己,只是因为失忆而已。 张钧若的眼眶一阵酸涩,泪水倏然间涌了上来,他赶快睁大了眼睛,侧过头去,想要把马上要夺眶而出的热泪瞪回去。 曲凌恭细细地留意着男孩的反应,怎么会漏看男孩墨玉一样的眼眸,一瞬间被泪水湿润的情景。 他轻声咳了咳,温声重复道:“所以,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沉默了半晌,张钧若哑着嗓子启唇,声音低低回回的,竭力掩饰着颤音,轻声说:“……不……不认识吧……” 男孩想,既然他已经忘记了过去,又何必让他知道他们曾经认识,知道那些过往和约定呢?那样,只给给少年带来不必要的困扰和负担。 “哦……”曲凌恭望着张钧若莹润的眼瞳,心领神会地顿悟了男孩这样否定的原因,他家宝贝真的太善良太温柔了,是他在凡庸的尘世,发现的最美好的宝物。 曲凌恭故意挂上一丝委屈巴巴又怅然若失的表情,语气里还带着点儿小质疑,喃喃念叨:“……原来不认识吗?可是……为什么……我觉得我好像见过你,就像小说里的情景一样……总感觉似曾相识……” 他一秒戏精上身,幽怨地叹道:“……那大概是……上辈子就认识吧……上辈子我们肯定有很深的缘分,说不定是相伴白头的夫妻……还是十分恩爱的那种……所以这辈子,我们俩又遇见了……” 张钧若被他撩拨得脸颊泛红,不敢看他,即羞窘又害怕会突然掉泪,水雾迷离的眼睛怔怔然望着前方。 只听曲凌恭又说:“若若,你听过一首歌吗?” 张钧若的思绪完全被曲公子带着走,讷讷地小声问:“……什么歌?” “歌词是,终于,我和你,在这里相遇。也许,你就是我,未尽的心愿……”曲凌恭用深情款款的低沉声线,不疾不徐地念出这句烙印在心里的歌词。 张钧若静静听着,眸光悠远而迷离,他没有听过这首歌,但这两句歌词却触动了他内心最隐秘最柔软的地方,他恍惚答道:“我没有听过……” 曲凌恭忽而想起,这个时候这首歌还没有问世,弯起凤眼含笑道:“嗯嗯,这是我以后要翻唱的曲目呢,”他转头深深望着张钧若的眼睛,一字一字笃定地说,“要唱给一个人听……” 曲凌恭清楚地用眼神告诉他深爱的男孩,他要献歌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少年漂亮的凤眼带着欣喜和期待,闪烁着熠熠光辉,凝视着一个人时,眼瞳里美丽的虹彩仿佛能打动任何冰封的心灵。 他是一个天生的明星,是站在人群里,一眼就会被看到的那种,张钧若颤动着瞳眸望着他,默默地想着。 原来少年并不是因为分开,就会忘记自己的。在曲凌恭的温声软语里,心底深处,纠结过、困顿过、受伤过、迷茫过、失望过,反复折磨自己很久的那个心结,就这样悄然解开了。 张钧若脸上有释然的表情,靠在倚靠上,有点疲惫地长长叹了口气。 “累了吗?”曲凌恭关切地问,顺手将茶几上还冒着袅袅热气的可可热饮递到男孩手中。 巧克力的味道,浓醇甜蜜中带着一种苦涩的芬芳,跟记忆里吃过的棒冰和少年送自己的雨伞形状的糖果味道,在心底的宝藏里重合在一起。让张钧若感觉到一丝宁和的慰藉,整个人变得放松而沉静。 张钧若修长好看的双手,捧着暖暖的马克杯,低下头小口啜饮了几口,垂着眼睫望着马克杯里浓稠香醇的褐色液体,缓缓说道:“他是我在福利院里认识的孩子,跟我住在同一个宿舍楼,比我要小三岁,他很乖,很听话……” 曲凌恭脸上有一丝欣慰的神情,他家宝贝终于主动跟他坦诚内心了,他摆出了认真倾听的姿态,鼓励男孩慢慢说下去。 张钧若漂亮的眼眸轻轻觑了觑曲凌恭,继续说:“他被一个狗肉铺老板领养了……” 男孩提到那个人,眉宇间就浮起了阴郁的愁云:“那个人有打架,寻隙滋事的前科,原本……是没有领养资格的……” 男孩说道这里,有些微停顿和哽咽,曲凌恭直觉地感受到这里面还有更多内情,他不疾不徐地微点了点头,鼓励男孩继续说下去。他要了解更多内容,以便及早付诸行动。 沉默了半晌,张钧若继续说:“那个人,从福利院领养孩子,其实只是为了店铺里能有个不用发工资的帮手……他也不给小杰交学费,小杰常常辍学,被他逼着在店里干活……” “他还有酗酒的恶习,店里生意好的时候要喝,店里生意不好的时候更要喝,几乎每天晚上都醉醺醺地回来……喝醉了就找茬骂人打人……小杰常常被打得遍体鳞伤……” 曲凌恭听到这里,一股怒气只冲到脑门,很想马上就去登门,干翻这个人渣。 这种人渣怎么可以逃过领养审核,逍遥法外呢?他听到张钧若提到小杰常常受伤,自然想到偶然看到的,张钧若手臂上青紫纵横的伤痕,难道那是因为张钧若去帮小杰,而被那个人渣打的? 曲凌恭想问出纠结了很久的疑问,他将视线移向身旁瘦伶伶的男孩,看到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只觉得心疼,又不忍心问出口了。他在心里下着决定,如果那个人渣动过他家若宝一个手指头,他绝对会剁了他的手。 张钧若在提到小杰的事,提到虐待小杰的那个人渣,就不自觉地瑟缩起肩膀,双手环着膝盖,将身体蜷成一个团儿,这个姿势是典型的防御和恐惧的肢体语言。 曲凌恭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刺痛,不自觉向张钧若那边靠过去,将结实精悍的手臂环在男孩肩膀上,轻轻拍抚了几下,心痛地问:“怎么不报警?不找人帮忙?那个人没有妻子的吗?他妻子是小杰的养母,也不管小杰,跟着人渣一起虐待他吗?” 沉吟了半晌,张钧若将身体缩得更紧,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交握,连指节都泛着青白。他的声音沙哑而悲戚,语调虽然平静,听起来却像在控诉:“那个人的妻子因为他酗酒闹事,早就躲开他了……那些机构也找过的,找过原来的福利院,也找过居委会,也报过警的……可是……” “……都没有用吗?”曲凌恭愤愤问道。 “因为是养父子关系,属于家庭矛盾……他们来了,也只是介入调解……如果,小杰正在被打,报警是有用的,他们可以让那个人暂时停止暴力行为……” 沉默了半晌,男孩声音突然哽咽起来:“……但是等他们走了,会打得更凶……” 男孩眼圈唰然泛红,他努力吸了吸鼻子,咬着牙强忍着在曲凌恭面前落泪的冲动。 曲凌恭心脏蓦地泛起剧烈的抽痛,他家宝贝虽然倔强又要强,可也还只是个寄人篱下的高中生,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两个孩子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该有多无助,多心寒,多绝望? 他将自己宽阔的胸膛贴靠过去,一把抱住男孩细瘦的身体,大手抚摩着男孩细软漆黑的头发,在他耳边低声说:“想哭就哭吧,在凌哥面前,不用逞强!” 有滚烫的泪,一点一点润湿了肩膀上的衣服,张钧若瘦骨嶙峋地背脊在曲凌恭怀里微微颤动着,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曲凌恭的心,就跟被猫抓了一样抓心挠肝的难受,声音也变得沙哑了起来,像哄孩子一样温声劝道:“想哭就痛快哭出来。哭完就不要难过了,若若已经很努力帮助他了,是不是?若若是最善良的人了……” 隔了半晌,男孩将头抵在曲凌恭的肩窝里,瓮声瓮气哽咽着道:“……不,我不是……我不善良……我不是完全为了小杰的……我看到他被打成那个样子,就会想到自己……” “……我好像原谅不了自己,为什么只有自己得救……” “我常常被噩梦惊醒,梦到自己就是小杰,每天被养父毒打……” 男孩断断续续地在他怀里吐露着自己的心声,听得曲凌恭心脏仿佛被置在火上,被人反复煎烤。 “我把所有的钱,我能弄到的,所有钱,都给了他……可是,还是不够……多少钱都不够……小杰太可怜了,我却这样软弱无能……根本没有能力拯救他……” 话到这里,男孩终于在曲凌恭怀里哭出了声音,那压抑又痛苦的恸哭,只在一瞬,就直直击穿了曲公子的心,将他的心都哭碎了。 他忍着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大手抱住男孩的后脑,轻轻摩挲着他的黑发,想要给男孩更多力量和支持,一遍一遍在他耳际反复呢喃:“小傻瓜,不是那样的,你很棒,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了。” “哭够了,以后就不许难过了,凌哥会去帮你收拾那个人渣!” “你也不是孤儿,不要苛责自己了。你有朋友,有家人,有小迷妹,还有我……我会帮你,救你,保护你的!知道吗?” “许砚杰的事,你也不要太担心,全都交给我好了。我会想办法救小杰的,怎么说也是咱弟不是?放心交给我办吧。我官方、私下都能收拾他。” “等事情办妥了,我就带你去漂亮的地方玩几天,拍很多风景照,吃超级好吃的地方美食……” “以后,我们还要养一只金毛犬,若若,你喜欢金毛的,是吧?对了,还有猫,你喜欢吸猫,我们会有猫的……” “……” 少年一边拍着男孩细瘦的背脊,一边竭力想着一切能够安抚到男孩的话语,将自己埋藏在心底,关于未来的100条小计划一条一条供认不讳,全都上交给老婆了。 声音轻柔磁性,像温煦的微风,徐徐吹拂在男孩耳际。张钧若将头埋在少年温热的肩窝里,因为太过疲惫和脆弱,放弃了心底的挣扎和抵抗。 鼻息里有少年身上好闻的气息,大手在身后安慰性地缓缓拍抚,耳畔还有迷人的声线向他温声描述一个梦境一样美好的世界,那里,有风景和美食,有猫有狗,有繁花似锦,还有他…… 原来被喜欢的人,如此温柔以待,是这样让人幸福的事,张钧若的眼睛渐渐干涩起来,泪水都已经流干了。他哭到力竭,然后,毫无衔接地,安然睡倒在曲凌恭的怀里。 ☆、章鱼式缠住若宝 第94章 章鱼式缠住若宝 张钧若软软地倒在曲凌恭怀里, 呼吸匀长, 睡颜恬静,睡着之后,整个人软糯糯的, 特别乖萌。 男孩身材纤瘦, 搂在怀中的触感十分妥帖舒服,就感觉温香暖玉抱了个满怀,望着他家宝贝睡着后可爱的睡颜,曲凌恭被萌得心中一荡, 不禁俯下身,将一个轻吻印在张钧若刘海间露出来的光洁额头上。 他把人缓缓抱起来,轻手轻脚地放在主卧的大床上, 男孩沾到松软的床垫,迷迷糊糊挪动着身体,调整出舒适的睡姿就不动了,睡得十分香甜, 连睫毛都不颤一下。 曲凌恭忍不住又在男孩脸颊上偷了一吻, 男孩含糊地发出一点儿呓语,像还未睁眼的小奶猫踩奶时的声音一样含糊可爱。 曲凌恭调动了极大的自制力, 才没有吻上男孩软糯温热的唇瓣,他打算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玫瑰、蛋糕、蜡烛摆成心形的那种,跟张钧若正式表白,到那时, 再郑重而虔诚地夺走男孩这一世的初吻。 他帮男孩掖好被角,拉好遮光的窗帘,转身轻手轻脚关了灯,掩好门,自己则是到侧卧的单人床上去睡。 曲凌恭陪着他家若宝折腾了一晚,在人潮汹涌的地铁里紧密跟踪,跑了医院,又淋了雨,微微有些病痛的身体,已经困倦难支。 躺在床上琢磨了一会儿许砚杰的事,在心里掂量着明天行动的步骤,一步一步缕清思路。 首先,要到医院取证,保留暴力行为的犯罪证据。之后,要雇男护工,在医院里照顾小杰,不能让张钧若担心许砚杰的看护问题,还有请人保护他,被让人渣养父有可乘之机…… 他想着想着,就觉得头脑昏沉,一阵睡意袭来,就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凌晨三点,张钧若被隔壁房间隐隐的动静吵醒,翻了个身,揉着眼睛坐在床头。 黑暗中摸索着,按开了床头灯,看到室内的陈设后,微有些怔然,等意识清明了一些,才回想起这里是曲凌恭公寓的主卧室。 凌晨的房间里一片静寂,落针可闻,张钧若仔细聆听,确有低低回回的声音,透过单薄的门板从隔壁房间传来。 他趿着拖鞋,蹑手蹑脚地踱出门去,发现侧卧的房门半掩着,室内一片漆黑,从房间深处,单人床的方向,隐约传处几句含含糊糊的呓语。 那声音低沉磁性,就算是几乎毫无意义的呓语,在张钧若听来,也十分悦耳,他不会错认,那是曲凌恭的声音。 张钧若试探性地喊了一声:“你……没事吧?” 房间里静谧无声,没有人来回应他。 过了半晌,刚才那些语焉不详的呓语,又混合着艰涩痛苦的呻.吟,时断时续地从房间里飘出来,让人听着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张钧若羽眉渐渐向额间聚拢,脸上浮起忧虑的神色。 他轻声缓步地走进房内,在黑暗中摸到了墙壁上的开关,房间突然明亮了起来,张钧若揉了揉被强光刺痛的眼睛,看清了床上的情景。 曲凌恭颀长健硕的身体,侧卧在逼仄窄小的单人床上,看上去有些憋屈和不协调。 箍在身上的衣裳和被子被他滚得凌乱不堪,棉被缠在修长劲瘦的腿上,睡衣则是胡乱地系了几个扣子,半敞开着,皱巴巴缠在身上,上衣下摆处露出一截平坦紧致的小腹,侧睡的姿势,还能影影绰绰看到几块迷人的腹肌。 张钧若的脸登时泛起一片绯红,将视线移开,非礼勿视地缓缓凑过去,帮睡着了也在不遗余力地释放着荷尔蒙的俊朗少年拉好衣服,盖上被子。 早春的凌晨还有些微寒意,张钧若知道这阵子曲凌恭的身体不是很好,前不久才刚刚昏倒过,帮少年仔仔细细地掖好了被角。 男孩做完最后一个步骤,刚要转身离开,只听曲凌恭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呢喃,听上去,像在喊他“若若”。 他踯躅着转过身,看到曲凌恭皱紧了一双浓黑的剑眉,双眉间蹙起的一道深沟,样子看上去委屈又痛苦,男孩想要伸手为曲凌恭抚平那道褶皱,触手却发现他额头上滚烫的热度。 张钧若试了试曲凌恭的额温,不用体温器的精准测量,他也能判断,曲凌恭在发烧。 男孩被小杰的事和自己的情感缠绕着,无暇思考太多,这时才恍惚回忆起,因为他的原因而淋雨的少年,并没有冲热水澡,又急着给自己煮那碗热气腾腾的面,连换掉湿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吃完饭,他们又聊了很久,自己只顾着发泄积攒多时的郁结和悲恸,睡倒在少年怀里,却忘了少年最近一直病恹恹的,又折腾了一晚上。果然被自己连累得发起烧来。 张钧若心想一阵兵荒马乱,不知道怎样应对这样的突发情况,他对环境不太了解,不知道退烧药和降温贴被曲凌恭收在什么地方。 看到曲凌恭深锁的眉心和微微泛着酡红的脸颊,张钧若只能想到最简单的物理降温。他快速跑进浴室,绞了一个湿毛巾回来,还没走进房间,就听到曲凌恭含糊地叫他的名字。 一遍一遍叫着“若若”,“若若”,声音凄恻悲切,如泣如诉的,叫得他心下发慌。 张钧若把毛巾敷在曲凌恭滚烫的额头上,看到少年微微翕动着薄唇喊他,表情十分痛苦,像是烧糊涂了,正在做什么悲伤的梦,心里焦灼又难受,转身正要跑去客厅,翻找曲凌恭的药箱。 刚一转身,衣角就被曲凌恭抬手抓住,张钧若错愕地回头,正好对上曲凌恭汪着一点水气的漂亮眼睛,正眸光迷离地望着他。 张钧若不确定这人意识是否清新,轻声问:“你醒了吗?” 曲凌恭沉默不语,皱着好看的眉,像在天台上见到他时一样,攥着他的衣角不肯撒手,嘴里喃喃恳求:“若若……别走……别走……别离开我啊……” 半眯着的漂亮凤眼,因为高烧的缘故泛着氤氲水气,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像小孩子在闹脾气,又像是生离死别。 攥着他的那只手,又紧了紧,那凄恻的眼神望得张钧若心中一阵酸楚,就仿佛他一离开这个房间,就会掉入时间缝隙,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张钧若只好握着那只死死攥住自己的大手,温声解释道:“我是去客厅找药,你发烧了,你家备有退烧药的吧?” 曲凌恭像是犹在梦中,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懵懵然地望着他,目光眷恋又凄楚,像是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样,只一味地贯彻自己的执着,大手攥得死紧,就是不肯松开。 张钧若已经见识过一次曲凌恭的这种反常举动,觉得十分无奈,只能又强行拉了拉自己的衣襟,想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去客厅找药箱。 奈何这人每次像这样,莫名其妙攥着他时,都使足了力道,骨节攥得青白,生怕他跑掉一样。 张钧若被曲凌恭这样迷迷糊糊地拽住,僵立在这人床前站了半晌,有点儿没脾气了。 哀愁地叹了口气,心中郁郁地想:他外表俊朗高大,性格也十分开朗,怎么在意识不清的时候,会有这种拽着人衣角不让走的特殊嗜好? 高烧将曲凌恭的意识烧灼得混沌朦胧,眼前正在上演着昔年惨烈的画面,他看到男孩在大雪纷飞的寒夜,终身跳下万仞深渊,绝情之处,连匆匆一瞥也没有留给自己。 他勃勃跳动的心,轰然碎成无数片,跪倒在一片新雪上,嘶声哭嚎。 意识又分裂出另一个自己,站在那个跪倒在雪地里哭喊着的自己旁边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他的宝贝又回到他身边了,叫他不要困在这个梦境里折磨自己,一切都好起来了。 “若若……别离开我……” “若若,别走……别留下我一个……” 张钧若澄澈的瞳眸亮亮的,轻轻颤动着,默然望着少年满脸无法错认的凄切和哀痛,心像被人大力揉搓一样痛楚,他反手握住了曲凌恭抓着自己衣角的手,即使是在奇怪的梦里,男孩也想要给他一些安抚。 “我没有走哦……就在这里……陪你……”张钧若轻声说。 曲凌恭瑟缩起身体,一手抱住了棉被,嘴里喃喃地说:“可是……这里很冷……若宝……你过来……好吗……” 他在发烧,当然会觉得冷,张钧若踌躇了半晌,跟随着衣角上逐渐收紧的力道,侧身蜷缩在床沿边,躺进了曲凌恭炙热的怀中。 他一躺下,背脊上就有一个厚实滚烫的胸膛贴靠过来,少年身上好闻的味道因为过高的体温更加清晰地弥漫开。 曲凌恭像一只章鱼一样手脚并用,缠了过来,紧紧抱住他,像抱住了此生最珍贵的宝物,生怕他长腿跑了,一刻也不想松懈。 覆盖在背后的炙热温度和少年好闻的气息,都像世间最有效的安眠药,张钧若被曲凌恭这样抱着,不一会儿就觉得眼皮沉重,曲凌恭上下其手地抱住了他的宝物之后,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齐跌入了黑甜梦乡,但是这次,梦里再没有风霜雪雨,生离死别,他们做了一个甜丝丝的美梦。 早上,张钧若一个人在清晨细微的光晕中醒来,并没有感到一丝失落和孤寂,因为隔着一个薄薄的门板,他就能听到客厅里小声播放的早间新闻,以及厨房里锅碗碰撞发出来的轻响。 小小的房间,充斥着平淡朴实又充满生活气息的各种声音,将安然惬意的晨间时光,装点得充实又温馨。 张钧若穿着曲凌恭宽宽大大的白T恤,趿拉着棉拖鞋,揉着眼睛踱到厨房里,看到昨夜还双眉紧锁,哼哼唧唧的少年,此时正神清气爽地准备着早餐。 煎蛋,皮蛋瘦肉粥,落胃的小拌菜,好几样餐点已经烹制完毕,摆在被擦得明光锃亮的餐桌上,煎蛋的形状还用模具固定成了很骚包的心形,怎么看都像是精心给恋人烹煮的爱心早餐。 张钧若脸上不禁泛起了一丝红晕,踯躅地走到曲凌恭身边,这人转过身,给他一个清风拂面般的清爽笑容,让男孩有点恍惚,开始质疑自己凌晨看到的哭唧唧,委屈巴巴,拽着自己不肯放手的那个人,是不是只是他梦境里的幻影。 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踮起脚,伸手抚了抚曲凌恭的额头,触手果然没有昨晚炙热的温度,男孩歪着头,轻声问:“不烧了吗?” 曲凌恭被张钧若主动给自己测额温的举动,猝不及防地撩拨了一下,心湖里泛起一片欢脱的微澜,大清早的,心情好到爆表,随即笑眼弯弯,嘴欠地撩了回去:“不烧了,只要每天都能抱着若若入睡,我就百病……” 他还没说完,张钧若快速转身,像只逃命的兔子一样跑着出了厨房。 张钧若伸手抚了抚自己微微发热的脸,这么不知羞耻的土味情话,他是怎么大言不惭地说出来的…… 曲公子一大早的,神采奕奕,满脸挂着一个偷到了鸡的狐狸一样的坏笑。 两人慢条斯理地享用了一顿营养美味的早餐,饭后,曲凌恭整理停当,把他家如珠似宝的张钧若同学护送到了星忆的校门前,自己却理直气壮地翘了课。 他联系了一个圈子里的摄影师,又拜托尹孜找了个十分可靠的律师朋友,一大早浩浩荡荡带着人马和器材,慰问品和鲜花,奔赴了市立骨科医院。 他先跟许砚杰沟通好,介绍了自己跟张钧若的关系,又攀谈了几句,了解了一些具体情况,就让摄影师全方位,多角度地拍摄记录了男孩的伤情,并跟医院提出了验伤要求,妥善收藏好医院开具的各种书面说明和X光检查报告。 随后,曲公子又十分细心地帮许砚杰雇了一个男护工,24小时照顾男孩的起居饮食,叫来了自己一个信得过的男助理,以防男孩的养父到医院里闹事,让助理守在医院,保护好男孩,以及时刻联系自己。 曲凌恭回去后,字斟句酌地编辑了一条关于许砚杰的微博,配了九宫格照片,详细反应男孩被养父虐待的惨状,透露了养父寻隙滋事的前科。 言辞郑重且诚恳,将小杰的遭遇大致讲述了一遍,给男孩的名字和脸,以及孤残福利院都打了厚厚的马赛克,做得滴水不漏,并艾特了某市的公安机关,儿童权益保护的相关部门,还有几个微博大号的律师。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菱粉”和微博大号的推动下,这期恶劣的虐童事件,很快就上了热搜榜的前几名。 很多人谴责施暴者罔顾人伦,丧尽天良,更有很多热心网友出谋划策,咨询法律相关内容,提供可行性法律诉讼的方法,更有好几个“妈妈粉”坦诚地吐露自己没有子女,想要见一见这个可怜的孩子。 曲凌恭已经想好了救小杰的方法,许砚杰已经年满13岁了,再回到孤残福利院根本不现实,他咨询了律师,许砚杰这种情况,与其用“领养”的方式,不如向法院提交诉讼,将孩子的监护权从那个男人手中夺过来,让更为可靠的人做许砚杰的监护人。 曲凌恭做事雷厉风行,他亲自出面,跟几个有抚养意愿的“妈妈粉”沟通后,确认好身份和相关信息,选择了其中条件最优的三组家庭,依次约定了看望许砚杰的世间。 几天之内就在许砚杰和三组家庭之间的双向选择中,确定了最合适的一组家庭。在此期间,由曲凌恭亲自出面披露的虐童事件,也在网络世界里持续发酵,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双向选择成功的这组家庭,女主人是小学语文老师,男主人是知名工程师,两个人都是大学毕业,恩爱有加,待人处事彬彬有礼,家庭条件也算优渥。 决定了重要的诉讼条件后,曲凌恭开始联系尹孜找来的律师,为夫妻双方做代理律师,向法庭提供相关诉讼材料,跟那个酗酒施暴的男人争夺许砚杰的监护权。 因为男子的劣质行径,实在是前科累累,法律面前,虐童的证据确凿属实,还有街坊邻里的证词,以及多次报警留下的出警记录,并且,该起虐童事件,情节严重,影响恶劣,被多方媒体关注和跟进。 在网络强大舆论的压力下,许砚杰的监护权几乎可以说是势在必得,只要等到开庭,判定结果应该毫无悬念。 等许砚杰伤势渐好,曲凌恭就把男孩亲自接到了自己的小公寓里,暂时跟男孩一起生活,等着开庭的时间。法院裁断完毕后,再把男孩送到新家里。 许砚杰很是安静乖巧,心下十分感谢曲凌恭,一有空闲,还会帮曲凌恭做饭整理家务。 张钧若跟养父母说明了情况,每天放学后,都会到曲凌恭的小公寓里看望小杰,三人一起吃晚餐,度过了一段快乐安逸的时光。 ☆、长大就要娶你 第95章 长大就要娶你 前一天, 曲凌恭赶通告没来学校, 第二天下午,张钧若收到了许砚杰发来的长文短信,内容罗里吧嗦, 冗长拖沓, 透露着许多信息,集合了打滚卖萌,委屈撒娇,威逼利诱等各种内涵。 【哥~~看这里。报告哥, 凌哥回来了。买了很多羊肉卷,蘑菇,青菜。凌哥说了, 春季要进补,晚上吃火锅,让你放学后,早点过来, 一定要过来啊……】 【凌哥说, 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手工鱼丸,墨鱼、鲅鱼还有皮皮虾的。你别忘了, 早点来,你要是不来……啊啊啊啊啊……凌哥他会折磨我的……嘤嘤o(TヘTo)……】 【总结一句话,就是:你若不来,就是晴天霹雳。一定要来哦~~~ 不来我就完蛋了……救命……┏┛墓┗┓...(((m -__-)m】 张钧若课间时分,看到许砚杰的这条短信, 微微怔愣了几秒,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随即又弯起嘴角,轻笑出声。 许砚杰因为长期生活在那种阴郁压抑,非打即骂的环境里,向来给人一种怯懦小心,木讷单板的印象。他都快忘了,小杰当当读初一,正好是大家俗称的“中二”时期。 他还记得在福利院的时候,小杰是个活泼好动,十分爱说话的小男孩,这么些年的摧残蹉跎,让他变得阴郁沉默,谨小慎微,张钧若都快忘了他本来的样子了。 还好他本性不灭,离开了那个环境,又变回天真可爱的初中生了。 张钧若望着那些颜文字和一堆欢脱愉悦的飘号,心里暖暖的,觉得十分欣慰。从这条眉飞色舞的短信里,他能看得出,小杰跟曲凌恭相处的很好,他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并且找回了遗失的孩子气。 张钧若觉得曲凌恭这个人,好像对任何事都很有办法,做事游刃有余,严谨周密,能力出众,心里,对他为小杰这件事付出的心血和行动心存感激。同时,也对曲凌恭这个人,升起了些许崇拜的情愫。 下午放学,张钧若如期赴约,曲凌恭像等候了许久一样,围着围裙匆匆从厨房跑出来,殷切地为他开门,人还没迈进门里,曲凌恭就猝不及防,往他家宝贝嘴里,塞了一颗刚洗好的红艳艳的草莓果。 张钧若完全没有防备,湖水一样明澈的眼睛倏然睁大,漂亮的眼皮褶皱都被他瞪没了,素白的脸上浮起一片绯红。 曲凌恭嘿嘿坏笑着,把他让进屋里,在他含着草莓国发怔的间隙,十分熟练地伸手帮他把书包接过来,放在门前的玄关柜上,拿了拖鞋给他,又转身回厨房准备食材了。 张钧若有些庆幸,还好,有玄关柜挡住了门前的风景,才没有让小杰撞见刚才两人之间亲昵又暧昧的画面。 他一边轻嚼着嘴里清甜的水果,一边红着脸眼神轻晃地走进房间。 刚走进客厅,又被眼前怪异的情景惊到。客厅里,许砚杰四肢僵硬地平躺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敢动,脸上敷着一张雪白的面膜,只露出一双乌亮亮的眼睛在外面,样子很是滑稽。 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胸口,看到张钧若过来,嘴唇在厚实的面膜纸下面微微翕动,小声咕哝道:“哥……你来了啊……” “小杰,你在干嘛……”张钧若疑惑地问。 许砚杰像张钧若投来求救的眼神,哀怨地解释道:“凌哥说了,过几天就要开庭了,等法院判下来结果,就要把我送到新家去……” “嗯……所以……”张钧若盯着许砚杰滑稽的小脸,忍着笑继续问。 男孩委屈巴巴地补充道:“哥……凌哥说我皮肤粗糙,不够水嫩,卖相不好,有点儿拿不出手……让我天天敷面膜……” 张钧若皱眉忍了忍,没忍住,还是噗地笑出了声。 “哥——你说我真的拿不出手吗?”男孩眨巴着乌亮的黑眼睛,可怜兮兮地问道。 张钧若含笑不语。 “哥……救我……”许砚杰哭诉。 张钧若忍俊不禁,想到小杰以前身陷那样的环境,吃了不少苦,被折磨得面黄肌瘦的,不禁诚恳劝道:“你——还是听你凌哥的吧。” “哥……”许砚杰发现一向护着他的张钧若,竟然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凌哥那边,看来自己只能继续忍受湿哒哒黏糊糊的面膜洗礼了,扁着嘴,一脸绝望。 晚饭时,三人围坐在火锅前,许砚杰在餐桌上亲眼见识到了宠妻狂魔的风采。 曲凌恭一门心思地给张钧若夹菜夹肉,一边夹,一边介绍,这个可以补肾补血,那个可以暖胃驱寒,许砚杰眼睁睁看着他哥的瓷碗,被凌哥慢慢填满,最后各色菜品堆得像小山一样高,都要装不下了。 许砚杰咬着筷子头,看得一愣一愣的,兀自思考着人生,心中莫名升起了奇怪的希冀——要是他新家里的养父养母,也像他哥和凌哥这样恩爱,该多好啊…… * 月末,许砚杰的养父,刚从拘留所里被放出来,就又被法院传召,法院的判决结果大快人心,让持续关注这件事的媒体,以及热心网民都十分满意。 那对夫妇顺利地从狗肉铺老板手里,取得了许砚杰的监护权。 五月,曲凌恭跟张钧若一起乘车,将小杰送到了新家。新家在另一座滨海城市,与S市接壤,车程只要2个小时。 新家的那对夫妇,已经做好了迎接家庭新成员的准备,为许砚杰办好了当地实验中学的入学手续,收拾出一间装修精美的房间给他住。对于命途多舛的孩子来说,眼前的一切,美好得犹在梦中。 曲凌恭和张钧若看到这样的画面,心中都为许砚杰高兴。两人临走时,许砚杰声音哽咽地叫住他俩,一头扎进张钧若怀里,用力抱了抱他,呜咽着说:“哥,你要照顾好自己啊。还有……常来看我。” 张钧若好看的眼睛瞬间泪光莹莹,强忍着就要夺眶的热泪,轻抚着许砚杰漆黑的发顶,温声安慰。 曲凌恭看到,站到张钧若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跟许砚杰保证,一有时间就带着他哥过来看他,让他照顾好自己,记得常联系。 回城的路上,张钧若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行道树,思绪如飞。 他回忆起好多事,他跟许砚杰在福利院的事,那个人的事,以及离开福利院之后,两人一起吃过的苦,走过的艰辛坎坷的路。 他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在幽暗阴森,看不进尽头的隧道里,背着背上的辎重踽踽独行,却从没想过,囚禁了自己那么长时间的困顿处境,会这样轻松顺利地迎刃而解。 因为许砚杰的年龄已经很大了,他在孤残福利院的经验让他了解,很少有人愿意领养十几岁的孩子,他从没敢妄想过人生还会有这样的转机,曲凌恭会有这样巨大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小杰拥有了完美温馨的家庭,拥有了疼爱他的养父养母,再不是原来阴郁沉默,孤苦无依的孩子了。 他心中虽有一丝与小杰分别的怅然,但更多的却是欣慰,祝福和感动。 张钧若默默转过头,看到身边正襟危坐,扳着一张俊脸,表情哀愁若有所思的少年,不禁问道:“你在想什么?” 曲凌恭转过头,皱着一双好看的剑眉,叹了口气,哀怨地说:“我在想……为什么我才十七岁,还要等好几个月才能考驾照啊……” “你着急考驾照干嘛?”张钧若不解地问。 “那样,带着你来看小杰就会方便一些。我答应过他,要常常带着你去看望他嘛。”曲凌恭嘴角轻轻勾了勾,露出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笑。 他还有一句潜台词没有说出口:当然了,考驾照也是为了不给秦风眠那个骚包,挖墙脚,搞采摘的可乘之机。 张钧若只看到了曲凌恭邪魅迷人的笑意,并没有察觉到更加深沉的含义。怀着满心感动,郑重地跟少年说了句“谢谢你。” 曲凌恭微微怔愣了一下,看到张钧若直直凝视着自己的灿如寒星的眼睛,感觉自己就要被他眼中明亮美丽的光芒吸入沉沉湖底。 他缓过神来,这个时候不要颗糖更待何时,好看的唇角微微上扬,凤眼弯弯地望着他家宝贝,问道:“你怎么谢我?” 张钧若脸颊一红,快速垂落了眼睫,小声问:“你想……让我怎么谢?” 曲凌恭眼瞳轻转,含笑道:“叫声哥听听。” 车厢里一片寂静,男孩咬了咬唇,踌躇了片刻,小声喊了一句:“……哥。” 曲凌恭伸出大手,抚了抚男孩细软的额发,温柔道:“乖。” 车厢里的气氛倏然间变得暧昧莫名,连驾驶席开车的司机师傅,都要被这粉红色的空气呛死了。 这时,曲凌恭的手机适时地发来一条语音提示,打破了车厢里弥漫着的恋爱酸气。 手机那边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音,一字一字清晰问询:“哥,你交代的事,已经准备完毕了,我们已经跟到他了,现在可以动手了吗?” 曲凌恭悠然拿起手机,抵在唇边,唇角浮起一丝冷醒又残酷的笑意,他只简单回答了一句:“可以了。” 张钧若离得比较近,听到那条语音,疑惑地转头望着他。 曲凌恭再次展示了一秒变脸的绝技,对着他家宝贝绽开了一个安抚性的温柔笑意,笑容明亮又温煦,如春日里晨曦的微光。 * 囚禁了男孩很多年的沉荷,因为曲凌恭的帮助,迎刃而解。 张钧若仿佛终于从某种凄风苦雨,阴寒泥泞的隧道里走了出来,沐浴着旷野里灿烂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冰封住的心一点点解冻,整个人都开朗鲜活了起来。 曲凌恭休整了一段时间,现在正忙于事业,但是一有空闲,哪怕只能赶上最后两节自习课,也要不辞辛苦地往学校跑。几乎每一次,他看到张钧若,都会惊艳地发现,他家宝贝整个人正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他家沉默内敛的张钧若同学,就像一朝卸下了身上沉重坚硬的外壳一样,慢慢变得耀眼夺目起来。曲凌恭都害怕他家宝贝太过惹眼,又被那些挖墙脚的坏人惦记起来。 张钧若最近蹿了些个子,五官长开了一点儿,一张瓷白的小脸变得更加精致俊美。曲凌恭最喜欢的狭长眼梢,在他越来越频繁展露的笑颜中,更加深邃优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魅惑人心的风情,望之就让人忍不住心旌摇曳。 每次看到张钧若不经意间,露出的那种撩死人又不自知的魅惑表情时,曲凌恭都心急如焚地期盼:宝宝,求求你,快点长大啊,我想快点跟你结婚! 这天,曲凌恭难得有一整天时间都呆在学校里守护他家若宝。恰逢中午,有高二对高三的一场引人注目的篮球赛。 他家宝贝这段时间变得开朗了很多,眉宇之间的淡淡忧郁似乎也因为小杰的事,而冰消雪融,整个人神清气爽,帅气逼人,球技相较上一世,更是精进卓越了不少。 曲凌恭对这个篮球赛的事还记忆犹新,记得上一世,他家宝贝刚打完上半场,就开始腓肌抽筋,倒在地上痛苦不已。 他前一段时间就开始未雨绸缪,往张钧若家里寄了两箱牛奶和一箱钙片,蛋白.粉之类,像唠叨的老妈子一样天天微信轰炸,叮嘱他家宝贝早晚喝牛奶,吃钙片。 从张钧若入夏之后,突然窜起来的身高看,他确实有乖乖听话,只是长高的速度太过惊人,甚至都让在他媳妇儿面前一向很有身高优势的曲凌恭,产生了一种急迫感。 张钧若身材劲瘦,双腿笔直而修长,长了些个子以后,比例堪称完美,整个人更加俊美逼人。那身段,简直悦目得不行,让曲凌恭垂涎不已。 本来已经对自己的身高比例十分满意的曲公子,在看到自家媳妇儿这样完美的身材之后,被急迫感驱使,也开始偷偷往嘴里塞牛奶钙片。 比赛开始时,曲凌恭还有些担心,怕张钧若比赛时,会突然出现腓肌抽筋的情况,忧心忡忡地混迹在一群冒着桃心眼的迷妹中间,默默驻守着他家宝贝。 张钧若在篮球场上奔跑疾驰,悦目的身形和挺秀的身姿,简直让人迷醉。少年现在不仅仅是清瘦,窄腰柔韧紧致,长腿匀称笔直,前胸不知何时还长了一层薄薄的肌肉,在竞技场上时,眼神锐利还弥着淡淡的杀气,整个人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与致命的魅力。 曲凌恭凤眼射出两道带着电花的灼灼光芒,紧紧盯着他家那位奔跑在赛场上,肆意挥汗的运动少年,不时就要难耐地咽一口口水。 心底心急火燎地默默念叨:宝宝,快点长大,快点长大,再长大一点儿,我就要把你娶回家…… 可能是曲凌恭寄去的那些牛奶和钙片起了作用,整个篮球比赛过程中,张钧若并没有发生上一世那种腓肌抽筋到疼痛难忍的情况。只是抢篮板时,被高年级的一个健硕魁梧的男生狠狠撞了一下,猝然摔了一跤,引得一众迷妹惊呼出声,更让曲凌恭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心疼得不行。 但是,张钧若反应迅速,下一秒就自己站了起来,没事人儿一样继续在球场上驰骋。大家看他好像没受什么伤,就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只有了解张钧若的曲公子,还在兀自为自家媳妇儿担忧。 他很懂张钧若,虽然因为小杰的事情顺利解决,他家宝贝最近变得开朗了很多,但是他的性格并没有变,还是倔强又爱逞强。曲凌恭怕他受了什么伤,正在兀自咬牙忍耐。 比赛结束,高二赢了。张钧若是小前锋,三分球投得神乎其技,最近脱去了一身忧虑的男孩,球技更是精湛,成为了全场得分最多的选手,其次是作为大前锋的李允岸。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后,曲凌恭怕男孩运动完流了汗,贪凉感冒,将手里早就准备好的加绒运动外套披在男孩身上。 他们俩的互动在外人看来虽然增多了,但曲凌恭很有分寸,有外人在时,并不会开玩笑或者偷糖吃,而且他“中央空调”人设也初步建立完毕,外人看来,这两人只是关系亲密一些的好兄弟。 虽然有小女生追他俩的CP,但曲凌恭因为男团出道,这一届的CP多到数不胜数,层出不穷。除了他跟男团队员之间的CP组合,学校里最热门的,是他跟李允岸,其次是他和韩光宇,最冷门的,竟然还有不忍触睹的组合——他跟马志远…… 曲凌恭跟马志远这对CP的形成原因,追溯起来,历史悠远。据传,马志远经常拿着曲凌恭的应援扇子,出入校门,到处招摇,几乎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很多人说那是因为曲凌恭常常会去赶公告,马志远用他来睹物思人,以解相思…… 还有小女生在商场里撞见,马志远穿着曲凌恭男团的应援T恤,陪着他妹妹逛商场,是个隐藏极深的“迷弟”。 这种表面上跟你称兄道弟,实则每天深夜yy你的戏码,十分触人情长,博人眼球。于是,马志远和曲凌恭这对CP,也在星忆有一票子支持者,大家圈地自萌,平分秋色…… 只有马·钢铁直男·志远同学,在得知消息后,暴风哭泣了一通,深觉自己冤枉。他那些应援物,都是他家亲妹妹硬塞给他的好吗?他因为直男属性太过强烈,根本没有在挑剔衣服和扇子的…… 而正主的两位,曲凌恭和张钧若同学,因为两人十分低调,他俩的CP一直不温不火,岁月静好,没有什么爆点,倒是没多少人在炒。 曲凌恭把加绒外套披在张钧若肩膀上,将衣襟向一起拢了拢,蹙着眉担忧地问:“伤到了么?” 张钧若愣了一下,比赛时打球专注又兴奋,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摔过一跤,经曲凌恭一提醒,男孩才觉得手腕处隐隐作痛,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发现左手腕骨有些微钝痛感。 他记得刚才摔倒时,他用手扶了一下地,以此来缓冲,于是摔倒的冲力就全部被单侧的腕骨承受了,现在看来,那沉闷的钝痛应该说明腕骨上有挫伤。 张钧若淡淡想着,应该养两天就会好吧。不以为然地冲着曲凌恭随意说了声“没事”。 曲凌恭在看到张钧若一瞬即过的表情时,就已经知道他受伤了,又听到他说“没事”,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原本是跟张钧若并肩向教学楼走着,突然就顿住了脚步。 张钧若走了几步,发现曲凌恭没有跟上来,不禁疑惑地转身看他。 曲凌恭站在原地,拧紧了一双剑眉,眼神晦明不定地凝望着一脸懵懂的张钧若,在心中反复按捺了几次,最后狠了狠心,终于下了决心。 他快步走到张钧若面前,伸出铁钳一样有力的大手,用力按住了张钧若受伤的左侧腕骨。 张钧若被他按得猝不及防,一瞬间闭上了眼睛,咬牙忍痛,一声闷哼还是从抿紧的唇中泄露了出来。 他不知道曲凌恭为什么要这么做,缓缓睁开因为痛感而泛起水光的眼睛,表情微有些动摇和不敢置信,还带着一点畏惧,一点恍然,惶惑地望着曲凌恭。 听到张钧若那声闷哼,曲凌恭心里也是跟着一阵激痛,但是男孩总是这样,总是伪装坚强,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你问他,他就会若无其事地甩给你一句“没事”了事。 可是,怎么会“没事”呢,每一句“没事”后面,隐藏的问题都很大。最后,等到一切像滚雪球一样积累起来,男孩单薄的双肩再也承受不住,不知会发生什么样让他无法承受的结果。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他已经一个人走过了漫长黑暗的崎岖路途,品尝了无数苦楚。曲凌恭决定,不会再被他的一句“没事”打发走,不会再让他一个人承受任何苦难了。他要把他的“没事”,统统挖出来,不管多小的“没事”,都要让它成为真正的“没事”。 曲凌恭沐浴着张钧若闪着受伤和质疑的委屈眼神,心里泛起针扎一样的刺痛,他强忍着心底的痛感,表情肃然地斥责道:“明明疼成这样,这叫没事吗?没事你哼什么?” 张钧若委屈地望着曲凌恭,像被大人训斥的孩子一样,紧紧抿起了唇。 曲凌恭继续说教:“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记住了吗?” 张钧若十分不喜欢这样的言论,皱了皱眉,像堵气一样,对曲凌恭的问话不予置评。 曲公子谆谆善诱,努力想让张钧若学会依靠自己:“骄纵有人疼,懂事遭雷劈,来,跟我念一遍。” 张钧若一双好看的羽眉皱得更紧,侧过头微微嘟起了嘴,气鼓鼓的,牙咬得死紧,一副坚毅不屈,慨然赴死的样子。 真是一颗吃软不吃硬的软钉子啊。曲凌恭在心中感慨道。 曲凌恭看到他家宝贝生气的样子,变脸如翻书,态度马上软了下来,温声说:“若若,疼的时候说疼,是最正常的反应。以前你不说,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没有人可以依靠,对吧?可是,以后有我,我说过,我会救你,帮你,保护你的。你不说的话,我就只能靠猜,靠自己琢磨,这样效率很低……” 他顿了顿,正色问道:“你想要我像处理小杰那件事一样,为了帮到你而去跟踪你,找人调查你吗?” 张钧若明澈如水的眼睛倏然亮起,眼瞳轻颤着望着曲凌恭,然后重重地摇了摇头。 他其实明白曲凌恭的意思,这个少年已经从儿时的印象里跳了出来,他办事谨慎周密,才能兼备,俨然已经成长为强大优秀的男人了。他是值得人倾心,值得人依靠的男人。 曲凌恭捕捉到男孩神色中的一丝动摇,赶忙乘胜追击:“以后,疼的时候,就跟我说疼,难过的时候,就跟我说难过,可以吗?若若……” 张钧若抿了抿嘴,沉默了半晌,然后垂着眼睫,乖巧地轻轻点了点头。 曲凌恭得到男孩的肯定答案,好看的菱形唇微微上扬,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然后,下一刻,张钧若没有受伤的那一侧手臂,就被曲凌恭紧紧拉住,攥在手里,大力拖着他去了医务室上药。 ☆、拜见岳父岳母 第96章 拜见岳父岳母 张钧若的腕骨处, 被曲凌恭小题大做地喷了厚厚一层骨伤喷雾, 又小心翼翼地用固定绷带固定住。 曲凌恭把张钧若送回教室,又趁着课间休息,疾步跑去商业街那边的药店, 买了骨伤药、骨裂膏、药油、药贴, 零零碎碎一大袋子药品装进他书包里,唠唠叨叨嘱咐他回家后一定要自己记得用。 回到家,韩雪茹看到张钧若腕骨上被包扎得十分夸张的厚实纱布,不禁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钧若,受伤了吗?” 张钧若刚想说“没事”,耳畔忽而响起曲凌恭今天对自己说过的话, 皱眉抿了抿唇,把那句就要脱口而出的“没事”咽了回去,旋即轻声解释说:“打篮球的时候摔了一跤,腕骨有些挫伤……应该很快就会好的。” 韩雪茹赶快小跑着过去, 小心翼翼地捧起养子被固定得十分结实的手腕, 一边念叨着“疼不疼啊”,“怎么这么不小心”, 一边抬头看了看张钧若微有些苍白的小脸,满眼的心疼和焦急。 韩雪茹是很喜欢这个孩子的,她至今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男孩的画面,初夏的暖阳里,她跟随丈夫张衍, 缓步走在福利院的后院操场边,听到远处孩子们的嬉闹声,循声望去,一眼就在一群男孩中间看到了他。 男孩穿着白衬衫,身材瘦削颀长,过长的刘海被微风吹起,一双乌亮的墨瞳不经意间望过来,眼神纯净而澄澈。 虽然最开始是因为他的外貌长得有几分像自己离世的亲生儿子“张钧”,她才会对男孩如此执着,但是经过了一番周折,终于生活在一起后,慢慢相处了几年,她才渐渐了解这个孩子的好。 他很善良,很单纯,内心很纤细,也十分独立,从不让人操一点儿心。 韩雪茹总觉得这个孩子过于懂事了,那种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尊和距离感,不给别人带来麻烦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疼。 他不撒娇也不任性,问他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具体的答案,还有一件事,已经在一起生活四年了,他从来不曾叫过自己一声“妈”,都是客客气气地称呼她为“韩姨”,称呼张衍为“叔叔”。 这是让丈夫张衍最为费解和怨愤的事,张衍常常私下里抱怨,说她不应该因为一个人的外貌像自己儿子,就感情用事地决定领养年级这么大的孩子。 孩子大了,性格已经成型,情感也很难建立,不容易跟养父母产生亲密的链接。 她听了这话,倒也只是觉得心底有些失落。她想要领养的是,可以在亲密互动中,彼此没有罅隙,像自己亲生儿子一样成长的孩子。 而张钧若,他总给人一种疏离感,就好像他只是来家里做客的客人一样,一个懂事的,成熟的,优秀的,独立的,不用他们操心的——别人家的孩子。 这样好的孩子,韩雪茹却总是在为他担忧。生怕他紧紧绷着的那条弦有一天会锵然断裂,他再也承受不住,会在她面前失声痛哭起来。 韩雪茹十分小心地用指腹轻轻抚了抚张钧若受伤的腕骨,轻声嘱咐道:“以后打篮球的时候要小心一些,知道吗?” 张钧若抬眸时,看到韩雪茹眼睛里不可错认的怜惜和心疼,抿了抿唇,默然了良久。 韩雪茹见张钧若没答话,眼神有一点怅然,她知道她家儿子就是这样闷葫芦一样的个性,也不以为忤,转身走进了厨房,看看还来不来得及煮一碗骨头汤给他补补。 张钧若站在客厅里,沉默地想了很多事。以前因为福利院里发生的那件事,以及后来小杰不幸的遭遇,他从没敢在心里将现在的这个家,当成自己的家看待,也从没奢望过从这对善良的夫妻那里得到关爱和怜惜。 他毅然地把自己从这个家里隔绝了出去,选择缩在一个安静的角落,远远望着这个温馨和谐的家庭,只把自己当成这个家里的一个过客。 对一切感到无能为力的男孩,将自己困在了内心幽暗的一隅,从没有敞开过心扉,去尝试接受他的新家人。 他知道韩雪茹很爱护他,不管是把他当成“张钧”的替代品,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他的养父养母选择了他,把他从那个人的掌控中,救了出来。 现在,小杰的事已经顺利解决,他有了自己的家庭,得到了属于他的幸福。张钧若心里,埋藏了四年的强烈负罪感也跟着慢慢冰消雪融。 今天他又被曲凌恭当头棒喝一样的说教了一番,他不是木头,早就觉察到养母眼神里的关切和期盼。 曲凌恭一遍遍跟他说,他有很多支持者,有养父母,有家人,有朋友,还有他,他不再是孤立无援,形单影只的孩子了。他也想从那段昏暗的阴影和囚禁他的过去里,完全走出来,去试着拥抱他的家人,成为他们真正优秀骄傲的儿子。 张衍最近几天都在大学里忙着学会讲座,基本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只有周末才回来。平日里晚餐只有母子两个人在吃。 韩雪茹大致把晚上的菜品准备好了,看到张钧若手臂上的伤,她又开始在冰箱里翻找,希望能找到一些制作简单,又不需要太长时间熬制的煲汤食材,先给张钧若做个汤品,明天周末再早点煮大骨汤给他补补。 韩雪茹从冰箱的冷藏柜里找出了一个鸭架,兀自掂量着鸭架的烹煮时间,觉得拿来做鸭架汤正合适,又从冰箱上层取了一颗大白菜,打算一会儿煮出雪白的汤汁时,切一些鲜嫩的叶子配在汤里。 韩雪茹举着一棵白菜,想到明天是周末,后天就是端午节了。这两天张衍会回来吃饭,照例饭菜要做得丰盛一些,站在厨房里随口问道:“钧若,明天你叔回来,要多做点菜,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她基本上每个礼拜都会这样问,但是男孩每次的回答都大致相同,“我没有什么想吃的”,“什么也可以”,“韩姨您做什么都行”…… 客厅里静默了半晌,只听张钧若朗润悦耳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他说:“……妈,我想吃你做的红烧鱼……” “哦……”韩雪茹手里拿着白菜,心里想着明天家人团聚时要精心准备的菜单,讷讷地回应道,过了片刻,待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突然睁大了眼睛,那棵白菜从手里滑出去,砰然落地,咕噜噜地在滚到了大理石地板上。 韩雪茹快步跑出了厨房,脸上带着惊讶、激动、不敢置信,还有一丝感动的神情,语带颤音地问:“钧若,刚才……你说什么?我……我没太听清……你是不是说,说你要吃……” 张钧若脸上绯红一片,眼神却没有躲闪,深深望着韩雪茹温蔼秀丽的眼睛,一字一字重复说道:“……妈,我说我想吃你做的红烧鱼……” 男孩脸上有些悻悻的,轻抿了抿唇,顿了顿,微微红着脸,又轻声启唇,说:“……真的很好吃,每次都很期待吃这个……” 韩雪茹的眼里突然闪动起一丝泪光,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等了四年,终于等来了这声“妈”,还有张钧若的信任和真心话。 她激动得不能自已,哽咽着搂住了张钧若单薄的肩膀,将她懂事又内向的儿子搂在怀里,颤抖着声音轻声说:“妈知道了,妈明天就给你做鱼吃……妈妈以后会常常给你做红烧鱼吃……” 张钧若也有些激动,眼眶一下子红了,眼角狭长好看的弧度,被泪花渐渐润湿,闪着晶莹的微光。 第二天是周六,张衍上午在办公室里忙着学会演讲的材料,下午临近饭点才匆匆赶回家。他刚一进门,就闻到了饭菜扑鼻的香气,最近忙着学术会议,他已经好久没尝到家常菜的味道了,顿时心情甚好,食指大动。 张衍脱了鞋走进餐厅,果然看到满满一桌子精美丰盛的菜肴,正飘散着诱人的鲜香。 张衍凝神扫了一遍菜品,略感奇异,疑惑地问:“雪茹,你弟弟又去临市那边海钓了?” 韩雪茹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道菜品——一盅熬制了很久,雪白香醇的大骨汤,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端端正正放在餐桌中间,柔美的眼睛里闪着一丝欢喜一丝喜悦,望了望丈夫,含笑不语。 张衍敏感地感觉到有什么喜事,又看了看菜色,不禁满脸狐疑,道:“不对啊,这上面既有海鱼,又有江鱼……难道不是你弟去海钓了?” 他眼睛追逐着韩雪茹的身影,看到妻子再次从厨房里出来,拿好了三人的碗筷,嘴角含笑地望了望他,随即大声冲楼上喊道:“钧若,下来吧,你爸回来了,快下来吃饭。” 张衍闻言一愣,疑惑地望着韩雪茹,韩雪茹杏眼弯弯,眼角噙着一丝欣慰的笑意,夫妻俩心照不宣地对了一个眼色,韩雪茹看到张衍疑虑的神情,十分有信心地冲他点了点头。 张衍有点儿不敢置信,一脸难掩的激动和欣喜,他已经很多年没被人家叫一声“爸”了,都快忘了那是什么感觉。用眼神再次询问道:真的吗?真的吗? 韩雪茹看到丈夫孩子气的样子,觉得既好气又好笑,满脸堆笑着再次肯定地点头。 张钧若从楼上下来,走到餐桌边抬眸望了望张衍,被男孩澄澈的眼眸凝视,张衍不禁全身一凛,莫名有些紧张。 只听张钧若轻声启唇,说了一句:“爸,你回来了。” 张衍先是愣了一下,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准备,赶忙答道:“嗯,嗯,我回来了,最近学校的事太多,把我忙的啊,好久没吃家里的菜了,来来来,快坐下吃吧。看你妈,做了这么多鱼……” 父子相认的场面,他也是第一次经历,在学校一副为人师表的冷淡闫肃学者面孔,他有些不适应,不自觉说了一大堆话来掩饰心中莫名的紧张情绪。 韩雪茹却已经在一夜之间就习惯了自己的新称谓,笑生两靥地轻松介绍道:“钧若昨天说的,说爱吃我做的红烧鱼,我就多做了几样……” 她拿围裙擦了擦手,感慨道:“原来钧若爱吃鱼,看看我这个当妈的……真是,怎么才知道……” 张衍坐下来,赶忙接到:“原来是钧若说的要吃鱼啊……爱吃鱼好,我也爱吃鱼,随我……” 随后,全家人一起围坐在餐桌前,其乐融融地享受着一桌子鲜香四溢的晚餐。 * 周日这天,正好赶上端午节,曲凌恭没有活动,想起他家若宝就心痒难耐,大清早起来开始坐在沙发上,给他家宝贝发微信。 他还是老生常谈,先是用钙片、牛奶、骨伤药的提示,轰炸了张钧若一番,然后又十分幼稚无聊地向张钧若投射表情包。 曲大公子在微信上的人物形象,跟三次元建立起来的高大形象十分违和,特别爱跟他家宝贝卖萌撒娇,用存着的各种表情包,尽情尽兴地撩拨了一个够,才兴趣缺缺地站起来去洗漱做饭。 张钧若了解曲凌恭家里的一些情况,也大致知道他因为演艺事业正在跟家里人冷战,早上起来,跟曲凌恭聊了几句,了解到少年端午节这天没有通告,正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晃悠。 这种传统节日没有家人在身边陪伴,应该十分寂寞吧,张钧若想到这里,心中有一些恻然,好看的羽眉微微蹙起。 韩雪茹这两天心中欢喜,昨天做了一大桌子菜,却一点也不觉得累,今天依然笑意盈盈,神采奕奕,一大早就精心打扮了一番,还挑了一件颜色鲜艳的连衣裙穿上,去超市置办了一大堆过节的东西。 新鲜蔬果,各种米粽和小点心,小零食买了很多,还在门前挂了艾蒿和菖蒲,在自己儿子门上挂了一个喜人的手编锦鲤中国结,将家里布置得到处洋溢着节日的喜乐气氛。 张钧若看到这些过节的小物,不禁若有所思,默然了一下,才走到韩雪茹身边,轻声征询母亲的意见。 他没说得太具体,只说他有个同学,自己一个人住,问韩雪茹可不可以让他过来,跟他家一起过节。 韩雪茹欣然应允,她头一次听张钧若说要待自己同学回来一起吃饭,心中又欢喜又欣慰,更找回了些许重为人母的幸福体验,一个劲儿地鼓励张钧若,让他快点把他关系不错的同学叫来,她晚上会多加几个拿手菜。 张钧若得到了韩雪茹的首肯,才拿起手机,有些踌躇,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给曲凌恭发了条信息,内容简简单单,十分符合张钧若的风格,只是问他要不要来他家吃饭。 曲凌恭那边很久都没有消息,因为曲大公子当时正在厨房里没精打采地煮面。 等他看到这条信息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曲凌恭先是愣了愣,随即倏然睁大了眼睛,然后激动得喜形于色,在客厅里欢欣雀跃地绕了几圈,镇静下来后,又有一点儿小紧张,感觉是要见岳父岳母了,心里有点忐忑。 他给张钧若发了一大竖排造型各异的微信表情包,很好地诠释了一下他此时激动莫名,复杂纠结,无比丰富的内心世界。 有红着脸羞涩地探出墙角的小兔子,有冒着星星眼激动不已的大灰狼,还有手舞足蹈着出山奔跑的大猩猩,看得张钧若一阵一阵发懵。 最后,曲凌恭怕自己的激动情绪,吓坏了他家宝贝,还是一板一眼地敲上了一段文字——下午3点,准时到你家门前。(乖巧) ☆、情敌的再临 第97章 情敌的再临 曲凌恭在家里精心打扮了一番, 把自己打扮得像只求偶的公孔雀一样光辉夺目, 要不是时值孟夏,他都恨不得穿上为走红毯而准备的定制西装。 剪裁精美简约的大牌白衬衫,配以笔挺修身的八分铅笔裤, 脚下是一双时尚帅气的黑色板鞋, 露着一截线条优美性感的脚踝。 整个人穿戴齐楚,玉树临风,如玉山上行,说他是去求婚, 也不为过。 曲凌恭戴好鸭舌帽口罩等全副武装,先去了一趟精品百货公司,像新女婿第一次登门拜见岳父岳母一样, 精心挑选了四样礼品,然后,怀着惴惴的心情,去了张钧若水韵花城的家。 韩雪茹听到门铃响, 匆匆从厨房里出来, 甫一开门,只觉得眼前一亮。她家门前正端端正正站着一个身材高挑, 模样俊美的少年。 少年剑眉英气,目如朗星,狭长优美的瑞凤眼,乌亮亮的,透着一丝邪魅迷人, 眉眼端正,还有几分眼熟。 韩雪茹微微愣了愣,她总感觉好像在哪见过这张脸,一时怔住,没想起来。 在韩雪茹微怔的间隙,曲凌恭挺直的背脊弯下,恭恭敬敬向韩雪茹鞠了一躬,用低沉磁性的嗓音彬彬有礼地道了一句:“阿姨,您好。” 张衍听到动静,也出来迎接客人,看到门外高大俊朗的男孩,也是微微一愣,随即想起,他手里带的几个女学生,前不久在追什么“繁星制造”,那个节目在网络上十分热门,他还不经意刷到过几次。 看到曲凌恭这张俊逸非凡,非常有辨识度的脸,张衍不禁有些怀疑,虽然名字记不太清,但他觉得门外的男孩,确实有些像那个节目里的某位人气选手。 曲凌恭站在门前,看到张衍,又客客气气给“未来岳父”鞠了一躬,他多年娱乐圈打拼,深知第一印象的重要性,更何况眼前这两位,是影响他跟他家宝贝未来幸福的重要人物,必须小心讨好,第一时间撸顺了毛。 张衍从事教育工作数十年,天天跟这些小年轻接触,深知现在的孩子,一代比一代生活优渥,家长宠溺,一般都有些骄纵任性,不太拘小节,很少遇到这样恭恭敬敬,进门就鞠躬行礼的。 心中,对曲凌恭已经油然产生了一丝好感,赶快把齐楚的少年请进家门。 张钧若看到曲凌恭过来,莫名有些紧张,再看到曲凌恭打扮得这样正式得体,又提了四样精美的见面礼,脸上不禁讪讪的,发起热来。 他只是觉得曲凌恭自己在家过节,不免有些寂寞,才好意让他过来和家人一起吃个饭,可是眼前这景象,怎么看都有点暧昧,让人不自觉就往新女婿上门提亲的方向想。 韩雪茹沏了茶,切了水果,端到茶几上,又兀自去厨房里为晚上宴客的菜单忙碌,一边准备菜品,一边侧耳倾听客厅里的对话声。 她总觉得她家儿子的这个同学,从长相到气质都格外出众,帅气得就跟电影明星一样,隐隐还有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好像在哪儿见过。 张钧若的同学来家里玩,两个高中男生聚到一起在家里吃个饭而已,按理说,气氛原本应该十分轻松随意,一般情况是让曲凌恭去张钧若的房间上上网,说说话,看会电影,等到吃饭的时候,再叫两人一起下楼就是。 可是,张衍看到曲凌恭穿得这么正式,举止又是这么谦逊有礼。那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样子,就跟明星参加新闻发布会一样,更遑论还带了这么多精美贵重的礼品。 莫名就被曲凌恭带入了一种透着些许紧张正式的气氛中,进入了一个长辈问话阶段,更遑论,他看曲凌恭的长相,还有几分熟悉感,正在心中暗暗猜测他是不是那个造型节目走红的明星,也想跟他多聊几句。 “翁婿”两人在客厅闲聊,曲凌恭十分坦诚,面对张衍的试探,直言不讳,承认了自己就是在那个节目中,出道的男团队员之一。 此话一出,厨房里的韩雪茹蓦地顿住了手上的动作,一脸讶然。她不敢相信自己内向又腼腆的儿子,在新学校最好的朋友,竟然是这样一位光彩照人的偶像明星。 心说:怪不得一开门,见到男孩就觉得眼前一亮,那一身矜雅俊逸的气质,还有那出众的长相和身高,原来自己家里今天来了一个明星。 韩雪茹心底欢喜,她深知张钧若沉静又内向,一直担心他转到新学校,会有些不适应,被人欺负排挤什么的。那孩子又不会跟自己说,遇到事也只会自己默默忍耐。 韩雪茹现在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原来张钧若这么快就交到了曲凌恭这样优秀又懂事的朋友,曲凌恭这孩子长得好看,人看着也强势,还是个熠熠生辉的明星。他家钧若在学校应该没什么人敢欺负他了。 韩雪茹温蔼美丽的眼睛,兀自弯成了两道新月,既欣慰又开心,决定今晚的迎宾宴,还要多加两道拿手菜。 傍晚,因为有曲凌恭的加入,而变得热闹起来的餐桌上,气氛融洽,宾主尽欢。 张钧若性格沉静,不怎么爱说话,但是曲凌恭可是浸淫娱乐圈数年的人物,社交辞令信手拈来,谈笑风生,挥洒自如。 早已学会间什么人说什么话,陪张衍这样的学者说话,也游刃有余,进退得当,几句话就说得张衍和韩雪茹笑逐颜开,让桌上的气氛轻松自在,也让张钧若心中有些佩服。 饭毕,时间尚早,几个人就像一家人一样随意聊着天,气氛又很好,韩雪茹说附近新开了一家运动品专门店,想带着张钧若挑选几双新鞋,张钧若连忙推辞。 曲凌恭凤眼含笑,在一旁帮韩雪茹一起说服他家若若,说他也正想去逛运动商店,要看看新出的运动套装。 因为有了曲凌恭的鼓动,张钧若才勉强答应去商店走走。韩雪茹笑眼弯弯,看到两个孩子的亲密互动,就从心底里觉得喜欢。 他家的这个儿子性格隐忍,凡事都往心里藏,能遇到了这么个开朗活泼又十分懂事的朋友,真的是他的幸运。 张钧若在吃穿用度上,从不挑剔或者提任性的要求,韩雪茹不想委屈养子,他虽然不说,平时穿的衣服也都是韩雪茹在各大精品商店里精心挑选的名牌新款。 只是鞋子这种东西,还得要试过,合适才好买的。韩雪茹留意到时下里的年轻人,都喜欢穿一种造型时尚的滑板鞋,黑底白标,或者白底黑标,看起来十分简约大方。早就想给张钧若备几双换着穿了,只是无奈每次提议带他出来买新鞋,他都要推拒。 还好这次有曲凌恭这个活宝在一旁推波助澜,否则,她想要像其他寻常母子那样,带着儿子逛街的心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呢。 韩雪茹走在两个身材颀长,俊美非凡的少年身前,冷眼看上去,就像是两人共同的母亲,带着自己两个出色优秀的儿子出门采购一样骄傲,引得路人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别提多有面子了。 曲凌恭虽然带着黑色口罩,举止低调,但剑眉星目,风姿难掩。他身边的张钧若,身材纤瘦,五官精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整个人清雅俊秀,也十分惹眼。两人站在一起,动静合宜,俊雅无双,不经意间就惹来路人的注目礼。 他们三人一家一家地在知名运动品牌店里流连,没有了张衍在身边,曲凌恭不用那么谨慎矜持,放松了不少,又很久没见他家宝贝了,开始在张钧若前耍宝卖萌,一口一个“若若”,“若若”的叫,拿起各式板鞋,殷勤地为他这个好不好看,那个喜不喜欢。两个大男孩相视而笑的画面,莫名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韩雪茹瞥见这些美好的画面,不禁心中一动,就觉得他们俩好像认识了很久,天生就应该在一起一样和谐。 这一路逛下来,韩雪茹被曲凌恭一口一个“若若”的叫法,给洗了脑,不经意间,这个新昵称也脱口而出。 叫出来时,倒觉得这样叫自己儿子,比原来叫“钧若”更显亲昵,又想到那个“钧”字的由来,心中微微有些隐痛,再去看眼前那个俊美沉静的男孩,他的五官最近长开了一些,看上去更加精致俊美,个子也更高了些,沉静俊逸的气质更与“张钧”不同,整个人就像一棵笔直水嫩的小树。 不禁就觉得“若若”更加适合现在的男孩,而且“若若”也更加可爱一些,叫出口时,莫名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几岁,打算以后都跟着曲凌恭的叫法,叫他家的这个儿子为“若若”了。 放下了心中的一些背上往事和心结,韩雪茹今晚品尝到带着两个帅哥儿子逛街的快乐,一直笑眼弯弯,无比开心,还按照自称时尚达人——曲凌恭的介绍,不顾张钧若的推拒,给他买了三双简约时尚又十分帅气的滑板鞋。 张钧若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低声跟韩雪茹说:“……谢谢妈。” 男孩就是这样腼腆懂事,还十分爱害羞,韩雪茹觉得男孩这个样子很是惹人怜爱,不禁笑着伸手,宠溺地捏了捏男孩微红的小脸,忍俊反问道:“跟妈还说谢谢?” 逛好商店,天色渐晚,母子两人把曲凌恭送上了出租车,上车前,曲凌恭拿出趁两人不注意时买的小东西,曲大公子深谙讨好丈母娘的法门,很会办事做人,韩雪茹和他家宝贝各自得到曲公子送的一份小礼物。 韩雪茹猝然接到这份小心意,有点受宠若惊,连连道谢,心里给儿子的这个明星朋友,打了一个大大的红色满分。 张钧若捧着一个用商店logo的胶带封起来的小袋子,好奇地望着曲凌恭,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曲凌恭将头探出车窗,望着他家宝贝乌湛湛的漂亮眼睛,温声调侃道:“运动少年,以后打篮球的时候记得戴上这个,可别在用关节擦地板了……” 随即又对韩雪茹说:“阿姨,祝你永远都像现在这么漂亮。”说罢,还给韩雪茹甩了一记自己最为擅长的迷人wink。 母子两人都心里甜滋滋的,回到家,就各自去拆自己的礼物去了。 韩雪茹的,是一件运动品牌十分热销的轻薄防晒服,西瓜红色很受这个年纪的女性.爱戴,她穿起来很是漂亮,而张钧若的袋子里,是一整套白色三叶草的护膝护腕…… * 星忆一年中,夏天的球赛最多。这天中午,阳光和煦,晴空万里,一个穿着星忆校服的小女生,双手捧着一杯饮品若有所思地从校外回来,突然看到前面几个女生焦急喊道:“下半场开始了!”,然后快步跑进校园,她心里一急,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结果没留神,一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她那杯小心翼翼捧着,打算要送给星忆校草的饮品,差一点被撞得脱手而出,被那男子动作迅捷地接了一把,才没有掉落在地。 小女生赶紧道歉,一边接过男子递来的饮品,一边抬头去看,待看清男子的长相,女孩眼睛倏然睁大,随即怔愣愣地眨了眨眼,然后整个人晕乎乎地,如在梦中,身形摇晃着向校门走去,外表倒是一如往常,只是那张小脸却不知为何,满脸泛着红晕。 运动场外的观众里,男子一身劲瘦黑衣,黑T恤的V字领口处,还隐约挂着几条长短不一的链子,头上戴着低低的鸭舌帽,脸上还罩着一个漆黑的口罩,冷眼望去,只能看到一个颀长的黑影子,连眼睛也不太容易看到。 炎炎夏日里,男子这样的打扮,本应十分可疑,可是,这个人周身却自动散发着平和优雅的气场,只让人感到了逼人的帅气,并不让人觉得可疑,还十分有吸引人视线的能力。 几个女生被这个浑身散发着致命魅力的男子攫住了注意力,将热切的眼神从球场上移开,转移到男子身上,女性特有的直觉告诉她们,这个颀长高大,芝兰玉树的男子,绝非凡品。 她们开始在私下议论,男子这样的装扮,是怎么躲过校门前值班室阿姨严谨周密的盘查,顺利进来的呢? 一个双手捧着纸杯的女生,听到身后几名女生的窃窃私语,转过身面向她们,一脸认真地回答:“刷脸!” 几个女生疑惑地看着她无比认真的表情,都如恍然醒悟一样,频频点头,深以为意。 男子因为工作上的事,忙碌了好一阵子,今天开始,可算有几天空闲,只想在校外等他家小伙伴放学,跟他一起去吃顿大餐,再去酒吧里坐坐,放松一下。原本没打算进来,只是想试一下星忆的安保措施做得怎么样。 没想到他刚把口罩轻轻一掀,值班室里的阿姨就手舞足蹈地惊呼着认出了他,还说是他的“阿姨粉”,亲切地攀谈了几句,并让他上交了签名,轻轻松松就放他进来了。 男子站在操场边,混迹在观看球赛的人群里,只想看会球打发时间,放眼望去,一眼就被赛场上一个套着白色护腕的男孩攫住了注意力。 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睛跟着这人俊逸颀长的身影在赛场上来回移动,卫君寻不禁双手架在胸前,用修长优美的手指,轻抚俊俏的下巴,在心中感叹:“星忆真的是一所治学严谨,升学率超级高的正经学校吗?”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适合走偶像路线的小帅哥云集在这里?” 他不禁低头望了望自己脚下的一方土地,怀疑自己可能站在什么桃花旺盛的风水宝地上。 他用探究的目光,随意在赛场上扫了几眼,竟然又发现了几名尤物,除了刚才完全夺走他视线的那位耀眼少年,竟然还有一个外表俊朗,身材高大的大帅哥,和一个全身散发着野性之美,宛如一只捕猎的小豹子一样的美少年。 如果说刚才的男孩,是清新俊雅系的温润少年,那么这一位就是温煦和蔼的邻家哥哥系美男,另一位是狂野系美少年,外加星忆当前的校草之王,他那个吊儿郎当,一脸不耐烦,却浑身充满了致命魅力的郭玄宇。 卫君寻帽檐下,一双绝美迷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在心中认真掂量,自己要不要出资成立一家娱乐公司,把星忆这几个瑰宝全部收罗到一处,应该可以跟当前炙手可热的娱乐公司相抗衡了吧。 后半场短短20十分,赛事无比激烈,卫君寻看得十分投入,视线完全跟着先前看到的俊雅少年走,男孩长相虽然清纯可人,球技却非同一般,一场球下来,挥汗如雨,淋漓尽致,看得观众们也心中痛快。 比赛后,卸下了一身凛然气场的男孩,被几个队友兴奋地抱住,一张精致的小脸一瞬间浮现出晴光映雪般绝美的浅笑。 那狭长的眼梢和好看的羽眉,把卫君寻笑得心中一动。 散场后,那个备受瞩目的男孩,随意舒展着肩膀关节,悠然走了过来,卫君寻心里有点莫名的紧张,不禁盘算着要不要在男孩经过的时候,借机问个路,跟赛场上帅气的小可爱说几句话。 卫君寻正在认真思考着搭讪小可爱的一百种方法,没想到还没等他出手,小可爱自己好好走着路,竟然突然就跪倒在他身边。 卫君寻微微一怔,心道:天要助我,也只能却之不恭了。 迈开长腿,上前一步,十分优雅地单膝点地,跪在男孩面前,眸光温和明澈,眼神关切地殷殷问询:“你怎么了?” ☆、你是宇宙醋王吗? 第98章 你是宇宙醋王吗? 这人声音十分温柔好听, 张钧若抬眸望去, 乍一看到这人的打扮,不禁微微愣了一下。 面前,鸭舌帽和黑口罩全幅武装的男子, 让他一时有些恍神, 还以为是他家某位爱唠叨爱操心,还吵着让他叫哥的家伙,刚赶完通告从校外回来。 但是,下一秒, 张钧若就反应过来,这人不是曲凌恭。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温柔和熙的气质,与曲凌恭的霸道强势截然不同。 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睛露在外面, 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眸光轻漾,像一泓碧清秋水,跟曲凌恭眼中的英气和锋芒也判然有别。 张钧若感受到男子的好意, 双手挽起运动裤的裤腿, 露出了一截纤细嶙峋的雪白脚踝,有点困惑地小声答道:“鞋子是新买的, 平时穿还行,可能不适合打篮球吧……刚才比赛的时候,总觉得有些磨脚……” 卫君寻俯下身,修长好看的手指拈着男孩的运动裤,帮他将裤脚向上提了提, 仔细检视男孩露在外面的那截脚腕。 跟陌生人这样暧昧的距离,让张钧若有些不适,抿了抿嘴,脸颊微微发热。 卫君寻看到男孩后脚腕处,与板鞋鞋帮摩擦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红红的痕迹,不是太严重,稍微磨破了点皮,有一丝血珠沁了出来。 他了然地轻声说:“擦破了点皮,不碍事的。”然后,抬起好看的瞳眸,近距离望了望男孩,眼底有一丝安抚性的温柔笑意。 卫君寻十分了解自己的魅力所在,他“万人迷”的称号并非徒负虚名,他那双桃花眼睛不经意地轻轻一瞥,也是电力十足,更何况此时与男孩这样近距离地“深情对望”了。 男子已然侵犯了张钧若的生理距离,让本来就戒备心强的男孩微有些不适,又接收到这样带着强劲电流的暧昧眼神,男孩一下子红了脸,紧张地向后退去。 卫君寻几乎一瞬间就能确定他是,而且还是自己最喜欢的那种类型。眸光轻轻掠过男孩微颤的长睫和瑟缩的双肩,感受到男孩的戒备。 他很懂进退,退后了几分,微微直起背脊,用单膝跪地的姿势,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印有小兔子和花朵图案的创可贴。 他昨晚才从片场回来,这些都是前来探班的女粉丝送给他的慰问品。 男子修长好看的手指,小心地从那一叠创可贴里撕下来一个,拆掉包装,让男孩微微踮起脚,露出脚腕的伤处,男孩有些推拒,说要自己来。他推说男孩自己弄不方便,举手之劳,要男孩不用那么客气。 正要俯下身,认真帮他贴好,就听有人在远处一声厉喝:“放开他!” 两人被这声带着暴虐与怨愤的喊声吓了一跳,一齐抬头循声去看。远远看到校门前,一个一身黑衣的高大男子,正怒气冲冲地向这边疾步走过来,那一身凛然的气势,让人仿佛能隐约望到他身后一片炙烈的怒火。 张钧若和卫君寻两人一脸怔然,缓缓站起身。 张钧若当然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人的身形,这步态,这气势,除了曲凌恭还会有谁? 但是,卫君寻直到这人走到他面前,沐浴着这人眼中迸射的灼灼怒意,也没认出这一位斜刺里杀出来的家伙到底是谁。 两厢对峙了半晌,卫君寻细细打量着这人跟自己如出一辙的打扮,自然回想演艺界方向猜想,终于透过那双唯一露在口罩跟鸭舌帽之外的锐利凤眼,隐隐猜出这人的来历。 听网上的传言,这人就读的学校好像就是本市一所知名的私立中学,他当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人才济济的星忆中学,但也觉得没什么所谓,就没有跟郭玄宇求证。 今日竞争对手偶然遇见,原来这家伙真的是星忆的学生。 当前娱乐圈里正炙手可热,平分半壁江山的两个人气男团里,两个vocal担当的人气成员,毫无预兆的,在星忆中学的操场上狭路相逢。 卫君寻被曲凌恭一双凤眼怒目而视,毫无在意地耸了耸肩,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一双桃花眼一改刚才的温柔和煦,投射出冷厉探究的视线,不卑不亢地迎了过去。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噼啪相接,仿佛一瞬间碰撞出细碎的火花。 “曲凌恭?”卫君寻不冷不热地问道。 “没错,是我。”曲凌恭冷冷回答着,狭长的瑞凤眼微微眯起,目光如炬,探究的视线在张钧若跟卫君寻之间来回逡巡。 张钧若被他看得全身一紧,就觉得自己好像趁他不在,做了什么坏事一样,全身不自在。 曲凌恭沉默了半晌,然后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将站在两人中间的张钧若,一把拽到了自己身侧。 他还记得上一世,张钧若因为微信的事,以为自己欺骗他的感情,一个人懵懵懂懂跑到尹孜的酒吧里,还被流氓下了药,差点被带走的事。 那时,他就对眼前的这人十分戒备了。虽然当时因为有这个人为他家宝贝出头,对他家宝贝“爱护有加”,才没发生什么不好的结果,但是那时,曲凌恭就清晰地觉察到,这个人对张钧若怀有的觊觎之心。 他家宝贝在他的精心呵护中,像春日里吸收了雨露阳光的小树一样,水嫩挺拔,越来越出众了。曲凌恭眼神恶狠狠盯视着卫君寻,心中愤愤不平地想着:看看,看看这些人,这一世,一个也没落下,都心急火燎地冲在前面,来他家后花园摘取胜利果实了。 刚走了一个秦风眠还不够,他出去参加节目录制,这才几天,竟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这么一个强敌。 张钧若被他大力一拖,因为重心不稳,刚才踮着脚露出鞋外的后脚腕伤处,一下子硌在有些坚硬的板鞋鞋帮上,微皱了皱眉,抿紧嘴,没有吭声。 卫君寻冷眼看着这一幕,沐浴着曲凌恭充满了占有欲的凌厉视线,在心里幽幽叹气,原来——是这样。他就该猜到,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应该早就名花有主了。只是没想到,主人竟然还是他的劲敌。 卫君寻冷冷扫了一眼曲凌恭,心中轻笑,虽然两人走的风格路线不太一致,这品味倒是挺像的。 他悠然抬起手,修长的两指间,夹着一枚创可贴,轻轻摇晃了一下,语气不咸不淡,有点鄙夷地问:“曲大公子,实际年龄三岁?” 曲凌恭紧紧眯起眼睛,眼神阴沉得就要杀人。他这一世实际年龄25岁,自喻为是一个成熟稳重,才能兼具,值得依靠的男人。再不是前世被眼前这人说教“你的你就看好了”的毛头小子了。 这一世,又被这人在自己家宝贝面前这样指摘,曲公子怒不可遏,厉声质问:“你什么意思?” “你是宇宙醋王吗?”卫君寻冷冷哂道,“你家小可爱打篮球的时候,脚腕磨破了,我刚才正要帮他贴这个。”他再次晃了晃手中的创可贴,皱着眉无奈地说,“你刚才那么拉他,他一定很疼。” 曲凌恭听他这样说,眉宇拧紧,脸上掠过一阵不可错认的心疼,转过头担忧地望了望张钧若。 张钧若赶忙说不是很疼,没什么事,曲凌恭不信,俯身蹲在地上,帮他细细检视了一遍伤口,果然看到男孩一侧脚腕处,有一道红痕,被鞋帮磨破了皮,沁出了血,还好并不严重。 曲凌恭眉头皱得更紧,心疼道:“这种滑板鞋还是没有球鞋好穿,毕竟是玩滑板时用的,不适合剧烈运动,以后打篮球时,还是不要穿这个了。” “嗯……”张钧若讷讷地答应了一声。 曲凌恭没想接受“情敌”的好意,大手抄到张钧若膝弯,作势就要把人抱起来去医务室包扎。现在正是午休时分,校园里学生出出进进,人来人往,这样实在太过招摇。张钧若红着脸,说什么也不让曲凌恭抱他。 卫君寻扳着一双无语凝噎的冷漠脸,适时将捏在手里很久的创可贴递给曲凌恭,淡淡地说:“你疼你家小宝贝,就赶快给他贴上,抱着他招摇过市,小心被什么别有用心的人拍下来传到网上……” 曲凌恭心中郁郁,这一世,他明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莽莽撞撞的少年了,却依然要被这一位,就自己媳妇儿的事,劈头盖脸的说教,心中十分不快。 但卫君寻说得并非没有道理,先不说曲家那边,至今没什么大动静,不知对他出柜的事持何种态度,就说自己此时的人气,动辄就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还是谨慎小心为上。 他伸手接过卫君寻递过来的创可贴,不情不愿地道了声谢,蹲下来,帮张钧若将脚腕上的擦伤仔细遮盖上。 两人正要一起离开,卫君寻又上前一步,将那一叠小兔子图案的创可贴,都伸到张钧若面前,张钧若刚要伸手去接,曲凌恭又捷足先登,大手一把夺过那些创可贴,不情不愿地道了声谢。 卫君寻有点没脾气了,心说这人从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占有欲,可真是严防死守,滴水不漏了,防着他就像防贼一样。 他俩虽然是对家男团里的人气成员,稍稍有些竞争意识倒不为过,用不用旗帜这么鲜明啊,就不能对前辈客气点儿吗? 两人走出去十几米远,曲凌恭突然顿住了脚步,转过头凝眸望了望站在原地的卫君寻。 卫君寻本来正有些悒郁地望着这对少年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看到曲凌恭这样回望着他,不禁心下一惊。 只见曲凌恭跟身边的小可爱说了句什么,又疾步折返回来,走到自己面前。曲凌恭英气内敛的一双凤眼,深深望了望卫君寻,把卫君寻望得一阵怔愣。 半晌,曲凌恭才缓缓启唇,声音低沉郑重,还充满了冷醒和深意,他幽幽说道:“你小子最近几年都不要接拍什么该死的灵异电影,”顿了顿,他一字一字咬牙道,“记住了!” 曲凌恭说完就转身离去,看也没看卫君寻脸上一瞬间讶然错愕的夸张表情。 什么叫你小子?喂——这是跟娱乐圈前辈说话的口气吗? 卫君寻本来想这样反驳,却在听到曲凌恭后面的内容时猝然僵立,他心下一片愕然:这小子怎么会知道他刚刚签订了明年开机的一个灵异片的出演合同,出任该片中的男主角。 难道那个剧组先前也找过他? 可是不对啊,这小子现在还在专心参加男团成团初期的宣传活动,并没有向影视界发展的迹象和机遇。 卫君寻听曲凌恭的语气里,充满了警告意味,不禁想:难道这小子获悉了这部灵异片里的什么内.幕? 卫君寻被曲凌恭几句轻描淡写却意味深长的话语,说得微微发怔,抱着双臂站在操场边皱眉思索了一番。 不远处,一个靠在围墙边静默地站了半晌,一脸冷漠的俊美少年幽幽踱了过来,扳着一张暴殄天物的帅脸,满脸写着不耐烦,走到卫君寻身边,闲闲嗤道:“刚才真是精彩……” 卫君寻正在分析曲凌恭话里的深意,骤然看到郭玄宇出现在眼前,讪讪地问:“你都看到了?” 郭玄宇不咸不淡地说:“看到了,看到君寻小天使挖墙脚失败的全过程。” 卫君寻不好意思地含糊道:“我哪有挖墙脚……” 两人随意打着哈哈,正要一起步出校园,身后突然有人用少年特有的清朗嗓音,怯怯地叫了一声:“那个……请等一下……” 卫君寻和郭玄宇两人愕然回头,看到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瘦弱乖巧的男孩。 男孩穿着星忆夏季的校服,领口处绣着浅蓝色忍冬花环的白衬衫,天蓝色的修身铅笔裤,清新可爱的气质像一阵初夏的凉风一样拂面而来。 男孩表情怯生生的,楚楚可怜,人还没长开,看身材像是低年级的学生,瘦瘦小小的一只,皮肤很是细嫩光洁,雪白的瓷肌上还挂着一个夸张硕大的黑框圆眼镜,反衬出脸孔更加娇小,黑漆漆的眼睛像小鹿斑比一样莹润可爱。 卫君寻微微一怔,心中不由疑惑道:“星忆到底是什么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专门出产这样灵秀可爱的男孩子吗?” 他看到男孩望着他的眼神虽然羞怯紧张,却十分执着,眼神一瞬不瞬的,长睫还在微微颤动,不禁温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男孩抿了抿唇,紧张地嗫嚅道:“我……我……我是你的粉丝……我想要你的签名……” ☆、强吻 第99章 强吻 听到男孩的话, 郭玄宇站在一旁, 不禁翻了翻白眼,深觉自己情路坎坷。 君寻这个家里人硬塞给他的玩伴,真是桃花旺盛, 媚眼如丝, 到处招惹小男孩。那边星忆校草前三的张钧若一波还未平,这边高一年级的小学弟又来给他添乱了。 卫君寻听男孩自称是他的粉丝,略一思索,桃花眼微微弯起, 似笑非笑地轻声说:“小同学,并不是所有戴鸭舌帽和黑口罩的人,都是明星哦, 也有可能是逃犯或者便衣警察,甚至仅仅是因为自己长得难看,羞于见人。你这样盲目追星,很可能会让自己失望哦。” 那一厢, 男孩毫无停滞, 一秒也没犹豫,坚毅地说道:“我不是盲目追星, 我没有跟其他任何明星要过签名,我知道你是谁的,你是极光男团的vocal君寻——君寻小哥哥。” 此话一出,两人脸色都有微妙的变化,郭玄宇不耐烦的脸上, 浮起一片茫然,腹诽道:这还是个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穿你的障眼法的真爱粉加唯粉。 卫君寻闻言不禁微微讶然,他这副全副武装的造型,自认为滴水不漏,没有几个人能够认出他来,就算是眼力极好,擅于盯梢的狗崽队来了,也只会觉得他有些可疑,猜测大概是娱乐圈里的人,不会一眼就能道出他是名字吧。 卫君寻有些好奇,收敛了刚才若有似无的一抹哂笑,用朗润悦耳的嗓音,柔声问出心底的疑问:“你怎么这么确定我是君寻?” 男孩下意识地推了推脸上硕大的黑框眼镜,眨巴着漆黑的墨瞳,认真答道:“我刚才站在二楼的窗户那边抖粉笔灰,不经意看见你俩从篮球场那边走过去……我是……根据你走路的姿势确定的……” 郭玄宇闻言,又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心中叹道:天哪——怪不得这小孩戴着这么一副夸张的宽边黑眼镜,原来还是名侦探柯南那一挂的迷弟。了不起啊,了不起,佩服,佩服。 卫君寻奇道:“你能通过我走路的姿势就确定我是君寻?” 男孩诚恳又笃定地点了点头。 卫君寻探究的视线,扫过男孩清秀的小脸和黑如点漆的墨瞳,轻声问:“你天生就有这种观察力,还是……只对我比较熟悉?” 男孩粉嫩的脸颊泛起一片红晕,抿了抿唇,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嗫嚅说:“都有……天生比较有观察力,还有,对你……比较……”男孩有点说不下去,低下头赧然地将手交握在身前。 卫君寻心里蓦地一动,男孩害羞的小样真是太可爱了,微红的小脸水嫩嫩的,好像捏一把,就能捏出水来。 “哦,这样啊。好吧,那我只能坦诚了,我就是极光的vocal,君寻。你叫住我,是想要签名对吗?我带了签名笔,可是……你没有带本子哦。”卫君寻坦诚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好意提醒。 男孩小声说:“我从楼上教室跑下来,带了黑色的马克笔,这种笔不容易掉色,所以……君寻小哥哥,可以帮我……签在衣服上吗?” 郭玄宇对追星迷弟的疯狂和执着表示震惊,忍不住问道:“校服你不穿了么?” 男孩怯怯地说:“我还有一件……” 郭玄宇彻底没脾气了,准备站在一旁作壁上观。 卫君寻对男孩能通过步姿就确认自己的身份这件事,心中涌起一丝好感,又看男孩长相清纯可爱,十分愿意满足他家迷弟的小小心愿,他接过男孩准备好的,声称不容易掉色的马克笔,笑盈盈地问道:“希望我签在哪儿?” 男孩微低下头,认真地打量着自己身上的纯白衬衫,最后终于决定好签名的地方,轻声说:“就签在左肩吧。”那里是最接近心脏的地方。 君寻闻言轻轻一笑,按照男孩的要求,将自己花里胡哨,龙飞凤舞的“君寻”两个字,签在男孩雪白的衬衫左肩上。 如此近的距离去看男孩,卫君寻更觉得男孩的脸颊细腻光洁,肤色胜雪,浓黑的羽睫纤长而俏丽,微微颤动时,像一对蝴蝶翅膀一样可爱。 卫君寻还注意到,男孩敞开的领口,露出一条红绳串住的血红色玉髓吊坠,造型奇特,非佛非道,更像某种上古神兽,有几分异域色彩,通体莹润,英华内敛,带着一种奇异的魅力。 卫君寻签完名,不禁问道:“你叫什么?” 男孩漆黑的眼眸倏然一亮,脸上浮起一抹欣喜的笑意,看上去很是撩人,他一字一字轻声说:“我叫蓝珂。” 卫君寻不禁默然了一瞬,这名字虽然好听,却让人想到一句虚幻缥缈的成语,仿若周遭万事万物,浮华幻景,都只是大梦一场。 但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两人跟男孩简短告别,匆匆步出学校。卫君寻在临出校门前,下意识地回头望去,果然看到男孩依然凝立在原地,瘦小的身形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中,化成了一道瘦伶伶的剪影。 面目已经因为距离而变得模糊,但雪白的衬衫上,自己用粗黑的马克笔,亲笔写就的签名却从那一片纯白中渐渐醒目起来。 远远望过去,那龙行蛇走,蜿蜒虬结的字迹,像一道透着某种神秘气息的咒文,深深印在他心里。 * 曲凌恭步履匆匆地带着张钧若进入了教学楼,趁着午休时分,教学楼里人员稀少,没有人注意这边,将张钧若拉到了负一层的运动器材室。 他反手关好门,望着微有些怔然的张钧若,觉得有些事迫在眉睫,不能再等他翻完黄历,确定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时间,再慢慢安排布置了。 他现在就要跟他家若宝表白,捅破那层窗户纸,确定两人之间的关系。 如果不这样,他家越来越光彩夺目的宝贝,不知道会被多少伺机而动,心机深沉的家伙给惦记上。 他最近成团巡演,工作上又渐渐忙碌了起来,在外面奔波时,总要提心吊胆,日夜悬心,生怕哪天忙完回来时,发现他家种在后花园里,精心呵护,正茁壮成长的那颗水嫩小树,让人给连根挖走了…… 曲凌恭趁着男孩还在发怔的间隙,欺身上前,用宽厚的胸膛十分霸道地将人罩在墙角里。 幽深明亮的瞳眸,深深凝望着男孩漂亮的眼睛,语气郑重,一字一字问:“钧若,你到底怎么看我的?”他用的是张钧若的大名,并没有用叫惯了的昵称,郑重之处,可见一斑。 曲凌恭端起一身强势的气势,来掩饰心中的紧张感和惶惶不安,他觉得他平时的言行已经表现得十分明显了,这还没能向男孩准确地传递心意,那他就只差生生把心剖出来,晾在他家宝贝面前,给他看了。 如果他家宝贝真的想看,曲凌恭也不会吝惜这颗赤诚之心。 曲凌恭暗自思量过无数次,在何种时机表白最为妥当,最容易让他家纤细敏感,害怕失去的若宝接受。 据上一世的经验,他不能莽撞行事,让张钧若感到不安,所以一直安静地做好他的护草使者,细水长流地体贴呵护。因为这样的时间太长,反到让他近乡情怯,掌握不好节奏,不知什么时候应该开口表白了。 张钧若细腻敏感,他不会感受不到曲凌恭的情有独钟。但是,曲公子在自己挚爱的这个男孩面前,一向没有十足的信心。 上一世,他还是个青涩鲁莽的少年,爱得浑浑噩噩,懵懵懂懂,没有成熟的心智和理解他人的能力,去体察和感知男孩细腻脆弱的心灵。 现在,时隔七年再次相遇,他确信他已经能读懂张钧若了。男孩害怕受伤,害怕失去,害怕一切都只是一场绮丽缥缈的梦境,害怕梦醒时分的凄凉荒芜,害怕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永远,终有一日,他会跟他分离。 这些他现在都懂,懂少年心中,曾被世界抛弃时,暗暗扎根的惶然不安的黑洞,以及被自己遗忘时,烙印.心底的深深伤痛。 他一手撑住墙壁,一手抓住男孩的肩膀,像夜色里一泓幽深潭水一样漆黑乌亮的凤眼,紧紧盯着张钧若沉静明澈的双眸,紧张地屏住呼吸,静静等候男孩的答复,他想把这一世的所有决定权都交给他家宝贝。 即使他一千次一万次拒绝自己,他都会毅然地站在原地,不离不弃。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饶是心理素质极好的曲凌恭,也紧张得手心出汗。 他家宝贝到底是怎么看他的?他这一世,是否依然爱他如初? 男孩微微皱着眉,表情有些踌躇和怔然,美丽的瞳眸轻轻颤动着,半晌方缓缓启唇:“我……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整个人怔愣了片刻,曲凌恭才幽幽叹了口气。 他都紧张得背脊渗出一层冷汗了,他家宝贝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竟然又若无其事地给他发了一张好人卡。 张钧若的七张好人卡,可以召唤神龙,满足他想要娶他为妻的愿望吗? “不是……我是想问,你……你觉得,我是你什么人?”曲凌恭觉得自己一身凌厉的锋芒和霸气,在这个男孩面前全部吃了瘪,柔顺得像一泓春水。 男孩沐浴着曲凌恭热切的眼神,轻转着乌黑的眼珠,有点害羞地移开视线,半晌才缓缓开口,说的话更令人崩溃:“你……你是我凌哥……” 曲凌恭:“…………” 曲凌恭太阳穴上的青筋跟两颊僵硬的咬肌,一抽一抽地突突跳动,他一手撑住墙壁,一手从张钧若肩膀处撤开,冷峻的帅脸上,掠过一阵焦灼和憋屈的复杂表情,有些无语地抹了一把脸。 “不是……,若若,我让你叫我凌哥,你还真把我当你哥啊……” 张钧若垂下眼睫,漆黑澄澈的墨瞳在纤长的睫毛下轻轻颤动,他知道曲凌恭的意思,知道他想听什么,但是他不好意思开口,也不能开口。 他每晚睡前,都会像例行公事一样,默默关注曲凌恭的官方微博。昨晚临睡,翻到曲凌恭接受媒体采访的视频,看到他跟男团里其他队员亲密自然的互动,心里还有一些酸涩,一丝难过。 他是个耀眼的明星,是个粉丝众多的“万人迷”,而自己却这样平凡无奇,还是个男人,除了这颗心,什么也给不了他。 他害怕少年总有一天会后悔,会放弃,会离他而去…… 这个世界上本没有什么永远,他早已深谙其意,也已经一次一次独自面对了无数梦碎时分。可是,如果是曲凌恭,那一刻,他一定会受不了的。 与其到那天梦碎心伤,惨淡分手,不如就像现在这样,细水长流,做个要好的朋友。 他这颗心依然专属于他,但他只会静静地站在原地,给他支持和关注,不会影响他的家庭和前途。 这样,多好…… 两人保持着这样亲密怪异的站姿,站在即使是最要好的朋友,也不能彼此侵犯的生理距离里,各自怀揣着心事,两厢沉默了半晌,然后曲凌恭轻声催促了一句:“若若——?” 男孩咬了咬牙,强忍着心中的痛楚,缓缓道出了最后的决定:“你是……我的朋友,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 张钧若眼眶一阵酸涩,渐渐泛起一圈粉红,他羽眉紧蹙,将唇抿成一线,肩膀微微抖着,强自忍耐想流泪的冲动。 男孩想要把翻涌上来的情绪隔绝出去,心中拼命告诫自己:别哭,别让他看到自己掉泪,那样会被看出真心。 这样多好……做个朋友…… 如果只是做朋友的话,只要他乖乖站在原地,默默为他付出,说不定他们可以永远都做朋友…… 沉默了半晌,只听曲凌恭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温声喊了他一声“若若”。 “嗯?”张钧若微微抬起头,水雾迷蒙的眼睛,对上少年有些深沉的墨瞳,一脸迷茫地问道。 曲凌恭伸出大手,轻轻捧住男孩细腻光洁的脸颊,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帮男孩将眼角的一滴泪花抹掉。 感受到脸颊上湿漉漉的,张钧若微有些怔然,他刚才在心中拼命压抑自己的感情,试图说服自己,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是流泪了。 男孩脑中一阵兵荒马乱,要怎么解释这滴泪,才能让自己刚才那句“做永远的朋友”,更有些说服力呢?他惶惶无措。 “好吧,就依你说的,做永远的朋友……”曲凌恭幽幽开口,声音朗润低沉,眼底却有一丝狡猾。 张钧若得到曲凌恭的首肯,抬起头,用微微湿润的眼眸,有些怅然地望着他。 曲凌恭好看的瑞凤眼倏而弯起,冲着男孩邪魅一笑:“既然是永远的男朋友,那么,作为约定,你的初吻,我今天就收下了啊!” “等等——我没说是永远的男朋友啊——”男孩脸颊一红,刚想这样反驳他,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下一秒,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人高大颀长的身影就兜头笼罩了他。 张钧若恍惚间感受到一只炙热滚烫的大手,遽然伸进他与墙壁之间的缝隙,紧紧按在他的腰窝上,将他用力推向面前的少年怀中。 他身体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猝不及防地向前挪了半步,剧烈起伏的胸膛,严丝合缝地贴靠在这人温热的怀里,这人身上好闻的木质调气息,将他囫囵罩住,然后,下一刻,嘴唇就被两片炙热柔软的东西紧紧压住,肆意吸吮。 ☆、表白 第100章 表白 曲凌恭先是压在男孩唇上, 深深啄吻了几下, 随即含住男孩温软的唇瓣,舔舐吮吸,此刻轻吮又慢慢转为轻咬。 青涩单纯的少年, 从没遇到过这样猛烈的攻势, 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茫然地睁大了眼睛,本能地想要推开少年欺上来的滚烫胸膛。 那只慌乱推拒的手臂,却被少年空出来的大手一把擒住, 五指交缠着扯过头顶,按在了身后雪白的墙上。 曲凌恭脚下也不忘攻城略地,他看到张钧若的那滴泪就已经心下了然了, 暗自做了决定,今天一丝一毫也不会退让,不会让男孩独自纠结难过,再来找做朋友这样的理由, 借机逃跑了。 少年右脚强势地顶进男孩微微错开的双脚之间, 张钧若倏然睁大了眼睛,推拒的动作更加激烈, 但在曲凌恭那里,丝毫掀不起什么波澜。 少年的膝盖,越过修长笔直的双腿,抵在张钧若身后的墙壁上,两条坚实劲瘦的长腿也跟男孩的, 贴靠在一起,连这最后一丝用来逃避的距离,也没给男孩留下。 张钧若另一只手,紧紧扯住少年腰际的衣料,拼命拉扯着,想要将少年扯离自己的身体,但是少年腰腹肌肉结实,脚下像扎了根一样,岿然不动。男孩指节攥得青白,却也只是徒劳无功。 至此,张钧若的所有反抗行动都宣告失败,少年攻陷的气势里,裹挟着一丝狂乱,一丝迷醉,还有些微的怒意,一步一步攻城略地,高大结实的身躯,全面向男孩压降过来,那只紧紧按在腰窝上,肆意作乱的大手,也适时配合着少年的行动,不遗余力地将男孩纤瘦的身体用力贴靠向自己。  男孩一只手被按在头顶,一只手紧紧扯着少年的腰际,但曲凌恭穷追不舍,火力强劲,并没有给男孩丝毫逃避的机会。 唇瓣被曲凌恭攻陷的时候,最初只是被迷乱地吸吮轻咬,男孩不一会儿就承受不住,因为呼吸困难而半张开口,曲凌恭又趁男孩不备,将舌尖探进了张钧若口里,准确地找到男孩因为害怕而躲藏起来的温软,跟他交缠在一起,痴狂眷恋地品尝着男孩嘴里,睽别已久的清甜。 曲凌恭肖想数年的吻,技巧高超,还时不时轻柔地扫过男孩敏感的舌页和上颚,不知餍足地向深处探寻,想要获得更多。 男孩青涩敏感,而且还是第一次,实在消受不了这样缠绵炙烈的一吻,喉底渐渐发出类似于啜泣的求饶声,曲凌恭能感觉到自己手底,男孩纤瘦柔韧的窄腰和线条优美的脊背,都在轻轻颤抖,这种感觉太过诱人,更加刺激了曲凌恭的征服欲。 他没有因为男孩的抗拒和战栗而停下来,而是更加肆无忌惮地在男孩口里攻城拔寨,想要全面占领那方柔软的秘境,好像只要那样,身前这个男孩就会完全属于自己,烙印上自己的气息一样。 曲凌恭的强势攻陷,有了明显的成果,男孩扯住自己腰间的抵抗,逐渐变得虚弱无力,喉咙里低低的气音也变得沉寂,一室静谧里,只剩两人擂鼓般的心跳声和唇齿间微有些淫靡的水音。 张钧若僵硬的身体也在曲凌恭怀里变得绵软无力,柔若无骨。曲凌恭心里被某种情绪涨得满满的,略略感到一丝安心和平静。 这一世,他终于得到了他家宝贝的初吻,而且是完全的,毫无保留地被他夺走了。 张钧若被他高超的吻技,撩拨地满脸绯红,连脖子和敏感的耳廓也染上了一层红晕,漫长又充满掠夺性的一吻结束,他整个人软得无法支撑身体,直接顺着墙壁滑倒在运动器材室的大理石地板上。 男孩瓷白的脸庞亮闪闪的,沾着点点生理性的泪水,狭长优美的眼角泛着两抹淡粉色,也噙着点儿晶莹的泪花,整个人懵懵懂懂的,双眼失神,缩在角落里,半张着嘴,急促地喘着气。 眼梢的两抹淡粉和被自己吻得红艳艳的嘴唇,看上去十分撩人,像被谁精心化了一个桃花妆一样明艳动人。 曲凌恭稳了稳心神,见到男孩楚楚可怜的样子,才觉得自己把他家宝贝欺负得太过了。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张钧若此时都还只是个十七岁的纯情少年,初吻本不应该这样激烈放纵的。 上一分钟还像头发狂的雄狮一样,按住人家就开始意乱情迷地拥吻,这会儿,曲凌恭理智回笼,看到人被自己吻成了这副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焦灼,生怕把他家刚刚失去初吻的纯情少年吓坏了。 可是这个吻,他真的是忍了太久,也等了太久,算起来足足已有八年时间了。刚才又被他家宝贝那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压抑又纠结的样子,以及那句“永远做朋友”给两人关系定性的话语气到不行,才会想用简单直接的行动,身体力行地告诉男孩,他到底是怎么看他的,他到底有多么爱他。 还有张钧若那滴真情流露的泪,他更想用拥抱和亲吻方式,给男孩勇气和鼓励,以及信任自己的信心。 曲凌恭单膝跪在完全失神的男孩面前,心虚地在张钧若眼前,摇了摇骨节分明的五指。 男孩眼眶浮着一圈凄凄绯色,眼角还汪着点儿水光,完全被过于炙烈的初吻攫住了神智,半张着嘴,像离水的鱼一样急促呼吸着,眼神有些失焦,茫然望着前方。 曲凌恭心下更是难受又心疼,柔声唤着:“若若,若若……你没事吧?” 对面沉默了半晌,张钧若才恍惚缓过神来,颤抖着长睫,轻转了眼眸看向他,眼里染上一层水色,看上去无辜又懵懂。 “若若,你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了吧?” 男孩眨巴着好看的内双眼睛,眼角的水光轻漾,楚楚可怜的,不知是怔住了,还是吓到了,默然半晌,对曲凌恭的话不予置评。 曲凌恭心底有点着急,安抚性地拂了拂男孩额前的碎发,诚恳地说:“我就是这样看你的,我每天每时每刻都想亲你,想抱你,想对你做很多类似的事,以及,比这些更过分的事……” 张钧若眨巴着眼睛,像在竭力消化曲凌恭的话。 “我就是这样看你的,我喜欢你,全心全意,一心一意,一直,都只喜欢你,我才不要做你哥,我要做你男朋友……” 曲凌恭顿了顿,多少觉得“男友”这个字眼有些轻浮,不够厚重,不够表达他的真心,一字一字顿挫说道:“也不只是男朋友那么简单,我要做你的男人。懂了么?” 他深深望着张钧若的眼睛,那股热切和真挚,仿佛能通过他的眼神传递出去,传递到男孩的灵魂深处。 “若若,懂了吗?”曲凌恭再次一字一字郑重其事地问。 墙角里的男孩长长的羽睫一阵轻颤,半晌才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你……喜欢我吗?” 静默了片刻,男孩抿着唇,更加笃定地点了点头。 曲凌恭眼眶一阵酸涩,泫然欲泣,他和张钧若两个人,各自默默执着守护,延续了数年的坎坷情路,他们那两条像平行线一样,一直无法相交的初恋轨迹,终于就要在这里重合了吗? 那些年,他不记得他,让他一个人等在原地,默默驻守着两个人的回忆,而在另外一段男孩不曾了解的时光里,他也曾一个人,执着地守护着他们的约定,守护着他们短暂相逢的那段时光。 可是,在渺渺宇宙里的某个时间罅隙里,在浩浩人世的万千劫难中,他们终于再次相遇了,两条平行线也终于交汇在了一起。 曲凌恭鼻腔酸涩,不禁吸了吸鼻子,磁性的嗓音夹带着些微的颤抖,凝眸望着男孩的眼睛,轻声问:“那……我们两个是两心相悦了?” 缩在墙角的男孩,眼梢里汪着水,脸红得就要滴血,但依然跟刚才一样,笃定地点了点头。他心中无比清楚,他这次没办法逃走了。曲凌恭不会给他一丝机会逃走的。 曲凌恭仰起头,向上轻转着眼瞳,把就要夺眶而出的热泪憋了回去,他不能让男孩看到他哭,他要比他坚强,才能守护好他。 他收起了一脸的郑重和肃然,换上了那种玩世不恭的邪魅坏笑,痞气十足地说:“那你以后就是我媳妇儿了,你不许反悔,也不许抛弃我,更不许再朝秦暮楚了?” 被曲凌恭的强势逼迫得无处可逃的小兽,缩在角落里可怜巴巴地摇了摇头,哑着嗓子瓮声瓮气地反驳:“……我没有……” 他家宝贝怎么这么可爱又委屈啊?男孩这样的反驳,已然默认了前两个“不许”,他答应做他媳妇儿了,他不能反悔,也不能像上一世那样,冷血无情地抛弃他了。 至于“朝秦暮楚”,那都是曲公子随口说的“欲加之罪”,既然确认了关系,他可舍不得再欺负他家媳妇儿一分一毫,欺身上前,拨开男孩微长的刘海,在他光洁的额上,“啵唧”一声,印下了柔情又可爱的一吻。 “一言为定了,一会儿我们回去好好上课,晚上,我们俩要好好庆祝一下,吃大餐,看电影,逛街,给你买礼物……对了,还要去私人定制首饰的精品屋,订一对指环。” 曲凌恭站起身,弯下腰伸出大手,想拉男孩的手臂:“起来吧,我的宝贝。” 男孩听到这句,拼命地摇了摇头,目光游移,嘴里嗫嚅着说:“可是……” 怎么还有可是,刚刚说好了不会反悔的,刚答应下来,这么快就后悔了? ☆、曲公子的必杀技 第101章 曲公子的必杀技 曲凌恭漆黑的墨瞳轻轻转动, 看到男孩目光游移的样子, 一下子就猜出了其中的关节。 他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他是最懂张钧若的那个人,他懂他用云淡风轻的外表包裹起来的内心。 上一世, 每次他向男孩伸出手去, 男孩都会推拒,他一次次说,他不相信永远,这世上没有什么永远, 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脆弱易碎的幻影。 他懂他,男孩害怕受伤, 害怕失去,害怕幸福来去匆匆,最后只留鬓发如霜,满眼荒凉。 曲凌恭早就预感到会有这一刻, 已经“未雨绸缪”了。为了治好男孩心里深邃的黑洞和巨大的创伤, 他私下里,可是用尽了全副“身心”, 下了很大的“血本”。 他单膝点地,一手支撑在弯起的膝盖上,这个姿势莫名透着几分中古骑士,俯首称臣的意思,郑重虔诚可见一斑, 少年正色说道:“宝贝,你说的对,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我给不了你永远。我曲凌恭,我这个人,这辈子,短短几十年光阴,我把它全部给你了,请你不要嫌弃,别嫌不够永远。” 随即,曲凌恭反手从裤袋里,掏出长方形的钱包,利落大方地打开,将两张金灿灿的卡片双手呈上,递到他家宝贝面前,温声解释道:“我今天就把全部家当交给媳妇儿保管。这些就是我的小金库了。” “一张有125万,一张有80万,虽然不多,但是以后我会努力赚钱养家……哦,对了,我还有一点儿股票,回头把账户和密码发到你的微信上,放心吧,稳赚的。” “现在我才刚刚起步,以后有了媳妇儿,我会更加努力的,媳妇儿放心,一定会让你跟着我过上好日子的!” 男孩的脸红得要滴血,他有些窘迫,刚才那句“可是”并不是只这个,他听曲凌恭一口一个“媳妇儿”的叫他,低声嗔道:“谁……谁是你媳妇儿?” “你——张钧若——!”曲凌恭扳起一张帅脸,想也没想,无比认真地回他。 他将两张金卡放进男孩上衣口袋里,站起身想拉男孩的胳膊,温声劝道:“宝贝,快起来吧,地上凉。” 男孩双臂抱住膝盖,脸颊红彤彤的,一脸羞窘,难堪地咬了咬唇,嗫嚅着说:“可是……可是我……” 曲凌恭微微怔了一下,他连全部家当都上交了,男孩依然要逼他使出必杀绝技吗? 可是,他的必杀技原本是留着“初夜”哄张钧若开心用的…… 曲凌恭略一思索,因为自己遭遇车祸,忘记了他,两人相遇时,他又搞出那么多事,他家宝贝那时会有多心寒,他都不敢想象。 他每次想起他曾在张钧若为他驻足的地方,狠狠踹了他一脚,心里就锥心刺骨的痛。 他本人尚且如此,可想而知,他家宝贝心中的裂痕会有多深。 如果表忠心不能抚平男孩心中的黑洞,那他也只能出一招杀手锏了。曲凌恭默默想着,如果两人“初夜”的时候,没有了这个惊喜,那他只能靠“技巧”给男孩惊喜了。 曲凌恭优雅地站起身,板着一双俊逸非凡的脸孔,微低下头,目光移向自己身下,伸手将腰际的衬衫一把拉开,下一秒又开始解腰带。 张钧若愕然抬头,脸颊热得发烫,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目光惊骇非常,语带颤音地问:“你……你要干什么……?” 曲公子冲着一脸惶惑的男孩安抚性地邪魅一笑,幽深的眼眸带着一丝毅然,一丝深意,还有一丝献宝一样,期待的微光。 “你……你别……,你冷静……,这,这里是学校……”男孩被曲凌恭拉衣服解腰带的动作吓到,惊讶错愕,不知所措,可是又躲无可躲,只能瑟缩起肩膀,紧紧蜷缩起身体。 曲凌恭解开H形银色哑光logo的腰带,将修身铅笔裤跟里面的一件名牌logo的内.裤一起,向下拉低。 张钧若见他作势要脱,绯红的脸颊更是羞窘,赶紧非礼勿视地侧过头去。 “宝宝,你看这边……”曲凌恭温声劝诱,本就悦耳得声音,此时更是浪得没边,语调里带着点儿兴奋,带着点儿得意,还带着点儿殷殷期盼,怎么听都好像是诱骗小红帽上当的大灰狼。 张钧若侧过头,紧紧抿了抿嘴,毅然说:“我不看……” “好若若,求你了,就看一下……” “不看……” “就看一下呗,看一下也不会少一块肉……”曲凌恭不依不饶地循循善诱。 “不看……” 曲凌恭没羞没臊地开起了玩笑,狡猾地说:“你不看,我就脱光了,跑出去喊救命了啊——” 虽然知道是一句玩笑,但张钧若还是被他撩拨得眉心抽搐,脸颊绯红,不禁在心中念叨:这人到底还要不要脸了…… “若若,你看一眼吧,就一眼,我就是为了给你看才准备的,你要是不看,我就白遭这份罪了。”曲凌恭声音软了下来,还适时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说。 他很吃得准张钧若的性子,深谙对付软钉子的方法,对付软钉子一定要温柔些,他家宝贝善良心软,卖惨一般都会见效。 这次张钧若果然将视线移了过来,颤动着睫毛怯怯向曲凌恭望了一眼。男孩目光停在曲凌恭腰际微微露出的肌肤上,一瞬间怔住了。 他讶然地看到曲凌恭侧腹连接大腿的地方,赫然纹着一个花纹一样繁复好看的“若”字。 曲凌恭为了能让他家敏感纤细的小可爱,在这份爱里,放松自在地享受他的呵护,享受他全心全意的爱,而不会害怕受伤,不会害怕失去他,不会像上一世那样,爱得卑微又被动。 他为了治好男孩的心病,不惜在身上,一针一针刺下了这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刺青。 他在“若”字和“勋”字之间犹豫了良久,觉得“勋”字代表过去,他已经找不回来了,而“若”字代表现在和未来,他却能牢牢攥在手里,陪男孩度过无数美好岁月,给男孩全部的爱护。 曲凌恭深知娱乐圈风云诡谲,飞短流长,有了这个“若”字在身上,他家宝贝多少也能安心一些,对他多信任一些。 这个纹身,代表他全心全意爱他,不管他在何处忙碌,他们都心意相通。 张钧若从看到这个字的第一眼,眼角一直噙着的泪花再也忍耐不住,倏然滑落。 曲凌恭赶忙蹲在他身前,双手捧住男孩光洁红润的小脸,用大拇指帮男孩抹掉眼泪,温声哄道:“若若,不哭哈。这回相信我了是吧?” 少年嬉皮笑脸,没羞没臊地补充道:“我本来是要刺在胸口上的,但是这样万一哪天拍内衣广告,别人也有可能看见,不如刺在这种地方,就只有你……能看见……” 张钧若眨巴着湿润的眼睫,很是认真地听着少年有些羞耻的情话。 曲凌恭趁男孩变得柔软时,赶快耍赖道:“宝宝,我已经有你的标记了,你赖不掉了。”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张钧若双眼一阖,眼泪如走珠一样,落得更凶。 外面隐隐传来上课铃声,曲凌恭赶忙帮张钧若擦了擦泪痕,哄道:“宝贝,走吧,我们晚上再说……” 男孩垂下眼睫,用手臂环紧了双膝,脸上又羞又窘,狠狠咬着唇小声说:“可是……可是我现在……” 曲凌恭望着男孩这股忸怩劲儿,微微发怔,默然沉思了半刻,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盯着男孩闪烁游移的眼瞳和羞窘难当的表情,回顾起刚才过于炙烈强势的初吻,蹲下身,轻声问出心中的猜测:“宝宝,你是不是……” “是不是——那个了?” 男孩将唇咬得死紧,紧紧缩着肩膀,将额头靠在膝盖上,闭着眼点了点头。 曲凌恭:“……” “刚才……一直都是?” 那一厢,在墙角里蜷缩成一小团儿的男孩,又轻轻点了点头。 曲凌恭:“…………” 他一直在担心男孩会像上一世一样,因为害怕而屡次拒绝自己的表白,下了好一番心血,全副“身心”以及自己的家当一并送上,以表赤诚忠心。 刚才,再男孩说第二个“可是”时,一时心急,将最后的杀手锏都祭了出来。却没有想到,男孩这三个“可是”,都别有深意,那凄恻求助的小眼神,泛红的耳尖和蜷缩着身体的坐姿,都在跟他含蓄地吐露一件事。 他家宝贝被他过于激烈的吻,吻得起反应了…… 曲凌恭克制不住,想象了一下男孩长腿之间的旖旎画面,不禁心中一阵酥.痒。 他家宝贝怎么可以这么敏感,这么纯情,这么可爱啊。 曲公子的鼻管里一阵发热,感觉就要飙出两管鲜血来。 他揉了揉酸痒的鼻子,看到男孩正将头抵在曲起的膝盖上,缩成一个小团儿,难受又羞窘的样子,有些心疼,轻声说:“刚才,我们说了那么久的话,一直……没好么?” 张钧若觉得人生中再没有什么时刻,比现在更让人窘迫了,不远处的始作俑者还一脸轻松地问他这样让人难堪的话,他好想找个缝隙,钻进去不出来了。 他怎么知道那一吻的威力这么大,他全身都快要难受死了,那里涨得发痛,虽然那些真情告白的话,一度转移了视线,但那里就是一直不见好。 男孩羞窘得想要流泪,箍在膝盖上的手臂又紧了紧,抓得太久,指节都泛着青白。 曲凌恭心疼不已,试探性地问:“宝宝……用不用……用不用我帮你……” 张钧若全身一僵,埋在手臂里,闭着眼拼命摇头。 曲凌恭有点手足无措,后悔刚才那样激烈地亲吻他家十分纯情敏感的宝贝。 心中骂自己畜生,他家宝贝才十七,还是个孩子,怎么受得了他炫技。 曲凌恭蹲下来,凑到张钧若身边,想要轻抚男孩细软的发顶,以示安慰。 男孩感受到,在手臂里瓮声瓮气地说:“你——你先别靠过来……”最好先离开,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曲凌恭心疼又焦灼,在器材室踱了几圈,心生一计,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了几段萌猫视频,他平时跑通告,旅途无聊时,就会找些萌猫视频看,他对吸猫倒是兴趣不大,但是想着他家宝贝喜欢,就陆陆续续下了一些存在手机里,留着以后哄张钧若用。 “宝宝,很难受吗?” 一向沉静内敛的男孩已经窘得要钻进地缝里了,被他这样一问,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僵着身子不予置评。 “看会萌猫视频,会不会好受一些……” 半晌,墙角里蜷缩起来的男孩,才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曲凌恭将萌猫视频调好,放到男孩手边,男孩咬着唇,微微抬眸,指尖微颤着接了过去,全程不敢看曲凌恭的眼睛。 曲公子看到男孩嘴唇都被自己咬得殷红,又是心疼又是后悔。 寂静的器材室里,只有视频背景欢快的乐声和猫咪撒娇求抱的叫声,两段萌猫拍手打架和求抚摩的视频转移了男孩的注意力,体内上下蹿动的燥热总算得到了平复。 张钧若紧绷的身体渐渐舒展,脸颊依然一片绯色,表情赧然地将手机递还给曲凌恭。 曲凌恭怕男孩害羞,不敢再提刚才的事,只弯下腰,伸手扶着男孩起来,很细心地帮他家宝贝拍了拍身后的墙灰。 两人商量了几句,一前一后地回了教室。 ☆、若宝吃醋了 第102章 若宝吃醋了 晚上, 曲凌恭带着张钧若去了预约好的西餐坊, 在寂静少人的位置,两人安静缓慢地品尝着一顿丰盛美味的烛光晚餐,怀揣着各自心中完满美妙的心情, 享受着餐馆里轻缓的音乐, 摇动的烛光,以及两心相知的温馨时光。 为了庆祝他告白成功,终于确定了两人的关系,曲凌恭还开了一瓶香槟, 他不准男孩喝红酒,只给张钧若倒了少少一点冒着气泡的琥珀色香槟酒。 顾及到张钧若胃不太好,曲凌恭还十分细心地帮男孩将鲜嫩的牛排, 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方便入口的形状。 平时胃口很好的曲公子,今晚面对丰盛的餐点,反倒吃得很少, 完美的菱形嘴唇一直带着一丝欣喜莫名的窃笑, 一双漆黑明亮的凤眼全程脉脉含情地凝视着他家宝贝慢条斯理吃东西的样子。 张钧若葱管一样细白纤长的手指,拿着亮银色的精致刀叉, 文静优雅地小口吃着食物,手骨优美的弧度,垂落的狭长眼梢,以及小口咀嚼吞咽的样子,在曲凌恭眼里, 都十分撩人。 他不禁在心中感叹:天呢,他家宝贝怎么可以这么可爱,连吃个东西都能让他心猿意马,无时无刻不想化身禽兽,扑过去,扑倒他! 张钧若被曲凌恭灼热又暧昧不明的视线盯视着,稍微有些不自在,他每次抬眸,都看到这人拿着餐叉的手,停在半空,嘴角向上翘着,正在望着自己傻乐。 英俊非凡的脸上,一副垂涎欲滴的痴汉相,配合着那把空落落,什么也没取用的叉子,张钧若就觉得背脊发凉,怀疑他是不是在脑中臆想着什么没羞没臊的事。 男孩有点儿不安地启唇,轻声提醒:“那个……你不吃吗?” 张钧若的潜台词是:你不要这样嘴巴张开着,看着我傻乐啊,好可怕。 “不太饿,我看着我家媳妇儿吃,就觉得满足……”可能这就是当人家男人该有的感觉吧。媳妇儿吃饱,全家不饿,这感觉很美妙,很幸福。 曲凌恭在心中这样想着,嘴角又浮起那种吃饱了鸡的狐狸般,得偿所愿的笑意。 确定了关系之后,曲公子十分喜欢地把“媳妇儿”这个字眼挂在嘴边,一刻也不想放下,就觉得只要这么说,心中就快美难言,十分过瘾,而且他一这么说,张钧若就会害羞脸红,那样子可爱得不行。 这一路,曲凌恭十分坏心地“媳妇儿”长,“媳妇儿”短,足足说了一晚上。激烈的初吻之后,他更觉得男孩青涩纯情,要等他再长大一点儿,才考虑将关系更进一步,现在阶段,曲公子只能过过嘴瘾,嘴上的便宜占起来,简直没够一样。 “咦?曲公子?”不远处有个娇柔的声音惊奇到。 曲凌恭不禁皱了皱眉,他已经托酒店经理预定了大厅里最为隐蔽空旷的位置,竟然还会遇到不识相的人,来打扰他跟张钧若的定情宴。 曲凌恭有些不耐烦地转过头,说话的人正好也已经缓步走了过来。来人是个面容娇美,身材窈窕的姑娘,曲凌恭看着有些熟悉,却一时叫不上名字。 “你是……?” 来人走过来时满面春风,听到曲凌恭疑惑的询问,不禁秀眉一皱,杏眼一嗔,还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张钧若,娇嗔道:“我是你初中前女友啊,孟易遥。” 经女孩这么一介绍,曲凌恭确实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人。只是,他初中还是个皮猴子,当时他哥备受瞩目,他在曲家没有存在感,正热衷于在学校当校霸,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只是觉得大佬身边有个靓妹才是标配。 帅气的少年眉睫一阵狂跳,偷偷觑了他家若若一眼,发现张钧若闻言果然脸色一白,眸中灿如星河的虹彩一瞬间暗淡了下来。 看得曲公子心中一阵焦躁不安,警铃大作。 我去,这是什么狗血的展开?让他好死不死在跟他家宝贝的定情宴上,遇到“前女友”来捣乱…… 他肠子都要悔青了,那时上初中,座位不像星忆私立这样,是一个人一张桌子的。他正好和眼前这位小妞分到了一起,做了同桌。 这妹子又十分主动,一天到晚闪着桃心眼崇拜地看着他,曲凌恭就迷迷糊糊答应了她的追求。 两个人就跟开玩笑过家家一样,以男女朋友相称,拉没拉过手,曲公子都记不清了。 自从遇到了他家张钧若,情路顺遂的曲公子尝尽情劫滋味,切肤之痛地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回首年少往事,跟这个女孩的事,基本可以定性为胡闹了。 曲凌恭早已心中认定,张钧若才是他唯一仅有的初恋,才是让他尝尽恋爱酸楚、求之不得的凄恻、得而复失的惨烈、得偿所愿的满足,让他魂牵梦萦,刻骨铭心的唯一那个人。 他家宝贝刚才正在吃芒果慕斯蛋糕,吃得正开心,曲凌恭不想再做纠缠,生怕被小姑娘打扰了兴致,再惹得他家小可爱伤心,赶忙下逐客令:“那个,老同学,我跟我朋友在谈很重要的事,等哪天我有时间,再组织初中同学聚会,到那时候大家再一起聊聊。” 这么清楚明白的逐客令,小姑娘怎么会不明其意,孟易遥秀眉一皱,撅起小嘴,心想:这人怎么当上了明星,就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都忘了当年是怎么借她的作业,抄她的笔记了么? 孟易遥悻悻退场之后,曲凌恭将自己那份小甜点,双手端起,小心翼翼移到张钧若面前,小声试探:“若若——若宝——媳妇儿——?生气了吗?” 那一厢,张钧若垂着好看的眼睑,露出浅淡的双眼皮折痕,微微蹙着眉头,对他的问话不予置评。那小样,曲凌恭十分了解,一看就是在伤心。 曲凌恭心下惴惴,赶紧解释道:“小时候不懂爱情,我跟她没什么的,她那么说也是开玩笑。”曲凌恭赶紧分析道,“你看,我随口几句,她就走了,她本人也知道,小时候的事都是熊孩子不懂事,根本没有走心的。当时学校里流行搞这个,大家起哄取乐的。别生气了,媳妇儿……” 他轻飘飘一句“小时候不懂爱情”,深深戳中了张钧若心底某处隐痛的旧伤。他确信自己对少年的感情不是小时候的玩笑,他一会恋慕着他,为了少年一句约定,守着两个人宝贵的回忆,一个人等了那么多年。 在单纯无垢的男孩心里,爱情是专一,是执着,是矢志不渝的守护,他怎么不懂爱情了? 张钧若置气一样说:“你以后别叫我媳妇儿了……” 男孩一句话,像圣旨一样,轻飘飘收回了曲公子刚刚被赋予的,叫“媳妇儿”的权利,连在张钧若高考之前,过过嘴瘾的机会都不给他。 曲凌恭只想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抱头哭泣。怎么可以这样,是谁中午还默许做他的“媳妇儿”,对他不抛弃不放弃的。 “若若……我错了……”曲凌恭直勾勾地望着他家宝贝,漆黑的眼瞳乌亮亮的,像某种委屈巴巴的大型犬。 张钧若微微嘟着嘴,眉宇间有一丝黯然,侧过头不理他。 “若若……”曲凌恭柔声哄道。 张钧若还是不理他。 “若若,今天晚上是我们定情宴,你中午还说不反悔的……” 张钧若咬了咬唇,继续不理他。这人总是这样,太过明亮耀眼,一些邪魅不羁的气质,又很是招蜂引蝶,所以才会让他如此不安。 曲凌恭看张钧若生气的样子,心中惴惴不安,再这样下去,他俩温馨浪漫的烛光晚餐,就要被毁了。 曲凌恭漆黑狡慧的眼珠轻轻一转,一秒戏精上身,忽而俯下身,手臂虚弱地伏在桌沿上,将头埋在手臂里。 半晌,那一厢都没再发出声音,张钧若微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到曲凌恭的样子,脸上掠过一丝惊愕,低声问:“……你怎么了?” 曲凌恭将头枕在手臂里,故意有气无力地说:“我……那里……有点儿疼……” 男孩皱了皱好看的羽眉,澄澈的眼里盛满了担忧和焦虑,心急地站起身,疾步走到曲凌恭身边,手安抚性地抚在少年肩头,焦急问道:“哪里疼啊?” 曲公子知道一技得售,宛如一朵娇花,用磁性迷人的气音说:“就是……刺青那里,还没养好……今天穿得又是紧身裤,磨着有点疼……” 男孩关心则乱,信以为真,有点儿慌张地说:“那,那怎么办?我送你去医院包扎一下,再上一些药……” 曲凌恭在手臂下,勾嘴窃笑,声音却还是无比低沉虚弱:“不用……你陪我一会儿就行……别不理我……你不理我,我就会疼……” 说罢,他悄悄伸出手,大手罩在男孩抚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邪魅帅气的脸微微侧过来,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一抹得逞的坏笑。 男孩对上曲凌恭的眼睛,才恍然醒悟,自己被他骗了,他哪儿也不疼,只是在骗自己过去。正要甩手走开,又被少年紧紧抓住。 “若若,没骗你,真的很疼的……”曲凌恭富有磁性的悦耳嗓音,不疾不徐诚恳说道,“疼是真疼,我没骗你,只是,不是现在。纹上去的时候,真的很痛,那的地方没有什么脂肪,只有一层皮和凸起的胯骨,疼得我眼泪都飙出来了……” 男孩听见,垂下眼一阵默然。 “但是,如果这样,能让你多信任我几分,发生类似情况时,少几分误会,或者能让你开心的笑一下,我觉得都值了。”曲凌恭这句话时,一改平素的洒落不羁,说的十分情真意切。 “所以……我没有为了任何人,在身上千针万刺过,你要是再不信我,再因为那些无足轻重的人生我的气,那我只能跑去纹身店再多挨几针了……”曲凌恭黑亮的眼睛深深望着张钧若的,可怜巴巴地说。 张钧若脸上掠过了一阵心疼,赶忙小声道:“你以后不许再刺这个了。” 曲凌恭眉宇间的愁云霎时舒展,一脸的清风霁月:“若若,不生气了吗?” 男孩默默抿了抿嘴,轻轻摇头。 曲公子很会得寸进尺,趁机问自己争取权益:“那我可以继续叫你媳妇儿吗?” 张钧若:“……” 男孩很是头痛,这人明明才能兼具,成熟稳重,待人接物很是游刃有余,偏偏在自己面前,总是耍赖撒娇,还把自己吃得死死的。 张钧若红着脸,皱眉踌躇着,小声说:“你——你不要叫得太……惹人注意……” “好的,知道了媳妇儿,我就关起门偷偷叫你……” 张钧若脸颊又是一阵绯红,默然半晌,才认真说道:“还有……你以后,不要利用我对你的……喜欢,再骗我了……我会担心……” 男孩说完这句,咬了咬唇,将头扭到一边。 曲凌恭沉默了一下,毕竟是在公共场所,他忍住了将男孩抱进怀中安抚的冲动,将掌心跟男孩的掌心紧紧相贴,恳切地说:“我知道了,若若。” “我是在娱乐圈打拼的,那里充斥着各种欲望,你可能无法想象,但是以后如果有关于我的流言蜚语,你只记得相信我就好了。我身上只有你的名字,心里也只有你张钧若,我属于你!” 男孩纤长浓黑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漂亮的眼睛里倒影着天顶水晶灯的点点光晕,就像满天繁星都坠入了男孩深邃明亮的眼瞳里,连曲凌恭自己仿佛也要跌落进去。 男孩眼中迷人的虹彩渐渐点亮,半晌,冲着曲凌恭抿嘴微笑,颔首说道:“嗯,我知道了。” 饭后,两个人又去了百货公司顶楼的影厅观影,看了场大制作的外国精品电影。 星际科幻主题,特效华丽,情节精彩,张钧若看得十分投入,全神贯注的样子很是可爱。曲凌恭左手在扶手下面拉着他家宝贝的手,右手也没闲着,不时给他家宝贝递果汁,往他嘴里投喂爆米花。 这个电影曲凌恭上一世看过,他就是觉得张钧若会喜欢,才特地陪他来看。 曲公子十分享受两人并肩坐在一起的感情,心思全在张钧若身上。他侧过身,看到张钧若白净的小脸,在屏幕射来的光影中忽明忽暗,平素淡然自持的脸上,一会儿浮现惊讶,一会好奇,一会儿紧张,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指,也跟随着剧情的紧张程度,时不时地握紧一下。 曲凌恭心底某处,被男孩的信任和可爱的表情填得满满当当的,圆满亮堂的像中秋佳节的大月亮。 他甚至有一种离奇又笃定的想法,他跟张钧若并不只是前世相识,并不只是儿时彼此的初恋,他们一定认识了几世几代,在每一次轮回中,都彼此遇见,虽然再遇时没有了记忆,最后却还会走到一起。 * 定制戒指的周期需要15天工作日,这一世的指环造型是资深时尚人士——曲凌恭一手设计的。 对戒外观简约经典,两枚指环都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纯净钻石,整个设计透着低调奢华,内轮里更有“L love R forever”的精美刻字,他没有继续用前世“QLR”的字样,曲凌恭对那三个字母多少留了点心灵阴影。 这一世,他叫他“若宝”,他叫他“凌哥”,“凌哥永远爱若宝”就是曲凌恭最能直抒胸臆的真情表白了。 曲凌恭白天在节目录制现场,欣喜地接到了私人定制专门店打来的电话,下了飞机就风风火火地一路往店里赶。 他已经有三天没见到他家大宝贝了,虽然每天晚上临睡都会微信问候,但他怕打扰他家若宝学习和休息,都还十分懂得克制的。 曲凌恭昨天就跟张钧若约好,今晚要一起吃饭,让他提前跟家人沟通。 一想到他家宝贝看到自己设计的情侣对戒会露出的可爱表情,曲凌恭就觉得心花怒放,激动得不行。 曲凌恭一颗小心脏正在春心荡漾,还脑补了各种旖旎动人的画面。今天晚上,他要怎样亲吻他家若宝,不能太激烈,就轻羽点水那样轻轻啄吻几口就好,慢慢来,不能急,太激烈了,他家宝贝会受不了。 到了店里,曲凌恭拿到那两枚安然放在天鹅绒礼盒中的对戒时,心里百感交集,看着内轮里“L love R forever”的字样,心中有激动、有欣慰、有唏嘘、有期待,还有满满的甜蜜。 男孩不是总说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么?那他就要用行动向他证明,是有永远的,他的永远就是他一生的时间,他曲凌恭此生永远爱张钧若。 曲凌恭揣着那个蓝丝绒包裹的精美小盒,兴致盎然地去百货公司买了很多高级食材,巧克力糖果和男孩爱吃的坚果零食,还在蛋糕店里定了张钧若最爱的“黑森林”,回到小公寓,又把家打扫了一遍,布置得窗明几净,温馨浪漫。 曲凌恭看了看腕表,觉得时间尚早,还能去趟星忆,陪男孩上完最后两节自习课,然后正好接他一起回家。 他将自己打扮得齐楚帅气,随手拿了几本书,神采奕奕地步出公寓,去了星忆。 白天,曲凌恭用手机给张钧若发了几条信息,但是张钧若一直没有回他,这也常见,曲凌恭并不意外,他家宝贝是星忆优等生的楷模,十分准守学校规定,没接到恋人的回复,曲公子微有一点儿失落,但并没有放在心里。 到了学校,曲凌恭看到张钧若临窗的座位竟然空荡荡的,桌面上一本书也没放,才有些惊讶。 那个座位看上去,就像张钧若一大早就没来上学一样。 是生病了?或者打篮球受伤了?曲凌恭深知,依他家宝贝的性子,就算是这样,也不会特意告诉他,会怕耽误他的工作。 曲凌恭心里一阵焦虑,忍不住四处询问张钧若的情形。 一问才知道,他家宝贝今天早上就没来上学。据骆可可透露,班主任陈芳也觉得张钧若无故旷课,十分奇怪,上午已经跟张钧的家人取得了联系,家长那边的答复是,一切如常,张钧若早上六点就背着单肩包离家上学了。 骆可可和几名同学讨论起这件事,无不眉宇紧皱,一脸疑惑和担忧。说不知道后来学校和家长那边怎么沟通的,不过他们私下里联系张钧若,不管是电话,还是微信,亦或是Q.Q,张钧若那边都没有回复。 曲凌恭听到这里,满心阴霾密布,一颗心倏地坠入了谷底。心下惊骇惶恐地预感到:他家宝贝很可能失踪了…… 他很了解张钧若,男孩沉静内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更不会无故让关心他的人担忧。 曲凌恭脑中浮现无数种可怕离奇的猜想,他甚至一度惶然怀疑自己一脚踏入了无尽的轮回里,上一世的恶梦将再次上演,他会再次失去张钧若。 ☆、失踪 第103章 失踪 少年面如寒霜, 疾步走出教室, 先去教师办公室找陈芳了解情况,获悉了一些细节后,又通过陈芳得到了张钧若父母的联系方式, 一刻也没耽搁, 出了办公室的门,转头就给韩雪茹打电话。 他简要客气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询问张钧若现在的情况。 韩雪茹当然记得曲凌恭是张钧若最好的朋友,她忍住内心的惊惶焦虑, 详细给曲凌恭描述了一遍张钧若离家之前的情形。 据韩雪茹的描述,男孩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异常举动, 后来接到陈芳的电话,就再也没能联系上张钧若本人了。 从早上6时到下午4时,张钧若已经失联了整整十个小时,韩雪茹心中担忧不已, 已经报了警。 但是警方那边了解情况后, 得到的答复是,在无法证明失踪者正在遭受身体伤害的前提下, 立案侦查需要在当事人失踪24小时之后。 曲凌恭听到韩雪茹这最后一句话,眉头在额心皱出了一道深沟,心不断下沉,遽然觉得眼前直发黑。 少年挂断电话,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镇静, 他家宝贝不会有事,男孩只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他不能慌,不能乱,张钧若还在什么地方等着自己。 曲凌恭宽厚的背脊靠在走廊避人的一隅,拧着眉下意识地将手指伸进裤兜里,想要吸一支烟稳一稳心神,又恍然想到,自从再遇张钧若,他已经戒烟许久了。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深深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找回了平素的理性冷醒,沉下心开始梳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细细缕清烦乱错综的思绪。 这一世,他已经做过的,可能对张钧若造成伤害的事,一件件,一桩桩,曲凌恭都条理清晰地列举了出来。绝大多数他已经向男孩报备过,并且竭尽全力地去弥补了。 他相信那些隐患都已经被他抚平抹去,他从跟男孩的互动中,从男孩越来越频繁出现的温润笑颜中,能清楚地感觉到冰雪消弭的痕迹。 他家宝贝虽然隐忍内敛,去不是个会记仇的人。他单纯善良,很容易相信和原谅别人,只要得到真诚的道歉和一点点爱护,他就会慢慢忘掉那些伤痛,并且会把那些爱护,看得弥足珍贵。 思及至此,曲凌恭心里涌起汹涌的剧痛,他家宝贝那么纯真,那么温柔,如果他现在正在遭遇什么,他一定会心疼而死。 曲凌恭下意识地抚住胸口,努力压制住激烈波动的情绪,强迫自己继续保持理智和镇静。 他默默分析道:如果张钧若上一世选择那种惨烈的方法结束生命,不只是因为自己令他失望,还有许砚杰的死在推波助澜,那么小杰那边的问题,他已经帮他处理好了,这一世,绝对不可能再上演那样凄惨的结局。 曲凌恭这样分析着,逐渐缕出了一些头绪。他刚刚告白成功,虽然三天不见,但男孩昨晚跟他微信时的语气也一如往常,问题应该也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曲凌恭赶忙打电话给许砚杰,询问他的近况,并跟他确认今天是否接到张钧若的电话,看看许砚杰那边,有没有对当前事态有利的线索。 许砚杰接过电话,语气兴奋而欣喜,一口一个“凌哥”地叫着,还问他们什么时候来看他,他发现了好玩的水上乐园,要带他跟他哥一起去玩冲浪。 听到曲凌恭焦灼又闫肃的质问,许砚杰话语里透着迷茫,完全不像知道什么内情的样子。 曲凌恭又问了许砚杰最近的近况,获悉男孩一切都好之后,寒暄几句,匆匆挂断了电话。 扫除了最有可能与张钧若失踪相关的线索,被曲凌恭勾画得乱七八糟的纸页上,就只剩了一条可能性最小,也是他最为不解的一件事了。 高三上学期那个凄冷的冬天,曲凌恭被曲家全面监管时,曾经在校园门口,无意中遇到过一个人。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张钧若在看到那人时的反应,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记得那人大约50多岁,长得高大瘦削,穿着一套挺括的烟灰色西服,鼻梁上架着一副斯文的银边眼镜,远远望过去,白面无须,和颜悦色,衣冠楚楚的,就像是哪里的文史系老教师一样。 时隔数年,曲凌恭依然能隐隐记得这人的外貌特征和穿着,是因为他心底对这人的出现,留有一丝疑惑。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张钧若在看到这人出现时,曾经有一个十分明显的,庇护他的动作。 男孩走出校门,看到这人站在校门外不远处,先是怔愣了一瞬,然后下意识地想要向后退,发现站在他身后的曲凌恭时,又错身一步,用单薄的肩膀挡住了他,后来还用手在身后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快点走。 虽然只是一个短暂的照面,曲凌恭却因为张钧若的一系列反常举动,而深深记住了这个人。 他以为这个人就是张钧若的养父——张衍,误以为男孩庇护他的动作,跟他想要保护男孩的心情如出一辙,都是不希望对方被家人为难。 后来,张钧若跨年夜失联,曲凌恭当晚曾经急匆匆跑到张钧若水韵花城的家里去找。待看到真正的张衍时,还有一瞬间的错愕和讶然,他曾经以为是张衍而颔首行礼的那个中年人,并不是门里站着的这个男人。 曲凌恭心中一直存有这样的疑团,那个站在星忆校门前,等待张钧若的中年男子到底是谁?为何张钧若会下意识地在男子面前保护自己? 少年现在回想起这段前世过往,画面一帧一帧在脑中回放,他能从张钧若的肢体语言里,读懂一丝恐惧和威胁的意味。 曲凌恭心中焦虑万分,他一心想着消除所有可能导致张钧若自杀的诱因,男孩这辈子就能够平安喜乐了,却轻轻放过了对这个可疑男人的深究,放过了一个可能对张钧若造成伤害的潜在威胁。 曲凌恭快速在脑海中搜索可能跟这个神秘男子有关的线索,焦灼忧虑中,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他在处理许砚杰那件事时,曾经锁定过一个人,就是当年给狗肉铺老板办理许砚杰领养许可的那个办公室主任,追查他的时候,获悉了一些内部消息。 S市孤残福利院的原办公室主任,曾因经济犯罪而被判入狱四年。 经济犯罪,可想而知,大致是行贿受贿,挪用公款之类的罪行。 曲凌恭原本想要借由许砚杰这件事,好好惩治一下渎职徇私的这个人,却因为获悉此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也就轻轻放过了。 现在,回想起校门前那个神秘的中年男人,结合许砚杰事件里,帮没有领养资格的劣徒徇私舞弊,暗度陈仓的这个办公室主任,就觉得整件事都透着一丝蹊跷,好像内里有着什么隐秘的关联。 曲凌恭行动迅捷,一方面找人去查当年负责领养手续的办公室主任的姓名、住址,以及出狱后的下落,一方面又联系警方,称张钧若有可能在遭受人身伤害,二次报警并要求调取今日早上星忆附近路段的监控录像。 两条线索同时行动,派出去的人手很快发来了一张办公室主任的照片,曲凌恭只看了一眼就可以确定,正是在星忆门口等张钧若的那个中年人。 眯起眼睛望着手机屏幕上,这人道貌岸然,乏善可陈的脸孔,曲凌恭有一种预感,就是这个人带走了他家宝贝。 上一世,这个人出现的时间点很晚,而这一世,他做出的努力改变了许砚杰的命运,那件事的跟踪报道在媒体和网络上喧腾一时,物议沸然,涉案的这个男子不可能不知晓。 曲凌恭怀疑,是自己拯救许砚杰的举动,破坏了某种平衡,或者打扰了他的什么计划,才让他耐不住性子,提前出现,绑走了张钧若。 另一方面,上学时间段的监控很好锁定,警方很快就在一段监控视频中,找到了男孩清俊瘦削的身影。张钧若在早上7点10分,出现在监控范围的道路一端,2分钟后,消失在监控视野的尽头。 后面的路段是一片停业待拆的商铺,上铺中间还有几条深巷,是一片监控盲区,与此路段相连的另一段路上,餐饮店门前的监控视频里,男孩俊逸颀长的身影再没有出现过,他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监控死角里的某处。 警方在看过视频后,几乎可以确定有人踩过点,研究过这一带监控的分布情况,并预谋已久,在男孩早上上学必经的监控盲区里,用某种强制手段或者熟人诱骗的方式,带走了少年。 虽然张钧若失踪没有超过24小时,但特殊案件特殊对待,排除了当事人离家出走的可能,警方将此案立案为绑架诱拐,并且开始在那一带的深巷里,进行进一步搜查。 ☆、针锋相对 第104章 针锋相对 曲凌恭从警方那里获悉了监控内容和案件的进程后, 隐隐确定张钧若的失踪, 跟那个因经济案获罪,入狱四年的办公室主任有关。 他急迫地想要把这个办公室主任的信息提供给警方,想向警方吐露该男子在星忆校门前, 等待张钧若时的情形。 但是, 一个关键的问题摆在眼前。 上一世,他遇到男子的时间点是高三上学期的寒冬,而这一世正是高二下学期的期末,此时时节, 烈阳如火,夏树苍翠。 他无法跟警方说明实情,说清楚他到底是何时何地看到过这个男人驻守在校门前。 因为前世今生之说, 这样的实情说给警方听,更像是无理取闹,太过荒诞无稽,他想要跟警方提这个男人的可疑之处, 却并不知道男人与张钧若之间到底有何种关系, 绑架张钧若又是出于何种动机。 曲凌恭一面派人继续追查这个办公室主任的情况,包括当年获罪入狱的具体过程。 另一方面, 再次打电话给韩雪茹,让韩雪茹回忆一下,对当年福利院掌管领养事务的办公室主任有什么印象,或者发生过什么值得注意的过往。 韩雪茹那边对男孩失踪毫无头绪,急得坐立难安, 听曲凌恭突然提起旧事,略一回想,倒是也觉得这个办公室主任十分可疑。 她跟曲凌恭描述,当年她与丈夫怀揣着忐忑的心情,第一次去福利院,就在操场上嬉闹的孩子中间,一眼看到了张钧若。 一直想要通过校方找到这个男孩,跟他好好谈一谈,看看性格和言谈合不合适领养。 先是,找到了那个负责领养事务的办公室主任孙某,这人很是擅长诡辩和做表面文章,迂回往复,推三阻四,说并没有找到这样的男孩。 当时,张钧若只有十一二岁,在小学部五六年级的孩子里找,应该很容易找到,但那个办公室主任却一口咬定没有这个孩子,说福利院周边住家的孩子也会来院里玩,他们可都是有父母的。 时间长了,韩雪茹和张衍就死了继续寻找那个男孩的心思,但是通过这件事,两人都发现他们已经坚定了领养的信心,很想要把自己为人父母的爱子之心,给一个孤苦可怜的孩子。 找不到那个让人一眼行动的男孩,他们就打算再找其他适合他们家庭领养的孩子,结果,过了不久,那个男孩再次出现了,并且是自己主动找上他们的。 韩雪茹和张衍看男孩乖巧懂事,说话清晰,条例分明,外加与“张钧”肖似的俊逸脸庞,还是更加属意于他。 跟那个办公室主任说明情况后,办公室主任一脸阴沉,有些失态地陈述了一大堆男孩的恶劣之处,表面上是好意,实则绕着弯地说男孩性格孤僻,不合群,心思深沉,很会演戏,看上去纯真,内里却有很多鬼主意,甚至说男孩手脚不干净,爱偷学校里的东西。 还说自己是基于这样的原因,才劝两人另做他选的,先前才会告诉他们福利院里并没有这样一个男孩。 可是,韩雪茹和张衍跟男孩接触过,谈过话,他们两个都是从事教育工作,相信自己多年教师生涯,不会被以个十一二岁的小孩给骗了。 男孩眼睛澄澈明亮,闪动着纯然美好的光,举止也十分礼貌矜持,反倒是那个办公室主任,眼珠浑浊,眼神阴鸷。 他们前一段时间跟那个办公室主任接触的过程中,觉得那个办公室主任言行圆滑,巧舌如簧,擅于诡辩,一身被权利熏染的官气,对他倒是没有什么好印象。 夫妻俩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领养那个在人群中一眼看中,寻找数日,十分有眼缘的孩子。 相处第五个年头,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是对的,男孩只是性格内向,又好像有什么沉重的心事,所以给人一种距离感,但并没有办公室主任说的那些问题。张钧若是个十分善良单纯的孩子。 韩雪茹回忆起这段过往,结合张钧若的离奇失踪,更加觉得这个办公室主任当年的言行十分可疑,从曲凌恭那里了解到这名男子因经济犯罪而入狱四年,最近半年才刚刚出狱,更加觉得此人可疑。 韩雪茹按照曲凌恭的指示,将当年领养张钧若的情形,以及对于这个办公室主任的怀疑,都一并清楚明白地反应给警方,作为男孩的直接监护人,警方在没有任何线索的前提下,十分重视韩雪茹提供的疑点,按照这个思路开展侦查。 在警方内部的数据库里,调取了这名中年男子的档案,查出男子曾因经济犯罪入狱的前科,但并没有在档案显示的书面文字中,找到男子可能绑架张钧若的合理性动机。 因为疑是被绑架男孩只有十七岁,内敛沉静,成绩优异,是名校优等生,交往范围也十分单纯。警方只获取了韩雪茹提供的这唯一仅有的线索,十分敬业地将这条线索追查到底,在这人临时居住的出租屋里找到了他,并带回派出所,做进一步询问。 警方询问得到的结果,原S市孤残福利院办公室主任,名叫孙恒才,今年52岁,涉及贪污受贿经济案件,入狱4年5个月,刑满释放已经有7个月了,现在就职于一家私企公司,专门负责安保守夜,守夜时间是晚上10点到早上6点,白天时间比较清闲,据他自己说,白天都是在家里补眠。 警方了解到孙恒才昨夜也一如往常的出夜勤,而且他下班的时间是早上6时,跟男孩失踪的时间早上7点10分相吻合,可以说他有犯罪时间,但动机尚不明确。 警方跟私企的员工了解了一些情况,孙恒才这个人有些怪癖,不爱穿保安服,大夏天也是穿着一身笔挺的烟灰色西服值班,说话很是斯文,远远看去,并不像值班室守夜保安,倒像哪里的老校长。 警方将孙恒才带走询问的时候,曲凌恭也没有闲着,通过渠道直接找到了孙恒才现居的出租屋,他因为有上一世的记忆,直觉这个男人跟张钧若的失踪一定脱不了关系,心急之下,暴力撬开了孙恒才的房门。 曲凌恭知道警方会严格按照流程办案,但是他经历过跟张钧若生离死别,无法站在原地听候消息,坐以待毙。 他家温润可爱的男孩不知道被带到什么地方,正在遭什么罪,他整个人就像被放在火上煎烤一样,心急火燎,焦虑万分,一秒也等不了。 曲凌恭站在阴暗狭窄的出租屋中央,眯起眼睛,视线鹰隼一样环视了一遍整个房间,只有一个房间的老旧出租屋里,淡淡弥散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让人联想到某种湿滑的爬行动物,鬼祟地爬进缝隙的画面。 家具只有一个一张陈旧的木床,一个同样陈旧的书桌,房间有些凌乱,床上的被褥还没有来得及叠起来。 曲凌恭打开衣柜,看到衣柜里码放着清一水的烟灰色西服,还整齐地摆放着一个挂烫机,那种感觉十分诡异,让人想起披着人皮借尸还魂的怪物,不禁皱了皱眉。 他从委托调查的人那里,得到了几张男子曾任办公室主任时的照片,照片大概拍摄于福利院的某些活动和会议,照片中的男人就酷爱穿一身烟灰色西服,看上去衣冠楚楚,道貌岸然。 曲凌恭阖上了让他感到不快的衣柜,快速搜索了一遍逼仄房间的各个隐蔽的角落,没有找到什么跟张钧若失踪有关的蛛丝马迹,只在书桌最底层,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抽屉。 抽屉被锁得严严实实,但在曲凌恭眼里形同虚设。他故技重施,三两下暴力撬开了抽屉,拉开一看,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背脊上滚过一阵阴寒的颤栗。 抽屉里面凌乱散落着几张张钧若的照片,有两三张是最新的,看样子是从《星忆撷英》的校刊上剪下来的,而更多的,却是张钧若小时候的照片,大概四、五年前,看上去还是小学生样子,照片拍得一板一眼,端端正正,看样子是将不同时期的一寸证件照放大保存的。 男孩那时候比现在还要瘦弱,站在红色背景前,下巴尖尖的,十分纤细,两腮凹陷,没有一点儿肉,一双漂亮的墨瞳反而衬托得更加漆黑明澈,眉宇微微蹙起,凝着淡淡的忧郁。 曲凌恭望着那些照片,脸上浮起阴狠冷厉的表情,绷紧的脊背腾起一种浓烈的愤怒与杀意,骨节分明的手骨在身侧攥得咯咯作响,牙根也下意识地咬紧,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那个人。 看到这些隐藏起来的照片,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随之消失了,他敢肯定,就是这个人渣绑架了张钧若。 结合上一世,这个男人出现后不久,张钧若就出了事,曲凌恭甚至有些笃定,张钧若以那种惨烈的方式赴死,也跟这个人渣有关。 暴怒的表情让曲凌恭在昏暗的出租屋里,看上去像地狱里走出来的邪神一样凌厉可怖。 他无法想象这个中年男子收集了这么多张钧若的照片,到底是对他家宝贝怀揣着怎样恶毒的心,以怎样卑鄙龌蹉的阴毒视线,在暗中窥视着他家宝贝的一举一动。 曲凌恭拿出手机,拍了几张室内的情形和男子私藏的照片作为证据,然后将张钧若的照片一张一张整理好,放进口袋里,一方面是为了提交给警方办案,确定男人重大嫌疑人的身份。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不想让男人邪恶猥琐的眼睛,再来玷污他家纯净恬然的少年。 收拾好张钧若的照片,曲凌恭又在抽屉底层发现了一本黑色封面,看上去黑暗神秘的相册,张钧若现在下落不明,时间已经过去了16个小时,情况不容乐观,任何可以提供线索的蛛丝马迹,曲凌恭都不会轻易放过。 他伸手将黑色相册打开,入眼的画面十分猥琐阴暗,不堪入目,令他背脊上升起绵密的麻痒,好像被地底毒虫爬过一样全身发麻,胃部翻搅。 相册里一张挨着一张,紧凑地码放着满页的照片,内容全都是五六岁,六七岁的男孩子,照片的视角都是在对他们稚嫩的身体做特写,偶尔有露脸的照片,也是被黑布蒙住眼睛的样子。 照片里有多角度的身体特写,更有让人不安的绑缚画面。 从照片里可以看出,拍摄者的视线十分猥琐龌蹉,让人不可抑制地升起厌恶的情绪。 曲凌恭简直无法想象,这样一位穿着齐楚,道貌岸然,一脸文史类老教授的斯文败类,竟然还曾经在幼儿云集的孤残福利院里,掌握着与孤儿命运息息相关的不小的权利。 他都不敢深想,他家单纯内向的宝贝在这个人渣手里,会遭受什么样的待遇,会吃多少苦头。 曲凌恭觉得整个人正在被扭曲与阴郁侵袭,却听到身后有开门的声响。 他知道警方没有查到孙恒才的作案动机,自然会先让他回来,并无半分惊惧慌乱。 曲凌恭甚至在心中,隐隐期待这个人渣能够早点出现,他攥得死紧的拳头早已迫不及待,想要下一秒就将这个衣冠禽兽干翻在地。 门开了一道缝,一个瘦高的身影站在门外,背着走廊里的光,看不清面容。 他凝立不动,狭长尖细的影子透了进来,那画面活像恐怖电影里鬼怪出现的画面,透着一股阴森、潮湿、让人憎恶的感觉。 孙恒才穿着那身让人恶心的烟灰色西装,缓步走了进来,看到房间中央俊逸高大的少年时,男子银边眼镜后面浑浊的眼珠倏然一凝,仅仅怔愣了几秒,随即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充满鄙夷的轻哼。 孙恒才用阴鸷鬼祟的眼睛,眼神阴险油腻地上下扫动着曲凌恭颀长劲瘦的身体,爬行动物一样湿滑的视线,甚至还轻飘飘地掠过了曲凌恭手里的那本黑暗相册。 嗓音沙哑低沉,语气里透着不屑:“怎么是你?” “你认识我?”曲凌恭按捺下想要扑上去揍扁男人的冲动,努力保持着冷静,拳头在身侧攥得咯咯响,理智却在告诉他,最要紧的事,是通过这个人渣找到张钧若的下落。 男人扯起了嘴角,轻哼着笑了笑,嘴边松弛的褶皱扭曲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狰狞,他淫邪的视线又移回了曲凌恭身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少年完美矫健的年轻身体,品评道:“长高了,也长壮了——啧啧——这么高的个子,这么宽的肩膀,五大三粗的,还挺有人气……那些人真是不懂审美……可惜了——没有小时候那么稚嫩迷人了。” 一种莫名的颤栗猝不及防地滚过少年挺直的背脊,不是因为惊惧,不是因为恐慌,而仅仅是因为这个人的猥琐与下流,因为生理上强烈的厌恶感。 曲凌恭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刻,会觉得另一个男人居然可以如此让人反胃。 曲凌恭强自按捺着胃部翻涌起来的恶心感,男人刚才的“品评”也向他透露着一个重要信息,他不仅认识张钧若,还认识自己,并且关注过自己,没有了记忆的曲公子默默记下了这一点。 “警.察把你这个人渣放出来了?”他想从男人嘴里套出更多的信息,随意说道。 男子不以为忤,嘴角微微勾起,意味深长地望了望曲凌恭,道:“小毛孩子丢了,却找我这个老办公室主任问话,不觉得太可笑了么?我一大把年级了,怎么会记得那个小毛孩子,又有什么动机抓他呢?我是爱岗敬业的好市民,积极配合警方调查,问完话当然要放了。” 曲凌恭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忍无可忍厉声道:“你放屁!” 他掂了掂手里黑色相册,说:“你这个变.态,就凭就些东西,也能把你关进去再蹲几年牢!” 孙恒才闲闲扫了一眼曲凌恭手里的东西,呵呵笑道:“小毛孩子就是小毛孩子。毛还没长齐,就妄论大人的事。成年人呢,是有成年人特别的解压方式的。属于个人嗜好,私下珍藏,没危害社会,没触犯法律,你告我什么罪名呢?” 他阴郁浑浊的眼睛,觑了觑曲凌恭冷峻铁青的俊脸,哼笑出声:“我告你私闯民宅,让你在看守所里蹲几天还差不多……说不定出来时,正好赶上警方找到那小子的尸体……还能见最后一面……大明星……哈哈哈哈……” 男子苍老沙哑的笑声,像夜鸮嚎哭一样阴沉刺耳,曲凌恭眸中狠厉的寒芒突闪,忍无可忍,一个箭步蹿了过去,一把抓住男人的衣领,浑身肌肉绷得死紧,整个人弥散着一种浓烈的杀意。 他将男人狠狠怼在墙壁上,发出砰然巨响,厉声质问:“张钧若呢?他到底在哪儿?” 男子爬满皱纹的脸上无波无澜,面对曲凌恭的暴怒,毫无惊惧之色,在少年酷烈的视线下,漫不经心地打着哈哈:“谁知道呢?你问我,我问谁?” 曲凌恭攥住男子衣领的手又紧了紧:“他还活着吗?” 男子说话滴水不漏,就像戒备曲凌恭身上有录音笔一样,他佯装茫然地打着哈哈:“这谁知道呢?可能还活着,可能已经死了,你平时不看新闻吧,失踪的人什么情况都有,还有可能已经沉在海里,喂了鱼……” 男子心机深沉,十分狡诈,从男子嘴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曲凌恭怒火中烧,再次将男子提起又狠狠按在墙上,一寸寸收紧了箍在男子颈项上的大手,问道:“快说,他到底在哪儿?不然我就掐死你这个老畜生。” 中年男子被曲凌恭掐得满脸通红,却勾了勾布满褶皱的苍老嘴角,佯装好意地提示道:“杀了我……你、你就……永远也找不到他了……” 曲凌恭也深知这个道理,手底放松了几分。 孙恒才顿了顿,滴水不漏地幽幽补充道:“我啊……也是听、听警方说的……那小子已经失踪了16个小时,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男子阴毒的视线,似笑非笑扫过曲凌恭的帅脸,别有深意地说:“16个小时了,时间不多了。其实,我刚才说的不太准确,说不定呢,杀了我你也是能找到他的。快的话,也就十天半个月……慢的话,一年两年,三五十年……都有可能……只是你找到的,会是什么呢?啧啧——” 男子若无其事地道出了问题的核心,如果张钧若还活着,如果他被面前的人渣关在什么地方,也许是一个阴暗封闭的室内,也许是一个巨大的旅行箱,在没有食物也没有水,连空气都欠奉的情况下,男孩到底能支撑多久? 曲凌恭垂落了眼睫,目光游移着快速闪动,脑中竟然不合时宜地掠过了上一世在“捡骨室”里,匆匆瞥见的一床白骨。 男子轻轻扯动着嘴角,带着残忍的微笑,欣赏着少年脸上浮起的惶恐和惊骇,幽幽说道:“可是呢,就算你找到那个罪犯又有什么用呢?你杀了他泄愤,就无法获悉那小子的下落了,你不杀他,他更是不会告诉你了。” “你想啊,有人会那么傻吗?一旦说出那小子在哪儿,不就落实了自己绑架的罪名吗?不如一口咬死了不知道的好。” 孙恒才的意思很明白,他不会说出张钧若身在何地的。 两难的困境,清楚地摆在曲凌恭面前。不管他怎样对待面前邪恶阴毒的男子,不管是把他碎尸万段,还是毫发不伤,他都无法从这个人渣的嘴里,获悉恋人的下落。 曲凌恭心中蹿起一股暴虐的情绪,他将手伸进裤兜里,抽出一张张钧若的照片,狠狠甩到男人脸上,怒喝道:“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逍遥法外了么?这些照片足以证明,你跟张钧若的失踪有关!” “呵呵——”男子冷冷轻笑,“小孩子知道什么?我是进去过的人,了解的比你清楚。有几张别人的照片算不了什么,不需要对别人的死负责。你也说了,只是可能有关。这些东西提交给警方,警方也只会对我进行24小时讯问,24小时讯问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奈我何?” 曲凌恭听了男人的话,眉头深皱,面如寒霜。 男子十分满意曲凌恭的表情,冷冷道:“我有很多个24小时,你的小可爱可没有多少24小时了……” ☆、守护神 第105章 守护神   曲凌恭听到男人的话, 幽黑的眼瞳一凝, 心下一阵焦躁惶然。 手臂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狠狠将男子抵在墙壁上,眸中射出狠厉的寒光, 咬牙切齿威胁道:“张钧若如果有事, 我一定会让你陪葬!” 男子呵呵冷笑,用浑浊昏黄的眼睛,透过镜片漫不经心地望了望曲凌恭,不置可否。 曲凌恭放开男子, 拿起桌上的那本黑封皮相册,又俯下身,带着某种仪式感地郑重捡起掉落在地板上的, 张钧若端正清俊的证件照,珍而重之地放进上衣口袋最接近心脏的地方。 用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裹挟着刻骨的怨恨和浓浓的威胁意味,一边盯视着男子, 一边步出了昏暗逼仄的出租屋。 他从没觉得时间是如此紧迫, 每一分钟的流逝,甚至每一秒钟都沉重无比。 曲凌恭出了男子的住所, 那个如地底湿滑的爬行动物洞穴一样阴暗潮湿的地方,楼外已经是一片漆黑,盛夏的深夜,有习习的凉风轻轻吹拂着他的黑发。 曲凌恭深深吸了几口室外新鲜的空气,带着沁凉气息的空气涌入肺部, 被愤怒和厌恶的情绪笼罩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他稳了稳心神,马上开始行动。先打电话联络尹孜和几个靠得住的朋友,安排办事得力的人手,调来驻守在孙恒才家楼下,紧密关注孙恒才的行踪,对他进行全方位监视。 不管他有任何动静,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哪怕只是倒垃圾这样的小事,只要他一离开家,都必须第一时间通知他。 曲凌恭知道孙恒才说得没错,他手里的材料可以让警方将他定性为犯罪嫌疑人,对他进行刑拘,并马上开始正式讯问。 但是,只要孙恒才的心理素质和诡辩的技巧,能扛得住警方的长时间讯问,警方还是会在讯问完毕后将他释放的,虽然有可能短时间内接连进行多次讯问,从而消磨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但是他家不知身临何境的张钧若,已经等不了那么久的心理战了。 曲凌恭眉头皱出了一条深沟,反复权衡着这场博弈要怎么做,毕竟在孙恒才这种道貌岸然,心理素质极佳的人渣面前,他关心则乱,显得太过青涩。 他了解警方讯问的方法,打算暂且将孙恒才交给专业人士,如果依然无果,那他不惜动用任何手段,逼迫这个人渣开口。 深夜11点,曲凌恭将在孙恒才家获得的证据,提交给负责此事的执勤警察,警方那边看到这两样东西后,十分震惊,跟曲凌恭的想法一样,更加相信孙恒才跟张钧若的失踪有直接关联。 虽然时至深夜,雾气渐起,S市被幽深夜色全面笼罩,但警方还是以失踪少年的人身安全为重,连夜出动了警力,第二次将有重大犯罪嫌疑的孙恒才带回了警局。 曲凌恭离开后,孙恒才没有任何行动,好像早已料想到他会这么做。身上依然穿着那件挺括倜傥的烟灰色西服,被曲凌恭拽出的褶皱已经彻底抚平,看上去纹丝不乱。 从容淡定地走过驻守在警局的曲凌恭时,向他不咸不淡,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嘴角还挂着一丝闲闲笑意。 警方将孙恒才交给专业讯问人员,连夜进行24小时案情讯问。 犯罪嫌疑人刑拘后的第一次讯问,可以说是一场心理战。专业审讯员受过专业训练,具有丰富经验和犯罪心理学知识,很会攻破嫌疑人心理防线,用劝导施压等方法,让嫌疑人吐露案件详情,告知失踪者的具体位置。 曲凌恭将最重要的黄金时间里,将涅槃的希望交给了警方,在这个五十二岁道貌岸然的老狐狸面前,他还尚显青涩焦躁,但是这只是第一步,他还另有打算。 如果警方那边对孙恒才的询问失败,按照刚刚获悉的警方办案流程,会先将嫌疑人无罪释放,在极短的时间里,会开启二次讯问,目的就是消磨嫌疑人的意志,一步一步攻陷心理防线。 如果警方极具经验的专业讯问员也无法在孙恒才嘴里获悉张钧若的下落的话,曲凌恭打算在第一次释放的短时间内,劫走这个人渣。 他绝不会放过任何营救他家宝贝的机会,哪怕希望渺茫,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人生和演艺事业,对孙恒才动用最残酷的私刑,即使是封得再严的嘴,他也要翘出张钧若的下落。只要能救他家宝贝,他变成什么样都可以。 在警方审讯孙恒才的这段时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曲凌恭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坐立难安,一夜没合眼,翻肠搅肚,绞尽脑汁地寻找可能跟张钧若失踪有关的线索。 天还蒙蒙亮,一夜未睡的曲凌恭反而觉得更加清醒了,不安感太过鲜明,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像身陷火海一样度秒如年,看到一夜时间又匆匆而过,他的思绪开始脱离他的控制,脱缰一样想象某些惨烈的画面。 时间像一张大网,一寸一寸将他绞紧,无法忍受那种窒息感,曲凌恭就像游魂一样,漫无目的地游晃到了星忆中学。 早上6点钟,校园里还是一片静谧,金红的朝阳刚刚升起不久,时值孟夏清晨,空气里依然带着一丝清凉舒爽。 警方那边没有发来任何消息,曲凌恭脑袋里千回百转思考着张钧若的事,寂静的校园里入眼的每一个场景,都好像留有那个俊逸纯然的男孩,消瘦颀长的背影。 他觉得自己有点神志恍惚,总感觉下一秒男孩就会出现在这些司空见惯的校园场景中。也许会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也许会在教室靠窗的一隅安静读书,也许默然站在苦楝树旁仰望天空,或者眉眼含笑与自己擦肩而过。 而另一个自己,却无比清醒冷静,清楚地意识到,伴随着每一分钟每一秒钟的流逝,男孩都只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曲凌恭在寂静无人的校园里,游魂一样独自晃了几圈,心中慢慢升起的恐惧感,随着时间不断逼近,一寸一寸地向他侵袭,他觉得呼吸困难,就快要被这种感觉灭顶了。 被那种无法忍受的,将要再次看着此生挚爱一寸一寸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恐惧牢牢攫住,曲凌恭眼中明亮的眸光开始涣散,茫茫然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突然崩溃地跪在地上,用手臂深深抱住头。 那种切肤之痛,巨大的恐惧、心疼和幻灭感太过蚀骨灼心,他开始陷入深深的自责里,开始怨恨自己,他的宝贝不知道正在遭受什么痛楚,甚至不确定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而他却无能为力。 听那个男人的语气,孙恒才明显是认识他的,可是自己对过去的事一无所知,完全想不起来在哪里与这个人渣有过交集。 儿时应该一直跟母亲住在一起,张钧若变成孤儿,应该也是他失忆之后的事,他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叫孙恒才的人渣呢? 曲凌恭深深自责,如果他没有失忆,他应该一早就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威胁,一早就开始未雨绸缪,将这个危险铲除干净。想办法将他家宝贝小心呵护好,不会让他遭受这样颠踬的逆境。 曲凌恭将头埋在手臂里,被内疚和心底里侵蚀人心的绝望反复折磨。 一阵夏日的清风吹来,带着一股沁凉清新的花草芬芳,树的叶子在头顶沙沙作响,那香气钻入鼻端,莫名牵引起心底深藏的某种隐秘深刻的眷恋情绪。 一些模糊的画面,不期然间掠过脑际,曲凌恭紧紧闭上眼睛,努力去捕捉脑中一闪而过的灵感。 背景是一片融融绿意,枝头淡紫色的花朵盈盈绽放,远远望去溶溶曳曳的,像一片淡紫色的轻云,什么人拉着自己,穿过花树夹道的小路,鼻端里全是某种惹人眷恋的熟悉花香。 幽深朦胧的意识之河里,他侧过头,看到一个瘦小的背影,越过自己,跑到了前方。那人站在路中央,金脆的阳光从树叶的罅隙里筛落,斜斜铺洒在他身后,那人的轮廓在光斑中变得模糊,一双沉静如湖水的眼睛,正默然望着他。 曲凌恭皱紧了眉,手指深深陷进漆黑浓密的发里,拼命思索。 那是什么地方? 若若,你想要告诉我,你在那里吗? 曲凌恭在脑中模糊的浮光掠影中,拼命想要捉住那一闪而过的线索,只是,那画面惊鸿一现,已经遥不可追。 少年缓缓睁开幽深痛苦的眼睛,心中升起一片绝望和荒凉,他抬起头,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发现自己正跪在教学楼后院的苦楝树旁,树上融融的淡紫色小花,随着清晨的凉风,在风中徐徐摇曳,正向他幽幽送来一缕淡淡的清香。 那清芬的香气,仿佛烙印着某种记忆,一丝一缕融进鼻息,牵起心中莫名的悸动,像昔年的好友,久别重逢,急不可待地跟他叙着家常絮语,催促少年想起尘封的旖旎时光。 曲凌恭皱紧了眉,他知道心底有什么深藏的情绪,在被这熟悉的香气牵引,可是他想不起来,他从不留意身边的树木花草,对它们毫无印象。 曲凌恭下意识地将视线移向树底,看到苦楝树虬结的根系,有几根刺破了土表露了出来。 他脑中灵光一现,忽而闪回一个美丽伤感的画面,就在前一世,他在这里看到张钧若站在这棵树下,虔诚地埋葬了什么东西。 男孩静立在风里,敞开的淡蓝色衣襟在风里轻轻摇曳,他低垂了好看的眼睛,一滴晶莹的泪,快速划过脸庞,淹没在风中。 那画面就这样栩栩如生地撞进了心里,曲凌恭认真回忆,这件事发生在高二上学期,张钧若刚转校不久,期中考试后他踹了张钧若一脚,后来又发生了“网络暴力事件”,那时他已经爱上张钧若了,一直偷偷关注着他。 如果前世今生是一条连贯的线索,那么,张钧若在苦楝树下埋葬的东西,就依然还安静地掩埋在泥土之下。 好像冥冥中,有什么牵引着他去探寻,曲凌恭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只要他能找到男孩在这里亲手葬下的东西,就能找到男孩失踪的线索,能够跟他深爱的那个少年再次聚首。 曲凌恭双膝虔诚跪在记忆里张钧若驻足的地方,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树根附近的一块土一抔一抔掘出来,掘了半刻,指尖就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那东西并不是他曾经猜想过的巧克力糖,曲凌恭有种直觉,他将要面对什么遥远尘封的过往。 他用双手从泥土中,虔诚地捧出那样东西,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露出了光滑锃亮的材质和完美精致的造型。 经过数年岁月的磨洗,那样东西竟然依然完好如初,光亮如新,可见男孩对它的珍视,以及亲手埋葬它时的痛心绝望。 静静躺在曲凌恭手中的,是一个亮蓝色与银白色相间的高达模型,它身后有漂亮威武的银色翼翅,全身包裹着完美的盔甲,手臂上还有可以拆卸的武.器。经年累月,看上去依然威风凛凛,神武非凡。 曲凌恭望着小小的模型,乌亮的瞳眸微微颤动,一段记忆倏然从天外飘回了脑际。 他独自在一段栽满苦楝树的小路上奔跑,夜幕低垂,鼻息里充斥着苦楝树的芬芳,他心底有些焦虑,总感觉身后有什么人在跟踪他。 然后,记忆缺失,下一个画面,在一个堆满陈旧桌椅的幽暗室内,他蹲在一个瘦小的男孩面前,伸手认真抹掉男孩脸上纵横的泪痕,又抚了抚男孩细软的发顶,说:“小勋,别哭了,以后有我保护你……” 话毕,他将他最为珍藏的宝物,他的高达守护神,郑重其事地放在男孩怀中,认真说:“这个以后给你了,有了他,你就不会害怕了。我不在的时候,它就会替我守护你……” 少年跪在苦楝树下,用双臂将小小的高达模型紧紧拥进怀里,深深低下头去,略长的头发挡住了一双漂亮邪魅的眼睛。 他形状完美的菱形嘴唇轻轻翕动着,发出轻微的气音,只有走近才能听到,他在嘴里一遍一遍用低沉的嗓音叫着“小勋”。 早上六点三十分,静寂的校园里迎来了第一批惯于早起的学生,他们穿着校服穿过教学楼时,不经意看到一个身材高大,侧颜俊逸的少年,正跪坐在后院一颗苦楝树下,怀里紧紧抱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少年垂着头,一动不动,略长的漆黑刘海,挡住了他俊朗非凡的脸,人们只看到他略显瘦削的下巴上,沾着几滴晶莹的泪珠,在熹微的晨光中,闪动着点点微光。 ☆、寻觅 第106章 寻觅 那到底是哪里呢?曲凌恭皱眉思索。 他跟“小勋”在一起的地方, 他把他的“守护神”亲手交给“小勋”的地方到底是哪里? 周围有陈旧破败, 叠放在一起的旧桌椅,空气中有一股潮湿的霉味,他依稀记得, 他在哪里也闻到过同样的味道, 并因为这种味道的熟悉感,引起了心中的悸动。 那好像是上一世的事,曲凌恭在心中追溯。那时,他冒充“周老师”, 获悉了张钧若的行踪,并且跟踪男孩去了郊外的“S市孤残福利院”,当他走进陈旧昏暗的教学楼时, 嗅到了楼道里淡淡弥漫的一种陈旧的味道。 那味道牵引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情绪,脑中甚至浮现出走廊深处,一对男孩嬉闹着跑远的画面。 曲凌恭掏出手机,给宋诗芳打电话, 一向养尊处优的宋诗芳, 这个时候还没有起床,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听。 电话里, 曲凌恭跟母亲问清了他小时候的学校名和地址,宋诗芳含糊道出的位置,竟然正好是S市孤残福利院附近。 这一信息更加验证了曲凌恭心中的猜测,他、张钧若、孙恒才三人之间可能出现的交集,并不是“S市孤残福利院”, 也是他和张钧若曾经一起就读的小学吗? 曲凌恭又问宋诗芳,是否听说过孙恒才这个名字,他小学时,有没有一个老师叫着孙恒才。 宋诗芳在电话另一头沉吟了片刻,有些不太确定地说,对这个名字的确有印象,肯定是见过的,却想不起来是谁了,不过,那座小学的校长好像是姓孙。 曲凌恭漆黑的眼瞳倏然一凝,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 宋诗芳提供的线索虽然含糊不明,却隐隐验证了心中的猜测。 匆匆挂断电话,曲凌恭马上让人去查自己当时就读的小学,以及小学校长的姓名。 如果小学校长就是后来孤残福利院的办公室主任,那么,他、张钧若,以及孙恒才三人之间就都有了关联。 孙恒才认识自己,也就找到了答案,他绑架张钧若,也可以通过这条线索找到犯罪动机。 派去调查的人,通过渠道很快得到了回复,第一时间通知曲凌恭调查结果。 正如曲凌恭先前所想那样,孙恒才正是原平罗第一小学的校长。 这个小学校位于市郊,位置偏僻,每年生源都不足,后来政.府进行城市规划,将这个小学以及周边一些设施划分在一起,改建为“S市孤残福利院”。原小学的校长孙恒才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孤残福利院的办公室主任。 曲凌恭心中隐隐升起一种直觉,他脑海中慢慢清晰起来的画面,那个弥散着潮湿陈旧气息,堆满了破旧桌椅的仓库,就在原校址,现孤残福利院的某处避人的地方。 那里不只是他福至心灵,突然忆起的地方,曲凌恭理智地分析,那里也是孙恒才任职数十年,最为熟悉的地方。 孙恒才现就职的私企规模很小,他已经派人去搜寻了,在那家小企业的办公地点,并没有发现可以将人藏匿起来的隐蔽角落。 而孙恒才是典型的“凤凰男”,他的老家离这座城市十分遥远,可以排除他将张钧若带回老家藏匿的可能。 思及至此,曲凌恭更加确信张钧若被囚禁在孤残福利院的某处,他整理好精神,疾步冲出了星忆校门,在路旁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坐落于郊外的S孤残福利院。 清晨,福利院里人迹寥寥,曲凌恭绕着围墙在边缘处的各个隐蔽的角落搜寻。 S市孤残福利院远比他想象的大很多,上一世他第一次跟踪张钧若来到这里时,只是在前操场和活动教学楼两个地方稍微驻足,并没有向后方幽谧处探寻。 福利院后院,树木繁密,郁郁葱葱,渐渐显出幽谧荒凉的景象。 曲凌恭越向后院走,越觉得眼前的景象隐隐透着一丝熟悉感,直到他翻过一段破败塌陷的围墙,站在围墙的另一边。 入眼的,是一段苦楝树夹道的小路,跟记忆闪回里的画面别无二致。 路的另一端,夏日的清风穿过夹道徐徐向曲凌恭吹拂着,带来了刻入心底的清远芬芳,曲凌恭被一种难以言明的“旧事幻现感”攫住了全部心神,跟随着直觉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小路的尽头走去。 他心头莫名升起一种笃定的情绪,那是一种非常私人的体验,他懵懵然觉得,在这段与记忆重合的路途彼方,他家那个沉静温雅的少年,就静静地等候在那一端,等着他来找他,亲自接他回家。 他就快要找到他的若若了。 手机在衣兜里响个不停,各种提示音一阵连番轰炸,曲凌恭无暇去理会,他被一种不可铭说的奇妙感觉牵引着脚步,不断向前。 这感觉太过玄奇和隐秘,非亲历不能体会,随着周围景物的不断倒退,就好像时光也跟着一起倒流,他迈开的每一步,都准确地踏在记忆之河的逆流里,而他正在逆流而上,向通往旧日时光的隧道那一端,踽踽独行。 他有一种笃定感,在被遗忘的时光深处,他将会打开一扇紧闭的门扉,带走门里那个抱着膝盖,静默地等在原地的男孩。 曲凌恭越向前走,脑中就会出现更多的浮光掠影,像写意的画作,就要几个随意的线条,就能描绘出昔年美好纯真的时光。 盛夏里有风轻轻地吹拂着,苦楝树繁茂浓密的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树影婆娑里,隐隐飘来几句稚童的絮语。 “小恭,从1数到100,等我藏好了,才可以出来找我……” “哈哈——你快点藏好——因为我会一下子就找到你的……” 苦楝树夹道的尽头,是一片破旧的低矮仓房,曲凌恭抬眼一望,不知为何视线就锁定在其中一间毫无特别之处的平房上。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骤然变大,凭直觉感到自己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将要直面最后结果的时刻。 曲凌恭踯躅着向前,背脊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他不敢深究那种恐惧感来源于何处,更不敢细想他将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曲凌恭站在那扇锈迹斑斑,破旧不堪的铁门前,用矫健的长腿暴力踹开了拴住仓库的细铁链。 他推门而入,老旧的门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门里浑浊潮湿,带着灰尘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正午的阳光从门外照射进来,封闭阴暗的仓库小屋里,光明倒像个不速之客一样,与这里格格不入,让藏匿于此的一切都无处遁形。 曲凌恭站在被灰尘和阴湿的霉味掌管的室内,凤眼快速扫视着仓库内各个角落的情形。 库房并不大,一眼就能看光。房内的情景跟记忆中的光景大致相同,墙壁周围叠放着好几层破旧焦黄的木质桌椅,被这些破烂桌椅挤挤挨挨地簇拥着的,是这里唯一一个金属办公用品——一个灰青色的卷柜。 金属卷柜是最经典老旧的样式,文件的收纳空间分为上下两部分,上面有三个格子可以陈列书卷,镶嵌着已经破碎皲裂的玻璃拉门,下面则是两扇紧闭的金属柜门,两扇柜门严丝合缝,紧紧闭着,一把精巧的铁锁将它们牢牢锁住。 在一片凌乱弃置的物品里,那扇被人有意锁起来的柜门看起来十分突兀。 曲凌恭感觉到心脏像被人握在手中,倏然揪紧,向着那个唯一能藏匿起一个少年的地方一步一步踯躅着靠近。 他单膝跪地,掏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用里面的钢条和螺丝刀,暴力打开了铁锁。 障碍解除了,曲凌恭却有些怯意,他深深闭了闭眼,拧紧了眉,指尖微微颤抖着打开了卷柜的两扇铁门。 柜子里,面容苍白的少年合拢了浓密的长睫,头抵在柜子深处,安静地蜷缩着身体,手脚都被人用粗麻绳牢牢绑着,嘴巴上还贴着一段黑色胶带。 看到眼前的画面,曲凌恭心脏漏跳了几拍,整个人完全怔住了。他直直望着男孩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指尖停在半空,却没有勇气伸过去碰触男孩,他怕触手是一片冰凉僵硬。 “若……若若……?”少年轻声启唇,低低地喊着男孩的名字。 周围一片沉寂,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声,男孩紧紧阖着的眼睫,连颤也没颤一下。 曲凌恭探出去的指尖晾在空中,开始变得冰冷,一种灭顶的恐惧感,正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 “若若?你睡着了么?”少年听到自己用带着颤音的沙哑嗓音说着话,连他自己都被声音里透露出来的凄恻和恐慌惊到。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是那样的。 他在心中暗自拼命说服着自己,但是探出去的手,就是不敢真正碰触男孩的身体。 少年不知过了几分几秒,还是几个世纪,少年也不知自己是从哪里得来的勇气,他已经想好了,大不了就“生同衾,死同穴”,他无法面对第二次的失去,也无法再让男孩独自面对寒冷和恐惧。 曲凌恭的手终于抚上男孩单薄的肩头,手掌下的身体软软的,还能感受到温热的体温,曲凌恭心下一松,眼圈泛起一阵酸涩,喜极而泣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他用手轻轻推了推张钧若的肩膀,小声说:“若若,醒醒。我们要回家了。” 少年全副心神都在眼前的男孩身上,完全没有觉察到身危险的临近,头顶一阵劲风刮起,一记闷棍重重击在后颈上,眼前男孩沉静的睡颜变得模糊,随即,视野被一片黑暗侵袭。 ☆、真相 第107章 真相 鼻端充斥着灰尘和潮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曲凌恭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道缝, 发现自己依然身处在那个幽暗逼仄,堆满桌椅的库房里,房门被关上了, 幽暗的室内亮着一盏昏黄老旧的充电提灯。 曲凌恭将视线上移, 凝眸望去,身前不远处,库房的正中央,几把破旧书桌搭在一起。书桌上, 瘦伶伶的少年正弓起背脊,静默地侧卧在上面,双手被人反绑在身后, 修长的双腿也被人用绳子紧紧绑缚在一起。 看到张钧若,曲凌恭微眯的眼睛倏然亮起,开始挣动起来,身体的感觉逐渐回归, 他才发现自己跟男孩处于同一境遇, 双臂被人反剪在身后,用麻绳之类的东西绑在卷柜旁边的一根房柱上。 曲凌恭挣动的声音, 引起了隐匿于幽暗角落的中年男子的注意,孙恒才从暗影里踱了出来,眸色阴鸷地望着曲凌恭,嘴角还浮起一丝阴毒的笑意。 孙恒才拿起书面上那盏提灯,缓步走到曲凌恭面前, 将提灯停在几乎可以刺伤双眼的距离,俯视着被缚的少年。 曲凌恭眯起眼睛,逆着刺眼的光线抬头望去,看到孙恒才苍老可憎的面容,被昏黄的灯光雕刻得宛如地狱厉鬼一样狞历可怖,爬满皱纹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玩味的哂笑,那笑容刻毒而阴森,望之令人遍体生寒。 孙恒才用沙哑难听的烟嗓,调侃着说道:“醒了?我的偶像明星,我的小帅哥。” 曲凌恭稳了稳心神,快速恢复了镇静,他毫无惧色,唇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意:“警察又把你放出来了?不过你也别得意的太早。他们只是欲擒故纵,从你出来的那一刻,就有人跟着你了。说不定追捕你的警力,就在赶来的路上。” 孙恒才闻言,眸色一沉,苍老的脸孔扭曲在一起,一脸的阴森暴虐,怒喝道:“还用你说?我比你清楚!”说罢,他猝不及防抬起一只脚,狠狠踹在曲凌恭左肋上,曲凌恭硬气地生生忍住,哼也没哼一声。 发泄了情绪,男子又快速换上了道貌岸然的虚伪表情,语调阴冷,不咸不淡地幽幽说:“不过呢,我反侦察能力也还是可以,你找来的那几个都被我甩掉了……至于警察呢,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这里,先收拾了你们两个兔崽子,时间还是绰绰有余的。” 孙恒才冷眼望了望曲凌恭,随即悠悠转身,踱回房间中央,站在书桌上瘦削的身形旁边,提起灯,从上到下将张钧若照了一遍。 男孩紧闭着双眼,瓷白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下,被衬托得毫无血色,宛如透明,看上去憔悴羸弱,没有一丝生气。 孙恒才转过身,望着曲凌恭,脸上掠过一丝阴寒冷笑,好像知道少年在担心什么,不咸不淡地说道:“别担心,他只是昏过去了而已,这孩子的体质一向不怎么好。” 孙恒才一边说,一边用布满青筋的手指,抚上张钧若苍白如纸的脸颊,像在勾画他的轮廓一样,指尖缓慢游移,带着某种淫邪与把玩的意味,轻轻摩挲着向下,滑到男孩纤细优美的下颌处。 孙恒才倏然用三指捏住少年纤巧俊美的下巴,浑浊的老眼闪着一丝品评赏鉴的幽光,望着昏迷的少年,玩味地砸吧着嘴。 他幽幽叹息着,道出让人浑身不适的话语:“只听说过女大十八变,倒没听说男孩长大了,也会变得越来越好看的——啧啧——瞅这小样长得,怎么形容好嗯……”孙恒才沉吟着说,“有一种让人很想凌虐的味道……” 曲凌恭看到男子对他家宝贝动手动脚,带着那种亵渎的意味,隐忍了半天,终于按捺不住,厉声骂道:“你个死变态!你到底想干嘛?” 孙恒才闻言,眸色变得深不可测,别有深意地望着曲凌恭,安抚道:“宝贝儿,别误会啊。我对这小子啊,可不是你想的那样,跟这小子——是有账要算。” 孙恒才端着一张道貌岸然,衣冠禽兽的斯文面孔,说话阴阳怪调,淫邪暧昧,每一句都能让曲凌恭恶心得头皮发麻,全身不适。他也算在云谲波诡的娱乐圈历练过的人,却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变态扭曲到这种地步。 孙恒才兀自说道:“我从你找到我那一刻起,就想到,你一定会查到这里。哎——人啊,真是百密一疏,如果没有你,谁能知道我把这小子藏在这儿了呢?我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俩还能凑到一块儿,可真是情深意长……” 曲凌恭眸色一凝,他记忆缺失,能找到这里全凭侥幸,直觉男子的话别有深意,预感会从孙恒才嘴里,获悉更多尘封的过往,保持着沉默,对孙恒才的话不予置评,沉下心听他自言自语。 只听孙恒才说:“许砚杰的事闹出来,我还在想这什么男团明星,什么眼药水少年?谁会想到,竟然是你小子长大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忘了你们这些小屁孩的名字。” 他眸色阴沉,对曲凌恭幽幽说道:“你长高了,也长壮了,要不是那天我刚从警察局出来就看到你在我家翻东西,把你跟井勋联想在一起,我根本认不出来你,也根本想不到,井勋身后还有你这么一个强敌。”他呵呵笑道,“你俩真是一段佳话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又相信爱情了……” 男子用苍老阴郁的声线,学着年轻人的说话方式,听起来让人胃部翻搅,遍体生寒,曲凌恭竭力忍着想要冲上去暴揍他的冲动,继续听他的自述。 “我开始还以为许砚杰那小屁孩运气好,遇到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小明星,在装好人给自己加戏,阴错阳差才把他从那个死局里救出来的呢。谁想到竟然是你,你还当了明星,果然是我慧眼识珠……哈哈哈哈……” 曲凌恭忍不住皱紧了剑眉,他从没见过这样一个人,长相慈和,谈吐斯文,用词一套一套,文绉绉的,但是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能让人产生生理上的强烈厌恶感,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人犹如瞥见了借尸还魂的邪魔恶鬼一样。 曲凌恭将唇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强忍不适感,继续听孙恒才喋喋不休。 “你说你离开平罗小学,都有五六年了吧,一点动静也没有,据我观察,你连一封信也没给他写过吧。现在怎么突然跳出来,当护花使者了?” 曲凌恭冷峻的脸上,剑眉紧蹙,想要拖延时间想办法救张钧若,也想要从孙恒才嘴里获悉更多详情,一边在身后偷偷挣动着绳子,一边引导性地问道:“你入狱跟张钧若有关?” 孙恒才一提此事,脸色阴沉得宛如地狱死水,语调阴冷道:“你只知道前面的事,所以你能找到这里,但你不知道后面的事。我跟这小子的仇年深日久,结大了。” 曲凌恭皱了皱眉,他前面的事,后面的事,其实都不清楚,能找到这里,全靠运气和张钧若埋葬的那个高达守护神冥冥之中的指引。 孙恒才愤愤说道:“这小子一直坏我事,后来她妈病死了,家里又没什么亲戚,小学五年级就直接转进孤残福利院,无缝衔接,正好落在我手里。” 孙恒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让人想起某种阴暗邪祟的生物,正在吐出猩红的长信:“不过他长得越来越可人疼了,如果能老实一些,乖乖听话,我是不会亏待他的。可惜,这小子是一根筋,不识好歹,到了福利院也不安生,还是明里暗里跟我作对,这新仇旧怨,我可得好好算算。” 曲凌恭忍无可忍,鄙夷地冷哼出声,孙恒才这话深意暗存,他深知他家宝贝的性格,外表虽然荏弱,却宁折不弯,不知道张钧若在这人掌控下,吃了多少苦。 果然,还没等曲凌恭问,孙恒才就自顾自说了起来:“你救的那个小孩,叫许砚杰的,他那个狗肉铺老板的养父,本来是我给井勋准备的好归宿。”说道这里,男子的神情微有些怅然,叹气道,“可是,这小子运气好,还没等我办妥狗肉店老板的领养手续,就有人自己上门来找他了。” “我费了一番功夫,告诉那对夫妻,根本没有这么一个孩子,可是,那个多管闲事的周映荷在中间插了一杠子,私下告诉井勋说有一对夫妻在找他。” 孙恒才顿了顿,眸色幽深地望着曲凌恭说:“我是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的,他每天都会去收发室问有没有市里寄来的信,他每天都在等他的小伙伴给他发来的消息,天天盼望着有人来领养他,估计也是快撑不下去了,想要赶紧离开我的掌控,去找你呢。” 曲凌恭幽深的眼眸微微一凝,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反剪在身后的双手却倏然箍紧,他强自忍住心中翻涌起来的锥心剧痛,视线掠过书桌上昏迷的男孩,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到底历经了多少磨难,背负了多少沉荷,才一步一步跨过那些荆棘坎坷,幽暗岁月,磕磕绊绊,如如履薄冰地走到自己面前的。 男子阴冷沙哑的声音,还在幽闭的库房里幽幽回荡:“我啊,劝了那对夫妻很久,可是她们就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就是一门心思地要领养这一个。” “我怎么能让他舒服了呢?我办完了他的材料,随后就把跟他‘哥哥弟弟’相称的小男孩,办给了狗肉铺老板,然后告诉他,小杰本来是要办给张家那对夫妻的,现在因为他自己出来找人家,我就只能把小杰办给狗肉铺老板了,那个老板前科累累,酗酒打人,领养小孩只是为了找个不用花钱的童工……” 曲凌恭漆黑的墨瞳倏然睁大,瞳孔剧烈收缩,心下一片骇然。 是这样吗?应该,是这样了。曲凌恭心中痛惜又恍然。 竟然会是这样。 所以张钧若才会拼命护着许砚杰,即使打工累到昏倒,即使中午不吃午餐,也要拼命攒钱给小杰花。 所以他纤细敏感的宝贝,一直以来都不肯称呼韩雪茹为妈,称呼张衍为爸,他跟所有人都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他带着那份深深的自责和负罪感,将自己牢牢封闭在一个幽深的角落,冷醒又孤寂地望着周遭温馨祥和的一切,不肯将自己融入其中。 曲凌恭脑中快速闪那天雨夜,他在医院外将张钧若捡回家的情景。 男孩的心防终于被攻破,瘦伶伶的身体被自己拥入怀里失声哭泣,他将头抵在他胸膛上,哭着说他不能原谅自己,为什么只有自己得救。说他总是做噩梦,梦到自己就是小杰,每天被养父毒打。说他无能为力,没有办法就小杰…… 还有张钧若偶尔会透露出来的自虐痕迹,曲凌恭听了孙恒才的话,也都找到了答案。 曲凌恭甚至记得,在他表露心迹前,男孩从没有真正笑过,一直以来,他都在因为小杰的事,而默默背负着沉重的负荷,默默自我折磨着。 少年想到了七年前风虐雪饕的跨年夜,男孩因为小杰的死和自己的“背叛”,冷酷决然地跳下天台的画面。 曲凌恭的视线久久停在男孩苍白憔悴的侧颜上,心痛到无法忍受,竟然是这样,他的宝贝他纯然沉静的男孩,到底经历了多少苦难,才来到自己身边的? 他只觉得那是世间最纯粹美好的情感,却一直不了解另一方为了守护那些被他遗忘的誓言,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曲凌恭听到自己不受控制地咒骂嘶吼:“你个人渣,怪物!死变态!”他努力挣动着身体,恨不得冲上去掐死这个人渣。 孙恒才不为所动,冷冷望着少年,表情阴鸷而平静。 “你不是已经报复他了么?你把许砚杰让那个人渣领养,让他一直背负着内疚感,这还不够吗?” 提起此事,孙恒才平静的脸上突然怒意如潮,浑浊的瞳眸闪着怨毒的幽光:“你知道什么?你只知道前半段,还不知道后面的事。不对,你连前面的事也不清楚。” “这小子离开福利院之后,竟然跟教育局举报我,说我猥亵儿童,教育局派人来查,那些孩子被我调.教的很好,根本不敢说什么,但是教育局却开始注意我,开始查我的账户和经手的款项……” 曲凌恭心下了然,孙恒才虽然因为经济罪入狱,却是因为张钧若的举报。他口中说的,张钧若明里暗里跟他作对,可能也是跟孙恒才猥亵儿童有关。 男子沉吟了片刻,转头深深望向曲凌恭,唇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哂笑,轻笑说:“再来说说前面那段,你是不是觉得,我觊觎你的小宝贝很久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直都在保护他?” 孙恒才淫邪地抹了抹嘴:“你们俩天天黏在一起,跟连体婴一样,你觉得你在保护他,保护他不要被我趁机怎么样了……?呵呵……” 曲凌恭直觉孙恒才将要吐露什么重要的内情,是他缺失的未知记忆,抬起头凝眸看他。 从曲凌恭的反应,孙恒才知道他默认了这一句,嗤笑道:“其实,这小子心事很深,你不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多。” 孙恒才玩味地舔了舔嘴唇,好像在回味什么。曲凌恭心中涌起了一种强烈的恶心感,他隐隐猜到,这个猥琐的人渣,可能对他家宝贝做过什么龌蹉无耻的事。 心痛和憎恶的感觉交织在一起,汹涌地席卷上来,一时间漫过了理智,曲凌恭挣动着身后被缚的双手,咬牙切齿地嘶吼道:“你这个人渣,垃圾,死变态!” “哈哈哈哈哈——”看到曲凌恭咆哮着辱骂,孙恒才不以为忤,反而觉得十分好笑。 玩味地悠然说着:“他虽然现在长得眉清目秀的,小时候又瘦又小,黑黢黢的,实在不合我的胃口,后来渐渐长大了,我就更难以下咽了。你放心吧,除了那次,我可没动过他。” 孙恒才在幽暗的室内闲踱了几步,缓步靠近曲凌恭,他站在被缚的少年身前俯视着他,眸子像地底寒潭一样深不可测,带着一丝暧昧不明的危险意味。 曲凌恭回视着那双刻毒阴鸷的眼睛,却觑见中年男子嘴边挑起的一丝油腻的哂笑,莫名觉得全身像被湿滑的冷血动物爬过一样,黏腻不适。 孙恒才缓缓蹲在曲凌恭身前,用布满青筋的苍老手指,狠狠捏住曲凌恭刀削斧凿一样俊逸非凡的下巴,大力将他的头抬起来面对着自己,一字一字说:“你还不知道吧。我中意的,一直是你!” ☆、放开他,冲我来 第108章 放开他, 冲我来 曲凌恭漆黑的眼瞳倏然睁大, 脑里嗡地一声响起一阵耳鸣,随着男子话毕,一股恶寒猝不及防地窜过背脊, 手臂上浮起一片细细的疙瘩。 孙恒才阴毒的眼睛静默地盯视着曲凌恭的墨瞳, 看到曲凌恭眸中猝然浮现的厌恶和恶心,忍不住一阵嗤笑。 “哈哈哈哈——怎么,害怕了?”孙恒才一边得意地欣赏着曲凌恭精彩纷呈的表情,一边伸出手, 调戏一样轻拍曲凌恭俊逸的侧脸。 “放心,放心,你现在这样人高马大的, 我一把年纪,只怕啃不动这么硬的骨头,吃不下的,吃不下的——哈哈——” 他俯下身, 将嘴唇靠近曲凌恭耳畔, 苍老沙哑的声音低声说:“我说的,是你小时候。” 孙恒才啧啧两声, 像是在感叹:“你小时候啊——啧啧——唇红齿白,干干净净的,跟那些村郊野外小家子气的孩子很是不同,倒像是哪家的小公子。还有,你这双瑞凤眼十分少见, 顾盼生姿的,很是撩人呢。” 孙恒才像是十分扼腕,愤愤回头,伸手比了比张钧若,恨声道:“都是这小子坏我的事,你小时候在这个地方撞见那件事,是不是还以为我喜欢他呢?” 男子自问自答道:“我只是想教训教训他,他比你有心眼,早就发现我对你有企图,天天跟着你,想要保护你呢。那天,我可算看到你落单,跟着你到这边,后来这小子来了,为了引开我,穿着你的衣服自己撞上门来,啧啧——真是痴情。” “你说这爱情啊,是不是只有你们这种蠢得要死的小屁孩才懂得?” 孙恒才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嘴,甚是感慨地道:“后来,你被一辆黑色宾利接走了,我还暗自庆幸,你还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啊,还好当时因为这小子从中作梗,没把你怎么样。你成了小公子,这小子却成了孤儿,等着盼着你给他写信,天天往收发室跑,就是没等来你一封信。” 曲凌恭眉心拧紧,眸光悠远而凄恻,默然不语。 “我以为你俩就此断了,小孩子的把戏,哪有人像他那么认真的?没想到你俩长这么大,又凑到一块儿去了。” 曲凌恭默然了片刻,幽深的凤眼里眸光晦明变化了几次,被孙恒才话里大量的信息震惊,表情讶然又惶惑,吃吃问道:“你——你说什么?” 孙恒才猥琐地抚了一把曲凌恭光洁的下巴,勾起单侧嘴角,冷笑道:“我在夸你们俩爱重情长啊。” “你说,你是对我……对我有企图……”曲凌恭忍耐着生理性厌恶,“你说,一直是,一直是他在保护我?” “你还说,说我撞见了那件事……” 孙恒才望着曲凌恭,疑惑地眯起了眼睛,好像在掂量曲凌恭这句问话里,是否隐藏着什么目的,沉吟半晌后,犹疑道:“难道你都忘了?在这里的事,你不记得了?” 孙恒才仔细觑着曲凌恭的表情,少年的反应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测。男子呵呵笑道:“有意思啊有意思。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根本不记得你这位童年玩伴了?你把那件事也给忘了?你俩又凑在一起,完全是因为缘分?” 他确实忘记了张钧若,也忘记了孙恒才口里屡次提到的“那件事”,他跟张钧若再次相逢,固然是因为张钧若覆冰雪,踏荆棘的努力,而他深深爱上张钧若,却是出自于自己的本心。 “那件事到底是指什么?” 曲凌恭对男人嘴里的“那件事”十分在意,直觉那是一件与张钧若有关的,令人不快的往事。 孙恒才勾了勾嘴,脸上掠过一抹阴寒冷笑,语气阴森说道:“别急啊,一会儿就给你‘旧日重现’一下。” “我蹲在监狱里,每天都在想怎么修理这小子才能解气,想了很多种方法,总是觉得不够痛快。今天看到你,看到你俩又凑成一对了,真是给了我灵感。我想到了最好的方法。你忘了的那件事,我就在这儿,原始场景,原班人马,给你重新来一遍。” 孙恒才嘴角噙着恶毒的哂笑,眸中射出阴毒的光,冷冷道:“不过这一次,我可不会像五年前那样浅尝辄止,完璧归赵了。” 接收到孙恒才言语吐露出的邪恶意味,曲凌恭脑中警铃大作,心脏骤然被揪紧,厉声质问道:“你想怎么样?” 孙恒才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阴鸷笑意,从地上捡起一根一米多长,长满倒刺的粗木棒,抬手冲着曲凌恭晃了晃,冷冷道:“宝贝儿你放心,我这么大年纪了,自然不会亲自上阵,更何况这个年纪的半大小伙子,可不符合孙主任的审美,他依然是你纯情可爱的小情人。” 孙恒才暗示的内容太过邪恶阴毒,几乎超出了曲凌恭的认知范围,少年终于迟缓地顿悟了孙恒才话里的恶意和猥琐,暴怒难忍,好看的凤眼射出灼灼的厉芒,全身拼命挣动,腐旧的房柱在他的挣动下微微摇晃,有墙皮和灰尘从天花板上簌簌掉落。 孙恒才似乎很满意于曲凌恭的反应,脸上竟有一丝赏玩和享受的神情,他用木棒尖细的一端,淫邪地勾勒着曲凌恭侧脸的轮廓,上面的倒刺刮伤了曲凌恭的皮肤,留下长短不一的红痕。 孙恒才低声说道:“宝贝儿,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心疼你的。你的东西,我不会碰,只能麻烦这根家伙替我代劳了。” 曲凌恭脑袋里嗡嗡作响,气得就要吐口血出来,他简直无法想象,清平世间竟会滋长出这样邪恶阴毒的衣冠禽兽。 他眼睁睁看着孙恒才踱回张钧若身边,开始拼命挣动,用尽脑中所有难听的词汇咒骂,仓库里的房柱虽然陈旧,却十分坚固,凭他使出全身力气,挣扎到手腕磨破,沁出血珠,也没能撼动半分。 孙恒才在曲凌恭的咆哮声中,俯身端起早已准备好的一盆凉水,他怎么会让男孩轻松逃过他蓄谋四年的报复呢。 他就是要看着男孩痛苦惊叫,失声哭喊着求饶,才能出了心中郁结四年的恶气,报复这四年的牢狱之苦,以及从一个衣冠楚楚的办公室主任,变成阶下囚的心理失衡感。 如果被他报复的少年全程是昏迷状态,那报复的快感岂不大打折扣。 孙恒才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去,昏迷中的男孩全身掠过一阵战栗,茫然转醒,因为过度虚弱,眼神涣散失焦,半睁着眼睛,迷茫望着室内的景象。 曲凌恭看到张钧若醒过来,猝然停止了咒骂,想要说点什么安抚男孩的情绪,他怕张钧若知道孙恒才的企图时,会惊慌恐惧。 少年早已下定决心,绝不会让男孩遭受这个人渣的凌虐,就算是废掉了双手,就算是拼尽了全力,他都会保护好他的宝贝的。 张钧若颤了颤纤长的睫毛,眼神迷离,目光涣散,可以看出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漆黑的眼珠轻轻转动,视线掠过凌乱的桌椅,破旧的卷柜,甚至轻轻掠过孙恒才,然后与曲凌恭幽深的目光在空中相接,明澈如湖水的眼瞳凝住不动。 曲凌恭对上张钧若的眼睛,心绪快速地沉静了下来,他安抚性地轻声对张钧若说:“若若,别怕,凌哥在这里。” 孙恒才闻言,耸动着肩膀,发出夜枭一样凄厉可怖的哂笑,欺身上前,在懵懂的男孩还没有来得及弄明白自己的处境时,就一把撕开了他纯白的夏季校服衬衫。 随着“刺啦”一声裂帛的脆响,珍珠色莹润透明的纽扣四溅飞散,属于少年的单薄胸膛,一下子暴露在阴湿浑浊的空气中。 张钧若怔然地睁大了眼睛,漆黑的瞳眸惊惧地颤动,虽然已经很长时间水米未进,却依然从身体里绞出了力气,拼命挣扎起来,无奈双手被缚在身后,两只脚的脚腕也被紧紧绑在一起。 男孩就像刀俎上一条濒死的鱼一样,拼命挣动着青涩瘦削的身体。 曲凌恭手腕上粗糙的绳索已经深深勒进肌理,绳子半边都被鲜血浸湿,他厉声喊道:“人渣!变态!你不是一直中意我吗?冲我来啊!” 孙恒才眯缝着眼睛,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曲凌恭的咒骂,一边欣赏着少年的挣扎,脸上竟然挂着一丝享受的惬意陶然。 他用木棍一端,抵在男孩光滑瓷白的脸颊上,顺着下巴优美的轮廓慢慢向下划动,来到男孩敏感纤细的颈窝。 孙恒才十分享受这种报复的快.感,恶毒的眼睛微微眯起,将木棒当做手中的画笔,勾勒着少年美丽年轻的轮廓。“笔端”划过修长优美的锁骨,来到因为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上,饱含恶意地碾动胸前脆弱的一点。 从被封住的嘴里,泄露出崩溃凄恻的呜咽,眼中蓄满了羞愤的泪水。 孙恒才勾着嘴,轻声哂笑道:“这感觉不错吧,被自己心爱的人看到这样的画面,除了羞辱,是不是还有一丝兴奋?嗯?”邪恶的男子一边调侃,一边加重手中的力道。 张钧若羞愤难当,拼命挣动着身体,想要逃离男子充满恶意的羞辱。 男孩用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被绑缚的身体,从拼凑起来的书桌上摔了下来,额头摔在水泥地上,昏了过去,意识暂时脱离了无法忍受的残酷境遇。 孙恒才俯下身,捏住男孩的下巴仔细检视了一遍,发现男孩面无血色,双眸紧闭,确定再次陷入了昏迷。 要报复的对象失去了意识,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报复方法就再难进行,孙恒才刚才还一脸享受的苍老面孔上,露出了一丝不悦之色。 孙恒才脸色阴沉,怨毒地砸了咂嘴,不想让他的报复对象因为昏迷而侥幸逃脱,决定故技重施,再去门外的废弃水井处,掬一盆地底的凉水,再次泼醒张钧若。 ☆、时光往事 109章 时光往事 曲凌恭在男孩发出凄恻呜咽, 拼命挣扎的时刻, 依然稳住了心神,保持着极大的镇静。 他清醒地觉知,一旦自己这边方寸大乱, 错失了营救的机会, 张钧若不仅会遭受暴徒的凌辱虐待,甚至会被穷途末路,丧心病狂的男子残忍杀害。 曲凌恭乌亮的眼瞳快速轻转,锐利的视线在昏暗的室内来回扫视, 当视线移向身边不远处的卷柜时,终于想到了逃脱的办法。 他按兵不动,等着孙恒才出门走远, 矫健的长腿猛然一伸,狠狠一脚踹在了金属卷柜的侧壁上。 卷柜发出砰然一声巨响,上方玻璃拉门上,一片摇摇欲坠的玻璃残片, 被应声震落, 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曲凌恭劲瘦的长腿竭力延伸,用板鞋的鞋跟够到了一片成锐角形状的碎玻璃, 一勾脚将玻璃片踢到自己身后,再用被缚在手指费力地捡起,争分夺秒地用玻璃片锋利的锐角,切割手腕上的绳索。 片刻后,铁门响起咯吱咯吱令人不安的尖厉转动声, 孙恒才端着一盆地下沁凉的井水回来,报复心切,并没有发现金属卷柜稍稍移了位,也没有看见卷柜附近的水泥地上那一地碎玻璃渣,而是径直走近昏厥的男孩,泄愤一样故技重施,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过度虚弱的男孩气若游丝地缓缓清醒过来,怆然地发现自己依然深处炼狱深渊。 他有点睁不开眼睛,朦胧的视野里,看到逆光中,丧心病狂的恶徒正站在身前,低头俯视着他,恶鬼一样淫邪阴狠的脸孔上,向他展开一抹狰狞阴森的冷笑。 下一秒,孙恒才俯下身,开始用爬满青筋的粗壮手指,扒男孩身上的校服长裤。 星忆的夏季校服是印有忍冬花环的纯白衬衫,配以卡其色的修身铅笔裤。 忍冬,忍冬,意味着忍耐过凄寒的严冬。 不知为何,男孩不合时宜地想起星忆忍冬花环的校徽,他在孙恒才的邪恶侵袭下,崩溃一样地挣扎,只是身上再没有什么力气,头痛得好像就要裂开,全身被脱力感笼罩,手脚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麻木。 暴虐的恶徒伏在他身上,嘴角含笑地望着无法反抗的自己,神情里竟然带着一丝兴奋和欣喜。 张钧若意识到,邪恶的男子正在用手解开自己的腰带,心中茫然升起了一种恍惚感。 他人生里的严冬为何如此漫长,他就快没力气了,就快撑不过这个冬天了。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那个幽暗无光的隧道,结果一梦方醒,原来从没有摆脱过这个人的控制和凌辱。 “叫啊——哭啊——喊啊——”孙恒才好像对张钧若木然的神情有些不满,男孩茫然无措地望着他,澄澈入水的瞳眸就好像在望着什么肮脏的地底生物或者是一只卑贱的蝼蚁。 这个眼神彻底激怒了孙恒才,他想要的是淋漓尽致的报复,而不是被少年鄙夷的眼光洗礼。 他欺身上前,骑在男孩身上,狠狠扇了他两掌,男孩苍白如纸的脸颊瞬间印上了几道暗红的指痕,样子看上起凄惨又可怜,多少让孙恒才找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意,而男孩沉静的眸光却如深邃潭水一样,毫无波澜地望着他。 “哭啊——!叫啊——!你看着我干嘛?你是不是傻了?”孙恒才急怒难耐,苍老的大手扼住了张钧若细白的颈项,一寸一寸地收紧。 虚弱不堪的男孩,目光开始涣散,脸颊浮起一片不正常的酡红,眼看就要窒息,孙恒才这才放开了手,他知道再掐下去,男孩马上会再度昏迷。 男子嘴角勾起一丝阴寒刺骨的冷笑:“想死?别做梦了,我不会成全你的。” 说罢,又俯下身,兴趣盎然地去解男孩箍在腰际的皮带和金属扣。 张钧若单薄苍白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嘴被胶带紧紧封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全身再找不到一丝力气抵抗,只能轻轻扭动着身体,躲避男子猥琐的碰触。 曲凌恭手腕上的桎梏已经被玻璃片划开了大半,他一边焦急地继续切割绳索,一边抬头盯视眼前不远处,中年男子压住清瘦少年的画面,不期然间,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奇异的场景。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傍晚时分,暮色阴沉,空气里弥散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混合着苦楝花特有的芬芳,他独自一人向着学校旧校舍后院那片废弃的仓库跑去,心下惶然不安,总觉得身后如芒在背,好像有一道恶毒阴冷的眼睛在追逐着他。 他跑进一排库房后面,闪身躲在一个小角落里,默默攥紧手里的高达模型。 外面只有细雨滴在屋檐上的声音,阴湿的空气里仿佛酝酿着一种心怀叵测的沉寂。男孩的直觉,感到什么未知的危险正步步靠近。 他屏住呼吸,不敢出去查看,半晌,一个矮小瘦弱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双澄澈漆黑的眼瞳,正担忧地望着自己。 “小勋,是你!”他长长吁了一口气,小僧嗔道,“我还以为有鬼在跟着我呢。” “小勋,怎么了?”他看到男孩眉宇凝着深深的忧郁,不解地问。 面前的男孩轻转着墨瞳,随意说道:“没事,我们玩个游戏,你在这里从1数到100,”他转身指了指苦楝树夹道的另一头,说,“数完就去校舍那边找我。” 他想反驳说“可是,现在在下雨”,但是看到“小勋”一脸严肃郑重的样子,只好讷讷地点头。 男孩又说:“把你的衣服借我。” 曲凌恭看到男孩只穿了件洗得发白的T恤,天上又飘着细雨,还以为他冷,就把自己身上母亲精心挑选的薄外套脱下来,递给他。 男孩快速穿上他的衣服,随即从裤兜里掏出一条手绢,折起来蒙住他的眼睛,语气焦急地嘱咐道:“你别出来啊,从1数到100,数完就到校舍那边去找我。” 他们私下里总是在玩这种游戏,曲凌恭听到自己用稚童的声音,自信满满地说:“好,你快点藏好了,因为我会一下子就找到你!” 男孩将手绢蒙在他眼睛上,他合上眼睛,默然数着数,眼前一片黑暗,听觉却变得灵敏。他听到淅淅沥沥的雨中,男孩踏着泥泞,急促跑远的脚步声。 他隐隐还能听到其他一些分别不清的声响,有点迟缓,又有点沉闷。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总觉得不远处,离自己所在的角落渐行渐远的,并不只有“小勋”一个,难道他的直觉没错,他们身后真的有动画片里那种行踪鬼神的怪物? 他皱了皱眉,有些疑惑不解,却并没有悖逆跟“小勋”的约定,他认真地从1数到了100,正要按着男孩的嘱咐,穿过长长的苦楝树夹道,回到不远处的小学旧校舍,路过其中一个库房时,却猝然顿住了脚步。 他清楚地听到库房里传来一声砰然巨响,随之而来的,是几声沉闷的顿响,衣物摩挲的窸窣声,以及桌椅碰撞和摩擦水泥地的声响。 学校仓库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他手里握着“小勋”的蓝格子手绢,皱着眉踯躅地靠近那扇闭合的门扉,透过狭窄的门缝,惴惴地向里张望。 以为会看到什么鬼怪,却看到了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正骑在井勋身上。 男人背对着门,看不清楚面孔,只能看到一身挺括的烟灰色西装。 小勋瘦弱的身体在男子身下拼命挣扎,细瘦的手腕被男子扼住,按在头顶,样子十分屈辱,却不知为何,没有哭喊出声。 那人很是不耐烦男孩的挣扎,用空出来的一只大手,抬手狠狠扇了井勋两掌,随即开始撕扯他身上的衣裤。 曲凌恭虽然懵懂,却也知道他在伤害他最宝贝的小勋,他移开视线,焦急地四下里搜寻,在仓库外墙找到了一根木棒握在手里,随即破门而入,细瘦的双手牢牢握紧手中的木棒,不管不顾地跑过去,用力击打那人弓起来的背脊。 男子猝不及防被他打了几棒,吃痛地转过身,快速从地上站起来,向他欺身而来。 曲凌恭在昏暗凌乱的室内,看清了那人的长相,看到那身烟灰色西装时,他还有浮起一丝熟悉感,这个男子竟然是每周升旗仪式上主持讲话的孙校长。 他将木棒横在身前,被高大的男子逼迫着一步一步靠近墙壁。 男子白面无须,银边眼镜片闪着一抹冷光,脸上浮起一种狰狞可怖的表情,像是哂笑又像是兴奋。 孙校长像是围堵穷途的小兽,一寸一寸靠近自己,就快要将他逼进库房布满尘土的死角。 他正焦急想着怎么带着小勋逃跑,就看到男子身后身后什么东西一闪,随即传来一声沉闷的顿响,一把残破的课桌从男子身后飞了过来,重重撞在他身上。 男子眼镜片后浑浊的眼睛,荡过了一丝狠厉的杀意,他猛然转身,看到刚才被自己压在地上的男孩已经站起身,伫立在原地,有些惶然地望着他。 男子怒不可遏,快速变换了目标,想要先去收拾了这个用椅子砸他的男孩,他脚步一顿,刚要转过身,那一厢,曲凌恭大喊一声:“小勋,快跑!”随即,将手中的木棍向男子的脑袋狠狠掷去。 男子又被砸中,全身腾起暴怒的戾气,刚要转身补过来,只听身后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两个孩子心有灵犀,配合得十分默契,在男子被木棍击中的瞬间,一起向敞开的大门外奔去。 曲凌恭拉着小勋的手,疾步如飞地跑回旧校舍,远离了那片阴森骇人的库房。 两人躲在校舍里避人的角落,确定孙校长没有追过来,才略略觉得安心。 曲凌恭拉过男孩,检视他身上的伤,发现男孩脸上印着两片触目惊心的暗紫色指印,狭长好看的眼尾还噙着泪花。 男孩惊魂稍定,回想起刚才被男子大力压在身下的屈辱一幕,眼眶里泪水越蓄越多,就快要夺眶而出。 曲凌恭看着他委屈的小样,心疼得不行,用小手抚了抚男孩漆黑的发顶,安慰道:“小勋,不哭了哈。以后有我保护你!” 男孩抿了抿唇,被他温柔安抚着,眼泪更加来势汹涌,憋了半天的泪水再也按捺不住,唰然滑落下来。 曲凌恭赶快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高达守护神,塞进男孩怀里,安抚道:“小勋别哭了,我发誓我会保护你的。这个给你,我不在的时候,它会替我保护你的。你害怕的时候,看到它就不会怕了。” 男孩将高达守护神捧在怀里,蜷缩起身体,用手臂紧紧环住膝盖,啜泣着说:“可是,我还是很怕,我眼前全是那个人的脸……” 曲凌恭看到男孩紧紧抱着身体,回想起刚才在门缝里无意间瞥见的淫邪画面,气得咬牙切齿,问道:“那个人摸你哪儿了?” 男孩红着脸,垂着长长的眼睫,赧然地用小手含糊比了比自己的脸,脖子,还有胸前…… 曲凌恭跪在男孩面前,双手抱住他的头,轻柔可爱地亲吻了他印着红痕的脸颊,脖子,顺着细致的锁骨向下,将被男子碰触过的肌肤都温柔地轻吻了一遍。 然后抬眸看着满脸绯红的男孩,轻声说:“这样就不怕了吧,以后你想到这件事,只会想到我亲你。” 男孩颤动着眼睫,微微发着怔,讷讷地点了点头。 曲凌恭漂亮的凤眼乌亮亮的,嘴角含笑道:“我亲过你了,等你长大了,就得做我的媳妇儿了。” …… 无数记忆的碎片,跟着这段儿时过往,像无数片簌簌降落的雪花,一片一片从天外的某处,飘然飞回了曲凌恭的脑际。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仿佛钟山云雾转瞬消散,脑中变得一片清澄。 曲凌恭在极端的时间内,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他跟“小勋”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了他们之间无数纯真赤诚的“约定”。 孙恒才费力地将张钧若修身的长裤扯到膝弯,正要将人翻过来压在地上,支离破碎的麻绳终于被曲凌恭大力挣得松散,少年颀长健硕的身体,霍然从地上跃起,身法矫健,迅捷无比,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身后无端刮起了一阵劲风,还没等孙恒才反应过来,就被人从背后一把箍住了脖子,将他大力扯离了张钧若的身体。 周围遍布着各种可以用来泄愤的工具,桌椅板凳,应有尽有,但是曲凌恭都不屑于取用,他就是想用自己的铁拳,一下一下揍扁眼前这个人渣。 孙恒才虽然身材高大,但是性格阴郁阴毒,像地底生物一样生活着,鲜少运动,又临近暮年,怎么可能对付热衷训练和健身,人高马大身材健硕的曲凌恭呢? 男子只堪堪反抗了几下,就毫无悬念地被少年压在身下暴打,曲凌恭骑在男子身上,拳头如雨点一样砸落,抿着唇,沉默无声地暴打了一分钟,直到打得双拳浴血,砸落了孙恒才维持门面的一排牙齿。 暴怒的少年要不是顾忌到他家虚弱不堪的男孩,根本不想停手。 他稍稍纾解了胸中一口恶气,看到身下丧心病狂的男子,此时已经完全昏了过去,面上青紫一片,倒是再看不出狞历阴狠的嘴脸,索性站起身,将人从地上捞起来,随手一甩,狠狠摔进角落里叠起来的旧桌椅里面。 桌椅因为男子的入侵,纷纷坠落,埋在那人身上,远远望去,倒像是一座充满讽刺意味的简易坟墓。 曲凌恭帮男孩解开了身后和脚腕上的桎梏,快速又细心地帮他穿好衣服,男孩被孙恒才折磨得不轻,脸上暗红色的掌痕在苍白如纸的肌肤上,被衬托得触目惊心,眼神完全涣散了,出气多进气少,看上去奄奄一息。 曲凌恭担忧地轻声唤了几声男孩的名字,男孩仿佛听到了,颤了颤睫毛,却没有答应,双眼一合,再次陷入了昏迷。 曲凌恭心中泛起一阵锥心疼痛,抱起男孩拔腿就向门外跑去,他长腿疾步如飞,一边跑一边对怀中昏迷着的男孩说:“若若,别怕,凌哥在这里,你会没事的。” 少年穿过长长的苦楝树夹道,疾步跨过破败塌陷的围墙,就像穿过了时间与空间交错的罅隙,从某段被自己遗忘的时光深处,带走了自己珍视如宝的恋人一样。 他又颠踬地走了长长一段路,终于来到孤残福利院的前门,那里,他吩咐的人手和警车都堪堪到达。 ☆、好甜 第110章 好甜 护士小婉帮昏睡中的男孩换了额头上的药, 拔了点滴, 关上留置针,整理好医用工具,推着车路过床边伫立的高大男孩时, 一时没忍住心中的洪荒之力, 偷偷多看了几眼。 小婉推着车,甫一回到护士站,就难掩激动地跟同事说:“我刚才给101房换药了,真人真的好帅啊, 我的妈,那双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我,啊不是, 望着患者,看得我都快阵亡了。” 另一个护士闻言一脸艳羡,急切地跑过来道:“对对对,前天晚上我值班, 也看到了, 妈耶,现在的男孩子都怎么长的啊。他俩都好好看啊。” 刚入职不久的小护士听说有美男可以看, 一脸好奇,说道:“小婉姐,下午让我替你去一次101房呗。” 小婉犹豫了一下,担忧道:“你手法还不熟练,别把人家美少年扎疼了。我跟你说, 其实那位酷哥很凶的。我给患者输液时,他就站在旁边直勾勾盯着我,我都紧张了。你要是不小心给人家扎偏了,走了针,他肯定跟你没完。” 小护士扁了扁嘴,有些迟疑,觉得小婉姐在危言耸听,犹豫道:“是这样么?我觉得小帅哥很温柔啊……” 小婉道:“温柔也不是对你,你要是给人家美少年扎偏了,你看看,吃了你都有可能。” 旁边年长的护士长闻言说:“他怎么天天在医院里守着患者啊,他不是明星吗?明星不是很忙么?他俩到底什么关系,亲兄弟么?我怎么记得姓氏不一样。” 护士小婉赶忙接到:“不是亲兄弟,患者姓张,他姓曲,我查房时无意中听见他说,凌哥在这里,别怕啊什么的。感觉像大佬跟小弟……” 护士长总结道:“现在的孩子啊……还真是——有情有义。” 101病房里,“凌大佬”正衣不解带地守着他家病弱的“小弟”。 男孩被折腾了足足两天,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刚刚被曲凌恭精心养出来的那么一点肉,又彻底折腾没了。 失踪男孩获救之后,孙恒才那边登时坐实了绑架罪,已经批捕监押了。 曲凌恭暗中派人去调查当时遭到孙恒才威逼猥亵的孩子们,帮他们提起诉讼,数罪并罚,争取让孙恒才将牢底坐穿,在铁窗里安度晚年。 入院这几天,常有警察过来做笔录,询问案件细节,张钧若情绪不是很稳定,强打着精神配合警方的调查。 男孩虽然应答认真有礼,看上去平静自若,但是曲凌恭看得出来,男孩非常不愿提及那个人,不愿提及与此次案件相关的任何内容。 根据张钧若的口供和警方吐露的细节,曲凌恭才了解到张钧若被绑架时的具体情况。 原来孙恒才是在监控盲区里,用一根木棒将张钧若打晕,并塞进大型拉杆箱里带走的。 曲凌恭都不敢想象,在这个过程中,要是有一个微小的环节出了问题,男孩都有可能窒息死亡,他就再也见不到他的若若了。少年每天守在病床前,几乎到了衣不解带,寸步不离的程度,对张钧若的感情除了原来那份矢志不渝的赤城衷心,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怜惜和珍视。 张钧若获救入院后,连着发了两天的高烧,人一直昏迷不醒,到了第三天,在连日的退烧药作用下,高烧终于退了下去,人也渐渐清醒过来,只是晚上一直睡不安稳,就算勉强睡着了,也会经常惊醒。 曲凌恭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想尽各种办法,不着痕迹地逗张钧若开心。 他发现自己在病房时,男孩会睡得好一点儿,就让韩雪茹和张衍回去上班,自己跟公司说明了情况,每天守在男孩身边,白天给他读探险小说解闷,晚上唱歌哄他睡觉。 正午炙烈的阳光,透过窗户爬上了男孩雪白的病床,张钧若右手在输液,曲凌恭不让他动,他只能就着曲凌恭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喝了点滚得浓稠的鸡丝参片粥。 喝完粥,男孩靠在枕头上坐了一会儿,曲凌恭拉过来一把椅子,走到张钧若床前,给他读盗墓探险小说,那是一个写得像流水账一样冗长又无聊的沙漠探险故事。 曲凌恭用唱情歌的好听声线,不急不缓地给他读着,低沉磁性的声音混合着少年身上特有的木质调味道,很有催眠的效果,男孩听了一会儿,眼皮就变得沉重,背脊缓缓从枕头上滑下来。 曲凌恭勾着嘴角淡淡一笑,他就知道这本书选得好,帮男孩把枕头放平,让他舒舒服服地枕在上面。 张钧若侧过头看他,轻声问:“你这几天不用赶通告吗?” 曲凌恭俯下身,轻轻抚了抚张钧若的脸颊:“小呆瓜,陪着你当然比赚钱重要了,你要是丢了,我赚钱给谁花呢?” 男孩知道他又在甜言蜜语哄自己开心,心里却是甜甜的,唇角抿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侧过身蜷缩起身体,将头埋进了松软的枕头里。 病房里阳光普照,一窗暖阳投射在男孩细瘦的肩膀上,驱散了那个男人带来的阴霾晦暗,张钧若阖上眼睛,呼吸变得轻浅而匀长,缓缓睡了过去。 曲凌恭坐在男孩面前,宽厚的背脊替他挡住了正午灼热的阳光,他垂着眼,默然望了男孩的睡颜一会儿,心中很是感叹,这一路,这个男孩能再次站在自己面前,真的太过艰辛,太过坎坷,不过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剩下的时光只会充满平安喜乐。 他会加倍呵护他,保护他,给他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幸福,很多很多的美好回忆,一个人是一条孤独落寞的单行线,两个人却可以画成一个圆满莹润的大圆圈,他不会让他的宝贝再受一点点委屈了。 曲凌恭看到男孩微微蹙着好看的羽眉,小扇子一样纤长的睫毛下方,浮起一片淡淡的乌青,心里有点心疼。 他知道他家内向单纯的少年,被那个无耻的人渣抱以那种恶意的对待,虽然身体的伤好得很快,但是心里多少会留下一些阴影。 别怕,宝贝,我会治好你的,我还会非常有耐心,非常温柔地陪你长大,陪你去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曲凌恭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俯下身,轻轻吻了吻男孩苍白的脸颊。 浅眠中的男孩,觉得面前有一片阴影袭来,自己好像被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兜头罩住了。全身不自觉地掠过一阵战栗,突然醒了过来,他恍惚地望着面前的男子,逆光中有点看不清这人的脸。 张钧若下意识地瑟缩起肩膀,向床里退去,迷蒙的睡眼还残留着明显的惧意,皱着眉全身戒备地望着逆光中的剪影。 曲凌恭赶紧轻声哄道:“若若,是我。” 张钧若听到他的声音才放松了身体,赧然地小声说:“不好意思,我,我睡迷糊了……” 曲凌恭将张钧若一瞬间的惊慌失措,一瞬间的惶然无助都默默看在眼里,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勾起嘴角安抚性地温和一笑。 男孩看上去云淡风轻,好像并没有因为绑架事件留下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曲凌恭知道,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和家人为他担心,不想将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人前,他家沉静单纯的少年还是受伤了,被那个人渣的邪恶和变态伤害了。 曲凌恭想起小时候的事,他现在脑海里常常会浮现“小勋”可爱的样子。 他有点怀念那个会在自己面前放声大哭的孩子,对长大之后十分隐忍压抑的男孩,心底全是怜惜和心疼。 他知道,在他离开后,他的宝贝落入那个男人的掌控之中,一定吃了无数苦,受了无数挫折。 一个小小的孩子,后方的依靠全部倒塌,形单影只,孤立无援,一个人咬着牙面对周而复始的细碎磨难,最后成长起来,蜕变成一个俊逸坚强的少年,渐渐形成了独自面对一切,隐忍内敛的性格。 曲凌恭坐回椅子上,抓住张钧若露在被子外面的细白手指,像哄小孩子一样轻声安慰道:“作恶梦了吗?不怕不怕,凌哥在这里呢,你睡吧,再多睡一会儿。” 张钧若抿着淡色的唇,望了望曲凌恭微微凹陷的眼睛,说:“你回去吧,你都变得憔悴了……” 曲凌恭担心男孩,心情很是复杂,但还不忘占便宜,邪魅地勾嘴笑了一下,吟起诗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为了自己家媳妇儿,憔悴是应该的。” 少年明亮的笑容,像朗朗晴空下的一道阳光,仿佛能赶走阴暗中出没的鬼怪,男孩默然望了他一会儿,握着他的大手,缓缓阖上眼睛,再次昏睡了过去。 …… 张钧若在医院住了五天,头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身上各种细碎的伤口也都得到了精心治疗。 第六天,曲凌恭带着韩雪茹和张衍一起,将男孩接出医院,车上跟张钧若跟韩雪茹唠唠叨叨嘱咐了一大堆事,什么饮食方面要注意清淡落胃,什么额头和手腕上的伤不能碰水。 让韩雪茹恍惚觉得,儿子的这位明星朋友,比她这个当妈的,更像个“妈”,又爱操心又啰嗦。 其实张衍跟韩雪茹这几天在医院,看到曲凌恭照顾张钧若的情景,隐隐看出了两人之间的端倪,他俩都是搞教育的,早年也有留学海外的经历,在那些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国家见识过,对这件事始终持有宽容和开明的态度。 而且这两个孩子又一同经历过这样惊险的劫难,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曲凌恭对张钧若有多上心,这个面容英俊的少年,有着跨越年龄的成熟稳重,为人很靠得住。 张钧若绑架事件事发突然,曲凌恭快速找到了头绪,联系他们和警方,第一时间找到失踪男孩,说不定比那些空有一纸婚书的夫妻做的还要好。 出事之后,她跟张衍全部抓了瞎,还好有曲凌恭找到线索,舍身去救,张韩二人更对两个少年之间的感情,多了一层信任的基础,倒觉得他家内向腼腆的男孩,有这么一个靠得住的人在身边守护,动静合宜,十分妥帖。 把张钧若安顿好后,曲凌恭马不停蹄地飞去了活动现场,在某市跟男团成员汇合,继续参加全国巡演。 张钧若出院之后,时间已经临近暑假,堪堪就快要期末考试了。 孙恒才那件事后,张钧若状态一直不好,人变得沉默忧郁,在学校时总是有些神情恍惚,一个人路过巷口时,会觉得有一双阴毒的眼睛,在角落里盯视着自己,回到家也常常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韩雪茹心疼儿子,了解了一些案件细节,知道他家沉静内敛的男孩,很可能在这件事中,受到了比较严重的心理创伤,需要一段时间恢复,主动帮他跟星忆沟通,请了几天病假,也联系了心理辅导的老师,预约时间跟男孩沟通疗愈。 曲凌恭结束了巡演,得到了几天假期,想到能见到他家若宝,一大早就兴致勃勃,打扮得齐楚帅气,跟花枝招展的公孔雀一样,虽然带了口罩帽子,那玉树临风的倒三角形身板和大长腿,走在街上依然十分惹眼。 他先去了蓝莓仙苑西饼屋,买了一堆男孩平时爱吃的甜点,新出炉的黑森林蛋糕、蛋黄酥、焦糖布丁和棒棒形状的牛奶曲奇,然后就径自去了张钧若水韵花城的家。 韩雪茹和张衍一早就去上班了,家里只有张钧若一个人。 男孩昨夜依旧没有睡好,夜幕临近时,他就会思绪烦乱,眼前会不时浮现出那张狰狞苍老的脸孔,身影仿佛隐没在黑暗的角落里,板着一脸的道貌岸然,眼神阴毒冷酷地注视着他。 被男子绑架后的遭遇,会像幻灯片一样一帧一帧在脑际慢慢回放,闭上眼睛,耳畔就会听到尖厉阴狠的辱骂声,意志仿佛在被某种邪恶暗黑的生物拉扯,想要将他拖入地底深渊。 直到黎明时分,天边泛起了一丝熹微晨光,他才会觉得好受一点儿。 张钧若将身体埋在被子里,蜷缩在单人床里侧,背脊贴靠着墙壁,默然望着从窗帘外透进来的光亮一点一点蔓延开,赶走了黑暗,才慢慢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蒙中听到几声轻柔迟缓的敲门声,来人好像有点儿不忍心用力敲下去,声音时断时续,让他恍惚觉得不像在敲他家的门。 张钧若拥着被子,懵懵然听着那个声音,叩门声虽然轻柔,却十分执着,锲而不舍的,持续响了很久。 男孩有点儿低血糖,迷迷糊糊地站起身,细瘦的身形轻微摇晃着,趿着拖鞋去开门。他警惕地窥了窥猫眼,讶然看到曲凌恭穿着齐楚,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外。 张钧若赶忙打开防盗锁,曲凌恭静立不动,一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从头到脚仔细检视了男孩一遍,锐利的视线轻描淡写地掠过了男孩眼睑下的乌青,随即委屈地控诉:“宝宝,腿好疼,手也疼,”他提了提手里大包小裹的购物袋,卖惨道,“让我进去,我在门口站了半天了。” 男孩有些愕然,不禁问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曲凌恭佯装委屈,狡黠地坏笑:“我巡演完了,韩姨跟我打小报告,说学神正在家里偷懒,让我来管一管他。” 少年十分自来熟地挤进门里,将大包小裹放在玄关柜上,一边拖鞋一边含笑问道:“学神为什么在家里偷懒?” 男孩眨了眨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反驳:“不是学神……没有偷懒……” 曲凌恭觉得男孩反驳的小样十分可爱,提着东西轻车熟路地上了楼,像是他自己才是主人一样,领着男孩进了他的房间。 他把穿着睡衣,一脸懵懂的男孩轻轻按坐在单人床上,从印有唯美田园花朵图案的纸袋里,端出一杯热乎乎的饮品,打开塑封,插好紫色螺旋状的吸管,小心翼翼递给张钧若。 张钧若怕烫一样犹豫着喝了一小口,热可可浓郁香醇的甜味在嘴里慢慢化开。 曲凌恭盯着男孩喝了几口,又拆开了一个造型别致的小纸盒,端出里面散发着巧克力香醇与奶油甜蜜交织的黑森林蛋糕,送到男孩面前,柔声道:“还没吃早饭吧,吃完这个再睡一会儿,我买了很多食材,中午给你做你爱吃的菜。” 曲凌恭凤眼弯弯,邪魅笑着,语气像大灰狼诱惑小白兔一样,殷殷劝说:“宝贝,来一口,听说巧克力会让人心情很好哦。”快想起我们之前的甜蜜时光吧! 正宗的“黑森林”,樱桃酒的味道比较浓郁,但是曲凌恭这个4寸“黑森林”,是一大早就跟蛋糕房定制的,凸出了巧克力的香甜丝滑,大小适中,造型可爱,奶油雕花中间,还憨态可掬地坐着一只用牛奶巧克力制成的布朗熊。 男孩放下热可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充满童趣的布朗熊,灿如朗星的瞳眸里,有漂亮的微光一闪而过。 曲凌恭心头欢喜,决定回家就把“布朗熊”记在《宠妻秘籍》的小本本上,这个“布朗熊”其实是摆在一个水果蛋糕中央的,黑森林蛋糕上面只摆了白巧克力做的留言牌,他总不能给他家宝贝留言“期末考试加油!”这样让人紧张的字样,就让店员移花接木,把布朗熊放在了黑森林蛋糕上。 结果,“布朗熊”通体棕褐色,跟“黑森林”搭配得天衣无缝,双手还捧着一颗表露爱意的粉红桃心,活脱脱就是一只林子里出没的熊仔,看上去十分和谐可爱。 他见张钧若只顾看着,并不打算吃它,就拿小叉子轻轻叉起那只憨萌可爱的布朗熊,送到男孩嘴边,冲着他拉着长音说:“啊————” 早上起来有点低血糖的男孩,懵懵然像是受了什么蛊惑,张开嘴,很是乖顺地跟着曲凌恭发了一个长音的“啊”字。 曲凌恭小心地将牛奶巧克力做的熊仔,送进男孩嘴里,男孩先是抿嘴含住,过了半晌,浓醇甜香的巧克力在嘴里化开,男孩轻转了转眼瞳,有点心疼又有点决然地“嘎嘣嘎嘣”咀嚼了起来。 曲凌恭想要逗男孩笑,一脸怨念地对他说:“我家熊崽子啊,被媳妇儿吃了……” 男孩嘴里嚼着香浓的巧克力,腮帮子微微鼓起,听到曲凌恭的话,轻抿了抿嘴,没忍住,狭长优美的眼梢弯了弯,露出了一抹睽别已久的浅淡笑意。 曲凌恭觉得自己的心就要被他萌化了,用了体内的洪荒之力,才忍住没有突然将人扑倒狂亲,取而代之的,只是轻描淡写地伸手,捏了捏男孩鼓起的腮帮子,微微一笑,动作轻柔,充满了宠溺。 男孩拿着小叉子一口一口将黑森林送到嘴里,奶油的甜香配合着巧克力碎的浓醇,还有一丝樱桃酒的酸甜醉人,味道繁复而美好,他很爱这个味道,吃得十分认真,不禁有点陶醉。 张钧若吃到一半,就将叉子端端正正摆在小盘子上,将剩下半个蛋糕端到曲凌恭面前,轻声问:“你不吃么?” 曲凌恭一直在欣赏男孩吃东西的样子,凤眼乌亮亮的,莹润的像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他勾起嘴角邪魅地坏笑,很是认真地说道:“吃啊。” 他把盘子接过来,随手放在床边的书桌上,回头看到男孩微微蹙着眉,迷茫地望着自己,趁着男孩微怔的间隙,欺身上前,准确地吻住了男孩黏着一丝奶油清甜的淡色唇瓣。 他贴着张钧若温软的嘴唇,轻声说:“若宝,张嘴!” 鼻息里全是少年身上好闻的味道,男孩像是被蛊惑了一样,微微张开了嘴。 曲凌恭轻柔地探了进去,肆意攫取男孩嘴里的甜香。 一吻过后,曲凌恭痞里痞气地砸了咂嘴,赞叹道:“我吃到了,好甜!” ☆、治好你 第111章 治好你 张钧若脸颊绯红一片, 半张着嘴努力调整着因为猝不及防的一个深吻, 而变得完全紊乱的呼吸。 曲凌恭没给男孩太多喘息的机会,再一次欺身上前,双手抚上男孩瘦削的肩头, 宽阔的肩膀向他倾斜过来, 欺身将人压在了身下松软的床上,随即长腿一跨,用高大坚实的身躯将人兜头罩住。 张钧若全身掠过一阵紧张,身体不禁绷得僵硬, 脑中不受控制地闪回那个男人压住自己的画面。 曲凌恭将双臂撑在男孩肩窝两侧,什么也没做,只是用乌黑明亮的凤眼望着他, 望着他一瞬间泄露出来的惊骇惶恐,紧张犹疑。 少年将它们看在眼里,心里虽然涌起一丝凄楚和心酸,却佯装从容自若, 温蔼地冲着身下男孩轻轻笑着, 笑容温煦平和,甚至不带平日的邪魅痞气。 男孩听到自己吐出来的语音, 都在微微颤抖:“你……你……要干嘛?” 虽然这样的姿势,让出于下方的男孩惶然不安,但曲凌恭乌黑澄澈的眼瞳里,并没有明显的情.欲色彩,看上去十分虔诚沉静, 甚至有一丝张钧若看不懂的执着和笃定。 俊朗的少年轻轻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令人安心的迷人微笑,他俯下身,将完美的菱形嘴唇贴近张钧若的耳廓,低沉磁性的嗓音吹拂进耳际:“别怕,若若,我要治好你。” 让人心醉神摇的低音炮送进耳朵里,鼻息里有少年身上令人心安的味道,张钧若觉得全身一阵酥麻,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他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少年指的是什么事,他没有生病,烧也退了,身上的伤也都好了…… 少年温热的鼻息,拂在敏感的颈窝里,痒痒的,有点难受,又有点舒服,张钧若皱着眉强自忍耐,半晌,有细雨般缱绻轻柔的啄吻,绵绵密密落在了颈间敏感的皮肤上。 男孩有点承受不住这样轻柔酥麻的触感,下意识地用手抓紧了身侧的床单。又听到曲凌恭用低沉悦耳的声线,埋在他颈窝里说:“若宝,别怕,忘记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你只要记得我就好,记得是我亲过你,抱过你……回忆里,只有我吻你的画面就好……” 男孩静默地听着这些话,恍惚中好像明白了少年刚才说那句要治好他的含义。 那些话和眼前温柔轻吻自己的少年,都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仿佛掩埋在心底深处的藏宝箱,被缓缓打开,那里面也用同样温柔缱绻的话语,被自己小心珍藏。 张钧若懵懵懂懂的,被那种熟悉感捕获了,意识飞回了旧校舍一个隐蔽幽暗的角落,他的“小恭”抱着他,轻吻他的颈项,温声安慰着什么。 男孩恍恍然地回忆着某段镌刻心中的过往,直到曲凌恭又在他敏感的颈窝里轻声说话,才清醒过来。少年深情款款地说道:“我亲过你了,等你长大了,就要嫁给我,做媳妇儿了……知道么……” 男孩像湖水一样沉静明澈的眼睛,倏然亮起莹莹烁烁的虹彩,他有点不敢置信,抬起手抚上少年伏在自己身上的宽厚背脊,有些紧张又有些踌躇地问:“你……你是不是……想起我了?” 曲凌恭撑起身体,悬在男孩身前,深情地望着张钧若灿如寒星的眼睛:“小傻瓜,你一直在我心里……” 说罢,少年轻缓地解开了男孩蓝格子的纯棉睡衣,温柔的啄吻顺着美好纤细的锁骨缓缓向下,最后,吻住了被那个人恶意凌虐过的一点。 …… “若若?”曲凌恭轻声唤了一声张钧若的小名,男孩睡得很是香甜,对于恋人的柔情呼唤,连睫毛也没给他颤上一下。 曲凌恭勾起嘴角,眯着眼睛欣赏他家宝贝的睡颜,又好气又好笑地轻声叹气,可能是刚才的刺激太过,男孩纾解了之后,无缝衔接地昏睡了过去。 张钧若睡着之后,整个人软软糯糯的,任由曲凌恭摆弄清理。 期间,曲凌恭没忍住,还偷偷亲了张钧若好几口,男孩睡得香甜又安心,完全没有住院期间那种突然惊醒的迹象了。 曲凌恭帮男孩细心清理好,整理了衣服,依然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砰然鼓动,身体里仿佛有一股火在闷闷地炙烤着。 曲凌恭无奈地喟叹,他家宝贝那么敏感,那么诱人,他有什么办法呢? 他将张钧若一双匀长笔直的腿,轻轻放进松软的空调被里,伸出舌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兀自回忆着刚才让人脸红心跳的旖旎时刻。 他家宝贝真是太甜,太性.感了,曲凌恭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他家宝贝的第一次,真的很激烈很迷人,一次出了好几股。 张钧若那个样子,把曲凌恭撩得死去活来,但是少年还是很懂克制,咬着牙,生生忍住了,没有对他家宝贝做什么过分的事。 曲凌恭在心里说:他虽然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他家宝贝还小呢,他要耐心等男孩长大,只能委屈自己,继续做他的忍者武士了。 曲凌恭在厨房做好了张钧若爱吃的几样菜品——清炒虾仁、秋葵厚蛋烧和奶油焗芦笋,本来打算用电饭锅焖米饭的,想了想,还是换成了熬得浓稠的米粥,米粥最能补肾固精,他得给他家宝贝补一补。 曲凌恭准备好丰盛的午餐,上楼好几次,打算叫张钧若下楼吃饭,每次推开门,都看到男孩埋在空调被里,鼻息匀长沉缓,睡得十分香甜,他知道男孩最近都没怎么睡好,又不忍心叫醒他。 可是,另一方面,又担心他没吃到午餐,胃会受不了。曲凌恭在厨房和张钧若房间,来回闲踱了好几个回合,最后悄声坐在床前,把男孩从被褥里面捞出来,拥进怀里,轻轻拍抚着说:“若若,醒醒,要吃饭了……” 张钧若被他这样抱起来,也没有表现出之前的抵抗,只发出几声小猫一样含糊软糯的哼唧声,完全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埋头在曲凌恭怀里蹭了蹭脸颊,想要找个更舒服的位置,继续睡。 温热的鼻息蹭在胸口上,曲凌恭脑袋里嗡地一声炸开了万顷云霞,赶快抬头望向天花板,觉得自己要完蛋了,他要被张钧若撩死了。 怎么办?曲凌恭独自做着心理建设,还能怎么办呢?他家宝贝这么可爱,只能认栽了,他不是早就认栽了吗? 少年稳了稳心神,低下头,轻轻拍了拍张钧若的肩膀,锲而不舍地柔声呼唤:“若若,起床吃饭……” 半晌,男孩终于有了些醒过来的迹象,将狭长的睡眼,费力睁开一道缝,眼神迷离地望着他,温润的唇瓣还微微张开着。 曲凌恭默然了一会儿,轻声叹息,心说:算了……还是让我先亲一口吧…… 少年俯下身,含住了温热清甜的两片柔软,但只是浅尝辄止地轻吮了几口,没有过瘾就轻轻放过了。 他家宝贝太过清纯敏感,亲一亲就会起反应,他上一世还是个青涩懵懂的毛头小子,不太懂得体恤别人,只顾着自己撩得尽兴,还有一天里让他家宝贝出了两三次的时候,结果事后男孩就一脸苍白憔悴,嗜睡不醒。 他现在想起过往,都恨不得能穿越时空,去暴打那个不知怜香惜玉的臭小子。 一吻过后,曲凌恭看到男孩睡眼迷离地望着自己,颤了颤睫毛,又要睡着,赶紧问:“若若,午饭好了,有很多你爱吃的菜……” 男孩用手抚着胃部,迷迷糊糊地说:“可是……还很饱……”说完,就靠在曲凌恭怀里阖上了眼睛,这么近距离的看,男孩的睫毛根根分明,俏丽而浓密。 曲凌恭觉得心里痒痒的,像有小刷子轻轻刷过一样,望着男孩恬静可爱又毫无戒备的睡颜,曲凌恭一点脾气也没有了,而且还挺有成就感的。沾沾自喜地觉得,他个人独创,沿用多次的“心理治疗法”还挺好用的。 曲凌恭心道:睡吧,睡吧,我的睡美男。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张钧若又送回松软的被窝里。 结果,张钧若这一觉睡到了下午四五点,曲凌恭没什么事,一会儿进屋看看张钧若,一会儿溜达到厨房,优哉游哉地多做了几样菜,等到张衍和韩雪茹下班,正好宾主一起吃一顿丰美的晚餐。 张钧若醒过来之后,低眉敛目的,全程低着头,乖顺地吃饭,很少加入曲凌恭跟他养父养母之间的轻松交谈。 曲凌恭当然知道男孩想起上午的事,正在害羞,好在他平时内敛沉静,本来就很少说话,倒没让张衍跟韩雪茹看出什么来。 晚上,韩雪茹收拾碗筷,曲凌恭看时间还早,打算再陪张钧若多呆一会儿,他家“学神”睡了一天,这会儿精神正好,坐在书桌前刷着《题海》。 曲凌恭就拿把椅子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给他削苹果吃。他拿小叉子叉了一小口果肉,送到张钧若嘴边,男孩想起上午的事,有些羞赧,不好意思转头看他。 曲凌恭抿嘴坏笑,痞里痞气地说:“我有你的纹身,我都是你的,让我摸摸怎么了?” 男孩被他撩得没法,更觉得难为情,小口咬了一口苹果,继续努力刷题。 夜幕低垂时,曲凌恭十分有分寸地准备离开,他从一个纸袋里,拿出了准备多时的高达模型,郑重地放进张钧若手里,低声嗔道:“我以后都会对你好的,别一生气,就把它埋在地底下了。” 张钧若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双手抱住怀里的“高达守护神”微低下头讷讷地回答道:“嗯……” 曲凌恭只是在装委屈,想逗逗他家若宝,没想到男孩会对自己的嗔怪认真,赶忙解释道:“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不怪你……” 他顿了顿,十分坦诚地说:“但是,这个高达守护神真的很棒,它真的会保护你哦。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是上次,要不是它给了我几段模糊的记忆,我可能就找不到你了……” 曲凌恭凤眼微弯,望着张钧若怀里的银翼高达,嘿嘿笑道:“今天就让它替我值夜班吧。” 过了半晌,张钧若抬起头,深深望着曲凌恭的眼睛,十分笃定地低声说:“你说得对,它一直都在我身边保护我,那些年……给了我很多勇气……” 男孩明澈的眼睛微微颤动着,曲凌恭觉得心尖一阵悸动,他俯下身,展开双臂将人深深拥进怀里,在他耳畔低声说:“宝贝,你要记得,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变成魔鬼,他们都对你怀揣恶意,你也不用害怕。因为还有我,有我在你身边,我会一直做你的守护神,一直保护你周全。” 曲凌恭用力抱了抱怀中细瘦温暖的身体,郑重承诺:“我会给你撑起一个美好的世界!” 如果是平时,落拓不羁的曲大公子一定会觉得说这样的话很是肉麻,但是,此时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发出衷心,跟那个赤诚真心共鸣,只是觉得直抒胸臆。 半晌,男孩拿着高达模型,回抱住曲凌恭的背脊,有点赧然又十分虔诚地说:“我也会一直守护你,我也会给你一个美好的世界!” 曲凌恭强自忍住一种沛然席卷的情绪,他总是想着要给男孩很多呵护,很多的爱,都快忘了,这个男孩远比自己想象的坚强,小时候一直都是他在暗中默默守护着自己,用瘦伶伶的肩膀,替自己挡风遮雨,赶走邪恶的滋扰。 少年觉得心中涌起一泓温泉,泛起融融暖意,他以为他的宝贝会感动,会欣喜,会沉浸在他给的爱里,却没想到他的男孩,会反过来给他承诺,承诺要永远守护他。 曲凌恭狭长的眼角,噙着一丝感动的泪意,心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觉填得满当当的。 少年嘴角微微弯起,既欢喜又欣慰,这个男孩不愧是他曲凌恭的此生挚爱,是他在茫茫世间,两番轮回才找到的珍宝。 他坚强隐忍,美好又善良。 他覆冰雪,踏荆棘,一路坎坷艰辛,穿越重重磨难和遥远的时光,才来到他身旁,执着地驻守着他们纯真的爱情,让他变成更加优秀的自己,谁还能比他更棒呢? 曲凌恭低下头,在恋人白净细腻的小脸上,“啵唧”一声,印下了一个宠溺可爱的亲吻,然后一步三回头地依依道别,怀揣着满心幸福喜乐,迈开长腿如踏在云彩上,腾云驾雾一样,飘飘然离开了水韵花城。 曲凌恭走后,张钧若按照少年临走时的叮嘱,只刷了十来页题库,就乖乖躺回松软的床上,望着床头驻守的高达守护神,回忆着少年说过的话语,还有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旖旎画面,甜甜地沉入黑甜梦乡,虽然白天已经睡了很久,这一觉却依然十分香甜,一夜没有恶梦侵扰。 ☆、阿若的小马甲 第112章 阿若的小马甲 仲夏时节, 绿树成荫, 蝉鸣阵阵。 作为高考考点的实验中学校门前,路边的一排行道树上,拉着一道大红色的条幅——省实验中学全体师生, 恭祝考生同学们金榜题名! 等候考生的家长们密密匝匝地伫立在校门前, 三五成群地谈论着什么,有人提心吊胆,有人云淡风轻,神情各不相同。 稍微远离家长大军的校门一隅, 站着像是一家三口的三人。这三个人从外表到气度都十分惹眼,女主人穿着一身素雅的印花长裙,年约四十五六, 保养得不错,气质从容,秀眉美目,看上去淡定自持, 成竹在胸。 男主人带着副无框眼镜, 衬衫西裤,穿着齐楚, 文质彬彬的,一看就是个文化人。 最让无数家长艳羡不已的,是他们身边长身玉立的帅小伙。 少年身高能有一米八五,虽然带着口罩,却难掩玉树临风的姿容, 一双俊逸非凡的瑞凤眼顾盼生姿,穿戴低调而时尚,衣服简约修身,衬托得整个人身形伟岸,俊美无俦,全身散发着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矜雅贵气。 好几个家长闲来无事,不时向三人投去羡慕的眼神,忍不住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一家子也是来接孩子的吧。那是他家大儿子吧,瞧瞧,瞧瞧这个哥哥,又高又帅啊。” 一个家长闻言,循着他们的视线望去,不禁赞叹道:“嗯——可不是,这大高个,长得真挺精神的,这跟现在电视上的男明星比,也不差啥啊。” 有一个家长加入话题:“人家夫妻俩,一看就是文化人,教出来的孩子,在那儿一站,看着就不一样。” 家长们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只听远处教学楼那边,悠悠传来一声象征高考结束的铃声,半晌后,实验中学的电动收缩门缓缓打开,教学楼那边有几个考生零星地往门外走。 曲凌恭挺直的背脊,难掩兴奋地向前迈了几步,第一时间驻守在电动门前,漆黑乌亮的墨瞳里有期待的微光轻轻漾动,少年凝眸屏息,锐利的视线一个一个检视往这边走来的年轻面孔。 历经了人生中一次重大历练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走出了电动门,曲凌恭在人流中,一眼就找到了他家小树一样鲜嫩俊秀的少年。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不由分说将男孩举起来,抱在怀里转了个圈儿。周围如释重负的考生与家长们,还沉浸在解脱的兴奋中,看到这激动的一幕,都有些忍俊不禁。 对“哥哥”来接“弟弟”,用抱起“弟弟”转圈的方式,来庆祝高考成功的温馨画面,露出了欣喜友善的笑意。 张钧若还沉浸在高考的紧张气氛中,被高大的少年猝然抱起,转了几圈,整个人有点晕乎乎的,待曲凌恭把他轻轻放在地上,才抬起眸子,内双眼睛乌湛湛的,望着他轻声问:“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戏拍完了?入学手续办好了么?” 他已经从前几天的娱乐新闻上得知,曲凌恭的艺考成绩十分优异,在这一届考生里名列前茅。 曲凌恭伸手抚了抚男孩的额发,温声说:“嗯,都办完了,新剧出了点问题,昨天让我补拍了几个镜头,抱歉,没来得及送你进考场,你考得怎么样?有没有紧张?” 张钧若望着少年殷切又诚恳的表情,颤了颤睫毛,有些羞赧,小声说:“没关系啊。我戴着你给我求的开光神器,就不紧张了……” 张钧若一边说,一边从白衬衫领口里掏出红绳串着的“鱼化龙”古玉吊坠,很是认真地给恋人看。 那是一个龙头鱼尾,雕琢古朴,造型别致的玉石吊坠,玉色莹润,水头很足,“龙首鱼身”寓意着鲤鱼跳龙门,金榜题名。 张钧若对这个龙鱼造型十分中意,又是曲凌恭找高僧特地求来的,他一直戴在脖子上。 曲凌恭被他家宝贝认真严谨的小样,萌得要就地阵亡,赶紧帮他把吊坠藏会领口里,大手抚了抚男孩的头顶,温声说:“宝贝乖,知道你一直戴着呢。阿姨、叔叔也都来了,在那边等你。” 曲凌恭回头望去,看到韩雪茹和张衍站在不远处一颗树下,正笑眼弯弯地望着这对蜜里调油的小情侣,两人抿嘴唇,表情有点微妙,好像不太好意思过来打扰一样。 张钧若叫了声“妈”、“爸”,脚步轻快地跑到了张韩两人面前。 韩雪茹今天有些激动,单手环住儿子的肩膀,亲昵地拍了拍,柔声问:“宝贝怎么样?今年题出得难吗?” 张钧若认真回答:“比往年难一些,但是这些题型我都见过。” 张衍狭长深邃的眼睛,在镜片后面微微弯起,面上依然保持着一副高级知识分子的严谨自持。 在他看来,他家这个儿子跟他很像,沉得住气,很有耐心,天生就有搞学术研究的潜质,怪不得曲凌恭一天到晚在他们面前,管他家儿子叫“学神”呢。 张衍问:“儿子,Q大能考上吧?” 男孩轻转了转乌黑的墨瞳,十分严谨地回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可以……” 张衍在心里赞叹:听听,听听这严谨认真的语气。不矫情也不托大,对自己又很有信心,真是优秀。这就是未来跟他搞学术研究的好苗子啊。他觉得自己的衣钵终于可以后继有人了。 一向不苟言笑的张教授,此时有点儿兴奋,拍着张钧若的肩膀道:“好,好,好儿子,考上Q大,正好跟凌恭在那边会师。可不能让人家一个人在那边干等着啊。” 此言一出,曲凌恭站在旁边嘿嘿傻乐,张钧若细白的小脸唰地一下红透了,不禁抿紧了唇,赧然地低下了头。 韩雪茹狠狠睨了突然就口无遮拦的老公一眼,嗔道:“你、你瞎说什么实话……” 张衍也意识到自己有点满嘴跑火车了,板起就要喜形于色的脸,自我解嘲地挠了挠头。 韩雪茹搂着自己的小儿子,看着老公的尴尬表情,儿子的羞窘和英俊少年的兴奋得意,觉得这一刻很是幸福。 她曾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从没想过人生还有这样圆满美妙的展开,上天又给了她一个“学神”儿子,捎带着还附赠了一个明星儿子,她美目含笑,唇角弯弯,一脸属于女人的幸福满足。 不远处,几个还在等待考生的家长,又凑到了一处,一脸艳羡地交头接耳道:“看看,看看,看看人家这一家子,两个大帅哥儿子,哥哥帅,弟弟乖,你们看到那个哥哥抱着弟弟转圈没?看的我心里特别激动,就觉得人家家庭氛围也好,兄友弟恭,特别有爱。” “你说这是不是上辈子修了庙了,修来的好运气,能一气儿生俩好儿子……” …… 位于马来西亚,如碧海中一颗璀璨明珠的离岛,天空澄澈如碧,海水呈现出绿宝石一样渐变的美丽色泽。 一座座用茅草和原木搭建的别致小屋,悬于细软白沙和浅清海水的大陆架上。 一个有着亚裔外表的俊美男孩,从其中一栋小木屋里走出来,顺着木梯向下,坐在悬于碧清海水之上的木板上,一双细白的裸足,浸在沁凉澄澈的海水中,漾起一簇雪白的水花。 男孩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一边用脚拨动海水,一边刷着最新的电视剧,海上吹来的风轻轻吹拂着他额前细碎的黑发,凉丝丝的,带着夏天的气息,男孩看上去心情很好,闲适而惬意。 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裸着上半身,露出结实紧致的肌肉和小麦色的健康皮肤,下面穿一条充满海岛风情的花短裤,手里端着一大盘切好了的热带水果,站在木屋门前召唤他家宝贝。 “若若,上来吃水果,有你爱吃的芒果、莲雾、菠萝蜜和红毛丹,放心,这次没有榴莲,昨天买的榴莲,都被我吃光了。” 男孩转过身,仰着头看他,说:“不吃了,早餐吃的好饱,你自己吃吧。” 少年疑惑地问:“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张钧若唇角漾着一丝晴光映雪的笑意,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少年,说:“在追你的新剧。” 曲凌恭一愣,脸上有点不好意思:“这剧很长的,我的戏份不多,而且讲的是权谋,你不喜欢看吧。” 男孩朗润清亮的声线,十分悦耳:“我喜欢啊,我看的是粉丝精剪版,只看你一个人的戏份,很喜欢的。” 曲凌恭:“……!”啊啊啊啊——若若,你撩我! 曲凌恭将水晶盘子里堆积成小山状的水果放在木屋前的木板上,动作迅捷地爬下梯子,蹲在张钧若身后,很是好奇地跟他一起看他手里的平板电脑。 方寸屏幕里,果然只有他自己一张充塞屏幕的巨型脸孔,而且还被放大磨皮了,兀自说着古风台词,下一帧,场景切换,出现的还是他自己,其他演员的戏份全都不见了。 曲凌恭不禁喃喃道:“这什么玩意儿?怎么把小爷的皮,磨得跟网红美女似的,还调了骚气的阿宝色,我的嘴好红啊……” 男孩很是淡定自持,不疾不徐地解释道:“这是资深粉丝之间分享的精剪视频,整个视频里……只有被磨了皮的你……” 曲凌恭奇道:“资深粉丝?在哪儿找到的?” 张钧若羽眉一跳,抿了抿唇,赧然道:“别人分享给我的……我就是资深粉丝啊,从你出道就开始关注你了……” 曲凌恭闻言,乌亮的黑眼珠快速转了一个圈,有什么惊鸿一现的灵感,在脑际灵光一闪:“那个……你、你不会就是……阿若的小马甲吧?” 曲凌恭将狭长好看的凤眼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男孩清澄明澈的一双眼睛看,屏息静气,好久没这么紧张,觉得心脏一阵揪紧,连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男孩在恋人灼灼的盯视下,目光游移,轻抿了抿唇,沉吟了片刻,兀自认真纠结了一番,最后决定还是坦白从宽吧,诚实地回答:“没错……就是我……” 曲凌恭:“……!!!!”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天! 少年眼瞳倏地亮起,好像绽开了一道璀璨烟火,一颗赤诚的小心脏,被他家宝贝威力十足地会心一击,重重击穿了靶心。 “阿若的小马甲”这个微博ID自从他出道那日起,就一直默默关注着他,时而给他暖心的鼓励和充满正能量的评论。当真是他众多“菱粉”里的资深小天使本尊了。 从“眼药水wink男孩”时代,经历了“男团时代”,到现在的“网剧时代”,这个叫做“阿若的小马甲”的微博ID,始终不离不弃地陪他走过由“广告男孩”蜕变到“流量男神”的心路历程。 曲凌恭一直觉得这个粉丝是个很懂进退,很有分寸的暖心小天使,又因为名字叫“阿若”,跟张钧若同名,他不自觉地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印象里,这个粉丝不争不抢,转发抽奖和粉丝福利的微博评论里鲜少出现他的身影,在他宠幸后宫众人时,也从不留言。 只在在那种很是平淡随意的“晚安”,“早安”,“开工”之类的文字内容下面,才会看到这个ID名,会给自己留一个安安静静地“晚安”,“加油”或者“注意安全”,当真是他十分贴心的头号忠粉了。 曲凌恭还隐隐发现,“阿若的小马甲”会在他出去录制节目,参加巡演之类连续工作的时候,出现的频率多一些。 有时候会给他留一个“笑脸”,有时候是两个“笑脸”,有时候会是三四个连成一小排的“笑脸”,都是低眉敛目,十分矜持温雅的眯眼笑。 如果“阿若的小马甲”就是张钧若本人的话,曲凌恭心中升起一种恍然顿悟的感觉,那些评论栏里数量不一的“笑脸”个数,不就是他俩几日没见的天数吗?! 曲凌恭脑中掠过了一句经典台词——书桓走的第一天,想他。书桓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书桓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啊啊啊啊啊啊——”曲凌恭有点控制不住内心翻涌起来的激动情绪,双臂从他身后抚上去,一把将男孩搂进自己怀里,从背后蹭着男孩被海风吹拂得凉丝丝的脸颊。 张钧若懵懵然侧过头,对他这声咆哮,表现出一脸的愕然无措,怔愣愣地问:“咋啦?” 曲凌恭忍无可忍,打了一记直球:“宝宝,我受不了了,我想今天晚上就办了你!” 张钧若微微怔愣了一下,半晌后,像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很是平静毅然地回他两个字:“好呀。” ☆、洞房花烛夜 第113章 洞房花烛夜 曲凌恭帮张钧若在网上查了高考成绩, 得到的结果十分喜人, 他家学神宝贝毫无悬念地考上了他们前世约定的Q大,而且总成绩还刷新了星忆历届第一名的记录。 估计这会儿,星忆主楼门面担当的外墙上, 已经很是骄傲地挂上了他家校草学神端正清秀的海报了。 曲凌恭像个温蔼尽责的兄长, 很是周到地给韩雪茹和张衍打国际电话,告知他们张钧若的高考成绩。 张钧若就站在身边,隔着空间的遥遥远距,都能听到张韩二人从听筒里泄露出来的欢呼声。 男孩很是腼腆地接过电话, 简单跟父母说了几句,接着电话又被曲凌恭抢了过去,继续补充告知张韩二人刷新星忆纪录的事。 张钧若看到少年眉飞色舞, 得意洋洋的样子,感觉他比自己还要高兴,心头的滋味清甜似蜜。 挂了电话,曲凌恭将他家学神宝贝搂进怀里, 激赏的吻, 如绵绵雨丝一样落在男孩清隽白皙的脸颊上,好看的菱形嘴唇从来不吝赞美, 啄吻的间隙,一口一个“宝贝真棒”。 男孩被恋人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比着手里平板电脑屏幕上正在飙演技的“未来影帝”,脸颊微红着小声说:“不是的……是因为你很棒……我才想跟你一样……” 曲凌恭将他家宝贝白净匀长的手指用双手捧住,印在唇上, 凤眼微弯,柔情脉脉地望着张钧若美丽乌亮的眼瞳,面上依然优雅深情,心里却在咆哮呐喊:啊啊啊啊啊——这海岛上的白天怎么这么长???他现在只想赶紧洞房!!! 两个人在大陆架上的小木屋里刷剧玩水,看海,看云,看水天相接的地平线缓缓伸向远方,依偎着腻在一起,悠闲地度过一整个岁月静好的白天时光。 傍晚时分,海岛上热情似火的大太阳终于很识时务地沉了下去,落日余晖将天边的云朵染成了浅粉淡紫的渐变色,暮色渐渐笼罩了迷人的热带海岛。 曲凌恭早早预定了独栋的海滨酒店,带着张钧若离开了海上的小木屋,回到了卫浴齐全,设有天台无边泳池和私人沙滩的高级酒店。 曲凌恭带着男孩穿过热带观叶类植物夹道的细石小路,越走越是静谧,最后来到小路尽头独栋的观海别墅前。 少年拿着钥匙开门,大门敞开后,他脚步一滞,随即转过身,抬眸望着身后俊逸清秀的男孩,狭长优美的眼睛漾着一种张钧若看不懂的暧昧光芒。 张钧若正好抬眸看他,两人目光相交,男孩懵懂地捕捉到曲凌恭嘴角勾起的一抹邪魅坏笑,微微一怔。 下一瞬,少年欺身上前,大手抄进男孩膝弯,一把将人抱了起来,男孩还在发怔,被曲凌恭猝不及防的动作弄得更加恍惚,身体一僵,听到少年低沉磁性的声音没羞没臊地说:“若若,闭眼!我要抱新娘子入洞房了。” 腼腆的男孩怔愣地冲着他家凌哥眨了眨眼睛,微微抿住了唇,最后很是乖顺地阖上了眼睛。 曲凌恭将男孩轻轻放在卧室中央,凤眼略略环视了一圈室内的装潢,忍着笑轻声说:“宝贝,可以睁眼了。” 男孩颤抖着长睫,有些紧张地张开漂亮的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喜庆而浪漫的旖旎绯色。 宽敞的卧室中央,垂着软红轻纱床幔的巨型大床上,铺着一张很有中国传统韵味的大红床单,床旗上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花开富贵的繁复图样。不仅如此,大床两侧刻有花朵浮雕的床头柜上,还各摆着一对插在金色烛台里的龙凤花烛。 在异域岛屿感受到浓浓的“洞房”气氛,男孩想起白天的约定,瓷白的小脸唰然飞满了红霞。 曲凌恭勾着嘴,得意地坏笑,他订酒店的时候,简单交代了几句,要布置成“婚房”的样子,没想到这边如此注重服务精神,不愧是旅游杂志上出镜频繁的蜜月圣地,东西应有尽有,还像模像样,确实给了他很大的惊喜。 因为有白天的约定,大床房里的两人,都十分有默契地先后进入浴室,张钧若先去,曲凌恭后去。 曲凌恭趁男孩洗澡的间隙,将四角床柱上的纱幔垂下,又将大红床单和床旗叠好,收在衣柜里,只露下面洁白如雪的被褥。 张钧若将自己洗得水水润润的,浑身散发着一股少年身上特有的阳光和青春的清新味道,结合了酒店里特制椰子奶香皂的香甜奶味,气息好闻到让人迷醉。 男孩披着件薄薄的浴衣,一出来就十分害羞地径直钻进了雪白的被褥里,将清瘦诱人的年轻身体,完全掩埋在一片纯白之下,连一簇黑发都没给曲凌恭露出来。 虽然如此,曲凌恭在惊鸿一现的出浴画面里,还是瞥见了男孩颈项间优美莹润的线条,汪着水光的深邃锁骨,以及胸前一小片细嫩白皙的肌肤。 虽然两人度假期间,每日都要亲亲抱抱,这些旖旎画面不知贪看了多少,但是曲凌恭还是觉得喉咙里一阵焦渴,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 为了不在第一次时,就被他家迷人的若宝“秒杀”,在他家宝贝心中留一个急躁的“三秒男”印象。曲凌恭很是心机地肖想着张钧若出浴的画面,在浴室里先给自己纾解了一发,把滞销多日的“库存”清理干净,以便稍后能慢慢发挥,让他家若若满意。 短短的“不应期”,完全没能扑灭曲公子的如火热情,在氤氲温热的水雾里,一向沉稳自持的少年,觉得自己激动得像个“雏儿”一样。然而,他很快就释怀了,他就是处男,而且还是那种根红苗正,童叟无欺的两世处男。 曲凌恭洗好之后,随意披了件浴袍,几步路让他走得健步如飞,急切地向着埋没了张钧若的纯白大床奔去。 少年站在雪白的大床前,看到平整的被褥中间有一小片微弱的起伏,不禁勾起了嘴角,在心中感叹,他家宝贝怎么可以这么可爱?简直惹人犯罪。 曲凌恭将被子掀起一个角,欠身钻了进去,在一片棉花般的柔软里,慢慢向深处探寻,寻找张钧若的身影。 好闻的椰汁甜香混合着男孩身上清新阳光的味道引导着少年,让他一下子就在一片雪白宣软中,找到了他的最终目标。 曲公子从下而上,慢条斯理覆盖了男孩细瘦青涩的身体,先将绵密轻柔的啄吻落在男孩一双细白的裸足上,男孩呼吸一滞,马上绷起足弓,圆润优美的脚趾难耐地蜷紧又松开。 他家宝贝性.感又敏感,曲公子觉得呼吸有点急促,努力调整着气息,缓缓向上,没有去碰男孩身上的浴袍。他打算一会儿像拆礼物一样,将他家宝贝莹白的身体一寸一寸从浴袍里剥出来。 少年用颀长健硕的身躯,兜头将他的男孩罩在身下,男孩颈间的肌肤清爽水润,曲凌恭着迷一样将头深深埋进男孩的颈窝里,不知餍足地攫取男孩身上好闻的味道。 虽然刚刚纾解过一次,少年依然激动到不能自已,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剧烈鼓动,在温软密闭的被褥中间,心跳声听起来如有回音,不断震撼着他的耳膜。 他用炙热的唇,勾勒着男孩颈间优美的线条,觉得身体中心有火在烧,他真的憋了太久了,好像过了几个世纪。此时一碰到男孩温热的身体,理智就要炸裂。 少年将头埋在散发着诱人椰奶香气的肩窝,觉得下面涨得有些难受,撒娇一样瓮声瓮气地说:“若若,我太喜欢你了怎么办?” 男孩完全被曲凌恭罩住,紧紧阖着眼睛,强自忍耐着空前的紧张感和席卷全身的酥麻感,听到少年的叹息,讷讷地启唇,诚实又惆怅地道:“……我也是……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曲公子饱受摧残的小心脏,又被他家宝贝的只言片语,直直击中了靶心。 完蛋了——! 他认输了——!! 他要被他家若若撩死了——!!! 曲凌恭在心中悲切地嚎叫。 但是只喟叹了一秒,下一秒少年就释然了。 心道:算了……这样多好,他不是早就沦陷了么?被他家若宝征服得彻彻底底,柔情似水,还低眉顺眼的。 他的心是他的,身体是他的,呼吸是他的,心跳是他的,血液为他流淌,他甘之如饴,老实躺平,不做无谓挣扎了。 曲凌恭专注于在男孩细白的皮肤上,留下一簇簇淡粉的花朵,男孩挺秀青涩的身体在他身下细细发着颤,不一会儿就忍耐不住,溢出了几声蚀骨销魂的喘息。 随着两个人的身体逐渐炙热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棉被里温馨旖旎的密闭空间越来越气闷。 曲凌恭抬起大手,将两人头顶的被子一掀,两个俊美无俦的少年,像两只从大海深处一起遨游着浮出水面的绝美人鱼,忽而露出年轻俊逸的身躯。 张钧若原本瓷白的脸颊,此时眼角眉梢染上了一片迷人的淡粉,狭长的眼梢因为承受不住过于激烈的情.欲,还噙着生理性的泪花。 男孩半张着嘴,意识迷蒙中,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只是阖着纤长的眼睫,一遍一遍难耐地轻唤恋人的名字。 画面太过刺激撩人,深深映在少年泛红的眼眸里,简直会将理智烧穿,让人痴醉狂乱。 …… 张钧若双腿内侧,匀停修长的肌肉一抽一抽地痉挛了几秒,曲凌恭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皱紧眉强自忍耐也没有把持住,跟着恋人一起到达了顶点。 男孩呼吸停滞了几秒,随即全身脱力,手从曲凌恭腰际缓缓滑下来,软软落在被单上,长长的羽睫颤没颤一下,无缝衔接地沉沉昏睡过去。 曲凌恭一直在提醒自己克制,结果他家宝贝敏感又性.感,实在太撩,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要了张钧若两次。 曲凌恭体贴地帮男孩清理干净,又很是细心地给他涂了一点清凉舒缓的软膏,然后盖好被子,将人轻柔地拥进臂弯里。 男孩十分青涩,被折腾得困倦难支,呼吸绵长而匀净,全程没有清醒过来。 夜静更深,曲凌恭虽然身体有些疲惫,但精神却十分亢奋,拥着自己的宝贝,听着耳畔令人心安的呼吸声思绪万千,他记得在哪里看到,关于人生的三件乐事。 他跟若若的重逢是“他乡遇故知”,两人先后考上心意的学校是“金榜提名时”,今天晚上当然就是“洞房花烛夜”了。 听着恋人的呼吸声,曲凌恭觉得心下一片宁静安然,视线幽幽移到落地窗外,天幕上一轮圆月上,不禁觉得自己此刻就像那轮大月亮一样圆满亮堂。 他从遥远的时光罅隙一路走来,经历的所有喜怒哀乐,都与怀中这个少年息息相关,此时他拥着他,就仿佛拥着全世界的幸福喜乐。 曲凌恭把熟睡中的男孩又向身侧拢了拢,男孩睡得正甜,任由他摆弄,温软细瘦的身体像小猫一样依偎在他怀里。曲凌恭没忍住,又偷偷亲了他家若若好几口。  第二天,曲凌恭将一切游玩计划全部延后,什么也没做,就安安静静地在房间里陪他家若宝。时刻关注着男孩的体温和身体状况,在床边陪他看不太懂的电视节目,给他读小说听,三餐都叫了客房服务,点了清淡落胃的粥品和小食,一小勺一小勺喂到男孩嘴里。 曲公子这一天过的提心吊胆,生怕他家宝贝会身体不舒服,发烧什么的。他深知这种度假岛屿,医疗设施还不完备。要是那家宝贝身体吃不消,突然病倒,又得不到妥善的治疗,他分分钟会心疼死。 不过,好在张钧若最近被他养得壮实了一点儿,白天只是有点困倦,被他哄着小睡了一会儿,到了中午,吃过一顿丰美精致的午餐,人就恢复了神采。 晚上,两个少年又依偎在“洞房夜”的大床上,男孩已经习惯了被曲凌恭搂着睡,将头埋进少年肩窝里,用细软的黑发轻轻蹭着他。 曲凌恭侧着身,单手环着男孩的背脊,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将下巴抵在男孩头顶,嘴里像念经一样,翻来覆去轻声哄着:“若宝快睡觉……明天要去潜水……还要坐滑翔伞……睡饱了才可以去玩哦……不然会在滑翔伞上睡着……” 张钧若好气又好笑,想要小声反驳,无奈被轻轻拍抚着背脊,鼻端萦绕着少年身上令人安心的木质调味道,耳畔还有强势洗脑的催眠经,被恋人如此温柔的对待,只觉得全身像漂浮在云朵里,不一会儿就眼皮沉重,缓缓沉入了黑甜梦乡里。 曲凌恭趁男孩睡着了,在他唇上印上缠绵一吻,然后悄悄步入浴室,在热水氤氲中,自己纾解了一发。 他那样念经一样地哄张钧若睡觉,一方面也是想告诫自己,两个人以后的日子细水长流,他可不能在这种缺医少药的度假离岛,纵欲过度,把他家宝贝折腾病了。 *  这天,曲凌恭装备齐全,兴致勃勃地带着他家宝贝出海,去珊瑚礁潜水了。 下水之前,曲凌恭已经以考过潜水教练证的权威和资质,慢条斯理地教授了张钧若潜水的要领。 他家宝贝不愧是学神本神,一点就通,一学就会,轻轻松松就掌握了潜水的关键技巧。 两个阳光俊逸的亚裔少年,穿着齐整统一的蓝色潜水服,一起潜入绚烂多姿的水下世界,携手探索绮丽缤纷的秘境。 张钧若还是新手,曲凌恭怕男孩第一次下水会有些不适应,只带他潜入了水下三四米的浅珊瑚礁群,带着男孩去寻找摇曳生姿的海葵里,藏匿起来的小丑鱼,用水下相机拍摄男孩跟绚烂鱼群嬉戏的情景。 海水碧清透明,阳光照进海里,连小鱼都在花朵一样的大珊瑚上,投下了窈窕的影子。 两人一起游过了一片神秘瑰丽的珊瑚群,还意外地遇到了一只畅然游弋的大海龟,曲凌恭眼疾手快,在海龟路过时,快速按动了快门,让它跟他家宝贝端端正正合了个影。 少年们玩得尽兴,回到汽艇上时,都有些累了。张钧若坐在汽艇的椅子上休息,手里摆弄着曲凌恭的潜水相机,满脸欣喜地翻看凌哥给他拍摄的奇幻世界,眉眼弯弯,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 曲凌恭一边欣赏恋人可爱的笑颜,一边跟当地的船员学习海钓知识,想着一会儿给他家宝贝钓上来一只一碰就会变成皮球状的河鲀,逗他家宝贝开心。 男孩那种天真纯然的笑容,他可是百看不厌,要欣赏一辈子的。曲凌恭柔情百转,在心中痴痴地想。 少年正在鱼钩上挂饵料,听到背包里手机发出一阵急切的铃声,掏出来看到一眼屏幕,不禁愣了一下,剑眉微蹙,有些踌躇地按了接听键。 张钧若正在看他与大海龟的亲密合影,余光里隐隐发现曲凌恭有些不对,放下相机,疑惑地抬眸看他。 只看到他家凌哥表情微妙,板着一张帅脸,深沉又郑重,半晌后,握着手机迟缓地答应了一声“我知道了”,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一整天都神采奕奕的少年,突然沉静了下来,若有所思一样缓步走到张钧若身边,与他并肩坐了下来,乌亮的黑眸轻轻转动着,神情像被什么困惑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也交叠在膝间。 张钧若有些担忧,轻声问:“怎么了?公司有急事找你回去吗?没关系的,我这几天……已经玩得很开心了……是人生中最开心的几天……真的……” 曲凌恭将一张帅脸转了过来,大手抚了抚一脸乖巧懂事的男孩,嘴角抿出了一个温蔼宠溺的笑意,柔声说道:“不是的,傻若若……是我爸……” 曲公子顿了顿,男孩眨巴着澄澈的眼睛,突然有点紧张,抿了抿嘴,屏住呼吸示意他说下去。 曲凌恭望着男孩紧张兮兮的小样,漂亮的凤眼乌亮亮的,突然弯起,绽开了一个春风拂面,冰雪消融的灿烂微笑。张钧若觉得心尖一酥,一下子就看呆了。 少年含着笑,一字一字温声道:“我爸说,让我们回家。” 曲凌恭好看的凤眼微微垂落,轻声说:“他声音变得苍老了,语气也跟从前不一样了。他说,想见我,想见我的伴侣……让我带着他一起回家……” 曲凌恭微有一丝犹豫,深深望着恋人如墨玉般莹润美丽的瞳眸,征求意见一样地问:“若若,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家吗?” 张钧若眨了眨眼睛,转过头,表情认真地说:“愿意啊,我愿意跟你回家……”男孩轻抿了抿唇,又转过头望着曲凌恭,露出了一个只属于他的温煦笑意,喃喃说,“这样……我就又多了一个家了……” 曲凌恭将手臂环上男孩的肩膀,大手抚上男孩被海风吹干的细软黑发,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颈窝里,温声说道:“是啊,我的宝贝有好多个家,有你的家,我的家,还有我们的家……” 有着海蓝宝一样美丽色泽的海水,簇拥着珊瑚礁上方一座小小的白色汽艇,海水中一只漂亮的小河鲀,正睁着漆黑圆润的小眼睛,隔着清透湛蓝的海水,懵懵懂懂地望着海面上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俊逸身影,小河豚羡慕地摇了摇尾巴,觉得他们真是幸福,然后……它就咬钩了…… ☆、偷吻猫 偷吻喵 今年的冬天是个暖冬, 过春节的时候, 曲凌恭跟张钧若有商有量地制定了过年计划。 初一、初三、初五在张钧若家过,初二、初四、初六在曲凌恭家过,除夕这天正好是张钧若的19岁生日, 两个人决定一起在曲凌恭年初买下的“爱若公馆”里过。 公馆里除了住着这对卿卿我我的小情侣, 还有另外两个铁杆住户。 一个是曲凌恭托朋友辗转物色的纯种金毛犬——金坚。“金坚”的名字是曲凌恭取得,寓意他跟张钧若之间的爱情“情比金坚”。 曲公子偶尔会用地道的中文式英语,很是时尚骚气地唤它一声“gold hard”,常常逗得他家宝贝忍俊不禁。 另一个住户是一只名叫“小凌”的白底黑花猫。 曲凌恭买下这栋房子后不久, 有一天这只奶花小猫自己溜达着跑到“爱若公馆”里来。 当时,张钧若正在房后小院里的两棵苦楝树下读书,这只小猫突然跳下了围墙, 站在不远处,瞪圆了莹蓝的猫眼,直勾勾地盯着张钧若看。 张钧若听到动静,也抬起头, 凝眸望着它, 一人一猫遥相对视了半晌。善良的男孩率先示好,冲着小猫温蔼一笑, 轻声唤它过来。 确认过眼神,这只猫突然发出软萌甜糯的叫声,猫腿轻抬,轻盈优雅地凑到张钧若身边,用圆中带尖的猫脸可劲儿蹭张钧若的脚踝, 拼命示好,仿佛对俊美清雅的少年一见倾心,要赖上他不走了。 曲凌恭做好了午餐,出来找他家宝贝回家吃饭,正好看到了这人猫和谐的一幕。他知道他家若若是小鱼干体质,有招猫引狗的天赋,只是这画面太过惊人,让他一度怀疑眼前这猫被自己前世丧妻的怨念附身,所以才能这样缠着他家若若不放。 这只黑花小猫,摇摇晃晃地直起上半身,收敛起利爪,正用两只圆滚滚毛绒绒的前爪,蜷成两个猫拳,巴巴地扒在他家心肝宝贝的小腿上,莹蓝的眼瞳水润润眼巴巴地望着他家宝贝,软软地叫着。 曲凌恭恍惚觉得这货下一秒就要幻化成猫精,冲着他家宝贝告白了。 张钧若听到动静,抬眼望了曲凌恭一眼,视线掠过恋人身上的新T恤,哽了半晌,还是没忍住,不禁笑出了声。 曲凌恭不知他家宝贝在笑什么,微蹙着眉,疑惑地抬眸望着男孩。 张钧若看到他家凌哥盛满狐疑的好看凤眼,葱管一样修长的手指,在他跟黑花小猫之间来回比了比,忍着笑,温良地提醒曲凌恭道:“凌哥,你,你跟它……你俩……撞衫了……” 曲凌恭心下悚然,低头一看,他今天身上套着一件大品牌的时尚新款——狂野中不乏骚包气质的奶牛纹T恤。 早上穿上它时,曲公子还自我感觉良好来着,觉得自己骚中带帅,时尚先锋,酷劲儿十足。 经张钧若提点,他才恍然意识到,他还真是跟这只白底黑花,油光水滑的黏人猫——撞衫了! 因为有这样的机缘,于是乎“小凌”就这样入住了“爱若”公馆,并且成为了十分谄媚和“狗腿子”的常驻住户。 至于它的名字嘛——曲凌恭每每提到这件事就黯然神伤。比如现在,张钧若正靠在布艺沙发上看书,奶花“小凌”就蹲坐在不远处,幽蓝的猫眼圆溜溜的,一眨不眨直勾勾望着他家宝贝看,眼中还有一点儿望眼欲穿的缱绻意味。 曲凌恭不禁皱眉,心中哀叹:这货,从各种意义上,都确实有点像他啊…… 它盯着张钧若看,曲凌恭就盯着它看。根据曲公子连日来的暗中观察,得到的结论是:过不了多久,这货就要钻进他家若宝拿着书的臂弯里,蹭脸、求拥抱、求抚摸,开始跟他家若宝“耳鬓厮磨”了。 而且,曲凌恭最近还惊异地发现,这只要成精的猫大爷,还常常趁自己放松戒备的时候,偷偷亲吻他家宝贝。 要不是它只是一只猫,丁丁还那么小,曲公子都要把它当成来他家后院挖墙脚的假想敌看待了。 曲凌恭一边在厨房准备他家宝贝19岁的生日宴和除夕晚餐,一边还要时不时探出头来,分心盯着那只随时都要趁虚而入的猫精“小凌凌”。 曲凌恭将鲜艳可爱的草莓果,一颗一颗点缀在亲手烘焙的奶油蛋糕上,拄着英俊的下巴绕着蛋糕转了一圈,觉得成果喜人,他十分满意,然后又想到了什么,从厨房探出头,去观察那只奶牛纹花猫的动向。 客厅里,他家若若还在认真阅读,那只小奶花,像跟曲公子玩“123木头人”一样,每次他探头看它,这货都在不动声色地移动身体,一寸一寸地靠近张钧若。 这一次,曲凌恭再去看它时,它终于将毛茸茸的猫头,拱进了他家若若的臂弯里,用头顶着若若拿着书的手臂,用力蹭了蹭。 张钧若对“小凌”的撒娇,已然习以为常,修长白净的手指从书页上移开,轻柔地抚了抚圆润可爱的猫头。 奶花小猫顿时眯起了眼睛,圆中带尖的猫脸上,浮起一脸的享受和陶醉。 少年逗猫的画面十分恬然美好,让人百看不厌。曲凌恭悄然痴望了好一会儿,不禁撇了撇嘴,心道:不过就是一只猫而已,我在暗中观察,提心吊胆个什么劲儿啊。 这片高级住宅区,安保措施完善,管理十分严格,小区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过年时倒比别的地方安静了不少。 夜的羽翼刚刚降临,隐隐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爆竹声,看到绽开在深蓝天幕上,金菊一样的烟火。 傍晚时分,窗外应景般地飘起了细细小雪,簌簌落雪与回荡在天幕中的烟花声相结合,更将两个少年的小窝衬托得宁静安逸,像一座细雪围绕的富饶岛屿一样。 曲凌恭疼媳妇儿,不让张钧若去厨房帮忙,坚持自己准备年夜饭和生日蛋糕,男孩确实不善厨艺,想着不要给他家凌哥添乱,只能窝在客厅里读书,读了一会儿,微微有些困倦,斜斜倚在松软的靠垫上就要睡去。 客厅里一片宁静惬意中,温温软软窝在少年怀中的奶花小身体,悄然蹲坐了起来,一双蓝眸水润光亮,定睛欣赏了一会儿少年安睡时绝美的脸庞,踯躅而犹豫地缓缓向前,将凉丝丝的猫嘴送了过去,学着铲屎官的样子,想要碰一碰少年朱润好看的唇瓣…… 下一秒,一个高大颀长的伟岸身影,像一阵疾风骤雨一样,快速闪了出来,一把揪住“偷吻猫”的后颈,将它滴溜溜提在了半空。 小猫委屈地蜷起四条猫腿,挥舞着软绵绵的猫拳,连踢带蹬,无奈被铲屎官揪住了猫科动物的“七寸”,反抗不得,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己离它家好看又温柔的小王子越来越远。 曲凌恭觉得无语凝噎,忍不住冲着手里的小家伙狂飙人语:“我一秒钟没看着你,你就去偷亲我媳妇儿了?吃我的,住我的,还惦记着我媳妇儿,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么?” “小凌”被劈头盖脸的质问三连击问得一阵发蒙,开始怀疑猫生,温软的液态小身体在半空微微摇晃,被训得耷拉了耳朵尖,委屈巴巴地喵喵控诉。 它如果精通人语,一定会扯着嗓子为自己辩解:你们俩天天在我面前一脸享受地亲来亲去,还怪我有样学样,耳濡目染了? “小凌”用十级猫语将教坏小朋友的锅,用力甩给了曲公子,只是它的申辩,曲大公子还无法听懂。 浅眠中的少年听到动静,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人一猫在自己面前吵架争宠。 每一个都据理力争,说着对方听不懂的外语,还说得字正腔圆,不落人后,不禁好气又好笑。 “小凌”看到他家小王子醒了,叫得更是大声,委屈巴巴地控诉铲屎官的暴行。 曲凌恭听“小凌”叫得可怜,觉得不能让它恶猫先告状,占了先机,弄得像自己趁若若睡觉,虐待他家萌宠一样,赶紧道:“若若,小凌趁你睡觉,要偷亲你,被我逮了个现行!” 奶花小猫仿佛知道他在告状,更加委屈地喵呜嚎叫。 张钧若望着这一对活宝,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忍俊不禁。 曲凌恭也觉得自己堂堂一位偶像巨星,未来影帝,不应该沦落到跟媳妇儿家一只毛孩子争风吃醋的境地,决定教导一番就放猫。将“小凌”提到面前,耳提面命地认真道:“你不能太黏我家若宝,若宝是我一个人的,不是你一只猫的,知道吗?” 张钧若看到曲凌恭向一只猫宣示主权的郑重样子,忍了忍,没忍住,还是笑出了声。 夜幕低垂时,窗外的细雪变成了挦绵扯絮的大雪花,落地窗外一片美丽的冰雪琉璃世界,鹅毛雪花在窗前翩然飞舞,更衬托出一室的恬静安然。 属于两人的除夕生日宴,在曲凌恭的精心安排下终于就要开始了。 宽大的餐桌前,只围坐着他们两人,桌面上满满摆放的,全都是曲凌恭亲手烹制,张钧若最爱吃的菜品,鲜香四溢,精致可口。 “爱若公馆”里的“金坚”和“小凌”,除夕这天也借着张钧若的光,改善了伙食。晚餐不再是进口猫粮狗粮和肉罐头肉饼干了,而是曲凌恭亲自煮的鸡胸脯肉,肉骨头,鲜虾仁和鳕鱼块。 一猫一狗吃得十分香甜,一边吃还一边吧唧嘴,水津津的声音此起彼伏,像猫狗二重奏一样,逗得两个少年忍俊不禁。 曲凌恭借着夜色里满天花火,将室内灯光调暗,小心翼翼地捧出自己亲手做的草莓蛋糕。 蛋糕中间,一圈娇艳欲滴的草莓果围绕着用白巧克力制成的留言板,上面,曲凌恭用龙飞凤舞,十分有风骨的字迹写道——我的宝贝,生日快乐~永远快乐~~ 男孩闭上眼睛,将手臂拄在桌角,双手合十,在心里虔诚地许下与往年一样的生日愿望——希望身边这个人,一切都好,永远平安喜乐。 男孩阖上眼睑时,纤长的羽睫俏丽而浓密,像小扇子一样投下一片优美的阴影,露出来的内双眼皮折痕,好像汪着一点儿水气,被蛋糕上的烛火映照得亮晶晶的,看上去像扫了一抹银色的珠光,好看得让人心折神醉。 曲凌恭趁男孩许愿的间隙,将准备好的礼盒抱在怀里,单膝点地,双眼乌亮亮的,漾动着期待又欣喜的光,屏息凝神等着他家宝贝睁开眼睛,那样子有点像他家“金坚”大狗狗蹲坐在张钧若身侧,摇着尾巴,等待他投喂鳕鱼棒的情景。 “金坚”将头从食盆里抬起来,呆呆地望着这一幕,有点不明就里,眨巴了一会儿漆黑的圆眼睛,然后摇晃着尾巴,悠悠凑了过去,有样学样地蹲坐在曲凌恭身边,跟他统一了队形。 一向十分有心眼的“小凌”,吃饱了鸡胸肉和虾仁,回头看到这一幕,自然而然地以为他家善良温柔的小主人,要给它们派发餐后零食了,也急匆匆跑过去凑热闹,在“金坚”旁边占了个有利地形。 男孩许完愿,长睫一掀,就看到这奇异的景象,一人二宠像排大小个儿一样,整整齐齐地码在他面前。张钧若肩膀颤了颤,将头转过去,忍不住扶额偷笑。 曲凌恭微有些疑惑,侧身一看,看到跟自己统一队形的“队友”,觉得脑壳有点疼,大手一挥,将来搞笑的两只赶走。 他调整了一下心境,赶快找回被两只捣乱的萌宠破坏的浪漫气氛,抬眸望着张钧若,好看的凤眼忽而变得深情款款,十分温柔缱绻地将怀里一个缎带绑缚的大盒子,送进他家宝贝手里。 张钧若在曲凌恭闪动着期待的眼神里,缓缓拆开了礼盒。盒子底层铺就着殷红如血,含苞欲放的红玫瑰,玫瑰上面安静地躺着两样东西。一样是一本精美复古的雕花相册,另一样是一个精致的蓝丝绒方形小盒。 张钧若大致知道小盒子里放着什么,他记得曲凌恭曾经带着他,去过私人定制首饰的精品店。 男孩伸手将小盒取来,眼瞳轻轻颤动,抿了抿唇,郑重虔诚地将它打开,盒子里果然安然地躺着一对低调奢华的哑光银色对戒。 张钧若轻转了头,澄澈清透的眼瞳如清风拂过的湖面,漾着些微动人的涟漪。 他抬起白净匀长的手指,缓缓伸到曲凌恭身侧,将他骨节分明的大手牵了过来,动作里仿佛有某种厚重的仪式感。男孩取了盒子里那枚大一点儿的银色指环,缓缓套在曲凌恭右手的无名指上。 曲凌恭也学着他的样子,取了小一点儿的那枚指环,帮恋人套在同样的位置。 两个大男孩将两只右手放在一起比着看,设计相同的指环套在不同风格的手指上,看上去殊途同归,各领风姿。 张钧若的手指纤秀匀长,配上素雅低调的指环,看上去温润内敛,俊逸不凡。 曲凌恭的手指骨节鲜明,粗犷有力,配上银色哑光的戒指,平添了几分优雅沉静,成熟风度。 两个少年像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一样,摆弄把玩着彼此的手,欣赏了好久。 张钧若的心被一种沛然的幸福和感动充满,望着两枚散发着浅淡柔光的银色指环,喃喃说道:“凌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吧?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曲凌恭俯下身,将深情的一吻印在男孩光洁温润的额头上,然后将人拥进自己怀里,轻声说:“傻宝,我们当然会永远在一起,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告诉你,世界上真的有永远……” 温润如玉的男孩,眼角里沁出了一点儿晶莹的泪花,他已经好久没有哭过了,有点不适应这种眼眶酸涩的感觉。跟曲凌恭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每天都被欣喜和幸福填满,日子比他做过的最甜的梦境还要甜美,男孩吸了吸鼻子,赶快调整了情绪,继续拆他的生日礼物。 张钧若将精美的雕花相册,从镂金错彩的木雕盒子里抽出来,跟曲凌恭一起,一页一页虔诚翻看。 每一页错落铺陈的照片中,两个少年都俊逸出尘,神采奕奕。 随着相册的翻动,这一年来,两人携手走过的美丽时光,好像一副旖旎的画卷在两人面前轻缓展开,满当当地记录下两人值得一生珍藏的美好回忆。 两个少年并肩而坐,将头靠在一起,一同回顾着属于他们的独家记忆。 那里面有他们一起去珊瑚礁潜水时,遭遇大海龟的情景,有曲凌恭用气鼓鼓的小河鲀逗男孩笑的情景,有少年送他家学神宝贝入学那天,两人在Q大古雅的牌坊式建筑下并肩而立的情景,还有下初雪时,两个少年穿着厚厚的同款羽绒服,在红墙黄瓦,金碧辉煌的故宫里,携手踏雪的情景。 两人的视线一起流连到最后一张照片。那是仲夏的某个下午,曲凌恭心血来潮,将三脚架支在后院开得葳蕤的苦楝花前,说要拍个“全家福”。 那天天气不错,他家的傻狗和贼猫都十分配合拍摄,“金坚”蹲坐在曲凌恭腿边,张钧若抱着他的“粘人猫”跟少年并肩而立,快门闪动前的一秒,曲凌恭大喊“茄子”,逗得张钧若笑出声来。 照片里,“金坚”吐着舌头,露出天使般的微笑,“小凌”则是一脸陶醉地窝在张钧若怀里。明亮如初夏阳光的少年咧嘴笑着,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笑得春.光灿烂,让人见之忘忧。 厚厚的相册只翻到五分之一的地方,记录着无数喜乐幸福的照片就戛然而止了,后面还有好多空白亟待充填。 张钧若有些不甘心地翻到下一页,赫然发现空白页面的相册接缝处,夹着两张簇新板正的国航机票,上面用黑体字印着3月7日飞瑞士。 张钧若微有些怔然,明澈乌黑的眼瞳漾动着美丽的虹彩,轻颤着羽睫,疑惑又有些激动地望着他的凌哥。 曲凌恭大手抚了抚男孩的黑发,温声说:“若若,开学前我们去瑞士吧。我们住在山脚下的雪屋里,晚上看雪景,看山景,白天就去阿尔卑斯山滑雪!” 少年深深回望着男孩漂亮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若若,我们一起把这本相册填满!” 张钧若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抿着唇角,眼里泪光莹然。他觉得自己太幸福了,而且幸福好像没有尽头,好像真的可以永远。因为还有更幸福的明天,在等待着他。 …… 深夜,两人一狗一猫窝在客厅的布艺沙发里,一边看春晚,一边包饺子。 “金坚”金灿灿的硕大狗头服帖地枕在曲凌恭的大腿上,眨巴着漆黑莹圆的眼睛望着电视里一片喜气祥和的大红色,漫不经心地摇着尾巴。 曲凌恭一边将虾仁鲍鱼碎包进饺子皮里,一边分心睨着那只粘人的贼猫。 被叫做“小凌”的牛奶纹小花猫,以睥睨天下的凛然之姿,无视掉铲屎官的紧密盯视,依然紧紧贴靠着他的小王子,将身体蜷成一个毛团,毫无顾忌地发出撒娇一样的软糯鼾声。 凌晨十二点,随着电视里主持人一起倒数计时的声音,充满期待和喜乐的新年终于到来了。 海鲜水饺下锅煮熟,滋味鲜香可口,曲凌恭跟张钧若都吃了好几个。 曲大公子一口咬到藏在饺子馅里的一枚钱币,他勾嘴笑了笑,自知是个好意头,象征着新的一年,他将收获颇丰。 而他家若若,吃到了好几个包裹了巧克力球和七彩糖果的饺子,吃得满嘴甜蜜…… 夜色深沉,争奇斗艳,姹紫嫣红了一夜的天幕变得安静,窗外的爆竹声也渐渐转小。 曲凌恭轻缓小心地抱起他家俊美无俦的男孩,两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眼神缠绵缱绻,好像两道电流在半空中交缠。 曲凌恭抱着他家若若上楼,用长腿踢开卧室的房门,缓步走了进去。 开门的瞬间,一道奶牛花纹的矫健身影,伺机而动,疾驰而入,也一起消失在闭合的房门后面。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高大俊朗的少年只将门打开一道小缝,结实的手臂伸出门外,将两指间提溜着的一个软绵绵的物体,扔回了走廊…… 半晌,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了蚀骨销魂的喘息声,随后,喘息就变成了少年难耐的呻.吟,一声一声十分撩人地传了出去,传到痴痴驻守在门口的,“偷吻猫”竖起的耳朵里。 “小凌”气得炸毛,四爪散开,一溜烟跑回客厅里,跳上沙发,狂咬“金坚”金灿灿的长毛尾巴出气…… (全书完)